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塞·卡勒……这个名字我没有一点印象。当然你们知道,我也可能是忘记了。时间流逝,有时候就好像强力洗衣粉一样会洗去记忆。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
“他身边有个打杂的,叫卢塞·卡勒,你认识吗?”
“一切迹象表明,诺拉曾经与这两个人有联系。”
“如果要论私人关系,那不能算是认识。我在欧若拉碰见过他几次。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是个有钱人。”
“联系?”大卫·凯尔甘重复了一句,他可是一点也不傻,“在你们警察的外交辞令里面,‘联系’指的是什么意思?”
“凯尔甘先生,你认识某个叫艾力雅哈·斯腾的人吗?”加洛伍德问他。
“我们认为,诺拉跟斯腾先生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以这么直接的方式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感到很难过。”
“阴影部分?我倒是可以想象……我的女儿可是被谋杀之后埋到了一个花园的下面。你们还了解到什么新的情况吗?”
那个父亲的脸庞好像染上了绛紫色。
我点了点头说:“凯尔甘先生,在你女儿的档案里面有一些阴影部分我不明白。这也是加洛伍德警长和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诺拉?你们在这里想暗示些什么?我的女儿是一个妓女?我的女儿就是那个肮脏该死的哈里·戈贝尔杀死的。这个众所周知的恋童癖变态狂应该马上被送进死囚监狱里面去!你赶紧去管一管他,警长,而不要再到我这里来玷污死者的名誉了!谈话到此结束。再见了,先生们。”
“她很喜欢冰的茶水。”他对我们说,“夏天的夜晚,我们常常带上一大瓶,到沙滩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太阳在海平面上落下,海鸥在天空中飞舞。她也很喜欢海鸥。她是那么喜欢海鸥。你们知道吗?”
加洛伍德顺从地站了起来,然而我还有几个疑点想要澄清。我说:
这个父亲摩挲着他的杯子。
“你的妻子打她,嗯?”
“很快就好,先生,我知道这很艰难。”
“你说什么?”凯尔甘几乎噎住了。
“警长,你们什么时候能够把女儿的尸骸还给我?”他问加洛伍德,“现在是时候把她安葬了。”
“你的妻子,她虐待诺拉,这是不是真的?”
大卫·凯尔甘让我们坐在了餐厅里,然后为我们倒上了冰的茶水。
“你简直是完全疯掉了!”
自从女儿失踪的那个夜晚开始,他就一直在修这辆摩托车,现在女儿的命运已经知道了,而他的这辆摩托车也就修好了。
我没有让他继续讲下去:
“我终于把它修好了。看起来很漂亮,嗯?”
“在1975年7月底,诺拉曾经离家出走。她离家出走了,而你没有告诉任何人,难道我说错了吗?为什么?你是感到耻辱吗?在1975年7月底,当她从你们家逃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报警?”
“这辆摩托?”我问道。
他开始解释:
“警察来我这里干预了好几次。”他对我们解释,“由于我播放的音乐声太大,所有的邻居都投诉过。查韦斯·道恩警长亲自来试图说服我关掉音乐。我回答他说:‘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音乐就是对我的惩罚。’于是,他去给我买了这个便携式播放器,还有黑胶唱片的CD版,我就不停地重复播放。他告诉我,这样子,我就可以听爆我自己的耳膜,而同时又不至于让警察局的电话被投诉的邻居打到爆了。”
“她会回来的……证据就是,一个星期之后,她就回来了!”
特雷斯大道他家的房门打开着,但是他不在家。从车库里面也没有传来音乐声。我们就站在门廊下面等他。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开着一辆发动机噼里啪啦作响的摩托车回来了。他骑的正是那辆他修了整整33年的哈雷·戴维森摩托车。他没有戴头盔,耳朵里面塞着耳机,耳机线的一头连在一个便携式CD播放机上面。由于耳朵里面还在响着音乐的缘故,他简直是吼着跟我们打招呼的。他下车关掉了CD机里的音乐,但马上又打开了车库里的电唱机,瞬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响彻了整间屋子。
“一个星期!你等了一个星期!但是,在她失踪的那个晚上,你在确认她不见了之后,仅仅一个小时就给警察打了电话。为什么?”
我对他说了哈里和诺拉偷偷去马尔莎葡萄园的事情,诺拉的母亲经常打她,每当这个时候,那个父亲就会躲到车库里面去。依我看来,在诺拉周围有一个很厚的谜团:这是一个既阳光又阴暗的女孩。按照大多数人的说法,她魅力无限光芒四射,然而同样是这个人却又曾经想要自杀。于是,我们吃过了早餐之后,就上路去找大卫·凯尔甘。
这位父亲开始号叫:
“我有几个问题需要澄清。我越了解到关于他和他妻子的事情,心里面的疑问就越多。”
“这是因为那个晚上,当我到处去找她的时候,我听说在河溪湾路有人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于是我就马上联想到了她!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戈德曼?我已经没有了家庭,已经失去了一切!你为什么还要来揭开我的伤疤?赶紧滚,现在!赶紧给我滚!”
“那幅画只是一个不合法的证据,我还要跟你重复多少遍?现在,你还不如告诉我,打算到诺拉的父亲那里干什么?”
我可不会被他震住:
“他家的那幅画。”
“在亚拉巴马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凯尔甘先生?你为什么要来欧若拉?在1975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回答我!回答,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欠你的女儿一个回答!”
