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相隔这么远的距离，林珩是看不清细节的，但是他可以准确无误地感受到。那些就是让整个亚欧大陆闻风丧胆的蒙古铁骑，林珩只在纪律片中看过他们的身影，还是用电脑模拟出来的。而现在，那些虚拟形象跃出了银屏，直接出现在眼前的现实里。
烟雾背后，数不清的身影浮现出来，那是无数个骑士的身影，无不是骑跨着雄健有力的蒙古战马，身穿坚不可破的扎甲，手持见血封喉的蒙古弯刀。他们迅速集结成队，向着林珩这边快速移动过来，犹如一堵正在推进的高墙。
林珩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仅剩的北、西、南三座城门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城墙犹如被启动的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地发生坍塌，而陷落的城墙背后，蒙古骑兵如同源源不断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轰隆声之后，巨大的烟尘腾起。像是天空下凭空多出了一座巨大的冢，冢内埋葬着他们最后的屏障和最后的骄傲。又像是一场舞台剧结束时落下的幕布，是的，这场比赛的上半场落幕了，当这张幕布再次拉开的时候，下半场的剧情是无数敌人出现在舞台上。
“其他人交给士兵对付，你去南门找西蒙！”宇卓大喊一声，犹如给了林珩当头一棒。他随即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院子的角落中，竟然有人牵出来一辆牛车。看到这辆牛车，林珩大吃一惊，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牛车，而是两头牛拉着布莱恩的帆船。牛就是之前拉棚车的牛，而棚车的轮子被卸了下来，此刻安装在帆船的两侧，形成了一辆造型怪异的四轮车。
他们的城墙曾经是那么坚固，面对敌人接连几日的炮轰依旧昂然挺立。林珩曾经天真的认为，只要有城墙在，他们可以永远龟缩在城池中，沉浸在虚假的安逸里。可是今夜，城墙脆弱得像是熊孩子手下的乐高玩具，除了目睹它支离破碎，没有任何办法。
难怪宇卓这几天神出鬼没，原来是在打造战车，但是不知何故，帆船的头灯被摘除了，此刻只剩下两个洞。
布莱恩的命令还没有来得及传达下去，林珩眼看着东边的城墙先是被轰出了一大洞，随即像是启动了爆破装置，厚实的墙根失去了支持力，在整座墙体的重压之下轰然崩塌。伴随着城墙陷落，巨大的轰隆声响彻夜空，仿佛这座城池在发出生命最终的哀吼。
宇卓骄傲地向林珩介绍，“看，这是我为你改造的战车，还是水陆两栖的！”为了让这辆战车看上去更有造型感，宇卓真的立起了一根桅杆，桅杆上还挂了一面小型的帆，帆上是宇卓画的幼稚园水平的蓝鸟。
城外所有的投石车都在同时启动，暴风骤雨一样的石炮倾泻在每一座城门上。“守不住了！”布莱恩也看出他们的城墙失守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于是大声下令，“让东门上的士兵撤下来，准备好敌人入城。”
一时间，林珩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李仁娜说过，永夜之后，西蒙将百无禁忌。可是林珩万万没想到，全垒打打出之后，敌人连跑垒的时间都不再需要。
“条件有限，就别嫌弃了。”宇卓走上前，检查了林珩的面罩，又整理了一下林珩身上的铠甲，确认好每一片护甲都很牢固。宇卓又嘱咐林珩，“船头和船尾各有一只灯笼，船舱内准备了弩机和足够的箭，见到西蒙之后直接射击，千万别陷入敌阵。如果找不到西蒙就马上调头回来，至少院子比外面安全。”
话音刚落，四座城门外同时响起震天的炮轰声，那种感觉仿佛是天空中落下了无数只巨大的鼓槌，而整座城池都是被重锤的鼓面。城墙最先承受不住这种力度，林珩眼看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墙体上坍塌崩落，襄阳城最后的守护终于摇摇欲坠。
“好。”
“全垒打！”林珩大喊，“这就是西蒙的全垒打！”
“还有，千万别打翻灯笼，不要让光线离开你。”
依旧是南方的天幕下，就在太阳永远消失的那一刻，一计血红色的火光却蹿入夜空，在众人的瞩目中，火光在夜空中爆炸，如同黑暗夜幕上盛开出一朵巨大的血花。这束火光仿佛取代了太阳的地位，将整座城池点亮为血一般的颜色。
“记住了。”林珩用力地颔首。
永夜降临！
“上车杀敌吧！”宇卓将最坚定的眼神交给林珩，“赢下这场属于你的战争！”
最终，仅有的一点点光明重新沉入地下，无边无尽的黑暗重新主宰一切。
林珩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跳上了宇卓为他打造的战车，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宇卓并没有跟上来。“你呢？”林珩问，“不一起吗？”
只不过一次瞬目的时间，光晕像是受到了来自地底的吸引，微弱的光明无法与这种强悍的力量抗衡，于是光晕在它还未升起之前又快速沉沦下去。
“我就在你身后，你一回头就能看见。”
当秒针打在数字12的那一刻，林珩看见南方的夜幕中，天与地交界的地方浮现出淡白色的光晕，这束光晕来自不可能升起的太阳，它无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大变强，也无法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升出地面。
