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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禹王之死

他虽然穿着厚厚的大氅,也冻得双手麻木,不由得伸出手,呵着气,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喉头就像塞了一个大冰块,他伸出手,不由得摸了摸喉头,这一摸,手也变成了冰块。

“快生个火盆吧,真是冷死了。”

冷水入喉,酒意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仆也冷得哆嗦:“可是,国师大人说,不到十二月,不许生火。”

“不用了,就拿一杯冷水。”

大费大怒:“快去生火!国师大人怪责下来,我自会承担!”

老仆絮絮叨叨的:“天太冷了,只有冷水,我马上去给你烧点热水……”

老仆领命出去,一边走一边哼哼:“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国师大人怎么能睡着?真是的,可能是年纪太大了,一下就睡着了……”

他捧着肚子,十分难受:“喝多了,给我倒一杯水吧。”

他不经意地:“国师大人已经睡了?”

“大费将军,你喝醉了?”

“早就睡着了。大费将军,需要我去叫醒他吗?”

他微微闭着眼睛,一张嘴便吐了出来。

“不用了!”

好一会儿,老仆才提着昏暗的油灯出来,“大费将军,你怎么坐在这里?”

火盆,很快生起了。

屋子里还是没有生火,冷冰冰的,坐在椅子上,就像坐在一块冰块上。可是,他醉意上涌,也不觉得寒冷,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冰冷的屋子,慢慢地有了一丝暖意。借着火盆的亮光,大费再次打量这间寒冷的屋子——已经非常陈旧的墙壁,泛黄的灯笼,偶尔还有黄泥糊弄下的灰色笊篱草显露出来,整个的土墙草房,简陋无比。

他浑身散发出酒气,醉醺醺的,进门后,也不做声,而是先在堂屋里坐下。

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父亲一直教导自己要艰苦朴素,不必执着于生活上的享受奢侈。

大费回家,已是半夜。

直到他第一次随父亲进入王宫。

凫风初蕾紧走几步,赶紧离开了。

王宫也并不是太气派,可是,当时在他眼里,简直就像天堂一般,到处窗明几净,暖和地毯,座椅都显得那么高大气派,尤其,还有精美的点心佳肴。

她对大费的举止越来越是好奇,总觉得这厮身上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和委蛇打算跟上去,但是,才走几步,就发现酒肆外面来了一支巡逻队,一个个大声吆喝:“店家,有看到可疑之人吗……”

当他看到启王子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看样子,是酒肆里有熟人在招呼大费。可是,大费却遮遮掩掩地四处看看,好像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启王子独居一栋小楼,小楼干净清爽,有好几个伺候的宫人、侍卫,启王子穿着的也是上等锦绣。

凫风初蕾远远跟在他后面,但见他走了几步,忽然向左边一拐,非常迅速地便进入了一个简陋的酒肆。

大禹王自己简朴,对儿子并不简朴。

大费心事重重,走来走去。

启王子吃穿用度,都远远超过大禹王自己。

皋陶爱惜名声她相信,可是,像大费这样的人,难道以后真的会遵守那至高无上的神圣禅让制度?

这在少时的大费看来,简直是罪无可赦——启王子居然吃的那么好,穿得那么好,而且,启王子居然有一屋子的古琴、琴谱以及各种各样的点心。这些东西,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

她心里一动,想起云华夫人的话来“王位传给皋陶并不可怕!只要到了皋陶手里,就能确保不落入大费手里……”

尤其是点心。

可是,看他的样子,又分明不是高兴,相反,他满脸的沮丧,恼怒,仿佛大禹王一死,反而对他很不利的样子。

启王子招待他,一下拿出了五种小点心,他几乎是贪婪地把这五碟小点心一口气吃了个精光,但觉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难道一听得大禹王父子同时死掉,他已经高兴坏了?

启王子见他喜欢,又让仆从拿出几大盘点心,可是,刚端上来,大禹王和父亲就来了,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之下,他再也不敢吃点心,立即默默后退。

她很是好奇,这个大费,到底在想些什么?

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大禹王一再让孩子们吃点心,可是,父亲却淡然地说,儿子从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凫风初蕾远远地盯着他,但见他走走停停,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好几次差点在分岔路口走错了。

当时,他真是想大喊:我喜欢,非常喜欢吃点心,快让我吃吧。

一时间,内心七上八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终究不曾得偿所愿。

至少,不能死在父亲前面。

很快,他就被父亲带走了。

他忽然又不那么希望大禹王死了。

此后,那几盘美味的点心,便成了他内心深处永远的缺憾和愤怒。

自己,便再也没有资格登上王位继承人的宝座了。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练武、练武、学兵法、学兵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都在辛苦压抑中度过,竟从不知道别的少年原来生活得那么富足而惬意。

父亲的胜利,便意味着自己的失败。

那次回家后,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向父亲要求吃点心,可是,却被父亲断然拒绝。

世事无常,天意难测,真没想到,大禹王死了,自己年迈的父亲居然还活着。这一次比命长,父亲大获全胜。

父亲的理由是,人不能在口腹之欲上过多的要求,否则,就会陷入骄奢淫逸之中,忘记了奋斗的本来目标。他还一再告诫儿子,以后切切不要再提这些吃喝玩乐腐蚀人心的事情了。为做表率,当天晚上,全家的饭桌上,只有几大碗很粗粝的野菜和粗粮。

可是,内心更多的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恐惧——大禹王一死,下一任的大王便是自己的父亲。

大费想到启王子的点心,这顿野菜哪里还吃得下去?

就连他也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以至于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反应不过来。

当天夜里,他离家出走。

大禹王和姒启竟然即将同时升天。

结局是被父亲抓住,然后,重重责打了一顿。

他内心,汹涌澎湃,当然是因为喜悦。

皋陶亲自下手,打得儿子几乎半个月也无法起床。

大费走了很远,还听得闲汉们的议论之声:“……幸好有大费将军,有国师皋陶,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大费对父亲、对这个家的恨,从此而生。

大家异口同声:“上天保佑大禹王吧……”

尤其,对于这座简朴寒酸的小屋子,他几乎是抱着深切的痛恨之情,厌恶到了极点。

大费面色沉痛,语调伤感:“大家都为大禹王祈祷吧。伟大的大禹王,他一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果没有大禹王,便没有我们大夏啊……上天保佑大禹王吧……”

可是,少年却不敢表露出来,因为,这屋子,这简朴,已经是国师的标签,每一个到家里找他的人,都惊诧于他的简朴,从而钦服于他的清廉。皋陶也因此成为整个大夏的道德楷模。

“幸好有大费将军啊,要不然,真不敢想象会怎样……”

同样,作为国师的儿子,也从小秉承了这个道德楷模的重任——所有大臣教育自己的子女时,总是说:“你看看人家大费,不讲吃不讲穿,却是少年英雄……”

“唉,大禹王和启王子死了,我们大夏就只能靠大费将军了……”

“看看大费,人家那么简朴,本领却第一流,你呢?你什么时候能向大费学学?”

“启王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大费,也成了少年一代的道德楷模。

闲汉们问:“大费将军,大禹王真的已经没救了吗?”

于是,他便不能违背这个道德形象。

大费大步走来。

于是,在大费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和点心无缘。

凫风初蕾急忙闪在一边。

直到他离开家,上了战场。

远远地,有人看见大费,闲汉们便异口同声:“大费将军!”

离家千里,快意恩仇,每每取得了胜利,便是无数的珠宝珍馐,享受不尽,他开始了自己的双重面孔生涯:在外征战时锦衣玉食,奢华无比,常常是纵酒狂欢,极度地享受人生;但一回到阳城,回到家,便又是那个简朴的少年,滴酒不沾,粗布衣裳。

……

从简朴的少年到简朴的青年,再到简朴的将军,他成了皋陶国师有口皆碑的好儿子,全大夏第一流的好青年,每个人都说,他的美德完全继承自父亲,来源于良好的家教。

“可不是吗?他真要想禅让王位,当初就不该找比他还老的皋陶大人,而是直接传位给大费将军,可见,上天也是看穿了他的私心,所以降罪于他……”

可是,天知道,他是多么厌恶这副道德楷模的枷锁——对,就是枷锁,牢牢地规范着他的一言一行。

“有传言不是说,大禹王根本不想把王位让给皋陶,而是希望留给他自己的儿子吗?”

所以,他甚至厌恶阳城,他恨不得一年365日,每一日都在外行军打仗。因为,每次回阳城之前,他必须匆匆将自己的华美衣服,奇珍异宝分发给下属,甚至是偷偷扔掉。

“皋陶大人虽然老,可是,皋陶的儿子不老啊。放眼大夏,如今最年轻有为的人可就是大费将军啊……”

很多时候,他甚至想,打了胜仗就跑吧,永远不要回到阳城了,哪怕是跑到一些偏寒的地方,独立成一个小诸侯,也随心所欲,远远胜过在大夏的良好名声。

“皋陶大人不是比他还老吗?”

