林珩已经没有闪躲的余地,只有方才那个近乎直觉的念头驱使着他,林珩单手拾起掉落在身边的灯笼,向着敌人的矛头怼了上去。
打翻的灯笼滚入船舱中,这一下彻底暴露了林珩的位置。敌人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长矛调整角度,向着林珩的方向猛刺过来。
灯光照亮了林珩的敌人之间的空间,光亮背后无疑又是一张西蒙的脸。林珩看到敌人果然畏缩了,不但整个人很明显地闪躲了一下,长矛上的力度也松懈了不少,就连胯下的战马都感受到了主人的迟疑,前腿用力地刨了一下蹄,影响了长矛突刺的轨迹。
看到这一幕,林珩心中忽然闪过一念,难道敌人害怕灯光?
林珩的直觉想必是正确的,因为敌人顾不得刺击林珩,而是选择先将矛头对准灯笼。只见锋利的矛头刺穿灯笼,随即长矛用力一甩,灯笼远远地飞出去,落地之前便熄灭了。
左边不再构成威胁,然而真正的威胁来自林珩的右侧。林珩听见挥舞长矛时卷起的呼啸风声,于是他急忙向着反方向闪躲,林珩只觉得一阵急风狂掠,那是长矛与他的身体擦肩而过。好在林珩闪得及时,长矛并没有伤到他,然而敌人也不肯善罢甘休,长矛就势一旋,借着余力挑翻了桅杆上的灯笼。
没有了灯笼的阻碍,敌人也清楚林珩藏身的位置,再次完成刺杀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林珩当然不能等敌人反应过来,就在长矛将灯笼甩出的同时,他迅速拔出随身的配剑,反手刺向了牛屁股。受惊的公牛开始狂奔,宇卓画的船帆猎猎作响,敌人的长矛果然循着声音追了过来,却被帆船的船舷挡下,终究没能伤到林珩。
林珩来不及瞄准,他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扣动了扳机,好在有之前几次的经验,他射击的角度并没有太大的偏差。视觉被剥夺之后,听觉反而变得特别敏锐。林珩听见了金属与皮肉的摩擦声,随即,浓雾背后立刻传来敌人的惨叫声,不出所料,就连声音都和西蒙的声音如出一辙。惨叫声之后是马蹄凌乱的声音,林珩借此推测自己留下的伤口并不致命,不过至少打乱了对方策马的节奏。
林珩顾不得去捡打翻在地的灯笼,反正照明设施在浓雾中并没有多大用处。转瞬之间,飞驰的牛车已经带着林珩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不过林珩并没有因此迷路,天天和布莱恩站在沙盘前讨论,他早已经将城中的街道烂熟于心,很清楚怎样迂回抵达目的地。
还没等林珩拿出对策,自己的左前方已经有长矛露出了一点寒光,林珩甚至可以感受到长矛卷起的风动,就扑打在自己的脸面上。
果然,马蹄声在他身后又响了一阵便消失了,受惊的牛也终于平复下来。林珩重新把控住方向,迅速将牛车引入附近一条小道,在捉迷藏的游戏上,蒙古人完全不是林珩的对手。而且城中还安排有巡逻的士兵,迟早会发现这队散兵游勇。
然而这种方法同时存在弊端,那就是每次只能应对来自一侧的敌人。显然敌人也是拥有智能的,因为他们很快便抓住了林珩的破绽。就在林珩又完成了几次射击之后,他清楚地听见马蹄声同时从两侧传来,看来敌人已经准备好夹击自己。
马蹄声彻底消失后,林珩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他终于有了思考的余地,如果说对方全部是西蒙,那么破除第四面镜的方法一定不是击杀西蒙这么简单。可是回想起来,西蒙已经是他和宇卓最后的希望,如果第四面镜与西蒙无关,那么镜子还能藏在何处?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了,牛车带着林珩一路向前,每次与敌人交错的时间仅仅一瞬,但是凭借着眼疾手快,林珩又顺利射杀了两、三名“西蒙”。
林珩心中越是焦急,便越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被光亮吸引是人类的本能,尤其是在一片黑暗和浓雾之中,只要敌人选择突刺灯笼,他就可以在同时完成射击。
罢了,先回去找宇卓好了。
林珩清楚敌人不会就此放过自己,必须拿出脱逃的办法。灯笼虽然丢失了一只,但是看到灯笼打翻的那一刻,林珩同时心生一计。他迅速将仅剩的灯笼挂在桅杆中间的位置,自己则躲在背暗一侧的船舱中。
林珩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追兵,反正灯笼已经丢了,他想将碍事的船帆也一并丢掉,可是就在他准备摘下船帆的时候,林珩蓦然发现一件事情,他竟然无法抬起自己的手臂!
