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冷场,只能找杨莫逗乐。
陶芳笑得很尴尬,大概觉得自己搭错线了。
杨莫问项义有没有枪,项义回答说没有,又问有没有手铐,项义说有,放在警察局。杨莫看看天花板:“没有枪就不能抓住坏人,抓不住坏人还要手铐有什么用呢?”
“研究什么啊,要研究你自己研究去!”张叶白了他一眼,完全不配合。
“有道理啊,不过,不用枪还可以用这个。”项义举起拳头。
“这个……再研究吧。”项义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耳垂。
“锤子吗?”
张叶没有提起老刘,不知道是碍于特殊关系,还是真没把他当回事。
项义心中一颤,其他人的脸色也忽然暗淡下来。
“都还是单身呀,那你们凑一块儿呗。”
“不不,锤子是干活用的工具,锤子不能用来打人,打坏蛋也不行。”
要正如项义所料,张叶不善于拉家常,杨远也是个内敛的人,席间多数时候都是由他和陶芳引出话题,气氛倒也融洽。起初的闲聊围绕餐厅环境、菜品和天气,慢慢熟络之后,陶芳关注起两位年轻民警的终身大事来。女人只要稍微上点年纪,就会开始热衷于扮演红娘。
“来,看动画片吧,只准看一会儿。”陶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杨莫。
这里的酒宴价格不菲,五个人的席位摆了十一道菜,杨远一家费了不少心思。陶芳身着颜色清澈的修身羽绒服,看起来比之前年轻多了。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夫妻俩不知是如何向儿子说明的。项义设身处地,觉得实话实说也无妨。但若杨莫刨根问底,势必要解释许安正打通两室的用意,这一点比较麻烦。还有袁午父亲的尸体,他已然亲眼目睹,但愿晚上不要做噩梦才好。
饭店选了位于城东的海滨生态园,环境相当别致。厚重的桌椅由实木简单刨削制成,每一段木料都有天然的缺陷,细节各不相同,椅子不是正方,桌子也非整圆,萦绕周身的田园气息让人心情愉悦。
十五分钟后,陶芳拿回手机,杨莫耐不住,跑去室外的海滨游乐场,陶芳放心不下跟了出去。
***
剩下三个人,话题自然而然转向案件进展。
现在的初中生喜欢把运动背包当书包用吗?项义只记得许恩怀的书包是偏灰的卡其色,而眼前这个是墨绿色,款式并没有鲜明的细节,不知张叶是怎么一眼注意到的。
“审理起诉流程就快走完了,接线来就是等开庭审判。”张叶说到许安正,“大概会判八到十二年。”
项义跟在后头,心中闪过某个悬而未落的瞬间,似乎是一个疑问,但又想不起来疑问的内容,也就无从思考下一步。
“八年……”杨远喃喃地重复着。
“同款。”张叶点着嘴唇思索了一阵,出门走向电梯。
“对了,恩怀现在怎么样?最近有见过吗?”张叶翻动自己碗里的勺子,兴之所至般问道。
“许恩怀的书包?”
“不瞒你说,我前段时间去找过她母亲。”
背包本身的款式并没有眼熟的感觉,但张叶对着背包埋头翻找东西的印象不久前出现过一次。
张叶侧过脸看向他:“为了什么?”
“啊……”项义甩动起食指。
“我想……收养恩怀,有些不自量力啊。”杨远说起恩怀因为无法融入新的家庭而独自回到青岚园生活的状况。
项义接过来仔细端详。外观很难说是时尚还是朴素,两侧各有一个口袋,一个有拉链,另一个敞开,用来放筒形水壶。正面拦腰加入一档分隔。拉开主拉链,里面没有分档,空间很大。
虽然之前有过感情基础,但毕竟是加害人的女儿,就算杨远不以为意,许恩怀也会有心理负担。决定走出这一步不但需要勇气,更需要理解彼此的心意。
“原来是运动休闲包啊……”张叶仔细检查内部分隔,好像要找出什么东西来一样,“眼熟吗?”
“说来惭愧,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父亲。她现在很独立。但其实,在这个年龄段有些过早了,独立会让人全凭自己的意愿行事,如果是非不清,反而更容易走偏。”
“改送这个?”项义挑起标签,一百一十元,“这个也不错啊,送这个好了。没走多远,应该可以退吧,钢笔。”
项义连连点头:“说得没错,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这是一家运动品牌专卖店,进门右手边的墙上固定一面漆白的铁网架,吊钩上挂着两排背包。张叶拿起其中一个,里外看了看。老板忙着招呼别的客人没有过来。
“她母亲同意了?”张叶问。
“又看中啥了?”项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杨远眼神空洞地点着头:“她说她不配拥有家庭。”
张叶忽然放慢脚步,侧首看向左前方的商铺,最后在玻璃门前驻足。
“是嘛……”项义感到一阵压抑,“可她不是再婚了吗?”