但是,他没有!

“治水有功是没错,可是,大禹王都在王位上多少年了?最起码几十年了吧。他已经老了,早就该把王位让给更加贤能的年轻人了,就像当初的尧帝和舜帝,不也是尽早禅位给年轻人嘛……”

他再是反抗,可骨子里已经烙印了父亲的痕迹——因为,他渐渐地意识到,这一切简朴寒酸的背后,也许,会换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没错,大禹王功在社稷,若是没有大禹王,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安定生活,老天要报应大禹王的话,岂不是老天也瞎眼了?”

比如,父亲被立为下一任王者。

“也不能这么说,大禹王治水有功,而且大公无私……”

可是,他骨子里,还是不愿意踏足这寒酸简陋的老家半步。

“一定是上天发怒了,降罪于大禹王,你们没听说吗?万国大会上,九鼎破裂了一只,加上大禹王乱认祖宗,背信弃义,激怒了上天,现在一病不起,又祸及他唯一的儿子,若非老天动怒,作何解释?……”

一如他那一次王宫之行后对启王子的恨。

“难怪最近凶兆频频,我就说嘛,为何今年八月底就开始下雪,才九月就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分明就是不祥之兆嘛……”

所有的恨意,因此而始。

就算大禹王病重,可是,大禹王毕竟就是大禹王,纵然病重之下,他们也忌惮三分,为了万无一失,他们父子提前开始造势做舆论,到时候,无论如何,涂山侯人这个启王子也不敢再去沾染大夏江山。

凭什么他有的,我没有?

很显然,大费父子正是借着万国大会上发生的变故大做文章,故意令人四处散播流言,制造舆论。

就因为他是大禹王的儿子?

凫风初蕾混迹人群里,听得这些谣言四起,不由得忧心忡忡。

小时候,是因为那几盘富足的点心,现在,是王位江山。

一个人,要是没有了唯一的儿子,那么,在别人眼中,必然是天下最不幸的事情。

王位,比点心更加诱人何止百倍千倍?

传宗接代的观念,早已在华夏根深蒂固。

可是,大禹王即将死去,王位必将落在父亲身上——自己,竟然终究是和王位擦肩而过。

“这可真是大夏的不幸啊,大禹王那么伟大,怎么会父子一同遭遇不幸呢?”

以父亲的顽固不化,他明白,父亲绝不会打破千年传统,破坏禅让制。

“得了吧,不是说大禹王自己都要死了吗?他哪里还有力气去责怪巫医?”

他不知道该恨大禹王还是恨自己的父亲。

“反正巫医们是这么说的。我们隔壁的邻居便是负责诊治过启王子的巫医,他前两天便被赶回来了,据说,就是因为启王子已经死了,现在他们还惴惴不安,生怕被大禹王责怪呢……”

忽然觉得非常绝望,十几年戎马生涯,无数赫赫战功,仿佛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已经死了?果真?”

他站起来,走来走去。

“启王子不是快死了,好像是已经死了……”

不行,无论如何,父亲不能登上王位的宝座。

“你们知道吗?大禹王快死了,启王子也快死了……”

这天下无论谁做王,自己都还有机会,但是,父亲一旦登基,自己必将永无翻身之地。

与此同时,启王子已死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江湖传言有板有眼,整个阳城的大街小巷都聚集了闲人议论纷纷。

老仆早已瞌睡不已,他一挥手,让老仆去睡下。

大禹王病危的消息传出,天下震惊。

老仆却絮絮叨叨地:“罐子上还温着药,国师大人每天半夜都必须喝一碗……”

凫风初蕾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又看一眼涂山侯人,暗忖,即使为他争取不到小狼王,可是,能不能争取丽丽丝呢?

他甚是不耐烦,“我会给父亲喝,你快下去睡。”

云华夫人并未继续追问,反而和颜悦色:“鱼凫王,你还能来看启王子,我已经很是欣慰了。至少,你和他之间并不是仇人!”

这么冷的天,老仆巴不得赶紧去睡,听得这话,立即便下去了。

凫风初蕾一时语塞。

诺大堂屋,彻底空洞。果然,外面的厨房明明灭灭,灶台上温着一只药罐子,药汁在里面咕嘟咕嘟。

“可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永恒的敌人!小狼王和大费不也仇深似海吗?他们现在不也勾结在一起了?”

然后,火熄灭了,慢慢地,那咕嘟咕嘟的声音彻底消失。

凫风初蕾坦然摇头:“这不可能!众人之间已是仇深似海。”

良久,大费听得父亲的房间里响起咳嗽声。

云华夫人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涂山侯人:“大王一死,启王子便彻底失去了依靠,只恐大费更加不容于他。但若是他能有几个强有力的的盟友,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得多……”

最初,他不以为然,直到听到房间里传来喘息。

“夫人的意思是?”

他慢慢走近,站在门口,那咳喘更加剧烈,仿佛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云华夫人却问:“既然他们都是你的朋友,鱼凫王,你说,你有把握能争取他们也成为启王子的盟友吗?”

毕竟是近百岁的老人了,最难熬的原本就是冰雪严冬,偏偏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太猛太突然,而皋陶国师向来过着简朴的生活,没到季节是绝对禁止家人生火盆的,他认为,保持刻苦的环境才能保持一个人的心性。

她摇摇头,本能地:“这事主谋是大费。大费不死,杀他们其实没什么太大用处……”

尤其,越是在这样的突发天气之下,更应该磨砺心志,不向任何意外的灾难投降。

云华夫人又问:“他们一直躲在阳城吧?”

这个原则,他已经坚守了几十年了。

她一怔,后退一步。

但是,他忘了自己年龄太大了,不比年轻时候了,也或许是人老了,感觉迟钝了,因此,他竟然没察觉太过寒冷,日复一日,还是没有生火盆。

“小狼王和鬼方的女王躲在何处?”

以前老妻还在世时,尚有人关心着他的冷暖,老妻死后,仆从们惧怕他的威严和责骂,并不敢轻易靠近。

凫风初蕾再也作声不得,只想,中原人的心思真是复杂多端,仿佛每一件事情都是一个连环套。

此时,大费便也不靠近,只是站在门口听着父亲有一阵没一阵的咳喘。

云华夫人沉声道:“大禹王不敢破坏禅让制,皋陶也就不敢,而且,皋陶为人谨慎,爱惜羽毛,比大禹王更加注重名声,他也决计不敢传王位给自己的儿子!”

忽然,急剧咳喘一阵便没了声音。

“唯有王位给了皋陶,才能确保不落入大费之手!”

大费忽然想起老仆的叮嘱,这个时候,应该立即把汤药拿进去,让国师准时服用一碗。

凫风初蕾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恨恨地:“明明知道大费这个人野心勃勃,做了不少坏事,可是,王位还是要传给他们父子,真是叫人忍无可忍……”

可不知为何,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又不是大夏之人,我能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干脆退后,又独自回到堂屋里坐下。

凫风初蕾说不出话来,可是,又不甘心:“难道云华夫人也对付不了大费?”

父亲的屋子里,再也没有传来过那咳喘之声。

她摇头:“证据呢?没有证据如何捉拿大费?再说,现在大王病入膏肓,朝中大事尽决于皋陶父子,大费自身也手握重兵,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大乱,只恐大夏九州,又将四分五裂……”

直到快天亮了,他才缓缓起身,去端起那碗早已冰冷的药汁,推开了父亲房间的门。

凫风初蕾一怔:“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下令捉拿大费?”

“父亲,父亲……”

云华夫人叹道:“大王早就知道了!”

他叫了几声,无人应答。

“涂山侯人虽是小狼王设计毒害,可是,归根结底却是大费所为。是大费出重金雇佣小狼王谋杀涂山侯人。你一定要让大禹王当心大费父子……”

皋陶的卧房里冷得就像是一座冰窖,他一进去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天还没亮,屋子里十分昏暗,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

“鱼凫王请讲!”

他慢慢上前,一摸皋陶的鼻端,便大声道:“父亲……父亲……快起来喝药了……”

“夫人,我有一事相告!”

国师皋陶躺在床上,浑身已经僵硬了。

凫风初蕾苦笑,若非受自己连累,涂山侯人根本就不会受伤!

“来人,快来人……”

云华夫人看她一眼:“若非你用玉红草果实护住他心脉,他原本也必死无疑。不死药,只能续命,而不能让死者复活。鱼凫王,谢谢你。”。

老仆跌跌撞撞冲进来,惊慌失色:“怎么了?国师大人怎么了?”