“好，我们一言为定！”林珩并没有多问，他知道宇卓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林珩调整好面罩，随即驱动牛车，冲上了被烟雾锁住的街道。
十、九、八……
此刻蒙古大军仅仅是突破了城门，还没有完全入城，而且因为林珩之前的部署，城中的兵力已经集结在各座城门之下，正在和涌进来的蒙古军展开殊死较量。林珩没有必要加入战场，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唯有西蒙。于是林珩掉转牛车的方向，准备绕道周围的小路，从侧方迂回接近南门。
想要见证永夜的不只宇卓和林珩，吃过午餐，几乎所有人都来到院子中。宇卓又一次掏出他的怀表，对着表盘读起了秒。
可能是受到永夜的影响，城中的雾气更浓了，简直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尤其是当林珩转入偏僻的小路之后，他感觉雾气仿佛拥有了重量，它们渗入林珩的衣衫，让他的手脚都变成沉重起来。
“对，金宇卓奖最佳影片《哥哥再爱我一次》的经典台词，男主角林珩凭借此片荣获终身成就奖……”
之前道路两侧还有红灯笼指明前进方向，此刻浓厚的雾气让最醒目的红色都难以辨识。林珩用来照明的只有船头和船尾的两盏灯笼，它们其实是院子中最明亮的两盏灯笼，还是宇卓专门为林珩挑选的。然而驶入城中之后，却在烟雾面前显得杯水车薪。
“这也是台词吗？”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在小路上前行，好几次林珩的牛车都险些撞到小路两侧的人家。忽然，林珩听到前方传来凌乱的马蹄声，而且听声音不止一匹。虽然视线受到影响，但是林珩的方向感向来很好，他知道这里距离南门还有一段距离，因此他判断对方不会是大部队，应该就是几只漏网之鱼，冲破南门下的兵阵，混入了城中。
“并不是每一片乌云背后都有太阳，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足够幸运。但是我希望你足够幸运，如果不够，我就把我的幸运都借给你。”
很显然对方也受到了烟雾的影响，因为马蹄声听上去杂乱无章，就像是几只无头苍蝇在四处乱撞。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即便如此，林珩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他赶紧端起连弩，对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不久之后，其中一名骑士好像明确了目标，因为林珩听见四蹄落地的声音在向着自己的方向迅速靠近。林珩清楚，一定是船头的灯笼暴露出他的位置，不过林珩并不着急，浓雾是一道完美的屏障，他恰好可以守株待兔。
“耳熟吗？”宇卓解释说，“是《白夜行》的台词。”
马蹄声越来越近，就在战马的身形冲出烟雾的同时，林珩也在同一瞬间扣动了弩机的扳手。他瞄准的地方是马头上方三十厘米处，扣动扳机的双手没有一丝颤抖，对于空间和距离的把握精确无误，一名美术生的功底在此刻显露无遗。
林珩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便不解地看着宇卓。
如林珩所料，他立刻听见金属箭头剜进骨肉的声音。马上的人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只有一声低沉的呜咽哽在喉咙里。
宇卓若有所思，随即低吟起来，“我的天空中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是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林珩确定自己命中了那个人的面门，但是他不确定伤口的位置是否致命，于是林珩引着牛车上前，小心地靠近那个人。浓雾中，依稀可见那个人仰面倒在地上，他并没有死去，四肢还在微微地抽搐着。林珩不敢犹豫，他拔出佩剑，又照着那个人的胸口补上了一剑。
“好，我们一起去。”
那个人彻底不动了，林珩凑上去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倒在地上的人和记忆中的西蒙·瓦利耶夫长得一模一样，林珩竟然第一击就命中了敌首！
“哥哥，我想去见证一下。”宇卓有些期待，“感觉是科幻电影中才能见到的场景。”
第四面镜就这样轻松破除了吗？林珩端着剑一动不动，同时用心感受着四周，他满心以为身边的环境会开始变化。可是当林珩愣怔了片刻，周遭的一切并没有随着西蒙之死而发生任何改变。
不仅是宇卓，每一个人吃的都很专注，因为大家都清楚，这已经是永夜之前的最后一顿饭。昨天的破晓时间是上午11点，日落时间则是下午1点，如果规律没有错，今日的太阳将在正午12点升起后便落下，之后太阳不复升起，永夜降临。
林珩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前因后果，就在这时，西蒙滚落下马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附近的队友。随即，所有的马蹄声都找到了方向，他们全部向着林珩这边狂奔过来。
中午十二点之前，厨房真的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部队锅，某只贪吃的小鬼头还很享受地加了好多芝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