“他很有能量。到现在为止,他一直玩弄我们于股掌之间。可是,只要我们没有找到其他更有力的证据,检察官就一定不会同意检控他的。我们还需要更坚实的东西。证据,作家,我们需要证据。”
凯尔甘站了起来,像一个疯子一样冲向我。他猛地抓住我的领口,我还真没想到他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赶紧从我的家里面滚出去!”他一边把我向后推一边吼道。如果不是加洛伍德在旁边拉住我,我想我已经摔到地上去了,最终,他拖着我走出了凯尔甘的家门。
加洛伍德带着一副被打败了的表情撇了撇嘴:
“作家啊,你是不是疯了!”在我们回到他车上去的时候,他痛骂了我一顿,“或者你就是这么个非同一般的大笨蛋?你难道想让所有潜在的证人都与我们为敌吗?”
“我们能不能回过头去盘问斯腾?正式地请他协助调查,甚至搜查他的那间屋子。”
“你必须承认,这一点并不是那么明显……”
我于是问道:
“这还不明显?我们刚刚去把人家的女儿当成了荡妇,他发脾气,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难道不是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刚才差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一个是壮汉,一个是老头。我可从来没想到你是这么不堪一击。”
“要想让这两个案子有关联,就必须首先假定卡勒是嫌疑犯。然而,在当时的材料里面,没有任何一点证据是指向他的。”
“我很抱歉,警长,我不知道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为什么警方当时没有考虑到他的死跟这个案子有关呢?”
“还有,那个什么亚拉巴马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这个卢塞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他对我说,“他会不会是曾经企图对诺拉不轨?他会不会到河溪湾路旁边的森林里瞎转悠?由于一时的暴力冲动,他把她杀了,处理好尸体,然后逃到了马萨诸塞州去。由于懊悔不已,而且知道自己将会成为追捕的对象,于是他就开车从一个高高的悬崖上面冲了下去。他在缅因州的波特兰还有一个妹妹。我曾经试图跟她联系,但没成功。我会继续联络她的。”
“我跟你讲过这个:凯尔甘一家当初是离开亚拉巴马来到这里的。而我相信一定是有某个原因导致他们离开那里。”
加洛伍德向我确认,卢塞·卡勒是在一次交通意外中丧生的。1975年9月26日,也就是说在诺拉失踪之后四个星期,在距离欧若拉200英里之外,马萨诸塞州萨加莫尔附近的一个悬崖下面,人们发现了卢塞开的汽车。另外,他还曾经在波特兰的一个艺术学校旁听课程。按照加洛伍德的分析,我们可以认真地考虑是卢塞为诺拉画了那幅裸画的可能性。
“我会去了解一下。但是你要向我保证将来做事情要规矩一点。”
“从某一天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了。”珍妮回答我说,“据说,他是开着汽车自杀的。最好去问问查韦斯,他肯定知道。”
“我们会成功的吧,嗯,警长?我是说:哈里可以慢慢地证明他的清白,难道不是吗?”
“他后来怎么样了?”我问道。
加洛伍德直勾勾地看着我:
“是的。他说我是一个美女,他觉得我棒极了,还说他唯一的期盼就是能给我画画。”
“在这里妨碍我的,作家,就是你。我嘛。我正在做着我的分内之事,我在调查两起谋杀案。而你呢,看起来你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洗刷戈贝尔谋杀诺拉的罪名,就好像你要对全美国所有人说:你瞧瞧,他是无辜的。既然如此,那大家对这位勇敢的作家还有什么好指责的呢?可是,大家对他的指责,戈德曼,还有就是他迷恋上了一个只有15岁的孩子!”
“给你画画?”
“我当然知道这个!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你简直无法想象!”
“他坚持要给我画画。”她说道。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谈起这个话题?”
我点了点头,鼓励珍妮说下去。
“我是在丑闻发生之后才来到这里的。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朋友,我的老兄弟哈里。按照正常的计划,我原本只是在这里待上两三天,让我的良心能够过得去,然后我就要火急火燎地赶回纽约去。”
“告诉我们一切,夫人,这有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细节。”
“既然如此,那你还跑到这里来把我给拖下水干吗?”
“暴力这个词有点夸张了。就说是有点凶吧。他坚持要……唉,这对你们来说可能会显得有点可笑……”
“因为哈里·戈贝尔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已经30岁了,而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他教给了我一切,他是我过去十年里唯一的亲人兄弟。除了他,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是什么原因使得卢塞·卡勒显得很暴力呢?”
我想就是在那一刻,加洛伍德开始同情我了,因为他接着就邀请我到他家里面去吃饭。“今天晚上就来吧,作家。我们一起研究一下案件,再吃点东西。你还可以认识我的妻子。”然而就好像偶尔善良一次就会把他杀了似的,他马上又恢复了那种最不客气的语调,“唉,也就是我的妻子会感到特别满意。她烦我好久了,老是催我邀请你到家里面来。她梦想着要认识你。多么奇怪的梦想啊。”
“那年夏天,他总是在欧若拉闲逛。他有时候对我还有点凶。”
加洛伍德一家住在康科德东部的一个住宅小区里面,房子不大但很漂亮。警长的妻子海伦很有风度,而且让人感到很舒服,也就是说正好完全跟她的丈夫相反。她很友好地款待了我。“我很喜欢你的书。”她对我说,“那么,你真的是在跟佩里一起做调查喽?”她的丈夫咕咕哝哝地说什么我并不是在调查,他才是负责人,而我只是天上派下来让他经受考验的。他的两个女儿一看就是生活得很舒适安逸的小女孩,她们也走过来很有礼貌地向我打招呼问好,然后就躲到了她们自己的房间里面去。我对加洛伍德说:
“我看你调查得很彻底啊,警长。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是查韦斯让我投诉他的。那个时候,他告诉我,卢塞很危险,最好离他远一点。”“为什么危险呢?”
