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养成记笔记的习惯吧。”林珩叹息着说,“如果连你都遗忘了,那么我即便清醒着又和混沌有什么区别?”
“你也别太担心。”宇卓赶紧安慰他,“记忆原本就是可以胡乱篡改的东西,不仅是你,其实每个人都在不自觉中修正着自己的记忆。”
宇卓不经意地扬起唇角,不过很快便收敛了容色,严肃地说,“其实相比西蒙,我更关心李仁娜。这才是我叫住你的原因。”
林珩蓦地寒战了一下,惊悸的感觉从心底滋生,蔓延至每一寸肌肤。兄弟不可信,医生不可信,现在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相信,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东西?
“对呀,你听到仁娜的名字为什么那么激动?”
“你不是说曾经回想起那个眼角有疤的男人,但是后来又渐渐遗忘了吗?很有可能就是西蒙通过某些手法让你淡忘了。作为医生,他很清楚你的精神在什么时候最不稳定,想要修正你的记忆也并不是难事。”
“记得我之前说过,进入生门的那一刻,我被抹消了很多记忆,我变成了你人生的参与者,而不是指导者。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作弊了,我偷偷带进来了一些信息,生门没有发现。”
“啊?”林珩有些费解。
“啊!还有这种操作!”林珩惊叹不已,不过他转念一想,确实是宇卓的风格。
“除了用药他肯定还有别的治疗手段,稍后你详细和我说说,我帮你判断一下。”宇卓猜测说,“也许他只是给过你一些心理暗示,让你去加拿大之前的记忆变得混淆。但是潜意识会排斥谎言,所以后生中的西蒙才被打上了反派标签。”
“因为是作弊,我能带进来的信息非常有限,而且经过生门的洗涤,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为什么要带这个信息进来了。”言至此,宇卓向林珩展开自己的手掌,“当时我在手心悄悄写下了一个名字——李仁娜。”
“实话说,我现在脑子很乱。西蒙是我的心理医生,还是我的养父母介绍的,我一直都很信赖他。西蒙对我的治疗都是有效的,而且久病成医,该吃什么药其实我心里都清楚,我不认为西蒙在治疗上动过手脚。所以他究竟是敌是友,我现在真的一头雾水。”
林珩完全懵了,他甚至抓住宇卓的手,想要在他的掌心找到答案,可惜宇卓的手心白白净净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林珩和宇卓跳上另外一辆牛车,棚子阻挡了一部分烟雾,也提供了一个可以秘密交谈的环境。宇卓直接道出了林珩的心事,“你一定在考虑西蒙的事情。”
“为什么偏偏是李仁娜?”林珩诧异地问。
布莱恩便没有再多问什么,跳上其中一辆牛车,带上李仁娜先行一步。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宇卓同样一头雾水,“你对她了解多少?”
宇卓则对布莱恩说,“布大兄弟,麻烦先带她回去,我和林将军还有些事要商量,随后就跟上来。”
“她是中韩混血,她的家庭挺不幸的,父亲有很严重的家暴倾向,给她的母亲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所以她从小便和外婆相依为命,一直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可惜两位亲人先后离她而去。她很想摆脱自己生长的环境,来加拿大是为了完成学业,顺便移民。”林珩绞尽脑汁,可是再也想不出其他,“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还是她喝醉之后告诉我的。对了,她还有一个本地男朋友,已经同居了,他们搬家的时候我还祝贺过。”
担心李仁娜会害怕,林珩只好马上向布莱恩解释,说李仁娜的确是在河面上跑垒的人,但同时也是用蓝鸟报信的人。得知李仁娜是自己人,布莱恩的态度马上转变,林珩又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让其他人伤害到李仁娜。
“就这些?”宇卓显然并不满意。
他们返回西门的时候,布莱恩正在城下等着,还带来了两辆有棚的牛车。看到林珩顺利带回来一个人,布莱恩立刻端出一副准备审讯敌人的样子。
“就这些,我和她不算很熟,见面基本都是在西蒙的诊所。我们私下就吃过几次饭,她喝醉酒那次还是她的同学来接她的。”
“好吧,如果你再想起什么,麻烦告诉我……”顺利完成触杀任务,按理说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林珩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西蒙的事情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积压在林珩的心口,林珩每喘息一次,巨石的重量便提醒他一次。
“就没有别的可以挖掘的?”
李仁娜想了想,遗憾地摇了摇头,“西蒙不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还能挖掘出什么?都说了我们不是很熟,而且我回国之后几乎没再联系。”
“仁娜,你知道西蒙还有其他什么计划吗?”
“那就奇怪了。”宇卓偏着脑袋,陷入沉思,“有的是更关键的人物,为什么偏偏要关注这个李仁娜呢?”
“那也要谢谢你……”林珩记得之前李仁娜搬家的时候,自己曾送给过她一幅模仿卡拉瓦乔创作的油画,取名《梦中的少年》,李仁娜喜欢得不得了。从那之后,李仁娜就经常说想要保护林珩的才华,而林珩一直理解为她想协助西蒙治好林珩的病。
林珩扶额,“我也想知道……”
“别客气。小珩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我不止是保护你,也是想保护你的才华。”
“总之,我当初记下她的名字一定是有原因的,李仁娜肯定知道一些关键的事情!”
“仁娜,谢谢你。”
“那我们回去问问她?”
