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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对,昨夜的情况和前天类似,但是更为严重。”言至此,布莱恩的眉头已经皱在一起,“昨天午夜,也是南门湖外先出现敌情,投石车的打击又是持续几分钟便停止。然而半个小时之后,东门和北门同时被投石车围攻,炮声响彻整夜,一直持续到今天黎明。”

“昨天夜里也有敌人出没吗?”

“这么说不仅东门,北门也……”难怪林珩在第二道城门处也看到了炮轰的痕迹,现在四座城门中仅剩西门幸免,还不确定今夜又会出现什么情况。林珩终于感受到事态焦灼,这座城只是看上去安宁,实则敌人就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是的,炮声密集得像擂鼓一般。”布莱恩流露出一丝后怕,“庆幸我们的城墙坚固,才没有被敌人攻破东门。”

布莱恩恳求林珩,“我们都束手无策,守护襄阳城的事,唯有仰赖林大将军了!”听到布莱恩的敦请,其他人也纷纷放下手中的食物,都寄希望地看着林珩。

“我们看到城墙上的痕迹了。”宇卓说,“看上去挺严重的。”

看来第四面镜的任务很明确,就是守住元军围困的襄阳城。

布莱恩继续说下去,“半小时后,东门外出现了更为剧烈的打击,投石机的猛攻一刻不停,一直持续到天明才停止。”

林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武将,还有一座城池的安危落在自己的肩上。不过宇卓倒是兴致挺高,还一口一个“林将军”叫的很上瘾。林珩暂时也拿不出退敌之策,只好先安抚住众人的情绪,同时将布莱恩说过情况都牢记在心里。

提及东门,布莱恩又指了指菱形右侧的那个角,这个角所对应的城门是林珩漂流过程中遇到的第一座城门。

午餐之后,布莱恩又带林珩去主厅看沙盘,可惜沙盘是平面的,城外诡异的水流也仅仅是用箭头标示出来。林珩从沙盘上看不出所以然,就提去想到城墙上巡视。布莱尔没有再陪同,只嘱咐他们不要回来太晚,因为五点就天黑了。

宇卓也把耳朵凑了过来,布莱恩用手指沾了一点杯子中的饮料,在面前的桌子上画了一个四方的菱形,然后他指着最靠近自己的直角,介绍说,“这是你们进城的门,也是这座城的南门,敌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前天午夜,南门外忽然遭遇了投石车打击,敌人的投石车射程很远,甚至可以越过整个湖面,精准地打击在我们的城楼上。这种打击虽然密集,但是只持续了几分钟便停止了,而我们的城墙很坚固,抵御这点打击不在话下。我们都以为事已至此,然而半个小时后,东门外……”

结果登上城墙之后,林珩却大失所望。只见河道外的密林被一层浓重的水雾锁住,即使借助城墙的高度,也完全看不清林外的敌情。

看到林珩懈怠的态度,布莱恩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可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还是和你们说说详细情况吧。”

而宇卓的身体依旧比较虚弱,没走几步就微微有些气喘,他望着长长的马道,开始抱怨起来,“真是的,都没人发明交通工具吗?”

他们竟然被元军围城了,可是除了城门上炮轰的痕迹,完全看不出城外有敌军出没的迹象。连城中的军民都显得挺安逸,该捕鱼的捕鱼,该烤比萨的烤比萨。

林珩哭笑不得,“要啥自行车?”

吃比萨的间隙,布莱恩向林珩介绍了这座城池的情况。他们身处的年代是南宋末年,这里是被蒙古军队围困住的襄阳城。林珩知道襄阳一战,也可以说是南宋灭亡前,最具战略性的一场战役。

“好主意!”宇卓眼前一亮,拍着手说,“我要画张图纸,找人做辆自行车。”

“有我在,也只能是友谊……”看到林珩在看自己,宇卓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比萨,“社会如此险恶,我替咱妈多盯着……”

林珩心想,“我倒是提醒你了……”

“别胡说,他对我是纯洁的友谊。”

不过不久之后,林珩开玩笑的心情消失了。

“哥,他喜欢你。”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宇卓悄悄对林珩说。

登上城墙之后,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林珩也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朝气蓬勃的多伦多,任由一群半大小子们挥洒着汗水。恰恰相反,这里是一个王朝行将就木的年代,压抑感和颓败感都滞在林珩的心上,让他的心情和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但是布莱恩很少回应那些女孩,多数时候他更喜欢和林珩待在一起。布莱恩曾利用其家庭的影响力,将林珩介绍到一家很有名的画室打工,帮林珩攒下了一笔积蓄。而当林珩决定回国的时候,也是布莱恩最为难过。

其实林珩很清楚这段历史,历史上宋军被元军团团围困,最终弹尽粮绝后屈辱投降。被这种沉重的宿命感羁绊,林珩的脚步越来越缓,而宇卓永远能看穿林珩的心思,他轻轻拍了拍林珩的肩膀,“哥,既然穿越了,就应该做命运的主人。”

不仅是内在美,布莱恩还有着高大的身材和俊朗的五官,尤其是性感的小麦肤色,在加拿大女孩看来,布莱恩就是完美男孩的化身。再加上他运动队长的身份,布莱恩收到过的表白,林珩按着计算器都数不过来。

“命运的主人?”