想到宇卓的神情和语气,林珩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紧张的心情也舒缓了一些。果然,宇卓是鼓励自己最好的方法!
手臂还是那条手臂,只是变得如同千钧巨石般沉重。雾气果然是有重量的,它们不仅渗入林珩的衣衫,如今更是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不仅仅压住林珩的四肢,也重重地压住他的胸口。呼吸开始变得艰难,每一次开合胸膛都仿佛要征集全身的力气,何况林珩的脸上还蒙着一层沾湿的面罩。
宇卓估计还会指着敌方的鼻子臭骂:这什么态度?玩复制粘贴呐?把建模师揪出来!扣他的工资!
呼吸受到影响,让林珩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不过林珩很快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宇卓嘱咐过他不要让灯笼远离自己,他却一时大意将灯笼弄丢了。
林珩在心中问自己:“这个时候宇卓会怎么做?”林珩的内心马上就给出了答案:对了,宇卓一定会嘲笑自己,然后劝他平时多画些人像,免得梦境中的形象这么匮乏。
光明的庇护不复存在,最后能帮助林珩的东西消失了。于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就是林珩选择结束生命前的感受,四肢沉重,呼吸困难,不再有任何光明和温暖照进他的灵魂,唯一的愿望只是尽快摆脱这绝望的一切。
林珩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他很想一探究竟,可是大敌当前,他又不敢让恐惧的情绪牵制住自己。矛盾之中,林珩蓦地想起了宇卓。
林珩忽然膝头一软,瘫跪在船舱中,无边无尽黑暗压在他的身上,他此刻别无他求,唯一的渴望就是一次顺畅的呼吸。仿佛是被求生的意识迫使,他抬起了木头一样麻木的手臂,用力扯下了脸上的面罩。
一种恐怖而绝望的感觉从心底滋生,林珩不自觉地寒战了一下。林珩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他好像猜到第四面镜为何没有破除了,难道所有的敌人都是西蒙?他们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林珩拼命地开合着自己的胸腔,于是那些雾气肆无忌惮地灌入了他的身体。城中的哭声又回来了,这一次哭声不在远处,而是真真切切地缠绕在林珩耳畔。林珩已经分辨不出哭声中的情绪,他只是觉得哭声仿佛幻化成一只只触手,这些触手缠住了他,要将他的灵魂拖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中去。
林珩确认那个人已经气绝身亡,虽然附近还有敌人环伺,但是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上前查看。这一次绝不是林珩眼花,因为第二个死去的敌人的的确确也顶着一张西蒙的脸。
“不要!我不要被拖下去,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那个人命死当场,只见他全身战栗了一下,随即直挺挺地倒下去。然而随着那个人滚落马背,他手中的长矛同时脱手,挂在矛上的灯笼也被摔出去很远。林珩眼看着灯罩内的烛火颤抖了一下,还是不争气地熄灭了。
“挣扎是没有意义的,永夜已经来临,失败是注定的结局。”
林珩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他来不及诧异,心中的恐惧感已经逼迫他扣动扳机。好在手没有抖,蓄势而出的箭头撕开浓雾和黑暗,准确命中那个人的眉心,又在眉骨之间深深地钻进去。
“不是的,宇卓说过不是这样的!”
好在船头的灯笼救了自己,那个人被灯光吸引,长矛竟然刺中了灯笼而非林珩,灯笼的光也让那个人的位置暴露出来,林珩沉住一口气,同时认准时机,迅速调整弩机的角度,对准那个人脖子以上的位置。然而移动中的敌人令林珩很难完成瞄准射击,林珩迟疑的一瞬,那个人挥动着长矛,将灯笼高高地挑起。灯笼的光映出了那个人的脸膛,灯光背后竟然又是一张西蒙的脸!
“他能代替你吗?你的痛苦他可以一起承担吗?你已经忍受不了了对不对?那就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
林珩正在犹豫要不要调转车头,敌人中最快的一骑已经抵达了附近,而且敌人果然选择了突刺。林珩清楚地听见金属刺穿空气的尖锐的声音,这种高亢的啸鸣音令人心惊胆寒,林珩本能地往船舱中缩。
林珩睁着空茫无神的眼睛,内心却分裂成两个激烈争吵的声音。然而还没等两个自己争吵出一个结果,他的身体比大脑率先付出了行动。在无尽的浓雾与黑暗中,林珩慢慢举起佩剑,然后将见血封喉的剑刃对准自己的侧颈……
林珩知道自己一拳难敌众手,蒙古骑兵不但有弯刀还有适合远程进攻的长矛,一旦敌人选择突刺,自己无疑就是个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