凫风初蕾如释重负,低低的:“涂山侯人真要死了,就是我害死他。”

旁边,是一只空空的药丸,还有跪在国师面前的大费将军,他泪如雨下,悲痛欲绝:“父亲……父亲大人……”

凫风初蕾直奔涂山侯人,她看到他焦黑的脸色已经开始慢慢地褪去黑色,露出微微的白,生命力,已经渐渐复苏。

国师皋陶是被活活冻死的。

一人一蛇,从开着的窗户里跳进来。

风雪提前来临,全阳城都提前生了火,就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肯,以至于为了他坚守的原则而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她只是平静地令人将大禹王送回寝宫,然后,遣走了一切仆从,亲手关了门,这才看了看屋顶,淡淡地:“下来吧!”

消息传出,天下震惊。

也许是确切知道结果,她的内心反而十分平静。

所有人奔走相告,整个阳城,一片悲声。

这一次,她已经无能为力。

有人说他迂腐不堪,有人说他太过固执;可是,每一个阳城人民都一致同意:为原则而死之人,是非常令人尊重的!

大禹王,是真的不行了。

毕竟,这世界上,尊重原则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云华夫人不经意地往屋顶看了一眼,但是,没有做声。回头,只见大禹王已经倒在自己怀里,又昏迷了过去。

国师皋陶,彻底升级成了大夏的精神魂魄之所在。

半晌,她转身就走,委蛇稍稍迟疑,也跟了上去。

按照皋陶生前的习惯,灵堂也设立得非常简单,大家见到国师的儿子大费跪在大门口迎送宾客,因为悲哀过度,很快便形销骨立。

委蛇也昂着双头,不知所措。

老仆哭哭啼啼地见人便讲述大费将军是如何地孝顺,如何地悲痛,如何地父子情深,大费将军已经几天水米不打牙,为父亲之死悲哀得不成人样了。

她骇然,不知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居然可以到这样的地步。

而且,天气这么冷,大费将军也秉承父亲的遗志,根本不肯生火,以至于前去吊唁的大臣们都在灵堂前冻得直哆嗦,没有人肯多呆,都是匆匆安慰大费将军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纵然是牺牲,也是完全不同性质的牺牲。

大禹王并未前来吊唁皋陶,因为,他自己也已经行动不便了。

也不知怎地,她心里堵得难受,内心深处,本是鄙夷云华夫人的,可现在,她才明白,云华夫人和姬真不同!

本来就已经病入膏肓,得知皋陶一死,病情就更加重一筹,很快,便彻彻底底卧床不起了。

一人一蛇匍匐在屋顶之上,凫风初蕾忽然失去了勇气,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心想,自己真不该来这一趟。

国师刚死,大禹王又要死,双重噩耗令整个阳城都陷入了一片慌乱。如果说大禹王父子病倒时,大家还说有国师顶着呢。

……

可一旦皋陶提前暴毙,各种流言蜚语就再也顶不住了,所有人八卦的焦点都指向了破裂的九鼎和这个怪异而寒冷的冬天。

云华夫人痛哭失声:“大王,你别说了……别说了……”

毕竟,皋陶死了,大禹王再死,谁也不知道今后大夏将走向何方。

他深深叹息,悠悠地:“夫人……这以后,只有你一个人坚守寂寞岁月……我真是对你不起……”

更主要的是,大夏今后的王者,到底该是谁?

“夫人,我自知时日无多,临死之际并无什么遗憾,于公于私,自认从未亏心,唯一所担心的只是你和启儿……启儿虽然年轻,但是他游历江湖多年,自有他的生存能力和他的朋友,可是你……你……唉……”

大禹王又会把王位传给谁?

云华夫人泪流满面。

冥冥之中,仿佛阳城上空笼罩了一股凶煞之气,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大禹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竟也泪如雨下:“夫人,我生平从未亏欠他人,可是,却单单辜负了你一人!”

流言越演越烈,以至于病危的大禹王都再也无法躺下去了。

云华夫人本已经出门了,听得这声音,又折回来,抢上前扶起大禹王,“大王,你这是干什么呢?”

这一天,他拖着病弱的身子终于上朝了。

大禹王站起来,疾步走过去,因为速度太快,扑通一声便摔倒在地。

群臣已经好些天不见大王,此时,见他坐在王位上,虽满脸病容,倒也还有说话的力气。

她急于离开,并不回头。

君臣礼毕,他习惯性地看向旁边国师的位置,但见空空的,方知道自己的老伙计皋陶真的已经死了。

“夫人……”

就连皋陶的儿子大费都没有来。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才低声道:“大王放心,启王子一定会活过来的……”

有扈氏首领道:“国师不幸病逝,大费将军留在家里料理他的丧事,所以无法前来……”

云华夫人泪如雨下,抢上一步,将药丸塞在涂山侯人嘴里,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只听得咕嘟一声,涂山侯人又重重躺在了床上。

大禹王微微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心情。

眼见儿子已经不活了,他反而十分镇定,只是轻轻拿起儿子放在外面的手,替儿子掖好被角,喟叹:“真没想到,我们父子竟然会同时死去。看来,老天爷真是厚待我,免叫我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是哀悼合作几十年的老伙伴的病亡?

儿子,满脸乌黑,从他翕张的嘴唇里可以看出,就连牙齿都开始发黑了。毒气攻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是同病相怜自己的处境?

他暗叹一声,在儿子床榻前坐下。

大家听得大禹王的呼吸沉重得就像一架已经快废弃的风箱,整个只有出的气,没什么入的气了。

云华夫人不由得满脸通红,干咳了一声,急忙道:“大王,快坐下吧”。

直到旁边的近臣酋人迅速捧上参汤喂他喝了几口,他才恢复了点元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先看了一眼云华夫人,目光落在她捏着的右手上面,里面,正藏着那颗珍贵至极的药丸。

“唉!”

大禹王慢慢走过来,尽管被两个侍从搀扶,他依旧行动艰难,一步步仿佛是在挪着,垂下的双手也毫无力气。

叹息声,响彻大殿。

她强笑:“大王,你怎么来了?”

“真没想到,皋陶还是先本王而去!”

门口,站着大禹王,他被两名仆从搀扶着,已经形销骨立。

众人都垂着头。

药丸,就捏在手里。

大禹王叹道:“本王和国师共事近五十年,真没想到,国师竟然比本王先走一步……”

她一惊,本能地缩回手。

他说了两句,众臣便绝望了——大禹王已经明显中气不足了,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每一句话都要耗费他很大的力气。

门,开了。

就像一盏灯,已经油尽灯枯了。

大禹王,真的比他儿子更需要这颗药丸。

他的声音疲倦到了极点:“本王和皋陶合作了三十年,君臣之间,从无龌龊,不料,今日皋陶先我本王而去,而本王……”

云华夫人一咬牙,再次把药丸放在涂山侯人嘴边,涂山侯人自身已经没有吞咽的能力,她又不想助他一臂,只想,要是他干脆现在就死去就好了,也免得自己为难。

他忽然笑起来,淡淡地:“本王也时日无多!”

可是,涂山侯人喉头已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今日之后,就算给他服药也无济于事了。

台下,有很长时间的死寂,大臣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恰当。

因此,如何轻易舍得给涂山侯人服用?

大家只是死死盯着大禹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在台上散架了。

这颗药丹,在云华夫人心目中,实在是胜过一切的珍珠宝贝。

是有扈氏先开口,他十分恭敬:“大王,我有一言,但不敢讲。”

再不济,也是留给自己——虽然自己目前没什么危险,可是,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神人或者半神人急于讨好西王母一族了——为的,无非都是不死药。

“但讲无妨。”

两心如一的一百年,胜过一万年。

有扈氏上前一步:“本来,这话不该在这时候说,可是,本着为大夏江山社稷考虑,我又不得不提。大王,恕我直言,皋陶国师已经去世,大王也身体抱恙,这下一任的王位究竟归谁,如何说法?”

人生苦短,能有人陪伴一时是一时,百年之期在神仙们看来不值一提,可是,云华夫人知道,这一百年,无比难得。

他的心思,便是所有人的心思。

这颗药丸,她本是留给大禹王的,凡人命短,她又和大禹王情重,私下里算盘打得很好,有朝一日大禹王不行了,便可以服下这颗不死药,如此,又能陪伴自己上百年。

大家都在担忧:若是大王也忽然死了,又没有留下王位的遗嘱,大夏岂不是马上就要陷入纷争?

而且,自己已经绝了西王母一族的路,别说是救别人,就算自己所需都再也拿不到了。

夏后氏却急了,大怒:“有扈氏,你什么意思?大王还没死呢……”

好几次,小药丸已经放在涂山侯人嘴边,可是,她又缩回来,十分踌躇,犹豫不决:不死药,就这么一颗,给了涂山侯人,大禹王就彻底没救了。

有男氏也怒了:“现在就问这个问题,有扈氏,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她完全不明白大禹王的所作所为。

有扈氏亢声道:“我无非为着大夏江山,你们都不敢说,我却不能沉默。如果大王生前没有做好王位的归属问题,万一有什么,以后你们谁负责?”

