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被丢去加拿大的,贝尔曼夫妇是受人指使的,林珩越来越怀疑这一点。
他不相信城外的元军仅仅是一个虚拟的形象。对方一定有一名首领,而且这个人和他移民加拿大的经历息息相关。有可能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韩先生”,有可能是那个眼下有伤疤的神秘男人,还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不知道!”伊恩蛮横地说。
“告诉我,敌方主帅是谁?”这是林珩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这臭小子!还敢嘴硬?”埃里克一点都不客气,用膝盖猛地一顶伊恩的腘窝,逼迫他跪在地上。
“文森特,好久不见!”被俘后的伊恩依旧一脸强横,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就算你逼我我也答不出来!”伊恩将充满敌意的眼神射向林珩,“我没有接受过对面任何好处,我就是单纯地看不惯你!”
看到内奸那张熟悉的脸,林珩先是震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却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伊恩?”林珩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正是贝尔曼家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的小弟弟。
“我怎么招惹到你了?”林珩问,“我在你家一直小心翼翼。”
伴随着又一个黑夜来临,院子内的雾气更严重了,现在即便躲在室内都可以闻见隐约的臭味,而站在室外的每一秒,都变成了一种煎熬。不过布莱恩和埃里克不畏困难,在他们的努力下,中午之后,内奸便被拖到林珩的面前。
“你闯进我家就是招惹了我!”伊恩狠狠地瞪了林珩一眼,骂骂咧咧的,“你真的以为爸爸妈妈在意你吗?他们不过是受人之托。你这个精神病,趁早滚出我的国家!”
唯一的好消息是北门依旧坚挺,又为襄阳城中的军民坚守住了一夜。但是林珩清楚地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第六夜一直持续到次日上午十一点,然后还未等众人充分感受这一点仅存的天光,中午十二点,第七夜降临。
埃里克都看不下去了,吩咐手下的士兵,“把他给我拖下去,收拾到他交代为止!”
林珩更是比所有人都感到气恨,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被这个狡猾的内奸破坏了,他猛地一拍身边的桌子,叱令道,“无论怎样,先把那个挨千刀的内奸给我揪出来!”
“精神病,你怎么还不了断自己……”林珩眼看着伊恩被拖下去,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浓烟深处,愤恨的声音还断断续续地追过来。
“林大将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向镇定的布莱恩也终于显露出了慌张,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手背上的血管紧绷,骨节都变得发白。
“别跟他置气,他不值得。”宇卓赶紧安慰林珩。
一时间,房间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意识到了内奸的高明之处。此刻北门外就是那个磨磨叽叽的敌人5号,但是无论这个人多么拖沓,明夜他都将在北门和西门之间畅行无阻。
“我没有生气,真的。”看到内奸是伊恩之后,林珩反而觉得气消了。听了伊恩的一席话,林珩甚至觉得释然。他曾经对贝尔曼一家抱有过期待,现在期待没有了,失望也随之消失了。唯一的感觉是心中空旷旷的,像是一座有风吹过的庭院,庭院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片泛黄的落叶无人打扫。
当初林珩解释完棒球规则,并没有嘱咐大家保密,所以这件事在军中并不是秘密,不排除有人充分理解规则后加以利用。
现在林珩只是单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扔到加拿大,还有这么做的人究竟是谁。只可惜后生没有给出更多提示,林珩也得不出答案。而且眼前他必须面对更为棘手的情况,那就是这场攻防的主动权又交还到敌人手中。
“我之前说过,灯讯只相当于‘封杀’,而棒球的规则中,封杀只用于被动上垒。所谓被动上垒,就是身后的垒包上有自己的队友,队友要上到自己这一垒,因此自己必须跑向下一垒。举个例子,比如一垒和二垒上都有运动员,一垒上的运动员要跑向二垒,那么二垒上的人就必须跑向三垒,把二垒让给自己的队友,这个过程就叫做被动上垒。但是如今一垒东门外的敌人被我们清除了,二垒北门外的敌人不再构成被动上垒的条件。所以下一夜,封杀将对他失效,我们唯一掌握的灯讯也拦不住他了……”
看出了林珩藏在心中的失落,宇卓决定不放弃一切机会,“哥哥别气馁,其实我们还有最后一搏的机会。”
“你说什么?”布莱恩瞪大了眼睛。
“嗯?”
