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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的沙堡(1)

“打扰了,身体恢复的还可以吧?”

午饭时的气氛有些尴尬,哥哥不说话,父母亲也不敢多问,只是一味给楚萍夹菜。麻醉效果并未完全消散,饭后催生的睡意比平时更强烈,楚萍回房打算小憩片刻,醒来时却已近日暮。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门铃响了。

四十开外的警察身材臃肿,打招呼不含笑意,警察证上的警种一栏印着“刑警”。他身后的年轻女警则没有出示证件,与身着便装的前辈不同,她外套里面还穿着制服。

“行啦,我去吃饭了。”

哥哥将两人请进门,示意不用换鞋。父亲递上烟,母亲说要泡茶,都被委婉地拒绝了。

“……”

“不用客气了,很快就走。”刑警摘下帽子掸了掸板寸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和你妹妹单独聊一聊。”

“你就不能把‘看法’两个字换一换嘛,搞的我像一篇论文似的。”

哥哥有些为难,他一直没有回医院上班,就是为了警察问话时能有所干预。

楚萍微微一愣,她以为阿骏会问哪句话,然后她自己说出答案。说他木讷刻板好像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只是程序惯例,希望能理解。”刑警看向楚萍微微颔首,传递出鼓舞的眼神。

“不会的,无论你怎么选择,我对你的看法都不会改变。”

家人们各自回房之后,刑警开始陈述案情经过,并详细描述了衣柜通道的结构。听到袁午准备将他父亲的尸体砌入墙内,楚萍吓得不敢喘气。原本只是以为许安正将孩子转移到隔壁,同时胁迫袁午帮他掩盖罪行,没想到还有如此骇人听闻的隐情。

“哎,那句话你可别忘了啊。”

“现在初步有了验尸结果,他父亲死于脑梗塞,看起来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句话其实毫无意义。客观地想,如果没有这件事,她和阿骏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但愿这不会成为另一种负担。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楚萍抽了抽鼻子:“你认识我都四年了啊,谁让你不早……不早说呢。”

“之前跟他们接触,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比如父子之间因为矛盾有过争吵。”

阿骏深深叹了口气,听筒里依稀能听到指甲摩擦头发的丝丝声。“我那时什么也做不了,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你……”

楚萍摇头:“他父亲人很好,对儿子很关心。儿子有些冷漠,但也……就这样而已。”

“……我以后会被人看不起了。”楚萍再度哽咽,“但我不想被自己看不起。”

刑警在本子上记下一笔,前倾身体调整坐姿。

“实话实说?”阿骏顿了几秒钟,“你已经有决定了,对吗?”

“昨天晚上,应该说是今天凌晨,你为什么突然回青岚园的房子?”

“不,不用,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问到重点了,楚萍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说出看到孩子失踪的新闻后引发的猜想。

“实在想不好的话,就先糊弄过去,不过可能比较难。如果警察先来我这边,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之后不管你怎么说都不会有矛盾的。”

“为什么会这么考虑?”

“……我也不知道。”

“许安正,他对你做了什么?”坐在沙发侧座的女警突然插话。

“嗯,你打算怎么说?”

刑警停下手中的笔,惊讶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把满含期待的目光投向楚萍。

“早上联系过我了,说是今天会来。”

“他用药把我迷晕,然后对我……”楚萍闭上眼又睁开,“他强暴了我。”

阿骏马上意会沉默的含义:“警察来找过你吗?”

刑警心中石头落地似的长舒一口气,挺直腰向女警点点头。

楚萍沉默了。

“你能确定吗?”女警完全不理睬他的同伴,“有没有证据?”

“儿子晕过去了,父母脸色不好是正常的,这不代表他们在责怪别人。我爸妈都很讲道理。你放心,我就说送同事回家遇到贼了,他们也不会多想。”

兄妹二人决心找出凶手,哥哥是医生,一直保留着凶手的DNA样本信息。听楚萍这么一说,刑警几乎要拍手称快。

阿骏睡在急诊室的普通床位,楚萍很想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可当着两位初次见面的长辈这么做实在太突兀了。阿骏的父亲向楚萍回以微笑,母亲则一直关切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儿子。

“那太好了!这家伙在劫难逃了。”说完又觉情绪过于高涨有些不妥,补上一句表示惋惜,“当时就应该报警的啊,女性更应该及时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刚才你爸妈都在,我有点害怕就没多说,他们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看。”

女警微微蹙眉,倚住沙发靠背,恢复先前默不作声的姿态。

阿骏遭袭击时猝不及防,吸入乙醚的量比楚萍多得多,直到早上十点,楚萍准备出院时才苏醒过来。

接下来刑警开始核实相关信息:三年前入住青岚园,找许安正装修房子,半年前被性侵后搬离,四天前和同伴调查监控,昨晚借用公用电话向孩子家属确认地址,以及遭到袭击前的细节等等。楚萍一一予以肯定的答复,并补充了许安正为了干扰调查,将手帕留在窗台上的事。

“有事就没有说‘对不起’的机会了啊,笨蛋。”

“这家伙当真阴险,好。”刑警合上本子站起身,“今天只是初步了解情况,之后还得麻烦你跑一趟派出所做一份正式的笔录,具体时间会通知你。公诉案的周期很长,请做好心理准备,在家人的陪伴和支持下度过难关。”

“不是没事嘛。嗯——有事也不用说对不起,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最后找哥哥确认过样本一事,两人便起身告辞。

“对不起啊。”

母亲坐下来拍了拍楚萍的肩膀,努力挤出的笑容奋力与内心的悲伤抗衡,终于溃败下来,捂住脸失声痛哭。

“还差一个化验单,快了。”

“很快就会过去的……”楚萍抱住妈妈,对她也对自己这样说道。

“喂,检查做完了吗?”