儿子的性命,又岂能胜过父亲的性命?

夏后氏和有男氏狠狠瞪着他,但是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纵然云华夫人在中原日久,也慢慢地了解了中原人的心态,可是,她还是想:纵然是子女,别人的性命,岂能胜过自己的性命?

大禹王挥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争论。

西王母一族认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自己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犯不着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也许是参汤发挥神效了,他的精神忽然恢复了,语速也流畅了起来:“有扈氏刚刚提的问题的确很关键。本王万万没想到,皋陶竟然在这时候先本王一步而去,而本王身体,也的确不行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有人在西王母一族讲这个意思,铁定被当成怪物驱逐出去。

他站起来,定定看着台下:“万国大会好不容易奠定了华夏九州的和平局面,本王绝不愿意看着九州重新分裂,所以,一定要趁着还有一口气,定下王位继承人……你们说,皋陶之后,这天下谁最有资格做王者?”

她这一辈子,爱一个男人,但是,她从未有过子女,也不知道亲子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事实上,和许多神族一样,西王母一族在很漫长的日子里是不婚不娶,罕有人婚配,更别说生育子女了,因为他们自身有漫长的生命,根本不需要像凡俗之人,在短短的一生中,要急急忙忙结婚生子,繁衍后代,以留存自己的基因,延续自己的性命,否则,就来不及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云华夫人没有任何子女。

在座的,全是大夏基柱重臣,每一个都曾立下赫赫战功,可是,无论是谁,也没资格说自己就是下一任的王者。

但是,他不是她的儿子。

大禹王缓缓地:“你们每一个人都曾追随本王多年,都深得本王信任,现在,本王问你们,到底谁最适合下一任的王者人选?”

对儿子的爱,已经浸透了大禹王的血脉。

众人还是你看我,我看你。

无论他多么叛逆,无论他多么冷漠他这个父亲,大禹王,从来没有放弃过儿子。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条件不差,可是,每一个人,又都觉得自己无法完全服众。可是,要推举他人,却又很是不甘心,毕竟,每个人都觉得其他人并没有绝对性的优势。

大禹王二十岁出汶山,从此便奔波在治水的道路上,直到快五十岁才成家立业。此后,这唯一的儿子便成了他终生的惦念。

12部族首领,旗鼓相当。

这个快死之人,就是大禹王的儿子。

这反而推举不出众望所归之人。

这颗不死药,她舍不得用在此人身上。

这时候,大家才觉得,原来,要选一个王者,竟然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其实,她已经来来去去几趟了,可是,总是下不了决心。

大禹王也并不急于催促,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皋陶那空出来的位置——他是国师,仅仅在他大禹王之下。

此时,云华夫人就站在他面前,仔细看着他。她已经在这间屋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得双腿都些微麻木了,可是,她又不愿意坐下去,只是在屋子里反复走来走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自己病危时,和皋陶密谈,皋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发下毒誓:我必将永远善待启王子,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若非那块护体金丹,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皋陶,发誓善待他大禹王的儿子。

剧毒浸染,先是从四肢蔓延到五脏六腑,然后,他的头脸甚至五官都彻底发黑了,到后来,简直成了一块不折不扣的黑炭。

他大禹王,又何曾不是在心底发了誓要善待他皋陶的儿子?

床上的涂山侯人,已经彻底成了一个黑人。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皋陶居然先走!

凫风初蕾心里一凛,手里的金杖仓促移开,脚下起落,三几下便离开了大禹王的寝殿。

此时,这个大难题,便抛到了自己的面前。

只听得委蛇细细的声音:“没想到大禹王和涂山小子都不行了,莫非大夏江山真要落在大费父子手中?……”

算来算去,本是要坚决阻止大费这个颇有野心的年轻人登基,可是,他想,这一定是天意!

金杖无意识地慢慢落下,正是冲着大禹王的咽喉,只需一下,保证大禹王不会有任何呼救的就会便会气绝身亡。

天命不可违!

她握着金杖的手渗出汗来,一个小声音不停在脑海里叫嚣:杀了他,马上就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什么仇都报了。

要不然,自己和皋陶岂会先后病倒,又先后要死去?

她一惊。

大禹王沉默了许久,就在众臣生怕他就这么闭着眼睛当场驾崩时,他又开口了,“大家想好人选了吗?”

这么一想,她干脆停下来,大着胆子俯身下去,但见大禹王双眼紧闭,眉宇之间竟然一片隐隐的死亡之气,分明是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大费将军如何?”

凫风初蕾不由得握了握手里的金杖,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时候冲进去,岂不是轻易就会干掉大禹王?

大禹王睁大了眼睛。

可是,现在这个万王之王,已经要死了。

所有人都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彼时,并非家天下,天下者,有德者居之。

有扈氏大声道:“我认为,再也没有比大费将军更合适的人选了!大王,您意下如何?”

此时此刻,这位曾名震天下的英雄人物,就躺在尧帝和舜帝曾经住过的房间——就连这张古老的床榻,也是伟大先贤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夏后氏不以为然:“禅让制是什么意思,有扈氏你忘了吧?哪有父传子家天下的?你想贻笑天下吗?”

这下,看得分明,确认是大禹王无疑。

有男氏也说:“对啊,皋陶才死,怎能把王位传给他的儿子?这岂不是破坏尧帝舜帝遗留下来的规矩?有扈氏你胡说什么?”

她蹑手蹑脚靠近。

“你俩才是睁眼说瞎话,皋陶从未登上王位就死了,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什么王者,如今大王把王位禅让他儿子,岂谈得上父传子?”

大禹王大白天躺在床上,显然是已经卧床不起了。

众人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一时间,倒无法反驳。

凫风初蕾低头细看,只见那是一间很素朴的小屋,没有任何奢华装饰,只门口站着一名老仆,而里面的大床上则躺着一个人,看样子,竟然是大禹王。

有扈氏朗声道:“虽然在座之人都是大夏重臣,可是,扪心自问,轮到战功,轮到威望,你们谁比得上大费?再说人品道德,大费也足以成为年青一代的道德楷模,难道就因为大费比我们年轻,他就没资格继承王位了?”

路过一重很古老的宫殿时,委蛇放慢了速度,低声道:“这就是大禹王的寝宫……”

斟灌氏斟酌片刻,也出声了:“没错,轮到战功威望,大费虽年轻却远胜我们。就拿这一次国师的丧礼来说吧,办的那么简朴,大费伤心欲绝,形销骨立,这种孝顺,几个年轻人能做到?我们大夏不是自来提倡仁孝治国吗?大费将军可是最合适的人选……”

委蛇摇头:“很不好。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主人,你去看了就明白了。”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没错,大费将军少年老成,虽然战功赫赫,却没有其他年轻人那种少年得志的轻狂和嚣张,治国者,首推沉稳,但是又必须有朝气,大费将军,真可谓是唯一符合条件之人……”

凫风初蕾急忙问:“他情况如何?”

“最主要的是,大费将军和国师一样,都是遵守原则之人。国师大人宁肯活活冻死也不肯提前生火盆,大费将军为其守灵,也是快冻死了,也不生火盆,大家都担心他就此倒下,他依旧不为所动。说真的,我们大夏,需要的便是这么坚守原则之人,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各种神圣制度的传承……”

委蛇嗖地一声窜出去,沿着宫殿的屋檐,无声无息游走在每一间,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回来,双头朝向西北方向的一栋小院子,低声道:“涂山小子就在那里……”

“说实话,如果是从我们之中选王者,无论是谁,我都不肯服气,同理,若是选我,大家也不服气。既然彼此都不服气,不如公推一个大家都服气之人……”

凫风初蕾点点头。

“那就是大费将军,没有别人了!”

委蛇已经变成了一条双头小青蛇,它低声道:“要不,我先去找找看?”

夏后氏和有男氏见众人如此,也不吭声了。

凫风初蕾看了半晌,无法判断涂山侯人到底住在哪一间宫殿,又不可能一间一间去找,因此,十分发愁。

所有人,都盯着大禹王。

连续大雪,王宫的林苑里也没什么珍稀植物,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十分萧条。路上,也很少见到宫仆们来来去去。

大禹王却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对众臣们的议论纷纷充耳不闻。

居高临下,可以把整个王宫的大致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大夏虽然号称一统九州,但是,整个王宫都很低调素朴,但是,自有一股威严肃穆的厚重气息。

直到有扈氏再次高声提醒他:“大王还是你作定夺吧……”

一人一蛇,隐匿在王宫最高一座楼的屋宇后面。

大禹王终于睁开眼睛,缓缓地:“既然如此,本王宣布,待本王百年之后,王位禅让给大费!”