布莱恩的家庭很富裕,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优越的家庭教育使得布莱恩成为一个特别有责任心且阳光开朗的大男孩。

“是的!”宇卓激愤地说,“如果弹尽粮绝之后献城投降是命运的轨迹,那我们决不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其实布莱恩的人生轨迹和林珩完全不同。

“那我们怎么做?”林珩心中欢喜,以为宇卓有了击退元军的好主意。

而布莱恩像个大家长,在男孩之间维持着秩序。布莱恩是一名捕手,同时也是棒球队的队长,还是那种大家都很信服的队长。林珩加入棒球队也是布莱恩的功劳,那时候林珩被抑郁症困扰着,布莱恩就鼓励他通过运动来释放压力,并将他推荐入自己的棒球队,一直提携照顾他。布莱恩还会读写林珩的名字,那是他唯一会的中文。

“时代在进步,千万不要被狭隘的民族主义牵绊,想想几百年之后蒙古人民与汉族人民亲如一家的场景,再想想我们可爱的小伙伴阿尔斯楞,如他所言,我们兄弟是被长生天守护的人,所以……”宇卓望着遥远的天边,用征服者一般的口吻慷慨激昂地说,“我们直接投降吧!”

“好哦!”大家立刻一哄而上,开始抢桌上的比萨。看到这一幕,林珩心中其实挺动容的,眼前这些人就是他最熟悉的队友们,这帮男孩们的吃相一直这么豪放。

林珩无语扶额,真不愧是他最喜欢的宇卓……

“好了好了,大家不用在意这些细节,食物不求精细,果腹即可。”布莱恩站出来主持大局,“林大将军和他的跟班一定饿坏了,我们这就开动起来吧!”

“哥哥,我没有在胡言乱语,我还规划了我们的未来!”宇卓固执地说,“我们追随蒙古铁骑去欧洲发展,途中再干出一点名垂青史的大事情,比如伟大的发明创造。这个我也设想好了,我发明直流电,你发明交流电,你看好不好?”

“好吧。”宇卓扶额,“你们都是古人,我相信了……”

“不好……”

“对极了!”利安点着头说,“我原本想做包子、烤鸡和炒合菜的,结果手一抖,不知道做出了些什么。”

“哪里不好?”

宇卓撇了下嘴,又指着炸鸡和沙拉说,“炸鸡是恰好油有富余,大拌菜是没找到炒菜铲所以只好凉拌?”

“爱迪生和特斯拉的关系不好……”林珩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这样推托。

“对,你怎么知道?”

“哦,也对。”宇卓偏着头想了想,很快又有了新主意,“那我们把莎士比亚的著作抢过来吧!《哈姆·雷特》归你,咱们入乡随俗,改成赵匡胤的儿子找赵光义寻仇的故事。《威尼斯商人》归我,我也想好了,就改名叫《临安漕帮》。哥哥,人生那么精彩,为什么要执着于打仗这件最无聊的事情上?”

宇卓难以理解地看着利安,随即好像猜到了什么,“你不会是原本想把馅料包进去,然而失败了吧?”

林珩无言相对,他同时担心宇卓身体,就指了指城墙内侧相对矮小的女墙,“宇卓,我们坐在那边休息一会儿。”

“原来叫‘那比萨’,我正发愁取什么名字呢。”白人小伙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名字叫利安,在棒球队中负责二垒手的位置。球队附近的比萨店就是利安叔叔家经营的,他本人也很擅长制作比萨,桌上的比萨大概都是他烤的。

坐下休息之后,林珩眺望着城中的景色,而宇卓还在坚持自己的设想,“哥哥,我是认真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一座四面受敌的城里,去外面的世界享受人生不好吗?”

“那比萨是用土窑烤的?”

