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午摸进卫生间,跨过碎裂的砖块撩开百叶窗帘。下面只有一辆车没有停在车位中,从形状看并不是警车,借着路灯隐隐泛出红色。
“你去卫生间躲起来,关上门。快点!”许安正说着连人带椅托起杨莫,走进向卧室深处,“你敢出声,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是女房东?袁午困惑不已。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许安正冲到窗口,握紧拳头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
敲门声来的很迟,试探性地间断,由轻渐响。袁午正要祈祷刚才自己进屋后顺手反锁了大门,却已然听到锁芯转动的声音。
疑虑间,一道黄色的灯光扫过墙壁,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客厅的灯打开了,卫生间门缝下透进一线光亮,有黑影在光亮中游移。
他打算自己动手吗?为了掩盖性侵而冒险再搭进一条人命,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暴露。他费劲口舌让我动手,不正说明他没有把握吗?
“有人在吗?”
许安正却立在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着沉默持续,未知的险恶在黑暗中弥漫涌动,他的体内好似装着一把紧绷弓弦的巨弩。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比女房东的哥哥更加年轻。
“不行,不行……”袁午丢下锤子退到一旁,抱住脑袋以防他暴怒发作。
“我去里面看看。”黑影划过门缝,朝卧室的方向移动。
许安正拉过袁午的手放在杨莫头顶。杨莫额头温热,脖子柔弱无骨。
不!不要去!
“我看不到……”
袁午在心中呐喊。他后退到浴室柜旁,担心即将发生的剧烈冲突会一直波及到这个小小的空间。然而几秒钟过去,他只听到极其微弱的布料摩擦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放到了地板上。
“来,肩膀放松,小臂用力,一下子就解决了。”
“阿骏,阿骏……”女房东的呼唤就隔着一道门板。
许安正拖起袁午,重新把锤子塞给他,帮他合拢僵硬的手指。
袁午的呼吸已经跟不上胸腔起伏的节奏,他窒息难耐,拉开门冲了出去。
“考虑到什么时候?已经一整天了,再有一整天,尸体的味道就盖不住了。”
“走、快走,走啊!”
“你让我、让我考虑一下。”
袁午攀住已然惊呆的女房东的肩旁,强行转过她的身体,一直把她推回玄关。
“你倒是说句话啊,嗯?警察在我家做了两个小时的痕迹鉴定,蟑螂脚印都验出来了,还是没找到孩子。你明白吗?这个通道已经不存在了——不,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全国每年有两千个孩子失踪,警察不会盯着不放的,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失败的项目而已。只要这孩子从此消失,一切就会安然无恙,这么简单的道理懂了吗?”
一阵风从身后袭来,脸颊两侧同时掠过一条臂膀,在前方形成包围。电光火石间,许安正的右掌精准地盖住女房东的口鼻,同时左臂就近折弯过来,锁住了袁午的咽喉。
袁午转动眼珠。窗外的路灯散出惨白的弱光,还未照亮茶几便被黑暗吞没。如果刚才接过锤子朝他砸去,有没有机会呢?这个想法让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膝盖。
敞开的大门近在咫尺,可还是晚了一步。
“怎么了?你已经试过了吧,只是角度有些偏,重来一次。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他不会有痛苦的。”
女房东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双臂慢慢垂下,全身骨架融化一般瘫倒在地。许安正的掌中拢着一块蓝边手帕。
袁午却像触到滚烫的烙铁,手臂抽了回去。
袁午的喉结正在发出声响,眼球鼓胀外凸,视线变得模糊。
“——你得把他处理掉。”许安正的口吻平静如常,就像化学老师在教学生做实验一样。
“你看你干的好事!你这样的废物,关几年出来还是一样。冷静下来,我给你指条明路。”许安正贴着袁午的耳朵,“你想想清楚,你把尸体藏起来是为了什么?嗯?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孩子我带走,你把他们两个人的事揽下来,条件由你开……”
手腕上传来粗糙的抓握感。紧接着,一片清漆木料的冰凉落到掌心。他熟悉这个材质,是锤子的木柄。
后面的话袁午听不清了,他低头蓄势奋力后仰,脑袋猛地撞上许安正的眼镜。
“你放心,这些工作我会帮你完成,你到时只要负责盯梢就行。但现在——”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完全卸去了。许安正接连后退几步,慌忙掸去变形的镜框。一条细血自内侧眼角流出,沿鼻翼淌进法令纹。他的半张脸完全扭曲了,怒过攻心之下抡起右腿踢向袁午。
袁午庆幸身处黑暗之中,对方看不清他的表情。
袁午的呼吸尚未恢复顺畅,半匍匐的姿势致使脆弱的腰间成为受击部位。内嵌在工装鞋头的防护金属片撞上左肋,肋骨的形变突破了临界点,发出不可思议的声响。袁午像虾一样蜷缩起来,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
“至于宽度,放下两个人勉强也可以,幸亏一个是小孩子啊……两个人头脚交错就行了。”
还没缓过一口气,第二脚再次挥到面前。袁午下意识一侧身,忍着剧痛借肩旁挡住力量,顺手缠住许安正的脚踝。许安正重心不稳,一跤摔倒在地。袁午死死抱紧对方的小腿,许安正无法起身,两人在茶几旁扭作一团。
袁午点点头,怕对方看不到又说‘明白’。
时间一长,袁午终究敌不过对手势大力沉。许安正抓住他的头发,迅速推向坚硬的地面。
“好。既然这样,就只能把墙往外再挪一点。外面地上贴了瓷砖,水泥砖直接砌在瓷砖上不太稳当,尸体可能会继续膨胀造成内压。所以地砖也得撬掉,等立好墙在重新铺。我说的意思明白吗?”