哥哥陪着爸爸聊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商量请律师提起民事赔偿,稍后走到门口换鞋,坚持回自己家吃饭。

楚萍抹掉眼泪,拿过手机拨下阿骏的电话。

楚萍回到自己房间,正打算给阿骏打电话,却听到门铃再次响起。妈妈推开房门,神色凝重地说警察又来了。

“知道了,马上就来。”

“抱歉,还有点事想确认一下。”刚才那位女警独自一人出现在母亲身后。

“还是困的话,睡醒了再吃也行,给你留着。”

楚萍心生疑惑,但还是马上请她进屋。对方递上名片,介绍自己隶属于西城区派出所。

哭了一阵,哥哥在外门外招呼吃饭。

“今后你的案子会移交刑警队,我或许还会协助,或许就不再参与了。”她似乎是在陈述去而复返的理由。

许多张对自己表示过好感的男人的脸悬停在床头,渐渐地全都变成了许安正的脸。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呢?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楚萍侧身蜷缩膝盖,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眼泪滚滚而下。

单看相貌,她应该比自己还小一两岁,却给人成熟可靠的感觉,细碎的短发和脸型很配。比起刚才那位满口说教的中年刑警,她显得更为凌厉,必要的礼数恰到好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暧昧的表情。如果不是她在场,恐怕自己还在犹豫吧。

自己房间的地板和桌椅出乎意料地干净,楚萍脱去外套,翻开罩住床铺的遮尘布躺了下来。这张单人床年代久远,陪伴自己度过了少女时代,原本贴着明星海报的床头板上还留着胶布的痕迹。此刻久违的安稳舒心,让她联想起青岚园那张宽敞的欧式木床,那些精细浮夸的雕饰无不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件事发生在半年前,而房子装修好已经有三年了。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你都是一个人住?”

“你别给我添乱,快去休息,吃饭了我叫你。”母亲把楚萍赶出厨房。

“是的。”

很久没回来了,也难怪爸妈兴师动众,甚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试图弥补当时未能照料的缺憾。

“身体被侵犯感受,那天之前从来没有过吗?”

“家里只有一点素菜,这个钟点准备午饭来不及了,我让徐姐帮忙带的,放生土鸡,补的很。”母亲如获至宝一般托着袋子。

楚萍低头深思。关于这一点,阿骏也曾说起过。

邻居徐阿姨迎上前,递给母亲一个菜场常见的黑袋子,跟兄妹二人打过招呼,带着笑容回去了。

“我不太确定。”

父亲憨憨地笑起来。

“不确定?”女警看向窗外红色的云朵,“单从身体感受而言可以确定没有。但逻辑上又说不通,许安正足足等了两年半才对你下手,这不合理。也许他之前用了比较温和的做法,又或者只是没有进入你的身体。倘若他只需为最后一次的行为负责,你会觉得心有不甘,所以才说不确定,对吧?”

“我自己来就行啦,又不是动手术。”

楚萍望着她昕长的背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下车前母亲帮她扣上大衣领口,刚跨出车门父亲便从副驾席绕过来抢楚萍手里的药袋子。

“如果确实没有,就不能加入主观猜测,否则你的回答会影响我的判断。”女警走过来和楚萍同坐在床沿,抱起双臂展露笑容,“晚霞真美啊。”

想起来了,上回全家同车出行是去酒店赴哥哥的定亲宴。从那时开始,哥哥就已是另一个家庭的人了。

“是、是啊,好久没见到了。”

两种不同的砝码,无论天平怎样倾斜都没有参考价值。妈妈让我真心实意地接纳异性,是早就预见到这一点了吧。

“嗯。”她抿住嘴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那对父子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楚萍开始反思,为何在行动前一刻,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有阿骏。哥哥为了自己的事劳神费力,对他有所保留似乎不太公平。不想再给哥哥添麻烦这种理由,她自己也不信。哥哥和阿骏,他们都曾怀疑过对方是凶手,但都因确凿的反证而释然了。两人之间互有芥蒂只是楚萍自己的假象而已。她常常将其他男性和哥哥放在一起比较,这一次,心中的天平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大概四个月前。”

护士长一看哥哥来了,马上把楚萍转到急救室隔间内的专用床铺,但哥哥的嗓音还是太大了,随救护车送楚萍到医院的巡警神色紧张地推开门看着哥哥。他应该是临时接到任务,负责阻止家属意气用事吧。

“这么说,你在那之后仍然住了两个月,然后才搬走的。”

“简直无耻!”哥哥握紧拳头走了个来回,眼里燃起怒火,“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禽兽!”

“不,过了十几天就搬到我同事那里住了,那十几天是我哥陪我的,我……”

“哎呀,你有话不能回去说?”嫂嫂在一旁劝阻,“她还躺在病床上呢。”

“十几天?我的意思是,具体从哪一天开始到哪一天结束?”女警的眼神像是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异常扰动。

“你们真是乱来!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嗯?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哥哥半夜赶到医院,听完楚萍的陈述目瞪口呆,接着脸色越来越严厉。

“现在还不知道,不方便说?”

没事的,其实没有那么糟。楚萍想这么说,又担心父母会觉得她是在勉强自己。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对事件的缘由只字未问,哥哥已经打过预防针了。

“啊不是,第一天可以确定是六月二十七日,就是事发那天,但具体哪一天结束想不起来了。不过,可以去查公司的考勤表。”

母亲一直紧紧握着楚萍的手,她也望着她那一侧的窗,转过头来便露出微笑,可印在车窗上的面容却暴露了她的忧愁。

“那就麻烦你了。”她嘱咐一句好好休息,起身告别。

上回一家四口坐在同一辆车里是什么时候呢?楚萍望着车窗上半透明的树影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