“说到底吧,你就是这个房子里面唯一不喜欢我的人。”
她看起来很惊讶:
他笑了:“得了吧,作家。得了吧。我们一起到外面喝一杯冰啤酒吧。那种感觉会很爽。”
“但是,你曾经投诉过他。”加洛伍德说道。
我们在露台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舒舒服服地坐在藤条编制的椅子上,喝光了冷冻箱里的啤酒。加洛伍德身上穿着制服,脚上却踩着一双旧拖鞋。这个晚上刚刚开始的时候,天还很热,能听见孩子们在街上嬉戏的声音。夏天的感觉真好。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要知道,他是一个好小伙子。尽管外表吓人,但其实他很温柔。他时不时会来这里,到‘克拉克之家’来。我总是会给他上一份咖啡和三明治,从来都不要他付钱,这是一个可怜的家伙。看到他,我总是有点难过。”
“你真是有一个很棒的家。”我对他说。
我找了一个服务员,请他到厨房里去喊珍妮出来。加洛伍德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请她讲一讲卢塞。她耸了耸肩膀:
“谢谢。你呢?有老婆吗?孩子呢?”
“请你喊她过来吧。”
“没有,都没有。”
“当然了。”
“狗?”
“你认识她?”
“没有。”
“珍妮曾经投诉卢塞·卡勒?”
“连狗都没有?那你可真的确确实实是够孤独的了,作家……让我来猜一猜:你在纽约很时尚的街区有一个对你来说太大了的公寓。而这个大公寓总是没人住。”
“我调查了一下这个卢塞·卡勒。这可一点也不容易,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些东西:他是在1940年出生于缅因州的波特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不过在1970年到1975年期间,他屡次因为对妇女有不轨行为而被康科德、蒙特贝利和欧若拉的警方留下案底。这家伙总是在街上闲逛,到处招惹女人。甚至还有某个当时叫珍妮·奎因,后来改姓道恩的女人投诉了他。正是这个女人现在掌管着这家餐厅。1975年8月,她向警方投诉他性骚扰。而这就是我安排我们在这里碰面的原因。”
我甚至都没有费力去否认这一点。
“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我说,“我的经纪人还会到我那里去看棒球比赛。我们一起做烤干酪玉米片吃。感觉很好。可是经历过这次这件事之后,我都不知道我的经纪人还想不想来我家了。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你的手指头摸得还真准,作家。”他刚在我的旁边坐下来就对我这样说。
“你害怕了,嗯,作家?”
加洛伍德在10点整的时候,到“克拉克之家”找到了我。
“是的。但更糟糕的是,我都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正在写一本关于这个案子的新书。这本书将会带给我至少100万美元。这本书肯定能够大卖。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却感到不快乐。依你看来,我应该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讲过,在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在诺拉失踪之后,她的确是跟别人讲她怀疑哈里。另外,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星期天查韦斯往往会来我们家吃午饭,他那会儿正在追求我呢,而妈妈总是会重复着说:‘我敢肯定哈里跟这个小姑娘的失踪有关!’对此,查韦斯回答说:‘这需要证据,奎因夫人,否则的话没有用的。’而我妈妈还会一遍遍说:‘我曾经有一个证物,一个不容置疑的证物。可是,我把它搞丢了。’至于我嘛,我从来就不信。妈妈她因为那次花园聚会的事情,恨哈里恨得要死。”
他几乎是震惊地看着我:
“你的母亲,不是吗?她告诉我,她早就知道了。而在此之前,她就从来都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你这是在向一个每年只赚五万美元的家伙请教吗?”
“哈里跟诺拉?得了吧,谁还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是的。”
“这种东西是没有理性可言的。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跟诺拉?”
“我不知道我应该跟你说什么,作家。”
“自从我知道哈里跟诺拉的事情,自从我知道他为她写了这本书,我简直都要怀疑我还是不是女人了。他为什么要选择她?”
“如果我是你的儿子的话,你会给我什么样的建议?”
她笑了起来,就好像是舒了一口气。然后她接着说:
“你,我的儿子?让我先吐一吐。你应该去找心理医生看看,作家。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儿子。比你更年轻,他现在20岁了……”
“一个人,他说他是一个人去的。”
“我不知道啊。”
为了稍微维护她的自尊,我撒了谎:
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张贴在硬纸片上以免变形的小照片。那是一个身穿海军陆战队军礼服的年轻男子。
“我当时心怀希望,”她对我说,“我是那么期盼他能选上我。每一天,我都在等他。然后,到了7月底,他消失了一个星期。于是,我就明白了,他很有可能是抛下我而去了马尔莎葡萄园。只是,我不知道他是跟谁去了那里……”
“你的儿子是军人?”