可放眼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人影,他拼命揉眼睛,“怪了怪了,真是怪了,莫非是我在宫里熬夜几日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大王英明!”

他站在原地,惊诧莫名,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真是咄咄怪事,刚才真有人跟我讲过话吗?”

“大王英明!”

嗖的一声,又是一截蛇尾,老巫医又揉了揉眼睛,但见那小姑娘居然瞬间不见了。

在众臣铺天盖地的呐喊声里,大禹王往后就倒。

她强笑着拱拱手:“谢谢老先生了。”

酋人尖声道:“来人,快来人……”

“不过小姑娘,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启王子中毒一事如此好奇?”

巫医们一拥而上,扶起大禹王就奔向寝宫。

他点点头,叹道:“那么剧的毒,大罗神仙都没法。我们出门时,启王子已经彻底不行了,大禹王都不让我们再进宫了,显然是已经没法了……唉……”

官员奉命去大费家里宣布王旨。

凫风初蕾面色变了:“果真已经死了?”

他宣读三次,被大费拒绝三次。

他好感顿生,便实话实说:“启王子其实已经死了……”

形销骨立的大费跪在父亲的灵位之前,坚决拒绝接受王位,只说父亲尚未下葬,小子才德不足,不能为王者云云。

老巫医本是十分警惕,可是,对面的小姑娘玉雪面容,活脱脱便是雪地上走出来的小精灵。

旁边的有扈氏见状,急忙劝说:“大费将军何必如此?这可是天下人一致的推举……”

“我听你们议论,说启王子毒发不治,可是真的?”

斟灌氏也道:“国师去世,大禹王也病重,现在我们大夏的江山就全靠大费将军了……”

他惊愕不已:“你是?”

大费的双眼已经哭肿了,声音也是沙哑的,无论众人怎么劝说,他只是摇头:“父亲生前,小子常年征战在外,从未好好侍奉他老人家,如今他去世了,小子少不得要在他坟头尽孝三年……”

小姑娘一拱手,微笑:“老先生可是刚从宫里出来?”

众人一听这话,更是惨然,联想到大费的确十几岁起就征战在外,父子之间也的确聚少离多,而且,到现在为止,大费居然还没有成亲。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睛,只见对面站着一个戴狐裘帽子的小姑娘。

父子俩的大公无私,可见一斑。

巫医们各自散去,老巫医也踏上了回自己家的路,快到家门时,有一段小路,大雪纷纷,人烟罕至,老巫医脚步踉跄,被蛇尾轻轻卷起,他双脚离地,只来得及看到一截蛇尾巴,还没惊叫出来,已经稳稳站在地上。

大家对大费的好感度,更上一层。大费不做王者,这天下,就没有别的人配做王者了。

……

宣读官员第四次前去时,正是国师皋陶刚刚下葬,大费将军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守着父亲生前曾经用过的物品发呆。

“罢了罢了,都别提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没准大王一声令下,我们又得赶回宫中……”

宣读官和陪同前去的几名大臣发现,大费将军因为太过悲哀,竟然晕倒在了父亲的灵位之前。幸好仆人急忙为大费灌下一碗热汤,大费才悠然醒转。宣读官这才把代表下一任王者的玄圭放在大费将军面前。

“大王也病得严重,如果让他知道启王子死了,这岂不是催他的命?”

大费依旧婉辞不受。

“唉,都不让治了,肯定是没法了。”

有扈氏首领急了,大声道:“大费将军再不接受,就是不忠不孝了!”

一个年轻的巫医盯着为首的老巫医:“启王子这是死了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急忙告退,直到走出宫门,一个个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同时停下了脚步。

就连大费也惊愕地抬起头。

“不用来了。走吧,都走吧。”

有扈氏朗声道:“国师刚逝,大王重病,正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之时,而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大费将军更服众的人选了。若是大费将军坚辞不授,岂不是让重病在身的大王感到为难和绝望?难道你还要让大王在病危之时到处另外去寻觅其他人选?此乃不忠。如果因为大费将军不肯答应,那么,日后势必引起天下大乱,国师大人和大王好不容易才打下的稳固江山,必将重新陷入四分五裂,如此,九泉之下的国师大人又岂能名目?此乃不孝!”

为首的巫医小心翼翼:“我们何时再来?”

大费凛然站起来,一躬身:“首领教训得是,是小子自私了。”

云华夫人见众人踌躇,微微不耐,提高了一点声音:“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大费,终于接过了下一任王者的玄圭。

众人好生意外,这些天,他们都是轮班守候,不眠不休,为的便是怕启王子真的死了,被大禹王怪罪。可现在云华夫人却叫大家回去,难道是觉得启王子没救了,干脆彻底放弃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云华夫人长叹一声,一挥手:“好吧,你们都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夜深人静,国师皋陶的家里,一片漆黑。

“可是,他也根本不会醒过来了,这种剧毒是无解的。”

宣读官和一众大臣早已离去,人去楼空,整个寒酸简陋的小屋,更是显得凄清死寂。

云华夫人伸手探了探鼻息,淡淡地:“这不还没死吗?”

风雪更大,大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一阵一阵掠过。

为首的巫医上前一步:“夫人,恕我直言,启王子根本没有诊治的必要了,他分明已经死了……”

就连他,也一阵哆嗦,内心暗暗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鬼天气。

众人面面相觑。

转眼,看到对面玄圭发出的光芒,上等美玉在夜色里也难以掩饰其温润的柔光,触手处,却没有一般石头的冰冷,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暖意。

云华夫人淡淡地:“启王子今天如何?你们商量出诊治方案了吗?”

他轻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他们一起躬身行礼:“参见夫人。”

这柄玄圭,从尧帝开始,传到舜帝,再到大禹王,然后是自己的父亲皋陶,再然后,是自己……并非是君王玉玺,只是下一任王者的传递信物,可是,其珍贵程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胜过君王的印玺。

侍卫邰桑咳嗽一声,巫医们立即闭嘴,只见云华夫人慢慢走来。

此时,这至宝,终于到了自己的手上。

……

他如释重负,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只是慢慢地把玄圭放在一边。

“云华夫人只怕是安慰大禹王才这么说的,毕竟,启王子一死,只怕立即就会要了大禹王的命……”

寒风呼啸里,有各种飞禽走兽偶尔破空的声音,那是他安排下的一个陷阱:任何胆敢靠近之人,都会被陆地和空中的双重追杀拦截。

“可不是吗?我怀疑他早就死了,但是,云华夫人总说没死……”

他担心的刺客,当然不是凫风初蕾或者丽丽丝等一干人。

“其实,启王子早就死了吧?”

他现在最担心的刺客便是来自大禹王——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想,大禹王不可能就这么甘心把王位传给自己——毕竟,以大禹王的精明,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他儿子中毒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唉,都这样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法了……”

他想,在大禹王死之前,恐怕自己必将度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

“天啦,这剧毒真是太可怕了,你们看,启王子都快成一截黑炭了……”

黑暗中,有人悄然进来。

尽管有金丹吊着,几天后,剧毒依旧浸染了涂山侯人的全身。来来去去的巫医但见启王子整个人都变成了黑人,一个个均惊恐不已。此时,他们围着启王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只是窃窃私语。

大费依旧没有亮灯,只是听来人低声禀报:“负责诊治启王子的巫医全被屏退,只剩下云华夫人一人负责。至于启王子的死生,任何人都不知道,据说,云华夫人严令任何人接近启王子,就连负责服侍的宫人们也毫不知情……”

云华夫人内心一颤,掉头就走。

大费缓缓地:“这么说来,启王子是根本没死了?”

云华夫人急忙伸手搀扶他,他却连连摇头,气息急促:“夫人,求求你了,救救启儿吧,求你了……”

“属下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将军别忘了,云华夫人可是来自西王母一族,她有许多古怪本领……”

他本是谈笑风生,这番话说完,也许是力气用尽,往后就倒。

大费一凛,自己竟然忽略了云华夫人的身份。

他目中满是恳求之意:“夫人,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你救救启儿吧,只要能救活他,我就算马上死了也不会后悔……”

可是,黑暗中的声音又响起了:“云华夫人真要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那大禹王就不至于死了。但是,据诊治的巫医透露,大禹王的确只在煎熬时间了……”

他笑起来:“至于我,就顺应天意好了。如果上天注定我的寿命只有这么多,那也无计可施。如果上天觉得我还不该死,那么,我就不至于马上死去。”

大费极其慎重:“果然如此?”

她忍无可忍,哽咽道:“那大王你呢?你怎么办?”

