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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的海岸(四)③

“那种探头在晚上根本不顶用的。像素很高,在白天会很清晰,但其实是低档货,感光元件和镜头都很差,到了晚上拍出来就是一片蠕动的麻点,是猫是狗都分不清。换了是我就直接下楼,最多准备个鸭舌帽就行了。”

“楼底下有监控啊。”

“你懂这些,他未必懂啊。”

“理由可以随便编一个,不过万一被对方猜到就麻烦了,那还是算了。”阿骏用牙缝吸了口气,“我总觉得爬水管的可能性很低,但其他窗户都锁上了,大门也一样。话说他为什么不从大门离开呢?”

阿骏不置可否地抿住嘴唇。

“一对父子。租给谁不都一样吗?难道你说这里有人爬水管进来过,所以要检查一下。这不是把人吓跑了嘛。”

外套留在车里,在草坪上站久了,寒气渐渐渗透毛衣。

“这个确实比较麻烦,租给谁了?”

“咦?”楚萍看着楼上透出的灯光心生疑惑。

“你说去房子里面看?都租出去了,还怎么进去看?”

“怎么了?”阿骏问。

“我也想知道啊,如果能上楼检查一下水管的上部就好了。”

那位姓袁的租客,现在在做什么呢?三天前的晚上偶遇他时,他好像提过父亲回老家了。可现在亮灯的卧室是他父亲的房间,他自己的房间却暗着。

楚萍想踢他一脚。“你一会儿说爬水管不可能,一会儿又说什么能力,到底这个人怎么上去的?”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传来,楚萍的车挡住了正要拐进来的另一辆车。

“呃,我是说爬水管的能力。”

“啊,没什么。”她急忙跑去挪车。

楚萍不禁蹙眉。

阿骏跟了上来。“我们走吧,今天先这样。”言下之意,明天还要继续?楚萍觉得头疼,同时又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感到烦躁。

“是嘛,那……能力上的确是办不到了。”

***

“胡说,对门是一对老夫妻,都赶上我爷爷的年纪了。”

“今天约会怎么样?阿骏开窍了?”回到住处,小晴张口便问。她能关注的事情十分有限。

阿骏似乎没有察觉楚萍的疑虑,自顾自说:“在行动之前,他就知道你的存在。说不定啊,他就躲在对面的猫眼后面成天看着你。”

“我提醒你啊,是朋友的话,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楚萍陷入了沉思。当真把找出凶手这件事摆上台面,她又感到有些害怕了。到昨天为止,阿骏和她还只是普通同事关系。他现在的态度着实令楚萍不安,仿佛不久的将来她的遭遇便会人尽皆知。阿骏原本就是一旦确定方向便认真到底的那种人吗?也许是吧。

“怎么着?跟阿骏在一起让你觉得丢人啦?”

“如果这人只是个小偷,搞不好是流窜犯,那上哪儿去找呢,没有警察帮忙不可能找到的。”

“没有的事,总之你别到处张扬。”

“希望?”

小晴撇撇嘴,算是答应了。她穿着一套分红色的棉布睡衣,质地很硬,把腰身撑得滚圆,活像一头熊。

“反正这东西必须得现倒现用,他肯定还带着一瓶乙醚溶液。”阿骏推了把眼镜,“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会是个临时见色起意的小偷,他的目标就是你。这样的话,希望会大一些。”

“你看!”稍后她从厨房跳出来,手里像摇铃铛似的晃着一瓶蜂蜜,“前些天把你的吃空了,这瓶算我的。”

“你成天看的都是些什么啊。”

楚萍笑了笑接过瓶子。看包装是好牌子,旋开盖子一闻,味道确实比自己之前常买的更自然一些。小晴在购物方面向来手松,也不计较和楚萍分享。

“啊?那个,电视剧里常用这招,没看过吗?在手帕里倒上半瓶,有时还会在手帕中间垫几层厚纱布。”阿骏做出相应的动作,“然后冷不防从背后偷袭……”

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心里想着要不要把阿骏的事告诉哥哥。哥哥一定会埋怨自己不小心泄露了秘密,而且会对阿骏产生反感甚至是敌意。她有这种预感。

“这你都知道?”

正思索着,手机响了,是阿骏打来的。

“手帕的吸水性其实很一般,乙醚是很容易挥发的,如果事先在手帕上蘸乙醚,等爬上来可能都干了。”

“还没睡吧?”

阿骏思考的切入点和哥哥一样。如今手帕在商店里已经很罕见了,但网上有售,连乙醚这种管制化学品也可以买到。如果由警察出面,或许可以从快递公司找到一些线索。

大学时的男友打电话到寝室,第一句话也是这四个字,楚萍隐隐感到不适。

“看来乙醚的浓度很高,或者是捂了好几次。”阿骏挠挠额头,“你确定留在窗沿上的手帕不是毛巾?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在用手帕。”

——睡了怎么接你电话呀!她现在对阿骏却不敢这么说。

楚萍抱起胳膊点点头。

“嗯。”

“你那晚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阿骏问。

“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阿骏低着头开始在草坪上徘徊,接着又点燃一根烟。这个人的脑袋,天生就喜欢解决疑难杂症吧。自从楚萍答应让他帮忙找出凶手,他便情绪高涨,谈吐之间也不再羞涩木讷。

楚萍望了眼卫生间的门,淋浴和哼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楚萍也发觉不对劲了。凶手攀在卧室窗外,用工具开窗,再拨开窗帘站到地板上,自己却浑然不觉,睡得死死的。

“是什么呢?”

“是啊,只要确认大门和窗户都锁上了,一般人是不会再锁房门的。从客厅进去再到卧室不是更稳妥吗?”