第二天早上,我比约好的时间稍早一点来到了“克拉克之家”,这样我就能跟珍妮再聊一聊过去的事情了。我跟她提起了1975年夏天的那一场舞会。她告诉我说,那是她这一辈子关于舞会最糟糕的回忆,因为她原本是梦想挽着哈里的胳膊去那里的。更糟心的是,当哈里赢得了摇彩的大奖之后,她还偷偷地期盼着自己能成为那个幸运儿,期盼着哈里有一天早上来找她,并带她去欢度一个星期的阳光爱情之旅。
“第二步兵团的。他在伊拉克服役。我还记得他参军的那一天。在商业中心的停车场上摆放了一张美国军队在全国巡回招募军人的办公桌。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无须多加考虑的决定。他回到家,告诉我他已经做出了人生的选择:他不打算去上大学了,他要去打仗。这都是因为‘9·11’的那一幕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于是,我就拿出了一张世界地图,然后问他:‘伊拉克,在哪里?’他回答我说:‘伊拉克,就是那个必须要去的地方。’你是怎么想的呢,马库斯(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他是对还是错?”
“十点钟在那里见面。我到时再跟你解释。”
“我不知道。”
“当然。怎么?”
“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生命就是一系列选择的过程,而关键是要知道如何去承受自己选择的后果。”
“好吧,作家,你说服了我。我明天就来欧若拉。‘克拉克之家’,你知道吗?”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感到这么受欢迎了。吃完晚饭之后,加洛伍德帮着他的妻子收拾,而我则一个人在露台上待了一会儿。夜幕已经降临,天空是墨一样的一片黑色。我辨认着大熊星座,它向我眨了眨眼睛。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孩子们已经离开了街道,四周只有蟋蟀在发出抚慰人心的歌唱。当加洛伍德上来找到我之后,我们就一起研究起了案情。我向他介绍了斯腾是如何让哈里免费住在鹅弯的。
“来吧,警长。你知道我们马上就能够把这个案子里的一些要素搞清楚。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面,你之前所有确定无疑的东西都开始动摇起来。今天,现在,你还能告诉我真实的诺拉·凯尔甘是什么样子吗?”
“这还是那个跟诺拉保持着特殊关系的斯腾吗?”他提出了疑问,“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奇怪。”
“你想要我干什么?跑去问那个父亲,是否碰巧他的女儿就是一个荡妇?”
“我可没有让你这么说啊,警长。另外,我可以跟你确定的是,当时就有人知道哈里和诺拉的事。哈里告诉我,在人人参与的那个大型夏日舞会的晚上,他在卫生间的镜子上看到有人留下了‘恋童癖变态狂’这样的字句。说到这一点,那个写在诺拉携带的书稿上面的留言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相关的字迹分析报告?”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我想去跟他谈一谈我调查时的最新发现:他女儿跟别人的关系,还有她为什么挨了打。”
“一般来说,下个星期就可以了。”
“一起去对凯尔甘家的父亲问话?我猜你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喽?”
“那么,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我很想跟加洛伍德一起去找凯尔甘牧师再谈一次话。于是,我就给警长打了电话,并提出了我的想法。
“我仔细研究了警方对诺拉失踪一案的调查报告。”加洛伍德接着对我指出,“也就是普拉特警长搞的那一份。我可以跟你确认,那里面既没有提到斯腾,也没有提到哈里。”
“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
“这很奇怪啊。因为南希·海特薇和塔玛拉·奎因都跟我肯定地说,她们两个在诺拉失踪之后,都把她们分别对于哈里和斯腾的怀疑告诉了普拉特警长。”
“那么,你愿意在法庭上重复对我说过的这一切吗?”
“但是,那份报告的确是普拉特自己签的名。他知道这些情况,但什么都没有做?”
“当然!我跟普拉特警长说过。我告诉了他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了他所有我对你说过的这些话。他叫我不要再管这个事了,还说他会搞清楚的。”
“所有的这些情况可能说明了什么呢?”我问道。
“可是,在诺拉失踪之后,你最终还是跟某个人说过这个事,对不对?”
加洛伍德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这我没法告诉你。我是在那年夏天知道这个事的,可是具体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那个夏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有可能啊,这个事情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甚至可能有好几年了,谁知道呢。”
“他有可能也跟诺拉·凯尔甘有着特殊的关系。”
“可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问道。
“他也有?你认为……天哪……普拉特警长和诺拉?”
