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我已经不是热血少年了,明知结局的事情,没必要以卵击石。”
“我还以为你一心只想着打仗,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宇卓轻轻笑了一声,“所以你刚才一边讨论如何迎难而上,一边考虑如何知难而退?”
“谢谢你。”林珩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心里的话倒出来,他不觉压低声音,“当着那群傻小子我不方便问,毕竟他们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但是我清楚这里是我的后生,四舍五入也是你的。所以我只询问你的意见,你还想投降吗?”
林珩并不否认,“怂这件事情上,我们还挺默契的……”
“还真不是,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怂也要怂出风采。”言罢,宇卓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说过的,那个‘宇卓’会保护你,眼前这个宇卓也可以!”
其实林珩并不怂,即使直面死亡的结局他也无所畏惧。他害怕的是后生结束的那一刻,宇卓会从他眼前消失,更害怕的是此生结束的那一刻,宇卓会从他的记忆中一并消失。如果历史是注定的,那么何必以凡人之力扭转天数?不如跟随蒙古人去随便什么地方,只要那个地方有宇卓就可以。
“不会是勘查逃跑路线吧?”
说话之间,两人回到了房间,宇卓关上门,很严肃地看着林珩,“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想不想投降,而是外面的敌人接不接受我们的投降。”
“当然是为我们的退路做一点提前的打算,谁让我怂呢……”
林珩怔了一下,顿时觉得心底冷了一半。如果说一开始对方还有可能接受投降,而现在彼此之间僵持了这么久,西蒙又将占据绝对优势……
“你刚才去哪里了?”林珩不禁要问。
林珩失落地说,“也就是说只剩下死战一条路,可是你我都知道襄阳城的结局……”
“我猜到了。”宇卓轻描淡写地回答,似乎他的关注点并不在军情上。
宇卓也很失落,但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更关心的是镜子。这些天我们一直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所有的关注点都在敌人如何进攻以及我们又如何防守上,可是最关键的问题却被我们忽略了,那就是第四面镜究竟藏在何处?”
此刻的时间是午夜三、四点钟,正是所有人最困倦的时候,于是林珩决定大家轮换着去休息。林珩安排好李仁娜的住处,便带着宇卓回他们的房间,回去的路上,林珩简短地复述了一下刚才的讨论结果。
“其实我没有忘记这个问题。”林珩辩解说,“但是镜子的意象始终没有出现过。”
一直到林珩部署完毕,宇卓才重新现身,而且宇卓看上去挺悠然的,脸上的神情比所有人都显得自在轻松。
“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看来这面镜比之前的都要棘手。”宇卓分析说,“如果第四面镜不在我们身边,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西蒙身上。其实死战到底还是有意义的,至少我们能和西蒙见上一面。”
“算了。”林珩说,“大家奋勇杀敌就好,不用顾忌我的安危……”
“将西蒙刺杀?”
“还有一点请大家记好,我无权左右别人的生死,所以你们始终有投降的权利。也不要嘲笑那些选择投降的人,因为那是别人的生死。至于我的安危……”林珩环顾四周,他这时才发现,就在他和众人讨论军情的时候,宇卓消失了。
“有这个可能。”
“这个交给我去办。”埃里克马上响应。
“但如果杀死西蒙依旧不是最终答案呢?你想过最坏的后果没有?”
“仅仅是军队的力量还不够,我们必须发动城中的百姓,让大家做好应战的准备。”林珩提议。
“那就意味着我们失败了,后生会……”
林珩没有隐瞒心中的想法,布莱恩也支持要做最坏的打算。于是林珩和布莱恩作为众人的主导,一人代表敌方,一人代表我方,不断模拟着敌我之间的进退攻防。不久之后,林珩和布莱恩同时得出一个答案,那就是他们仅剩的兵力并不足以应对四门齐开的局面。
“不!”林珩蓦地打断了宇卓,“是意味着我要忘记你了!”
此刻林珩已经在心中设想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西蒙打出全垒打之后,四门齐攻,之后敌人攻破城池,涌入襄阳城内。
“哥哥?”宇卓一动不动地望着林珩,黑色的眼睛如深潭一般宁谧幽邃,然而眼底深处却涌动着对林珩的依恋以及宇卓心底的不甘。但是很快,宇卓斩断了自己身上的一切情绪,他赌咒一般说,“不!不会的!我说过无论怎样我都会让你重新想起我,我说过的事情一定能做到!”
林珩和布莱恩来到沙盘前,埃里克等人也跟上前来。既然做好决战的准备,他们必须要为接下来的排兵布阵做出部署。
“宇卓,后生中的痕迹可以带出去吗?”
“好!”被这种昂扬之气所鼓舞,林珩比所有人都更坚定,“那就坚守到最后一刻!”
“特别深刻的也许可以。”
有些人低声回应,有些人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坚毅的眼神告诉了林珩答案。林珩的内心忽然有些澎湃,这就是他最亲爱的队友们,一群青春无限的少年,少年们永远斗志激昂,他们可以接受失败,但是他们的词典中没有气馁。
“那么给我留下一个记号。”林珩慢慢抬起手,将自己的手背伸到宇卓面前。
“其他人呢?”林珩又问众人,“也同意死战到底吗?”