“我先问你个事,你当时被送到医院后,有没有做检查,判断是否吸入过乙醚?”

楚萍摇头。

“没有。”楚萍对着手机摇了摇头,“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只有卧室窗户的月牙锁打开了对吧?这就很奇怪,你看,”阿骏指了指上方,“雨水管的右边是卧室的窗户,左边是客厅的窗户,两边距离差不多,为什么要从卧室进去呢?哦对了,你平时会锁上卧室门吗?”

“嗯,想来也是。”

“什么?”楚萍看着阿骏。

“怎么回事?”

“他究竟怎么上去的,这点先不考虑。可是上去之后,还有奇怪的地方。”

“是手帕的问题,我觉得那块手帕掉落在窗台上,很刻意。”

楚萍轻叹一声。

“刻意是什么意思?”

“对。嗯——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是个攀爬老手,可能会带着什么我们想象不到的工具,最起码他有拨开窗锁的工具,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想象不出来。”

“凶手从窗户离开时,必须要在窗台上转身吧,那样才能抓住水管往下爬。一转身不就看到手帕了吗?捡起来不就好了?”

“我懂,如果钉子都松了,管子会倒下来的!”

楚萍没有出声。

“嗯,想象一下那个人爬水管的姿势,这跟体育课上爬杆不一样,这么粗的管子,而且贴着墙,脚绕不上去,最合理的做法是蹬在墙上发力。”阿骏半蹲下来,抬起一脚蹬在墙上演示,“像这样,靠摩擦的反作用力产生向上的力,但大部分的力其实是向外的。”

“手帕是他故意留下来的。”阿骏压低声音。

“你是说……”

“……为什么?”

“这,比想象中还不牢靠啊。”阿骏把稍稍外弯的管子往里推了推,“上面的部分应该也是这个状况吧。”

“嗯——这样考虑吧。假设,没有那块手帕,事情会有什么不同?我是说,你所认为的事情是否会不同?”

两人对视一眼。

“我听不懂。”

阿骏丢掉烟头,双手握住碗口粗的管子用力向外拉扯,重复两三次后,距离最进的铁箍连着钉子被拔出一小段距离,钉子周围的墙砂脱落下来。

“当然,你发觉身体异样,就知道自己受了侵犯,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你接着会想,为什么我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呢?然后你看到了那块手帕,就有了答案,对吗?但如果没有手帕呢?你仍然会认为,你是在凶手进屋之后被他迷晕的吗?”阿骏停顿下来,留给楚萍思考的时间,“女孩子在失去意识之后被玷污了身体,这种事情很常见吧。多数是原因是喝醉了酒,或是被人下了药。大家听到这类事件而又不了解实情时,都会这样猜测。”

就连检查一下都会心虚,凶手却在那晚怀着执着的欲望一步步爬上去。

楚萍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环道上有车经过,距离虽远,楚萍还是下意识地侧过身,让车灯打在后背上。

“我再强调一下,对凶手来说,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你的想法。你是被他用手帕迷晕的,这种可能并没有排除。但凶手不希望你意识不到这一点。如果你意识不到这一点,就会产生其他联想,比如——”听筒里传来阿骏喉结滚动的声音,“你事先被下了药,在凶手入室之前,就已经失去意识了。而这个,或许才是真相。为什么他不担心惊醒你而选择直接从卧室进入,就可以解释了。嗯,有点绕,你听明白了吗?”

楚萍跟着阿骏踏上草坪,走到墙根下,目光沿着雨水管笔直向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道带钉的铁箍将管身固定在外墙上。铁箍锈蚀不堪,发黄的水渍在弱光下也能看清。

“下药?这、这怎么可能呢?”

还有,窗沿上留着一块蓝边手帕,是凶手慌忙离开时遗落的,从中检测出了乙醚成分。这正是让楚萍失去意识的作案工具,也是凶手从卧室窗户进出的另一个证明。

“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要吃什么东西,你有这种习惯吗?”

事发当晚,楚萍像平日一样检查完所有窗户的月牙锁才就寝,反锁大门则是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第二天哥哥赶来时,门仍然从里面反锁着,但卧室的窗锁却处于打开状态。

楚萍的视线霎时像被某种力量吸附一般,锁定在手边的那瓶蜂蜜上。心跳如鼓声雷动。

“应该是雨水管。”那是哥哥的推测。

“有、有的,有的!”

“哦?那时一家都没装吗?那这个人是怎么爬上去的?”知晓这一点后阿骏显得很惊讶,夹着烟的手悬在嘴前。

“是什么?”

防盗窗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才安装的,楚萍是整栋楼第一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防盗窗就是室外梯,一家带头,剩余几户不得不紧随其后。如今楼体立面上齐刷刷堆叠起了巨大的鸟笼。

“牛奶,放了蜂蜜的牛奶!”

“就是那儿,三楼。”楚萍指向她曾独自居住了两年九个月的套房。此刻光线从客厅和卧室窗帘的缝隙中透出来,照亮崭新的不锈钢窗杆。

“嗯,他对你的生活了如指掌。在那晚之前,他就已经来过了。如果要从每天剩余的牛奶量来判断你的习惯,应该来过很多次,是在你上班的时候。他是从大门进来的。”阿骏做了个深呼吸,“这只是推测,但我们不妨可以往这个方向查。喂?”

楚萍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干脆就近靠在草坪边的空档处。青岚园的车位很紧俏,她搬走之后,原来的车位转租给了别人。

楚萍捂住嘴,瞬间感到一阵恶心。

阿骏下了车,径直绕到楼的南面。

庆幸和恐惧交织袭来。——如果凶手是阿骏,即便有哥哥帮忙,这场角力也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