“砰”的一声闷响,整个屋子晃动起来。下一秒,袁午的眼前一片漆黑,耳中除了尖锐的噪音什么也听不见,意识却仍然清醒。
“不是的。”袁午感到喉咙发粘。
又一次撞击之后,上唇忽觉一阵温热,是鼻血淌出来了。
“嗯,我刚才仔细量了一下那堵墙的尺寸,你可能没有把砖块本身的厚度算进去,里面的空间有些不太够。当然,你可以压断胸骨再把尸体放进去,不过这个做法——”他从牙缝里吸进一口气,“你是打算这样做的吧?是吗?你可以正常说话,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
就在第三次被拉起脑袋的同时,袁午放弃保护动作,一把抓住茶几上的瓶子朝上方挥舞,正中对方额角。
在刚才短暂的接触中,袁午注意到他戴着棉纱手套,头顶、镜框上沿和肩膀都沾上了干燥的胶泥,灰蒙蒙一片。
瓶子完全碎裂,大量溶液泼溅到许安正脸上,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手上的力量却渐渐失去方向。他接连晃动头部,难以置信的眼神转而变得迷离暗淡,终于仰面倒下。
“警察现在没有头绪,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关灯比较好。”他好像朝南面指了指,“这个窗帘不遮光的。”
一股刺鼻的气味正在扩散。袁午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墙走进卧室。
开关清脆一响,眼前一片漆黑。许安正关了灯,坐上茶几一角,和袁午面对面。
和女房东一起来的年轻男人侧卧在床边的地板上,已经失去知觉。袁午看了他一眼,有些眼熟,但现在显然无暇顾及他。
茶几上很杂乱,却还是能一眼看出多了一样东西,一个棕色玻璃瓶。
杨莫手脚的绑绳都没有打死结,袁午却尝试了很多遍才解开,他的大脑已经不允许手指轻易完成精准的操作了。
对方给予的压迫感是无法在想象中预演的,虚脱和恐惧将袁午击垮了。他双手撑地不住颤抖,正如早晨打开柜门后看到的孩子。许安正抄起他的腋下一把将他甩进沙发。这一刻,袁午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片。
“醒醒!”袁午拍打杨莫的脸,“回家了……”
许安正起身走到跟前,慢慢向袁午伸出手掌,仿佛施授洗礼的主教。
杨莫搭搭嘴巴,脑袋转了个向便又不动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沙发的方向传来。袁午惊得餐盒脱手,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袁午用袖口擦掉鼻血,挺直腰杆,使骨折的疼痛达到顶点,正想抱起杨莫带他离开,忽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可回来了。”
一位短发女人气喘吁吁闯进卧室,紧锁的细眉中聚集起防备和懊恼,接着视线一转,目光落向藤椅上的杨莫。
袁午关上门,倚在门板上静静出神,然后跨过玄关,准备给杨莫松绑。
“别动!蹲下!”
杨莫歪着脑袋趟在藤椅上,胸口均匀地起伏着,大概是筋疲力尽睡着了。
“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打开门,他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但并没有随之联想到尸体。家里什么也没有变,男孩也一样。
看到女人敞开的外套衣襟内是藏青色的警察制服,袁午长长呼出一口气。即使隔着薄纱窗帘,他也依稀能看到大雾散去后的第一抹星光。
袁午走上楼梯站在家门前,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餐盒。糍粑表面裹了一层碎末状的甜食,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吃。可是不管饿到什么程度,杨莫恢复自由行动后第一时间就会跑回家,我拿这个做什么用呢?袁午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消失的孩子安然归来
走过环道拐弯处,他从树杈间遥望十七号楼,望向客厅的窗户,是暗着的。杨莫被绑在藤椅上,当然不可能开灯。
雾中的海岸依稀可辨
传达室里照常亮着灯,这时却没有保安在岗。袁午看手机确认时间,十二点四十分。小区里寂静无声。
但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