林珩环视众人,说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内奸的目的就是要鱼死网破,不过破网之时不是今夜,而是下一夜。”
宇卓分析说,“之前我们沿河漂流的时候,每座城门之间的时间是半小时,而敌人跑垒的时间也是半小时。既然束手无策,那么我们何不寄希望于这一点,假定敌人的跑垒路线真的在河道上。此刻西门外的敌人已经消灭了,所以今夜我们出西门,说不定可以在河上遇见那个5号。”
“不,不是的……”林珩忽然意识到一点,战栗瞬间蔓延过全身。是埃里克的话提醒了他,其实埃里克说得很对,内奸暴露之后是没有藏身之地的,内奸的莽撞之举对北门构不成任何实质的威胁,那么内奸为何还要这么做?
看来宇卓也认为半小时的时间差很关键,不过林珩还是有些犹疑,“直面敌人,这么做有把握吗?”
“哈哈,我都有点同情他了……”
“当然没有,不过是机会就别放过。”宇卓用力点了点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也鼓励着林珩,“而且哥哥放心,咱们要面对的是5号,那个5号不太行。”
“是呀!”其他人也跟着嘲讽起来,“这么笨还想当内奸?”
当天下午,埃里克的手下对伊恩进行了审讯,但是伊恩并没有说谎,他真的对敌方情况一无所知,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报复林珩,看来伊恩身上已经不存在任何突破口。
“那也不难,我们下令全城搜捕就可以了。整座城池都在我们的控制中,没有找不到一个人的道理。”埃里克轻蔑地嘲笑了一声,“要我说,这个内奸真是得不偿失。我们的北门坚守一夜完全不在话下,他根本撞不破网,还要牺牲自己这条鱼。”
既然仅剩的线索断了,那么就只好放手一搏。宇卓拜托布莱恩帮忙,向城中的渔民借来一只轻便的渔船,并运送到西门处。宇卓也将他和林珩的计划通知了布莱恩,布莱恩表示很支持,但是不放心他们单独行动,决定派一支小分队跟在他们身后策应。
“还要补充第三点。”布莱恩说,“他的行迹迟早要败露,这个内奸不可能留在北门束手就擒,他多半会逃往城里。”
晚饭之后,布莱恩还从军中调集了几架可以十连发的弩机,教会林珩和宇卓使用,并且嘱咐林珩一定注意安全。
“既然林将军和布莱恩都发话了,我也支持有内奸的说法。”埃里克同样表明了态度,“不过这个内奸未免太莽撞了,我可以立刻总结出他的特征。第一,他今夜在北门当值。第二,他要么是直接接触灯笼的人,要么就是指挥悬挂灯笼的小队长。具体什么身份,只要问一问北门的战友,马上就能锁定。”
午夜之前,林珩提前部署好东门处的退敌方略。东门相当于一垒,从本垒上一垒依旧可以使用封杀的方法。昨夜东、北、西三座城门的灯讯是轮流展示的,因此分别于东门和西门被淘汰的4号和6号的身份无法确定,所以今夜东门上的灯讯依旧要在1B、2B、3B、SS、C和P之间循环切换。
“我认为有道理!”布莱恩首先支持了林珩的看法,他环视四周,“我们这些人,与其相互推诿责任,不如借此整肃一下军纪。”
林珩将东门托付给布莱恩,午夜左右,林珩和宇卓将厚厚的湿帕子包在脸上,带着他们的小分队出发了。
林珩分析说,“首先,我不认为之前的推断有误,证据就是前几夜都没有出现纰漏。那么为何今夜却出现了?因为今夜雾气加重,大家方才都躲在室内,没有人真的看到北门处灯讯的情况,这也就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所以不排除一种情况,就是有人故意在北门上挂出了错误的灯讯。”
小分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布莱恩亲自选拔,不仅训练有素,而且整支队伍整齐划一。林珩和宇卓登船之后,小分队便不即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的位置。为了不打草惊蛇,小分队的船上没有掌灯,他们只是偶尔用船桨敲打一下船舷,让林珩知道他们始终紧随其后,随时准备好接应。
“这不是无稽之谈!”宇卓很强势地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他身上之后,却将话语权转交给林珩。