“宇卓,其实我能理解这面镜出现的意义。”林珩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我是在漂泊海外的这段时期被确诊抑郁症的,你是学心理的,自然知道抑郁症的症状,但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真正体会那种感受。发病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座被围困的孤城,敌军压境,孤立无援,和我们目前的局面一样。”

“我们没有你说的什么化的厨房。”一个红脸膛的白人小伙子回答他。

林珩没有夸大其词。事实上,在他寄居加拿大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得到多少来自家庭的温暖。林珩的养父母的确是关心他的,他们照顾林珩的生活起居,还支持他学习艺术,但是他们之间总有一种一言难尽的疏离,让林珩不免产生一种感觉——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并不是发自初心,而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那我就不客气了……”宇卓恢复了音量,“朋友们,你们都有现代化的厨房了,就不考虑再置办个现代化的卫生间吗?”他还在惦记着淋浴和抽水马桶的事情。

得不到亲人的关爱,又与身边的文化氛围格格不入,林珩在加拿大始终找不到归属感和认同感。林珩的性格原本就孤僻,除了布莱恩和棒球队,与身边的同学甚少有交流。那时候的他不仅身处社交的孤城也陷入文化认同的孤城。其实林珩在成年后选择回国,一方面是迫于经济压力,更真实的情况是他落荒而逃……

“还不错。”

而在历史上,襄阳失守的短短几年之后,就是著名的崖山海战。崖山之后无华夏,元军打垮的不只是南宋,而是整个华夏的气节。

“关系好吗?”

听到林珩这么说,宇卓忽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哥哥,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你会不会被敌人打垮。”

“对,是学校棒球队。”

“我不会!”林珩固执地说。

“你的同学们?”宇卓大致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压低音量,悄悄向林珩确认。

“我也赌你不会。”

而他们面前的大桌子上,摆着各种比萨、炸鸡和沙拉,林珩感觉这个场景特别熟悉,就像是一次棒球活动后的聚餐,聚餐地点不是古代的城池,而是球队附近那家大家最喜欢的比萨店。就连比萨散发出的香味都是林珩熟悉的,闻着这种熟悉且诱人的味道,林珩感觉已经按捺不住了。

“那还怎么赌?”

林珩忽然有些想笑,这些队员中有本土加拿大人,有和林珩一样的亚裔,也有移民自非洲的黑皮肤小伙子。但是此刻,各色皮肤的人统一穿着中国古代的军装,和谐之中又有一点点违和,让林珩怎么看都感觉有些滑稽。

“可以赌。”宇卓看着林珩的眼睛,真挚地说,“如果你哥哥畏惧了,就算我输。相反,如果你坚持到底,就是你赢。”

走进偏厅,厅中是一个四方大桌,十几个人正围坐在桌旁。这些人和布莱恩一样,都是古代军人的打扮,但是林珩定睛一看,所有人的脸都是林珩中学时棒球队的队员。

林珩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容。宇卓的言下之意林珩听懂了,无论怎样,林珩永远都是赢家,赢家无往不胜,当然能将所有敌人打倒!

在布莱恩的带领下,他们沿着城中主干道,走到一座位于全城中央的院子。布莱恩介绍说这里是军机大院,所有军情都会在这里讨论和发布,主厅中有整座城的沙盘,林珩稍后可以去部署军机,偏厅则是讨论战略兼聚餐的地方,大家已经入座等他。

林珩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宇卓毛茸茸的脑袋。

“好像是宋代。”林珩辨认出居民身上的着装,男人大多穿着不及膝的交领衣,女子则是襦裙搭配褙子。

两人说话之间,暮色渐起,而且日落的速度特别快,林珩注意时还只是夕阳西沉,转眼之间,半个日轮便已沉入地平线。

林珩和宇卓走进城,城中无论建筑还是街道都属于遥远的古代,衣着古代服装的居民们不时在街道上进进出出,他们中有些会停下来向林珩问好,并叫他一声“林大将军”,有些则专注于手边的生活琐事。这些居民看上去朴实忠厚,总之城中的市井气息还挺浓郁。

“不对吧?”林珩感觉时间不对,不禁蹙起眉,“布莱恩不是说五点才天黑?”

看到暌别的好友,林珩心中的不安也消退了几分。他刚才就感到腹中空空,现在听到“午饭”二字,更是感觉饥肠辘辘,只是不知道这个年代能提供什么食物。

宇卓也感到诧异,急忙从衣襟出摸出怀表。就是在巴黎时林珩买给他的那块怀表,是宇卓的心爱之物,也跟着宇卓一起来到第四面镜中。林珩和宇卓面面相觑,因为他们看到时针清楚地指在数字“四”上。

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布莱恩邀请两人随自己进城,还说城中已经备好了午饭。

下午四点,夜幕降临,比昨天提前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