“我想,她跟斯腾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纯洁。”她接着说道,“特别是现在我再重新想一想,就更加觉得是这样了。卢塞·卡勒开着一辆蓝色的福特野马来欧若拉接诺拉。我知道他然后就把她带到了斯腾那里。显然,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不过我有一次看到了这一幕。当时,诺拉对我说:‘尤其是,永远不要再提及这个事!以我们之间友谊的名义发誓。否则的话,我们两个都会有麻烦。’而我就问她:‘可是诺拉,为什么你要去这个老家伙家里啊?’她回答我说:‘为了爱情。’”
“明天早上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作家,就是去找他问一问。”
我并没有告诉南希,诺拉其实是跟哈里而不是斯腾去马尔莎葡萄园住了一个星期。况且,她看起来似乎对于诺拉和斯腾之间的关系也知之甚少。
2008年7月3日星期四上午,加洛伍德来到鹅弯接上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山岭大道普拉特警长家里找他。给我们开门的正是普拉特警长本人。他起先只看到了我一个人,于是很热情地招呼着我。
“已经很久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家里没有音乐。这可是一点也不正常。为了搞清楚这个事情,在听了一千遍所谓诺拉生病卧床不起的说辞之后,我就偷偷地钻进了他们家的后院,从诺拉房间的窗户看进去,房间里面没有人,连床铺都没有摊开。诺拉不在里面,这是肯定无疑的了。然后在星期天晚上,音乐声又回来了。还是那种该死的音乐,从车库里面传出来。而第二天,诺拉就重新出现了。你能把这个叫作巧合吗?那天很晚的时候,她来了我家,然后我们一起走到了主干道的大广场上。在那里,我让她说出了实情,尤其是她背上的那些伤痕。我逼着她到矮树丛后面掀起了裙子,结果看到她被打得很惨的样子。我坚持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她最终对我承认,她因为离家出走一整个星期而受到了惩罚。她是跟一个男人一起走的,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斯腾,毫无疑问就是他。她告诉我那段经历是那么美妙,她甚至觉得为此即便回来之后在家里挨几顿打,那也是值得的。”
“戈德曼先生,是哪阵风把你给吹到我这里来了?在城里面,大家都在说,你自己在做着调查……”
“如果她真是病了,”我说,“家里人可能不想开音乐,以免打搅她。”
我听见艾米在问外面是谁,普拉特回答道:“是作家戈德曼。”然后,他终于看到了在我身后几步开外的加洛伍德,于是又说道:
我暂时扮演了“辩护律师”的角色。
“那么,这次是正式的拜访喽……”
“当时,是我妈妈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们家的房子里再也没有音乐了。那一整个星期,从他们家就没有传出来过一次音乐声。”
加洛伍德点了点头。
“是什么使得你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呢?她确实有可能生病而卧床不起啊……”
“只是问几个问题,警长。”他解释说,“调查取得了一些进展,而我们还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我相信你一定能够理解的。”
“接下来的那一整个星期,”南希对我说,“都是同样的陈词滥调:‘诺拉病得很严重,她甚至不能接待打算去看她的朋友。’就连我的母亲,听说这个情况之后都感到很纠结,但她也没能跨过他们家房子的门槛。我当时都快被搞疯了,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状况。就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诺拉失踪了。”
我们在客厅里安坐。艾米·普拉特过来跟我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她的丈夫就要求她去拾掇一下外面的花园,于是她就戴起了帽子,很匆促而慌张地走出去照料她的栀子花了。这一幕原本都已经快要引得我跟加洛伍德偷笑了,但是由于一个我现在暂时还不能说的原因,普拉特家客厅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
在跟我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南希·海特薇对我讲述了她关于马尔莎葡萄园那个星期的故事版本。她告诉我,在诺拉从“夏洛特山”康复中心回来以后的那个星期里,她们两个每天都会去格兰德沙滩旁的海里游泳,有好几次,诺拉后来都留在了她家吃饭。可是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当南希到特雷斯大道245号,打算像前几天那样喊上诺拉一起去沙滩的时候,她却被告知,诺拉病得不轻,必须卧床休息。
我让加洛伍德主导了这次问话。这是一个很棒的警察,而且他对于人的心理也颇有研究,唯一值得商榷的就是他的言语中有时候会带有一种潜在的侵略性。他首先问了几个很普通的问题,要求普拉特简单地回顾一下当年诺拉·凯尔甘失踪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过,普拉特很快就失去了耐性,他说早在1975年就已经写了一份报告,我们只要去看一看就可以了。加洛伍德等的就是这个,他于是回应道:
我待在原地万分震惊。这就是哈里30年前打算实施的疯狂计划:跟这个他发狂了一般爱上的小姑娘一起逃到加拿大去。他想跟诺拉一起走,到一个湖边过隐居的生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计划逃走的那个晚上,诺拉消失了,被人杀害了。而正因为没有走成,同样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创纪录地用那么短的时间写出来的这本书,他计划跟诺拉出走时打算放弃的书,后来竟然成为近半个世纪以来图书史上最成功的一部伟大著作。
“好吧,老实讲,我看过了你的报告,但是里面的内容并不是那么有说服力。比如说,我知道塔玛拉·奎因跟你讲过,她知道关于哈里和诺拉的事情,但是在你的报告里面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一点。”
“那我可能就是一个流亡的作家了。又或者什么作家都不是。在那个时候,这已经不重要了。只有诺拉对我才有意义。诺拉,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其他的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
普拉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唬住的:
“我答应你,哈里。只是再告诉我一下:如果你们逃出去了,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份书稿呢?”
“塔玛拉·奎因来找过我,是没错。她跟我讲她什么都知道,还说哈里痴迷于诺拉。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我也没有。”
“我们下一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吧,马库斯。”哈里一边站起来一边对我说,“在此期间,务必保守秘密,别说出去。”
“你在撒谎。”我插了一句,“她给你看了一张哈里手写的字条,其中的内容很明显是对他不利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监狱看守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探监时间已到。
“她对我出示了一次。后来,那张纸就不见了!她再也没有什么证据,你还想要我怎么办?”
“这个嘛,马库斯,这只是整件事情的开端而已。接下来,我又发现了关于诺拉母亲的一些更恐怖的事情……”
“那么艾力雅哈·斯腾呢?”加洛伍德装出一副想要让气氛缓和下来的样子,“关于斯腾你知道些什么?”
“可是,你为什么不希望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呢?”
“斯腾?”普拉特重复着加洛伍德的话,“艾力雅哈·斯腾?他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是的。”
加洛伍德开始发力了。他的语调虽然非常平静,但说出的话很有分量,令对方根本无法腾挪闪躲:
“那么,这就是你们两个打算一起离家出走的原因喽?”