“属下保证消息可靠!大禹王应该就这两三天时间了,不可能熬更久了。”

大禹王双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夫人,每一次关键时刻都是你帮我度过难关,这一次,也只能靠你了。求你了,救救启儿吧……”

大费点点头,心里稍稍安定。只要大禹王一死,纵然涂山侯人还活着,那也没什么大碍了。

云华夫人张张嘴,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黑暗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几天,东夷族的首领和东眷女都有来访,他们父女送来大批厚礼,要求见一见将军,如何处置?”

他顿了顿:“可是,对启儿来说,就不同了。启儿还那么年轻,他还有很漫长的人生路要走,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且,你知道,以前十几年,我一直亏欠他,我从未好好照顾他管教他……”

大费毫不犹豫:“绝对不许他们进来!尤其是东眷女!不许她踏进半步!”

他却笑起来,十分豁达:“生老病死,都乃天意。纵然是历代英雄豪杰,伟大帝王,哪怕黄帝、尧帝、舜帝,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活了几百岁或者一百多岁,但是,他们也都难免死去的一天,否则,王位也就不至于传到我的手上了。我已经年迈,又拖着个病弱的身体,死亡是迟早的事情,早一天迟一天,根本不算什么,所以,这颗救命药丸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大……”

大费补充:“这段时间,未得我允许,任何不速之客全部拒之门外。”

云华夫人面色惨白。

“属下明白了。”

他拍拍她的手,目中满是请求:“只是,夫人,这一次我还得求你。把这颗救命药丸给启儿吧,我根本用不着……”

大禹王这一倒下,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大王……”

云华夫人一直守在他的床前,当巫医再一次送来汤药时,她只是摇摇头,接过就放在一边,并没有再喂大禹王。

大禹王也眼眶濡湿:“夫人一番厚意,我如何不知?这二十几年,多亏有你,否则,我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她知道,已经没用了。

她眼里,有了泪水。

可是,她的震惊并不在于大禹王即将要死——因为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反而不觉得奇怪。

“夫人!”

她震惊的是,大禹王真的把王位禅让给了大费。

过了好一会儿,大禹王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野心勃勃的大费,一心要干掉启王子的大费。

她低下头去。

仿佛看到一出悲剧即将上演,可是,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阻止的能力。

大禹王凝视她。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很少认为大禹王做错过什么决定,唯有这一次,她觉得大禹王可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这话,本是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可是,这乃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大王,请你原谅,我只能救你,也只能选择你……是我自私了,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良久,她起身。

“大王,不是我不救启儿,实在是这药丸只有唯一一颗。如今,你也病入膏肓,要是没有这颗药丸,你就得不到救治;所以,请你原谅,我只能选择你……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大夏,以及对天下的百姓来说,你都比启王子重要得多……”

可是,手却被一把拉住,她急忙回头,“只见大禹王睁开眼睛,浑浑噩噩地看着她:“启儿呢,启儿呢……”

她点点头。

她柔声道:“启王子已经无性命之忧了,很快他就会好起来。”

他下意识地重复:“只得一颗?”

大禹王还是一碟连声地问:“启儿呢?启儿呢?”

她一字一句:“我只有一颗!”

她一怔,这才发现,大禹王已经整个神志不清了。

“夫人……”

“启儿……他们要杀启儿……你救救启儿……救救启儿吧……”

她摇摇头,面色很为难。

她轻轻拉住他的手,叹道:“大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启王子。”

大禹王一怔。

他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云华夫人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云华夫人给他喂下去一碗药汁,他的眼神慢慢地清醒了一点。云华夫人这才试探性地:“大王,你真把王位传给大费了?”

他忙不迭地要穿衣下床:“既然如此,我得赶紧给启儿送去……快,夫人,陪我去送给启儿,启儿服用了一定能活过来……”

他垂着头。

云华夫人点点头。

“你知道大费和启王子这次中毒的关系吗?”

大禹王大为惊喜:“果然?”

大禹王还是垂着头。

“不死倒不至于,毕竟,这世界上无论是神或者人,都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纵然是浩渺宇宙,都有穷尽死亡之时,何况是血肉之躯!!!但是,服用了这颗药丸,无论多么严重的情况下,都可康复,至少能再健健康康活个上百年……”

过了许久,就在云华夫人以为他快晕过去了,才听得他嘴里低低的一句:“没法……我发过誓的……夫人,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大禹王眼睛一亮,坐起来,紧紧捏着那颗小药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死药?”

云华夫人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不该这么问,只怕真是天意如此……”

云华夫人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这是我从西王母一族带出来的唯一的一颗药丸……这二十几年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从未动用,本是打算到你最危险的时刻给你服用……”

大禹王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他的精神仿佛好了一点,看着这玩意儿,伸手接过,问:“这是什么?”

一夜之间,阳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一件事情:大禹王把王位禅让给大费了。

这时候,大禹王睁开了眼睛。

大费,已是下一任的王者。

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翡翠小瓶,然后,拿起药丸,轻轻放在了大禹王的嘴边。

凫风初蕾得到这个消息时,惊呆了。

她手里,拿着一颗小小的药丸,很不起眼,但是,却装在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小瓶子里。药丸价值如何不得而知,可单见那么一只雕琢精美,毫无瑕疵的上等翡翠,便是十分珍罕之物。

她和委蛇走过最繁华的一条街时,但见许多百姓在风雪中集聚不肯离去,都自发在哀悼皋陶国师,每个人皆素身孝服,在在地传扬着皋陶父子的贤德往事。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大禹王的床榻前坐下。

与此同时,人们的悲哀里也满满都是喜悦之情:大费将军做下一任王者,也算是众望所归了。

云华夫人走到窗边,看了看,不知何时,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今年气候十分反常,才九月中旬,便是大雪封山的架势,她想,这可真是不祥之兆。

凫风初蕾简直不敢置信:明明几天前大费才设计毒杀涂山侯人,怎么几天之后,他就被立为王者了?

他摇摇头,嘴里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又闭上眼睛,气息十分微弱,已是半昏迷状态。

难道大禹王是傻了吗?

大禹王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她放下竹简,云华夫人顺着他的目光,柔声道:“大王,你要看吗?”

“大费将军做王者,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云华夫人看完,又放下。

“可不是吗?大费将军不仅战功赫赫,而且是真孝顺,听说国师大人一死,他就不吃不喝家里也不生火,几天下来,人就瘦的不成样子……”

云华夫人拿起看了看,全是有关西北边境百姓离奇失踪的各种奏折。大禹王派了大量高手调查此事,可是,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何止如此?据说大费将军被禅让王位后,坚辞不授,一再推辞,根本就无心于王位……”

案头,还摆着几件没有看完的竹简。

“那可不行,要是大费将军不做王,我们大夏怎么办?”

她当然比别人更了解他,早年无论遇到多么凶险的事情,他就算震惊,也从来没有这种死亡之气,可现在,他自身的能量和元气已经不足以和外界的邪气相抗衡,甚至于,他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志。

“放心吧,据说有扈氏首领对大费将军晓以利害,一再劝诫,大费将军才勉强答应接受王位……”

云华夫人却摸着他的脉搏,又看了看他的面容,但见一股黑色的死亡之气已经隐隐萦绕在他的面门之上。

“唉,大费将军可真是淡薄名利,以后,我们可要好好支持大费将军……”

大禹王一听这空洞的安慰之词,十分失望。

……

云华夫人不忍欺骗他,可是,又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强笑:“大王且放宽心,启王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会醒过来的……”

凫风初蕾听着这些议论,简直呆不下去了,三几步便赶紧出了阳城。

他十分憔悴,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启儿醒了吗?”

“鱼凫王……”

云华夫人急忙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又亲自给他灌下去两大碗汤药,紧接着拿了湿的帕子放在大禹王的额头,如此反复折腾,直到快天亮,大禹王才终于清醒过来。

发声的是丽丽丝,凫风初蕾赶紧随她走进了她的暂时栖身之地。

云华夫人的手刚一摸上大禹王的额头,脸色就变了,大禹王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在了烤架上,浑身高热得惊悸抽搐,嘴唇早已干裂,不时跃起大吼大叫。

丽丽丝脸色很难看:“大费现在居然成下一任王者了,以后要杀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酋人急得团团转,一看云华夫人,简直就像见了大救星,“夫人,你快看,大王怕是不行了……”

凫风初蕾也很是沮丧,这种伪君子,怎么就能蒙蔽大禹王呢?

这天傍晚,大禹王的情况更加严重,到后来,竟然说起了胡话,云华夫人赶来时,他已经高热不退。

明明自己就已经告诉云华夫人实情了,难道云华夫人没有转告大禹王?

云华夫人的独门秘方也失效了,她整夜守在大禹王病榻前,又时刻要关注启王子的情况,很快便瘦了一大圈。

丽丽丝走来走去:“大费要是登基了,我们就更没机会了,要不,现在就去杀了他?”