河道上也有浓雾弥漫,甚至比城中的情况还要严重。林珩和宇卓是逆水行舟,他们只好分工合作,一个人负责卖力气划桨,一个人不时用河水涤净污染过的手帕,然后为两个人更换新的面罩。
宇卓的言论立刻引起众人哗然,有人在质疑,也有人表示愿闻其详。
林珩是那个负责划桨的人,他选择这份工作并不是因为他比宇卓体力好,而是因为他希望用单调的体力活来冲淡心中的焦虑。其实林珩的内心很紧张,如果河道上什么都没有发现怎么办?如果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到他们无法回城怎么办?船桨一次又一次打入水中,而这一系列问题也一次次敲打在林珩的心上。
“我倒是觉得不无可能。”
而宇卓就像是那个永远能在黑暗中带来希望的人,就在林珩的内心焦灼了大概十分钟之后,宇卓的声音犹如夜空中指引方向的星,瞬间便驱走了林珩心中一切焦虑。
“所有士兵都是我亲自训练的,怎么可能出现叛徒?”
“哥哥,前面有亮光!”
“你说什么?”
顺着宇卓手指的方向,林珩也看清楚了。那应该是灯笼发出的黄色微光,随着水波在浓雾中一摇一晃,而且不久之后,光亮变得越来越明显。
林珩复述的时候,宇卓一直凝眉不语,沉默了一阵,他才突然说,“也许你的所有推测都没有出错,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北门有内奸!”
随着那束光变得更近更强,林珩甚至可以从浓雾中隐约辨识出船头的形状。
“对方在按照棒球的规矩上垒,这点判断应该没有出错;灯讯的规律是遵循二进制,这一点应该也没有出错。可是如果以上两点基础推断都没有差错,那么为什么北门却出现了差错?还是说从一开始,某一项基础的推测是错误的,之前几天仅仅是巧合,而现在破绽暴露出来了……”
河道上真的有人!而且通过船头的大小判断,应该是一艘载客量很少的小船。但是谨慎起见,宇卓还是轻轻吹了一个口哨,示意身后的小分队跟上,同时拿起手边的弩机,对准那艘小船的方向。
众人都听从了布莱恩的安排。一回到房间中,林珩立刻来到在沙盘前,在头脑中迅速梳理着这几日的情况。他一边在头脑中重演,一边组织语言向宇卓复述:
很快,对面的船头冲出浓雾,向着林珩这边靠过来,而船上的人也渐渐显出身形。林珩终于知道这位5号为什么慢悠悠了,眼前的那个人正坐在船边,悠闲地在河水中泡着脚。
“不就是一座城门失策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布莱恩依旧在稳定军心,“我们都回房间,再做讨论。”
而那个泡脚的人竟然先认出了林珩,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声,一点都没有敌人相见时的紧张,反而是老友重逢的喜悦,“小珩,终于见到你了!”
喜悦的氛围退潮之后,潜伏在角落的烟雾立刻变本加厉,它们迅速将众人缠住,林珩尚有一股意志力顶着,利安最先承受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仁娜!”林珩也认出了对面船上的人,“果然是你!”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林珩没有回答利安,却在心中强迫自己,“找出来,必须马上找出来!”
“你说她叫什么?”反而是宇卓比所有人都紧张,仿佛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名字。
“林大将军?”利安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林珩,他眼神中有迷惘有失落似乎也有隐约的责备。
“我之前好像提起过她。”林珩赶紧按下宇卓手中的弩机,防止他误伤对面,“就是那个韩国留学生,也是我的朋友,李仁娜。”
林珩觉得“嗡”的声音在自己的大脑中炸开,犹如在他头脑深处引爆了一颗水雷。众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此刻的林珩仿佛变成了一块磁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