“不要再演戏了,普拉特,我已经知晓了一切。我知道你并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去进行调查。我知道,在那个小姑娘失踪以后,塔玛拉·奎因告诉了你她对于戈贝尔的怀疑,而南希·海特薇也向你报告了诺拉与艾力雅哈·斯腾之间存在着不正常的关系。你本来应该锁定戈贝尔和斯腾,你本来至少可以盘问他们,搜查他们的房子,澄清他们的问题,并且把一切情况都写到你的报告里面去。这才是正常的操作程序。可是,以上所有这一切,你都完全没有做!为什么?为什么,嗯?别忘了,这一次可是有一个妇女被人谋杀,还有一个小姑娘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失踪了!”
“从痛苦之中拯救她。我猜,这是一种宗教仪式,有一点像耶稣基督在约旦河的经历那样。刚听到这个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证据就明明白白地在那儿。于是,我就问她:‘可是,谁对你做出了这种事情呢?’‘妈妈。’‘那你的父亲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爸爸把他自己锁在车库里听音乐,而且开得很大声。当妈妈惩罚我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子。他那是不想听见这一切。’诺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马库斯,她再也没办法坚持下去了。我想解决这个问题,去凯尔甘家找他们谈一谈。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了。不过,诺拉却请求我什么都不要做。她说否则的话,就会有很大的麻烦,她的父母肯定会带着她离开这个城市远走高飞,那样一来,我们两个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但是,显然也不能让当时的那种状况就这么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了。于是,到了8月底的时候,大概20日吧,我们就决定必须一起离开那里,越快越好,而且当然要悄悄地走。最后,我们约定了8月30日出发,原本打算一路向北,奔往加拿大,在佛蒙特州穿过边境,可能会去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吧,就在那里找一个木头小屋定居下来,在湖边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而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陈年往事了。”
我感到普拉特有点狼狈。他提高了嗓门,想要重新找回自己的自尊:
“拯救她?”
“我用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排查了整个地区。”他像牛一样吼叫,“甚至连假都没有休!我一心想要找到这个小姑娘!所以,不要来这儿,到我家里来质疑我的工作,侮辱我!警察不会对警察做这样的事情!”
“你知道的,我们在马尔莎葡萄园待了一个星期。她后来跟家里说是跟一个女性朋友一起外出玩一玩,但其实就是离家出走了,因为她走的时候跟谁都没有说。而在我们从葡萄园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当我再看到她的时候,我发现她非常非常伤心。她告诉我,她的母亲打了她,打得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就是在那一天,她对我说,她的母亲会毫无缘由地惩罚她,不仅用铁尺子打她,还用上了关塔那摩美军虐囚的那一套肮脏的办法:在一个盆子里放满水,然后抓着女儿的头发,把女儿的脑袋死命摁到水里去。她说这是为了拯救她的女儿。”
“你翻遍了这片土地,甚至搜到了海底。”加洛伍德驳斥道,“但明知道这里有人值得盘问,你却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我的天哪,你到底在回避什么?”
“相信我,放心吧。”
屋子里一片沉静。我看着加洛伍德,真是令人震撼啊。他盯着普拉特看,脸上的神态是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平静。
“为了让你能够理解我们的决定,接下来我要向你讲述一段很沉重的插曲。不过,我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得满城风雨。”
“你到底在回避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说啊!我的天哪,你倒是说啊!那个小姑娘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是的。”
普拉特的眼神飘忽不定。他起身,面对着窗户站在那里,避免与我们的眼神交流。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在屋子外面的妻子,她正在除去栀子花上已经枯死的叶子。
“这个嘛,马库斯,这里面有一个悲惨的故事。你在录音吗,现在?”
“那是在8月初。”他以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说道,“就是那个该死的1975年,8月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天下午,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那个小姑娘来到警察局我的办公室里找我。我听到有人在敲门,然后诺拉·凯尔甘就走了进来,甚至都没有等待我的回应。我当时坐在办公室里面正在看一份材料。看到是她,我感到很惊讶。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并问她有什么事。她的神态很奇怪。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她就关上了门,还用钥匙从里面锁上,然后她就定定地看着我,她向我走过来,走向办公桌,就在那里……”
“这就是你们想要离开的原因吗?你们约好了在8月30日晚上一起离家出走,为什么?”
普拉特停了下来。很显然,他有些激动,激动到无语。但加洛伍德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他无情地问道:
“她会把已经重新打出来的那部分稿纸带走,拿回去读完之后,再告诉我她的想法。马库斯,1975年8月,简直就是天堂。我那个时候是那么幸福。我们,那个时候是那么幸福。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时不时会想起,有人知道了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这个人既然可以在一面镜子上留下恐怖的话语,那么同样也可能藏身在树林里,看到我们在屋子里的一切。这个想法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在那里怎么了,普拉特警长?”
“那么,你刚才说诺拉会把稿纸带走?”我抓紧时间问道,以便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
“不管你信不信,警长。她走近办公桌就蹲下去……她……她拉开了我裤子的拉链,她抓住我那个东西,就放到了自己的嘴巴里。”
监狱的看守对我们宣布,探望时间快要结束了,他要求我们长话短说。
我跳了起来:
“是的,一种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写作狂热占据了我的身心。它是不是由爱情所触发的呢?毫无疑问,是的。我相信,在诺拉失踪之后,我体内的一部分写作才能也就跟着她去了。你现在应该能够理解,当你找不到写作灵感的时候,我为什么请你不要那么焦虑了吧。”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也就是说,你真的就在这几个星期里写出了《罪恶之源》?”