巫医们来来去去,只说是伤寒惊悸,压惊的药开了一副又一副,却始终不见好转。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只听得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得了吧,现在绝不是杀大费的好时机!现在整个阳城都在哀悼国师皋陶,大费也因此名望达到了顶峰,你们要这时候去刺杀他,绝对被愤怒的阳城人民撕为碎片。而且,一个人在气势如虹的时候,是怎么都杀不死的……”

这一倒下,便是病入膏肓。

小狼王一跃而入,凫风初蕾转身就走。

万国大会上的惊吓折辱、儿子的中毒以及陆续传来的百姓失踪噩耗,彻底将他摧毁。

他一把拉住她,笑嘻嘻的:“凫风初蕾,你何必对我避如蛇蝎?”

施救了大半夜,大禹王好不容易稳定了,可是,脸上的死亡之气却越来越浓郁了。

委蛇一蛇尾扫过去:“你小子比蛇蝎还毒。”

云华夫人抬起头时,也显得极其疲惫。

他急忙放手,还是嬉皮笑脸的:“我已经多次赔不是了,你们还要怎么样?抱歉,怪蛇……”

夜深了,四周的宫人都打着呵欠。

“你对我说抱歉干嘛?”

大费后退一步,手里的酒樽砰地一声坠落地上。

“抱歉,凫风初蕾……快原谅我吧……”

皋陶一字一句:“要是我登基了,我也决计不敢破坏禅让制!”

丽丽丝也急忙圆场:“鱼凫王,我们好好合计合计吧,毕竟,大费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大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狼王立即道:“对对对,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现在内讧,岂不是更对付不了大费?”

“大禹王尚未公开破坏禅让制,便已经乱象横生,面临晚年丧子的惨痛!他虽有私心,但也只限于想想而已,甚至在事后,已经取消了启王子和几个大族的联姻。可是,你说,要是我登基之后,再破坏禅让制会怎样?”

委蛇冷冷地:“大费登基,如你所愿,不然,谁为你兑现十万两黄金?”

大费面色顿变。

小狼王一瞪眼:“难道我不能拿了黄金再攻打大费吗?”

皋陶缓缓地:“我要是做了下一任的王者,那你呢?”

“你都能想到的事情,大费想不到吗?”

大费冷笑一声:“国师大人,你醒醒吧,当前大夏再是乱象横生,你又能如何?就算我们父子出生入死平定了妖孽,可是,功劳是你的吗?功劳还是大禹王的!!!天下人只会说,这是大禹王的功劳!反正大禹王现在已经要死了,他的儿子也要死了,再加上妖孽助力,只会让他们父子死得更快,人心也散得更快,你又何必多事??你这一辈子都在替大禹王做嫁衣。现在,你就等着做下一任的王者吧!”

小狼王笑嘻嘻的:“大费这厮的确诡计多端,可是,他登基也是一件好事,这不,因为皋陶之死,全阳城都放松了对我们的搜捕,否则,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只等大禹王一死,我们便可趁乱大做文章,凫风初蕾,你说是不是……”

皋陶怒了:“费儿,你竟敢如此说话?”

丽丽丝也正有此意,因此,她也看向凫风初蕾:“鱼凫王,你作何打算?”

大费冷冷地:“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凫风初蕾却摇摇头:“丽丽丝,我劝你尽快离开。”

“费儿,整个阳城除了你,已经没有别的人足以担此重任!再说,上万百姓失踪,可是非同小可。想我大夏初兴时,人口被洪水冲走了无数,流民失所,好不容易有了这三十年的休养生息,方过上了稳定的日子,可如今妖孽又跑出来兴风作浪,不提早斩杀,只恐后患无穷……”

丽丽丝很意外:“为什么?”

大费很干脆:“我不去!”

“现在正是阳城最空虚的时候,真可谓来去自如。可是,真要等大禹王一死,大费大权在握,只怕最先就是清剿全城,以彻底铲除后患。现在不走,以后就怕真的走不了了……”

皋陶叹道:“如今大王的儿子垂垂待死,大禹王自己也病入膏肓,就算看在多年君臣的份上,我也该替他分担分担。我已经无法救治他的儿子,但是,至少可以查查西北边境的奇事,而且,这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悬案,我也想要知道答案……”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大费?”

大费大怒,抬了抬自己的左腿:“我重伤尚未痊愈,岂能去什么西北边境?国师大人,你疯了吗?”

“经过这几次之后,你们也该知道,再要杀大费,是不可能的。实不相瞒,我见你之前,才暗中去过大费府邸探测,大费表面上开门迎客,为了他父亲之死哀悼不已,实则严密布防,于地上、空中都布置了各种杀招,看样子,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我们……”

“你马上去调查一下百姓失踪之谜。”

丽丽丝立即问:“难道大费还有其他敌人?”

“你说什么?”

小狼王接口:“一定是大禹王这个伪君子,表面上把王位让给他,实则不甘心,所以想派人杀掉大费,如此,王位便可以落在他儿子手里了……”

“费儿,你立即启程去西北边境走一趟!”

丽丽丝惊问:“涂山侯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大费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斜了父亲一眼:“怎么?你又被大禹王的三言两语打动了?”

“可能根本没死!”

“大王并未破坏禅让制!”

“何以见得?”

大费哈哈大笑:“好事,这是好事!谁叫他仗着治水之功,竟然想私心破坏禅让制?这可是老天爷对他最好的惩罚!哈哈哈……”

小狼王一指凫风初蕾:“这还不简单吗?涂山小子真要死了,这个鱼凫王绝对会找我拼命。现在她没找我麻烦,不就证明涂山侯人没死吗?”

“以我所见,他已经坚持不过这个冬天了。”

凫风初蕾却根本就不接他的话茬,还是对着丽丽丝:“一国之仇,只诛杀一人实则于事无补,不如赶紧回去凝聚力量,东山再起,等大费气势衰竭之时,再杀他也不迟!”

大费喜出望外:“果真?”

小狼王不以为然:“大费登基之后,为什么还会衰竭?我可看不出来他有任何衰竭的迹象……”

皋陶缓缓地:“大禹王已经快不行了……”

凫风初蕾诚恳道:“丽丽丝,你还是回去吧。至于大费,你现在真杀不了他,反而是等他登基后,腾出手来,你若还在阳城,那才是非死不可了。不如留待机会,以后再说……”

大费不以为然:“王朝末年,必然妖孽横生。你看这窗外,不过九月就雪花飘飞,天寒地冻,加上现在又出了百姓失踪之事,这热闹可就有得看了……”

丽丽丝在阳城的这段时间,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势力和处境,而且,在皋陶居丧之间,她也悄然去大费府邸四周查看,虽然不敢靠近,却发现大费周围密布了极其厉害的埋伏,别说刺杀他,就连靠近的机会也完全没有。

“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

此时,听得凫风初蕾这么一说,也很是心动。

大费一摊手:“竟有这等怪事?我可闻所未闻。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让这么多人无故失踪?”

“鬼方古堡一战,牺牲了大半的女战士,可是,据我所知,鬼方一族至少还有上万人分散在各地,若是能重新召集旧部,发展壮大,岂不远远胜过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

皋陶盯着儿子:“西北边境,陆续有上万百姓力气失踪,费儿,你怎么看?”

丽丽丝点点头:“是了!以前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单单只逞一时之勇。鱼凫王说得对,我真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父子相对,大费招呼父亲:“国师大人,天气寒冷,要来一杯吗?”

小狼王急了:“丽丽丝,你可不能听凫风初蕾的,才杀一个涂山侯人,哪里够本?”

皋陶关了门,走过去。

凫风初蕾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丽丽丝点点头:“交浅言深,如何决定还是丽丽丝你自己衡量吧,我先告辞了。”

见了父亲,他毫不意外,只淡淡地:“父亲怎么来了?”

她转身就走。

大费坐在热榻上,榻上则铺着厚厚的熊皮,他面前一桌精美菜肴,一壶上等美酒,而他的行动,已经自如了。

小狼王但见她全程对自己不理不睬,无论自己如何说,她都根本不答话,彻彻底底的漠视态度。要是她打自己骂自己找自己拼命还好说,可是,这种视若无睹的态度,真是令他抓狂。

将军府邸,温暖如春,皋陶踏在精美的地毯之上,又看看角落里上等炭火散发出的红色光芒,慢慢停下了脚步。

眼看凫风初蕾就要出门了,他追上去,可是,还没开口,蛇尾卷起一股冷风,将他阻拦。

话音未落,皋陶又道:“不,我自己去!”

凫风初蕾,早已走远了。

“马上叫他回来!”

他站在门口,气得脸青面黑:“丽丽丝,你看,你看,她不理我了,她一句话也不跟我讲了……”

“大费将军已经回了他的新居……”

丽丽丝自己也心事重重,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皋陶厉声道:“费儿呢?”