只不过以张叶的性格,答应赴宴实属罕见。不,也不能说罕见,在项义的记忆中,两人搭档以来就没有受到过类似的邀请,他只是凭感觉这么认为。
“我想她指的是有孩子的家庭吧,说得更直接一点,她认为自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按规定,警务人员收受民众酬谢是明令禁止的。但若是设宴聚会,界线就比较模糊,调查途中与案件当事人在餐饮场所会面的情况也很常见。如果彼此成为朋友,只要时日一长,必要的社交活动并不会招人闲话。
“竟然这样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严重的事呢?”
钢笔放进垫了红色绒布的盒子,再塞入外包装套上纸袋,拎在手里竟有鞋盒大小。项义提着前后晃荡,感觉今天亏了血本。
“我也觉得是这样,但她不愿多说,只是一味感谢,我也就没再问了。”
“要我自己想象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包括你的。”
项义一直认为,恩怀父母离异,问题出在许安正这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当然,这或许是她母亲为了追求自己人生的推托之词。浪漫自由的摄影师步履不停,岂能为女儿所负累?又或者是更纯粹的原因,她的现任丈夫无法接纳一个罪犯的女儿作为自己的养女。
“这,好像不是这个道理啊。哎,你确定杨远邀请的是我们两个人?他明确提到我的名字了吗?不是你自己的想象吧。”
“总之不用想那么多了,她同意就好。以后你们就是四口之家了,真让人羡慕啊!”项义由衷感慨。
“圣诞礼物,一直欠着吧。”
杨远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行不通啊,法律不让这么做,我们已经有小莫了。”
“啥?”
陶芳的律师朋友给杨远泼了一盆冷水:《收养法》明文规定,收养的基础条件有两个,其一是送养人不具备抚养条件,包括经济条件和家庭环境。
“就这个吧。”张叶用指尖抵着玻璃柜对老板说完,转头朝项义眨眨眼,“你付钱。”
“这一点倒还好,只要她母亲有这个意愿,律师总有办法糊弄过去。但第二个是硬性条件,这就没法子了。”
“也不便宜嘛。”项义打量店内环境,装修布置确实比一般的文具店高档不少。
其二,收养人必须没有子女。
两人坐电扶梯上到三楼,找到一家文具专卖店。张叶选了一支钢笔,是项义没见过的牌子,标价一百九十八元。
“如果没生过孩子,需要卫生局出具未育证明;如果曾经有过孩子,要到派出所——也就是你们那儿去开死亡证明。”杨远笑了笑,“真是无可奈何。”
前天杨远第三次来电邀请共进午餐,总算在时间上满足了条件。
这是为了防止收养人受到不公平对待吧。如此一来,每有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就必须有一个失孤的家庭与之对应才能圆满。
这个星期天,项义和张叶同时休息。按排班表,这种日子每隔两个月出现一次。但民警的作息几乎与排班表无关,项义记得上一回还是在一年前初次与她搭档那会儿。
一瞬间,项义觉得身旁聚集起一股时间冻结的气息。他转头看去,张叶仿佛被人扼住脖子一般,凝视着空中,连胸口的起伏都难以察觉。
“这我哪记得清啊。”
她突然站起来撑住桌沿,杨远也吓了一跳。
“那是送小女孩的礼物。他上的那些个培训班,有硬笔书法吧?”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喜欢狗,买个狗娃娃得了。”
“你没事吧?”项义和杨远面面相觑。
“也不能太随便吧,毕竟人家郑重其事地邀请了好几次。”张叶侧身劈开人群。
等了约有五分钟,仍不见她回来,项义心中担忧,起身走向大厅转角。
“随便挑个东西,赶紧走吧。”今天穿了便装,项义连个当蒲扇的帽子也没有。
用三面油画屏风隔开的盥洗台前,张叶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脸上水流滑落,在尖尖的下巴上汇成水珠。
张叶脱了外套挽在手上,嘟着嘴呼呼吹气,展平手掌朝绯红的颧骨扇动,加上白色半领毛衣的衬托,甚至像个走在校园里的大学生。不过回神一想,她也不过二十七岁而已。
“你怎么了?”项义蹑足靠近。
年关将近,商场内人流量陡增,空调却一味热浪四溢,闷的人头晕目眩。
“阿义,这件事……要重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