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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的海岸(四)④

刚才的声音,是盖住水族箱的塑料布被翻开时发出来的吗?父亲……打开了灯,站在衣帽间内的镜子前……

袁午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难以遏制的颤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被注入了方向各异的驱动力。他倚住门框,慢慢蹲下来抱住小腿,下巴不断撞击着膝盖。

不可能!没有这种事,一定有解释的方法。

衣帽间的筒灯亮着?!

福尔马林精粉的防腐效果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明显,甚至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方法怎会可靠?尸体正在腐烂,水族箱内充斥着甲烷,于是塑料布慢慢鼓起来,发出声响。

他定睛凝望房间深处,一道微弱的荧光宛如一张薄片悬浮在地板上,是透过某个缝隙后才会呈现出的光芒——衣帽间门板下的缝隙。

至于门缝中透出的弱光,白天时察觉不到也不奇怪,第一晚处理尸体时自己就忘了关灯,这样就可以解释了,一定是这样的。

这是……

袁午突然笑了起来,他不明白这个反应由何而来。他等待着塑料布膨起后再次发出声响,良久没有动作。

合叶的润滑很好,房门被推开时无声无息。卧室门口是卫生间,突出的墙角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恰好看不到衣帽间。袁午正想开灯,移向开关的手却停在空中。

屋外传来的遥远的鸟叫声。天亮了,彻骨的寒冷让他清醒了一些。倏忽间,有某个小点沿着脑部神经游走,不断躲避着他的追捕,随后“嗡”的一声撞散在颅骨内壁,遍布脑海。——他看见了女房和她哥哥坐在牛排餐厅时的画面。

奇怪之处在于声源的位置。他有些难以置信,屏住呼吸等待第二次异响传来,双腿不由自主地朝父亲卧室的方向迈去。

“一手攀在窗外,一手还要用精细的工具开窗……”

是塑料袋缓缓变形时发出的声音,就像随手放在地上的一袋苹果,由于重心未稳,柔软的塑料薄膜随着苹果的落位“沙沙”作响。

对了,这个房子,在女房东居住期间有人进来过!是那个丢掉的烟头的男人吗?

黑夜还剩最后一点全貌,从窗口望出去,远处的雾已微微泛蓝。就在此时,袁午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极其微弱,但在万籁俱寂之下,他确实听到了。

窗外的世界一片青蓝。袁午扶住门框站起来,从卫生间拿起凿墙用的铁锤,走到衣帽间前,鼓足勇气,像警察闯入匪窝一般迅速拉开门把。

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胡乱找了些饼干,就着昨晚剩下的凉水咽下。颤抖的手握不稳杯子,凉水顺着嘴角流到腮帮,又沿着脖子往下,浸湿胸前的衣襟。

水族箱、尸体、盖住缸口的塑料布,一切都原封未动。水族箱沿着衣帽间的深度纵向放置,袁午站在门外,只能看清父亲微蜷的双腿,被毯子包住的头部在更深处。他慢慢走进去,检查每一档柜格,还是那几件衣服,哪儿都藏不下人。地上只有一箱倒空的黄粉盒。父亲浸泡在金色的溶液中,呈现完全放松的侧卧姿势,相比之前略微肿胀,衣服和裤子因此看起来都变小了。

袁午醒来时躺在床上,他大概是被自己的体温热醒的。伸手摸摸额头,没有明显的温差,因为手也是热的。他翻开被子,将身体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躺成一个大字,滚烫的皮肤上没有一丝汗。

袁午微微屈膝,使视线与水族箱口平齐,塑料布确实鼓起来了。

若玫只出现在梦中,小红却常常在白天进入他的脑海。无论何时何地,小红总是知道该做什么,也恰恰总是有事可做,这点和母亲很像。她不会轻易打扰袁午,而在袁午期望听到她的声音时便会开口说话。袁午不太确定自己对她抱有的好感算哪一种情谊。等这件事过去了,约她吃顿饭吧。

他退出衣帽间瘫坐在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既然有人进来过,那就听天由命吧。就算罪行被发现,就算被绳之以法,他也不想刚才那恐怖的幻想成为现实。

腹痛感许久没有光顾,大概是高烧暂时改变了体质,这很值得庆幸。

稍后,袁午回到自己房间,从外套里取出钱包查看,卡和现金都还在。他握着锤子走遍所有角落,战战兢兢地附身检查床底下,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黄昏已至,楼梯上陆续传来脚步声,在狭小的楼梯间内回荡。袁午每天在这个时间收工,换下夹克衫,洗去头顶的灰尘,坐进沙发里看一部讲述北极生物的纪录片。与此同时,忍耐着前往“大友”冲动。

入室者已经离开了。他察觉到袁午睡在房内,没敢进来动他的衣服。随后潜入父亲的卧室,为了搜寻财物钻进衣帽间,打开筒灯后发现尸体,由于惊吓过度直接逃离。

头痛不见好转,咳嗽和呼吸一样停不下来,胸口时而涌上血腥味,久蹲起立后伴有切割金属般的耳鸣。他吃了一些父亲曾用过的缓释胶囊,几乎没有效果。可他现在还无法说服自己去医院。

袁午不自觉地为这一结论点点头。

一切都在按计划稳步进行,除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毫无疑问,入室者发现了袁午的秘密,但他在举发袁午罪行的同时,必须合理解释如何发现了尸体。从这个角度考虑,袁午的处境或许没那么糟糕。

每隔一段时间,袁午便走进卧室检查是否有气味散发,鼻尖贴近衣帽间的门缝闻嗅,仅此而已。前一晚完成藏尸后,他再也没有拉开过衣帽间的门。现在整间屋子都弥漫着空气清洗剂的香橙味。

这套房子究竟有什么魔力,会两次招惹窃贼呢?是同一个人因为第一次没有得手而再度冒险吗?窗户的月牙锁对惯偷来说真是形同虚设。

最后还得把瓷砖镶贴到位,这虽然是个技术活,但只要时间充足,慢慢雕琢,袁午觉得自己能完成这项工作。他上网查过胶泥的使用方法,按一定比例兑水即可,确实比掺入石粉搅拌的水泥要方便许多。

不对——袁午立刻发觉自己愚蠢至极——每扇窗户外面都装有防盗窗,这个人无疑是从大门进出的!

袁午欣喜地意识到,这堵墙其实只需拆除上半部分,下半部分便会形成口袋状的缺口,将尸体竖直插入,再把上部的墙体修砌完整即可。这样看来,目前的砖块已经足够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检查门锁,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好不容易探出水面又被拽入恐惧的深渊。

今天照旧从红联大厦运回三批水泥砖,顺便在小卖部买了一根新的晾衣叉和空气清新剂。

门锁的安全钮落在反锁的档位上。

一条旧棉袄铺在地上,碎砖块沉闷地落在上面。锤子上包了一小块灯芯绒布片,敲击凿子的声响也消去了大半。这样处理效率会降低一些,但安全是第一位的。完工的时间推迟一两天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