涂山侯人醒来时,只见屋子里空荡荡的,他起身坐起来,但觉头眼有些昏花,脚步也是轻飘飘的。

唯一的老仆迎出来,“国师大人,饭菜已经凉了,要不要热一下?”

邰桑端了汤药进来,见他坐起,大喜:“天啦,启王子,你真的活了……”

家里黑漆漆的,大费的卧室里,空无一人。

涂山侯人莫名其妙,摸了摸额头:“我怎么了?”

他心里一震,明白,这一次,大禹王是真的不成了。

“启王子中毒躺了好几天,本以为不治了……”

皋陶不敢停留,只能告退。走了几步,他回头,但见大禹王瘫坐在王位之上,一张脸上已经布满了死亡之色。

“我中毒了?”

大禹王疲惫不堪:“好吧,你回去吧。”

涂山侯人摇了摇晕乎乎的头,忽然想起那天在酒肆里,自己中了一箭,他急忙道:“凫风初蕾呢?她没事吧?”

皋陶匆忙跪下去,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王放心,我皋陶绝不敢伤害启王子,否则,天地不容!”

“她没事。”

“皋陶,本王死后,无论如何,请你善待启儿!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要留他一命!”

邰桑话锋一转,不等他再问,立即道:“既然启王子好了,就赶紧去看看大王吧……”

皋陶是何许人也?何尝不明白他言下之意?他急匆匆的:“大王放心,大王放心,老臣都明白大王的心意……”

涂山侯人一惊:“父王怎么了?”

大禹王长叹一声:“本王治水初期,一心为公,本以为,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可是,临到晚年,却不知不觉改了初心,私心杂念也油然而生。所幸,一切还来得及,本王也还没有真正走错过一步……”

“大王只怕真的不行了!”

皋陶慌忙道:“大王何出此言?”

涂山侯人直奔大禹王寝宫。

大禹王站起来:“皋陶,本王和你君臣五十年,纵有对不足之事,也请多多包涵……”

大禹王,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皋陶也惨然:“大王,快别如此!”

此时,寝宫外面,早已汇聚了大夏的十二部族近臣,他们守在一边,等候着大禹王最后的遗言,忽然见启王子跑来,大家都睁大眼睛,以为看错了。

大禹王惨笑一声:“如今,天下即将大乱,本王唯一的儿子也没有活命机会,看来,老天爷是要将我姒禹赶尽杀绝了……”

为首的大费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大王……”

可是,他的目光很快变得平静,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对涂山侯人点了点头。

大禹王摇摇头:“本王前半生治水,后半生与民休息,虽不敢自认一代贤君,可是,从来没有大奸大恶,也不曾昏庸糊涂,也曾在万国大会上检讨自己的得失,难道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天意难测?”

涂山侯人并不知道他已经是下一任王者了,对上他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点点头。

皋陶听出他声音的一股死亡之气,急忙道:“大王快别灰心丧气!尧帝舜帝可都活了一百多岁,大王正是春秋鼎盛之际……”

夏后氏大叫:“启王子,真的是启王子吗?”

大禹王并未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慢慢地在王位上坐下,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自言自语道:“看来,本王的年寿真的快尽了!”

有男氏也喜出望外:“启王子,你的毒解了?”

皋陶长叹一声:“说不得,我这把老骨头就再带着獬豸往西北走一趟吧。”

涂山侯人点点头。

大禹王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唉,启王子快进去看看大王吧。”

这一次,可不是一起失踪案,而是连续几起,失踪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涂山侯人三步并作两步便进了门。

不料,三十年后,又卷土重来。

所有近臣侍女都退在一边,只有云华夫人一人坐在床头,她手里端着一碗参汤,涂山侯人奔进去时,看到她正在喂大禹王喝下。

久而久之,这件事情便被淡漠了,而且,也成了一段无头公案。

重症病人,是绝不能服用大补参汤的,否则,便是催命。云华夫人此举,分明就是为大禹王延续最后一口气,让他有交代遗嘱的最后一点力气。

为了安抚民众的恐慌情绪,便把一切推到了黑龙身上,斩杀黑龙后,甚至不敢公开,而是马上就地焚烧了黑龙的尸体。所幸的是,自从这次失踪事件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类似事件。

涂山侯人心里一抖,竟然不敢走过去。

他何尝不知?当年失踪的民众多达上千人,可是,黑龙的肚子里才不过两三具白骨,吞噬的也无非是无意中落水的游人而已。

云华夫人却毫不意外,淡淡地:“启王子,过来见你父王最后一面吧。”

皋陶面如土色,一言不发。

不过几步距离,他的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忽然变得很大:什么启王子,什么姒启,你对你父王从来都不以为然,可是,要没了大禹王,你算什么东西?

大禹王走了几步,停下,声音很低:“皋陶,你该知道,当年那事绝非黑龙所为……”

他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大禹王的床头。

大禹王屏退左右,就连近臣酋人都退得远远的。

大禹王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听得声音,只伸出颤抖的手:“启儿……是启儿吗……”

朝会散去,只皋陶留下。

他紧紧握住父王的手,颤声:“是我……父王……是我……”

群臣听皋陶这么一解释,一个个也不再那么惧怕。

泪水,滴落大禹王手背上。

大禹王点点头。

大禹王分明察觉了这滚烫,元气忽然来了,笑道:“启儿,果然是启儿……启儿,你活了,真的活了……谢谢上天,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可是,一般情况下,所谓的妖,便是有人装神弄鬼,大家且莫慌张,大王可立即派人秘查,先搜访当地民间传说……”

他一叠连声:“夫人,谢谢你,谢谢你了却了我最后一桩心事。”

大禹王点点头:“国师的意思是,又有黑龙出现了?”

涂山侯人声音哽咽:“父王……”

“对!三十年前,我们在西北边境治水,遇到许多怪事,其中有一批征调来治水的民众,一夜之间便离奇消失了。我们怎么调查原因都查不出来,后来,才在一条大河的尽头发现一条黑龙,斩杀黑龙之后,黑龙肚子里全是白骨……”

云华夫人已经起身退在一边,彻底为父子二人让出了位置。

“三十年前?”

大禹王也反手握住儿子的手,他忽然睁开眼睛,仔仔细细看着儿子,确信儿子完好无损,便大笑起来。

皋陶也满脸惊愕,“大王还记得三十年前吗?”

涂山侯人泪如雨下:“父王,你还有什么要吩咐孩儿的吗?”

大禹王却看向皋陶。

“启儿,你今后要去哪里便去那里。天穆之野也罢,周游世界也罢,随你心意即可。”

一个个都忧心忡忡,怪风怪雪,又遇上这么大的人口失踪,若非妖孽作祟,作何解释?

涂山侯人痛哭失声。

再看大殿外面,狂风夹着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仿佛这大雪一下,就没个停止的时候。

大禹王的目光转向云华夫人,深深看着她。

群臣面色煞白,不敢回应。纵然身处阳城,纵然这么多人一起,每个人也觉得身上冷嗖嗖的。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便再也不曾移开过。

褒氏小心翼翼:“会不会是有什么厉害的妖魔鬼怪出现了?”

云华夫人也凝视他。

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这么多人一下掳走?

他只是笑了笑,她也只是笑了笑。

周围,没有打斗掳掠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财物的损失,这便很明显,绝非是遭遇了战争或者偷袭。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之中。

不同区域,不同城镇,居然有高达上万的百姓一夜失踪。而且,失踪的情况也很诡异,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她对他的一切心事,已经了如指掌。

“暂时就只统计了这几个地方,其他地方还没有传来消息。”

他还是凝视云华夫人,话却是对儿子说的:“启儿,你记住,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务必要好好照顾云华夫人!”

大禹王一挥手,阻止了群臣的手忙脚乱,他缓缓坐在王位上,擦干了嘴边的血迹,缓缓地:“还有多少地方的百姓不翼而飞了?”

“儿子明白。”

“快来人……”

大禹王还是看着云华夫人,满脸笑容,仰头就倒。

“大王,大王……”

“父王,父王……”

王座上的大禹王站起来,又坐下去,好一会儿,他重重一拍案几,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大王,大王……”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群臣你看我,我看你,大气也不敢出。

哭声震天,近臣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大王驾崩了……”

……

大禹王驾崩了。

“西北与犬戎交界处,三千多百姓全部失踪……”

他只比他的老搭档皋陶多活了七八天。

“西北边境,方圆一百多公里的百姓全部失踪,估计约莫有五千多人……”

外面的十二近臣,伏地痛哭。

“东南边境,整个小城百姓一夜之间集体失踪,估摸约有一万多人……”

就连大费也痛哭失声,那一刻,他真的是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哀悼大禹王还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是这马上就要属于自己的大夏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