“对,我怕西蒙会伤害到你,所以偷偷给你报信。”
“不。”宇卓却摇了摇头,“你问后生中的李仁娜没用,你需要问现实中的她。”
“对了,你就是蓝鸟的主人吧?”回去的路上,林珩忽然想起这件事。李仁娜的外婆是中国人,她从小和外婆一起长大,中文就相当于她的第二母语。而且林珩还注意到一点,蓝鸟是从前天夜里消失的,恰好是李仁娜开始上垒的那一夜。
林珩苦笑,“我问人家什么呀?”
“原来这就是你弟弟,比水仙花还要好看。”李仁娜说完这句话,便跳上了林珩的船。
“就问她……”宇卓也没有主意,苦恼地说,“对呀,你问她什么呢……”
“他是我弟弟。”林珩保证说,“他不会伤害你的,放心吧。”
忽然间“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两个人脑仁发颤,也将林珩和宇卓都拉回到现实中。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炮轰声在东方的夜空下炸裂开。林珩扒开牛车的前窗,看到巨大的烟柱在东门上空腾起,这声音和情景林珩再熟悉不过,是敌人在炮轰他们的东门。
“但是……”李仁娜看向宇卓,还是有点忌惮他。
宇卓赶紧掏出他的怀表,时间也没有错,现在距离南门外的炮轰停止,时间恰好过去了半个小时。“可是这不对呀!”宇卓急得大喊,“东门外的敌人应该被封杀了!”
林珩暗中庆幸,目标人物愿意自投罗网,他的小分队不必暴露行迹。“那来吧,跳上我们的船。”林珩将自己的船头和李仁娜的船头靠在一起,然后伸出手臂。
“难道东门也出了内奸?”除此之外,林珩也找不出其他解释。
“我愿意!”李仁娜立刻点头如啄米,“外面好黑,我每一夜都很害怕,我就假装被你俘虏了可以吗?”
“快!我们回去问问李仁娜。”宇卓从牛车中探出头,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林珩想要从李仁娜口中套出更多信息,但是很明显河道上并不合适。“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城?城里有很好吃的部队锅。”现实中的李仁娜一直把林珩当弟弟照顾,林珩还记得李仁娜曾请他吃过这些东西。
林珩和宇卓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大院,林珩的队友们也悉数在场,对于东门发生的事情同样难以理解,就连最镇定的布莱恩都显得心神不宁,在沙盘前来回踱着步。
伊恩的背叛已经给了林珩一击,现在他最信赖的心理医生又变成了敌方主帅,这个世界的恶意一定要这么大吗?为什么西蒙才是最大的敌人?如果西蒙是敌对一方的,那么现实中那些心理治疗都是假的吗?西蒙这么做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无数个问题在林珩的头脑中闪过,他却得不出哪怕一个答案。
林珩来不及宽慰众人,直接走向李仁娜,“仁娜!为什么一垒没有被封杀?”
林珩一时失控,不免倒吸了一口河面上的雾气,浑浊的雾气呛入喉咙,弄得他立刻干咳起来。宇卓伸出手想帮他拍后背,不用林珩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自己。相比这点雾气,精神上的打击才是最严重的。
“因为你们挂出的讯息不对。”
“是的,我们所有人都听西蒙的。”李仁娜倒是一点都不隐瞒。
“怎么可能不对?”林珩有些动怒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下令把剩下的六种位置循环展示。你倒是告诉我,这个7号还能是什么位置?”
林珩又追问下去,“你方的主帅也是西蒙?所有这些攻城计划也是西蒙安排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上一垒的是谁。”李仁娜委屈地看着大家,“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西蒙的意思,我前天夜里就出发了。”李仁娜回答,“还有其他人,不过这条河面上就只有我。”
“那你为什么说位置不对?”林珩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仁娜,你是什么位置?”
林珩难以置信,“西蒙让你沿着河道上垒?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我是左外野手。”
正是林珩最熟悉的那个西蒙·瓦利耶夫,是他在加拿大时期的心理医生,同时也是李仁娜的研究生导师。林珩印象中的瓦利耶夫是一个博学多才的斯拉夫人,四十多岁,身材有些发福,不留胡须,但是永远蓄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林珩去西蒙的诊所就诊还是贝尔曼一家介绍的,所以林珩一直对西蒙很信任。
“你再说一遍!”
“对,我的导师,你认识他的。”
李仁娜准确无误地回答林珩,“我是左外野手(LF)。”
“瓦利耶夫?”换作林珩大吃一惊,“你说西蒙·瓦利耶夫?”
林珩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李仁娜的确就是左外野手,和他们第一次淘汰的那名敌人的身份一模一样!伊恩的确背叛了林珩,但是即便伊恩没有背叛,李仁娜也不会被封杀出局。
眼前的这位李仁娜也是如此,看到宇卓手中锋芒毕露的弩机,她立刻被这个冷兵器吓到了,瑟缩着肩膀,胆怯地向林珩求饶,“小珩,不是我,一切都是瓦利耶夫先生的主意。”
林珩不禁苦笑了一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夜7号没有被出局了,因为7号的情况和李仁娜一样,他并不是剩下的六种位置中的任何一个。更可怕的现实是,敌方的成员可能远不止9名,每一个位置上都对应着无数名队员。
眼前的这位女性和林珩印象中的李仁娜一模一样,同样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纤细娇小,有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和一张看上去很有亲和力的圆脸。李仁娜来到加拿大是为了完成研究生学业,可能是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又身处异国他乡,林珩记忆中的李仁娜总有些胆小怕事,很多时候都显得唯唯诺诺的。
林珩忽然想起著名的《植物大战僵尸》游戏,此刻城外的敌人就好比僵尸,只不过他们开启的不是通关模式,而是无尽模式。
“她就是李仁娜!”听到李仁娜这个名字,宇卓仿佛被电击了一下。
敌人源源不断,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