“这是事实。她为我口交,而我就任由她那么做了。她对我说:‘警长,你放松一点。’然后,当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她继续说:‘这一下,你就是一个罪犯了。’”
“我对她说,我爱她胜过一切,我要一直留在她的身边,为此我跟我的银行达成了妥协,以便能够继续支付租金。马库斯,完全是因为她,我才能够写这本书。我再也不去‘克拉克之家’了,实际上,大家在城里面已经很少再看见我了。她一直看护着我,照料我的一切。她甚至还跟我说,我不能一个人去商场购物,因为我都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因此,我们就一起去离欧若拉很远的超市买东西,在那里,没有人认得我们。而如果她知道我哪一天没有吃饭,或者只是啃了几块巧克力条当晚餐的话,就会发脾气。可是,她发脾气的样子真可爱……我是多么想让她这种温柔地发脾气的样子出现在我的书里面,甚至陪伴我一辈子啊。”
我们两个呆若木鸡:这就是普拉特事后不去拷问斯腾或者是哈里的原因。因为他也是,跟那两个人一样,直接被牵扯到了这个案件里面。
“关于那幢屋子的事,你是怎么跟她说的?”我问道。
现在既然已经松开了口,普拉特也就想要彻底讲清楚了。他告诉我们,后来诺拉又为他口交了一次。不过,如果说第一次是诺拉主动的话,那么第二次就是他强迫她做的了。他对我们回忆了第二次的情况,当时他是一个人在巡逻,正好遇到诺拉,她从沙滩边步行回家。那是在鹅弯附近。她随身带着一个打字机。他向她建议说捎她走一段路,但是他没有开往欧若拉的方向,而是去了河溪湾路旁边的树林。他对我们说:
“就是这样。”哈里对我说,“我得以继续留在鹅弯,继续写我的书。接下来的那些个星期里,我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写作。像一个疯子一样狂热地写着,一直写到忘记了白天和黑夜,忘记了口渴和饥饿。我就这样不停地写着,到后来,先是眼睛不舒服,接着是手腕不舒服,头也不舒服,最后全身都不舒服,甚至写到想呕吐。整整三个星期,我日夜不停地写。而在这期间,诺拉一直照顾着我。她来叫醒我,她来给我做饭,她来让我睡觉,而当看到我已经写不下去的时候,她还带我去外面散一散步。她就这样偷偷过来,没有人看见,而在这里,她又是无所不在,由于她,一切都有了可能。另外,她还带来了一部小巧的手提雷明顿打字机,用这个把我写出的手稿全部重新打了出来。有很多时候,她还会把一部分手稿带回家去看。就算我不问,第二天,她也会把自己的读后感与我分享。她总是褒奖有加,对我说这真是一部棒极了的作品,说她从来没有读过这么美妙的文字。这些话语,再加上她爱意绵绵的眼神,令我的心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信心。”
“就在她失踪之前几个星期,我带着她去了河溪湾路。我把车停在森林旁边,在那一片地区没有一个人。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去碰我那已经鼓鼓囊囊的下体,然后我就要求她再为我做一次上回那种事。我拉开了裤子拉链,抓住她的脖子,让她给我口交……我不知道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这件事已经困扰了我30年!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带走我吧,警长。我希望被拷问,我希望被审判,我希望得到原谅。对不起,诺拉!对不起!”
哈里长舒一口气,瘫倒在了椅子上。他马上接受了艾力雅哈·斯腾的好意。这真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良机:还能够在鹅弯再住好几个月,这样他就能在诺拉的灵感刺激下,写完他的那本伟大小说了。以后只要节省一点,既然不用再支付租房子的费用了,那么他应该可以勉强应付得过来。他跟斯腾在露台上又待了一会儿,两人谈了谈文学,而他其实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在这位帮助他的好心人面前保持礼节,实际上他心里面只想着快一点回到欧若拉,去找诺拉,告诉她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他又在想,她会不会已经出其不意地去了鹅弯,会不会发现门已经上了锁?会不会发现他已经逃走,已经准备抛弃她了?他感到肚子里搅成了一团。等到终于可以告辞的时候,他马上全速赶回了鹅弯。他急急忙忙地重新打开这幢屋子的门,打开百叶窗,重新接通水、煤气和电,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回到原来的位置,试图抹去他曾经想逃走的一切痕迹。诺拉永远也不应该知道这一点。诺拉,他的缪斯之神,他的灵感源泉。没有她,他就什么也做不了。
当艾米·普拉特看到她的丈夫戴着手铐走出屋子的时候,她开始大声尖叫,惊动了周围所有的邻居。好奇的人们纷纷走到门前的草坪上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听到有个女人在喊她的丈夫莫要错过奇观:“警察带走了加雷特·普拉特!”