“什么?”宇卓有些不解其意。
“对,宁死不降!”埃里克同样很决绝。
“无论能否找到第四面镜,我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但是我怀疑我自己。如果再见面的时候我不愿意相信你怎么办?如果我太笨拙了不能够理解你怎么办?”林珩恳切地说,“所以给我留下一个证据,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的证据。”
“决不投降!”布莱恩首先表明了态度。
“哥哥,你确定?”宇卓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林珩随即面向众人,“我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献城投降还是死守到底?”林珩直接否定了逃跑的提议,城外的地理环境他很清楚,并没有地方供他们逃跑。
“我确定!”林珩无比笃定地回答,“深可透骨最好!”
“就让我留下来吧!”现实生活中,一心渴望移民的李仁娜也有着同样的内心台词吧?林珩对于李仁娜的原生家庭只是一知半解,但是他清楚李仁娜绝对不愿意再回到之前的环境中去。林珩也不忍心再逼她,便对仁娜说,“你留下来吧,愿你拥有崭新的生活。”
宇卓于是接过林珩的手背,他一狠心,低头将自己的牙印落了上去。随着宇卓一寸寸发力,痛感沿着神经传上来,可是林珩并不畏惧这种疼痛,他甚至有一点点享受。就仿佛这种痛感变成了一根长长的红线,红线一端是生一端是死,一端连着真实一端连着虚妄。
“不要,不要让我出去!”李仁娜立刻露出恐惧的神色,苦苦哀求,“如果让西蒙知道我背叛过他,我的一切都没有了。小珩求求你,不要让我回去,就让我留下来吧。”
就在这时,宇卓却忽然抬起头,他饱满的嘴唇上甚至还沾着少许林珩的血迹,“哥哥,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我们真的打算投降?”埃里克显然不满意这个决定。
“什么事?”林珩取了一块干净棉布,慢慢拭去手背上的血迹,宇卓的牙印很均匀,半圈整齐的深红色烙在林珩苍白的皮肤上,竟然还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至于后生中的李仁娜,林珩知道即使逼问她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林珩对她说,“我放你出城和西蒙谈一谈行不行?问他投降条件是什么?”
“我想清楚‘李仁娜’这条信息的意义了。”宇卓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兴奋地说,“我之前想错了,李仁娜不一定知道什么秘密。但是她很有可能是开启一段记忆的钥匙,就和你手背上的牙印一样。”
现在林珩回忆起这句话,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宇卓偷偷写下李仁娜的名字一定有其绝对的原因,一定还有很多被隐匿的真相藏在现实中的李仁娜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林珩不解。
李仁娜此言让林珩想起一件事。自己决定回国之前是见过李仁娜的,李仁娜和自己的处境不同,她来加拿大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移民,但是对于林珩回国的决定,李仁娜却表示绝对支持。她当时还说过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也许回去之后疾病就追不上你了,西蒙也追不上了……
“后生就像是一场梦,所以当你在人间苏醒后,后生中的记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这一点在进入后生之前我就知道。但是试想我当时的心境,哥哥可是我等了二十多年才终于见面的人,我怎么可能允许你离开后生之后便忘记我呢?所以我必然要找到一把钥匙,让你一接触到这把钥匙就能重新开启对我的回忆,而李仁娜就是这把钥匙!”
“不是,真的不是!”李仁娜被布莱恩吓到了,直往林珩身后躲,“我是不忍见到小珩受伤害才告诉你这些的。和西蒙对峙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如果你们不愿意投降就赶紧逃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让西蒙抓不到你们。”
“宇卓,你确定吗?”
“你!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布莱恩率先听不下去了,厉声呵斥她,“你是对来派来劝降的吗?你想扰乱我方军心对不对?”
“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这么做的确是我的风格。”
“我也不知道具体会怎样。只是西蒙提起全垒打的时候信心满满,全垒打的威力怕是你们想象不到的。”言罢,李仁娜担忧地看着林珩,“小珩,不如向西蒙投降吧。”
“宇卓,你简直太棒了!”林珩也不清楚心中是惊还是喜,他只想伸出手捏一捏宇卓软嫩的脸蛋,“我不要再将你弄丢了!绝不要!”
对于进攻方而言,全垒打是一种近乎无敌的状态,而防守方除了目送进攻方得分,别无他法。而对应在这场攻防战呢?林珩忙问,“西蒙打出全垒打之后会怎样?”
“真不愧是我!”宇卓骄傲地说,“死,我会让你会重新想起我!生,我依旧会让你忘不掉我!死皮赖脸说的就是我!”
在棒球比赛中,最常见的全垒打是指攻方的球员将守方投掷过来的球击出外野护栏,导致防守一方无法将球取回,因此进攻方所有垒上成员都可以依次跑过一、二、三垒,最终跑回本垒得分。
“可我就喜欢你的臭不要脸!”可能将最喜欢的人刻在灵魂深处,这颗灵魂就会变得英勇无比,林珩仿佛被瞬间注入了底气,“管他永夜还是全垒打,都放马过来好了,现在我准备好放手一搏了!”
“小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李仁娜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怯怯地看着林珩,“我记得西蒙提起过永夜的事情,他说等到永夜降临之后,他将百无禁忌,那时候他会亲自上阵,打出最厉害的全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