“当然是鹅弯的那幢房子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由于钱的原因要把这幢房子交还给中介呢?是波士顿的中介公司通知我的。他们说,你打算明天就把钥匙带给他们。想一想,这事有多急人啊!我必须要跟你谈一谈!你要是走了,那该有多遗憾哪!我不需要出租那幢房子的收入,我只想支持你的写作计划。我希望你能够待在鹅弯,一直到写完你的书为止,怎么样?你跟我说过,这个地方能带给你灵感,那为什么还要走呢?中介公司那方面,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我很喜欢艺术和文化:如果你在这幢房子里面感觉很好的话,那就再待上几个月吧!要是能为一部伟大的小说出一份力,我将会感到非常骄傲。你就不要拒绝了吧,我并不认识很多作家……我真的从心底里很想帮助你。”
加洛伍德把普拉特塞到了警车里,然后拉响警笛,开往康科德的州警察局总部。我留在了普拉特家的草坪上:艾米还在哭,跪在她的栀子花旁边,她的邻居,她的邻居的邻居,然后是一整条街,接着是整个社区,没过多久,几乎大半个欧若拉的居民都拥向了位于山岭大道的这间屋子。
“你在跟我说什么呢?”他结结巴巴地说,期望能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刚刚获知的这个事情令我深感震惊,我最终坐在了一个消防桩上,然后给洛特打电话,告诉了他相关的情况。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哈里,我不希望是由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反正,电视新闻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公布一切。所有的新闻频道全都跟进了这个新闻,一场新闻大战又开始了:前欧若拉警察局警长加雷特·普拉特刚刚承认与诺拉·凯尔甘曾经有过性行为,并因此成了这一案件新的犯罪嫌疑人。哈里在下午刚开始的时候,用监狱里面的座机给我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哭了。他要求我去看他,他不敢相信电视里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哈里感到一阵寒意:斯腾知道诺拉的事情。
在监狱的会客室里,我对他讲述了刚刚在普拉特警长家里发生的事情。他完完全全被这个事搞垮了,眼里不停地流着泪。我最终对他说:
“我什么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你还想对我隐瞒到什么时候?”
“这还不是全部……我想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我没在城里面。有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知道什么?你让我感到害怕了,马库斯。”
“该死啊,亲爱的哈里,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呢!我很感谢你在这个时候还来到我这里。我给你家里打了电话,还给你写了一封信,每一天都会让卢塞去你那里看一看。可是没有你的一点消息。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那一天,我跟你提起了斯腾,因为我去过他的家里。”
由于卢塞的坚持,哈里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去了康科德。夜幕已经降临。他们径直来到了斯腾家巨大的宅院,卡勒一声不吭地领着哈里走进屋子,一直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露台上。艾力雅哈·斯腾穿着一身轻便的睡袍,端坐在桌子旁边,喝着柠檬水。一看到哈里进来,他就站起来迎接,很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
“嗯?”
“我也不知道,先生。”卢塞说,“不过,他说这很重要。他在他的家里等着你。”
“我在那里找到了一幅诺拉的画像。”
哈里颤抖着,觉得体内的肾上腺素都快要让他的心爆炸了。
“一幅画?怎么回事,一幅画?”
“斯腾先生想要什么?”
“斯腾有一幅画,画的是裸体的诺拉,就在他家。”
“希望你能原谅我,戈贝尔先生。我其实并不想吓唬你。是斯腾先生,他想跟你见一面。我找你都找了好几天了。”
我随身带着那张放大打印出来的照片,于是我拿给他看。
“你这是完完全全疯掉了啊!”哈里冲着他嚷道。
“是她!”哈里号叫着,“是诺拉!是诺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么肮脏不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一度以为这是警察的车,但是对方既没有警灯也没有警笛。这辆车紧追着他不放,一路在按喇叭,他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突然就开始感到害怕,这会不会是抢劫啊。他试图加速跑,但是对方成功地超过了他,然后把车横过来,迫使他停到了路肩上。哈里一下子就从驾驶舱里跳了出来,准备跟对方打一架,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也下了车,他认出来了,那是斯腾的司机卢塞·卡勒。
监狱的看守要求他不要太激动。
1975年8月3日 星期日晚上
“哈里,”我说,“尽量保持冷静。”
2008年7月1日星期二,在新罕布什尔州立监狱的会客室里,我激动地倾听着哈里讲述1975年8月3日晚上的故事。那一天,当他准备离开欧若拉,刚转上第一大道,正全速前进的时候,一辆车在跟他擦肩而过之后突然掉了个头,然后就跟他在公路上展开了追逐。
“可是,斯腾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最终变成灵感。”
“我不知道……诺拉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他?”
“好吧,第17条,哈里……让心里的想法……”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这是为了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在留心听着,马库斯。”
“据我所知,诺拉跟这个艾力雅哈·斯腾曾经保持过一段关系。就在1975年的那个夏天。”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什么?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马库斯?”
“不,我们这是第17条。”
“我想……唉,根据我的理解……哈里,你必须面对这个问题,你可能并不是诺拉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男人。”
“第18条。”
他就像疯了一样,一下子蹦了起来,把他坐的塑料椅子砸到了墙上,号叫着:“不可能!不可能!她爱的人是我!你听到了吗?我,她爱的是我!”
“也就是说,当你心里面有一个想法的时候,先不要急着就把它写下来,然后印到你主编的那份校刊的头版上去,这只会是一些让人没有办法读下去的东西。相反,你应该把这个想法收藏在自己内心的深处,等待着它在那里慢慢成熟。你要阻止它过早地出来,要让它在你的心里逐渐长大,直到有一天一切都水到渠成。这就是第……我们这已经是第几条建议了?”
监狱的看守们赶紧冲了过来,控制住哈里,把他带了回去。我听见他还在喊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马库斯?为什么你要来毁掉这一切?愿上帝诅咒你们!普拉特,还有斯腾!”
“这对于写书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在这一次之后,我开始撰写诺拉·凯尔甘的故事。这位15岁的小女孩令美国的一个内陆乡村小城中所有的人都为她侧目。
“你必须像准备一场拳击比赛那样去准备你的文字,马库斯:在参加战斗之前的那几天里,训练的时候应当只拿出70%的状态,这样就能让心中的激情在体内不停地酝酿、上升,直到比赛的那个晚上才一下子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