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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而且还有,”他继续说,“我看见同样的年轻人一次次地做同样的蠢事。而我不明白,看在仁慈的上帝的份上,他们并不吸取教训。你明白我在这儿说这些的意思吗?”

斯特西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对她有利还是不利。

“是的,先生,我明白。”

“你可能会感到惊讶,我和坐在那边的格拉西监狱长是很好的朋友。而且我还知道一个事实,就是她和我一样,热衷于让年轻人免于在狱中浪费生命。”他十指交叉放在肚子前,说,“而且相信我,我看见他们来,又看见他们离开。一次又一次。这简直就是浪费青春,更别提纳税人的钱了。”

“我很乐意让你重获自由,这可是你一直努力争取的机会,不过……”

“是的,先生。”

她听出了什么。那个不过。这个字眼像一记重锤敲在她胸口,她的心堕入了深渊。

法官刻意把嘴角一歪,向后靠在椅子上:“你知道,我干这行很长时间了,斯特西。”

“据我所知,”他说,“你母亲不愿意让你和她住在一起。我不会责怪她。你呢?”

杰伊回转身,扫了屋子里一眼,犹豫片刻,似乎拿不定主意该干吗,然后迅速凑近旁边的佩妮。她俯下身,听他小声说着什么,然后他摇摇头,显然很沮丧。

斯特西感觉屋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了:“我不会,先生。”

“不用,我需要的东西都有了,坦普尔顿先生。请稍安勿躁,容我考虑一下。”

“那么即使我想要再次释放你,你马上就会面临无家可归的问题,紧接着第二个问题是你得赔偿脚环的费用。根据狱政局的规定,是一千五百美元左右。”

杰伊·坦普尔顿紧张地挪来挪去:“啊,法官大人,我可以说几句吗?我想要提供——”

她睁大了眼睛:“哦,我不知道它们值这么多钱,先生。”

亨利法官顿了顿,收起桌上的文件:“好了,我想我了解得差不多了。”

“先生?法官大人?”声音来自她身后——柯塔,“先生,如果斯特西愿意,我可以卖掉她借用过的那辆车,借钱给她赔脚环。那车我从来不用的。今天早上我取回来了,但我用不着。我们可以商量个办法,她可以以后慢慢还我。我不要她付利息什么的。我欠这姑娘一条命。我可以告诉你她曾经为我做的一切,只是得占用今天所有余下的时间才行,法官大人。”话音刚落,每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住她。她意识到了,脸涨得像红苹果一样,眼睛环视了一下屋里,“我是说,如果她被释放了的话,当然了。”她补充道,又坐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感觉压力巨大,不由得紧紧抓住前面的座椅。

“因为就像洛伊丝被捕后那样,她也会调查。但是这不会有什么用。不管凶手是谁,把洛伊丝·汉克曼送进监狱的和杀害艾米的是同一个人,并且还没有被抓起来。我答应过艾米我要照顾好她,但没做到。他们已经知道泰勒在哪里了,就算马上开始调查,也已经晚了,他们可能已经杀死他了。而我所有的生活,我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那样我还不如在监狱里待到死,因为如果我的儿子没了,这个假释计划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亨利皱着眉:“嗯,女士,您真是好心人,不过斯特西需要找到还清借款的办法。也就是说要找到工作。”

她转过身,看见格拉西监狱长正在看着她。

“我仍然愿意,先生。”柯塔说,起身还没站直,又坐回去,把一个大手提包提起来放在腿上,两手紧紧抓着包的上沿。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监狱长这些呢?”

斯特西转过身,微笑着做出“谢谢你”的嘴型,然后转回去面对法官。

“我不用想。我知道它的意思就是如果我出狱,他们就会杀死泰勒,然后杀死我。我已经看见了他们是怎么对付艾米和洛伊丝的。我根本不怀疑他们会说到做到。”

“你有很多人支持你呢。”

“你觉得这张照片意味着什么?”他问。

“是的,先生。我真的很感激他们。”

“就是它。”

他把胳膊肘支在桌上,下巴搁在手指关节上,皱着眉:“那我该怎么处理你这件案子呢,查姆斯小姐?”

“是这个吗?”亨利法官从一份文件中抽出那张照片,推到桌前。

“法官大人,我可不可以?”

“不,我希望一切顺利。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所以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但是我申请后几个月,艾米发现了那件衬衫,之后她就死了。后来,在我知道被选中参加这个早释计划后,有人在我的牢里放了一张泰勒的照片。照片上他正在学校外面,和一个女人一起过马路,上面画着一个像是十字准心的图案。像是有人在威胁要枪杀他,照片后面写着:‘先他后你。’”

亨利法官有些疲倦,地吐了长长一口气:“说吧,坦普尔顿先生。”他耐着性子说。

他又点点头:“那么当你签字加入早释计划时,你是不是就打算,怎么说呢,就是打算要逃跑?”

“我要代表假释警官南希·潘崔克向法院呈上一份申诉书。她向您申请,让斯特西·梅在假释期间住在她家,如果法庭乐于促成的话。”

她急速地摇摇头:“他们说她是吸毒过量死的,但是她不会的。我知道。后来洛伊丝·汉克曼被抓了,罪名是偷运毒品入狱。每个人都知道她没有,她不可能。她是个正派人。但是没人知道是谁干的,而洛伊丝被抓后,所有人都指责她是杀死艾米的凶手,似乎这事就再没有人关心了。”

亨利嘴角向下一瘪:“唔,这个提议很好,但是潘崔克小姐不是还在医院吗?”

“而那时,你并不知道是谁干的。”

“她计划将在几个周以后出院。她说她有一个房间可以给查姆斯小姐住,她还说她刚失去伴侣,有个伴对她也有好处。不过,”他用低沉的嗓音补充道,“这个也许也无关紧要。”

“可以这么说。我尽力去做。不过我知道她不会自杀。她是被别人杀死的。是监狱里的人。”

亨利法官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斯特西,而斯特西自己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所以你在关照艾米?”

“真的吗?南希·潘崔克希望我和她住一起吗?”

她心如刀绞,就像艾米死亡的那天一样。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压抑:“艾米是个很好的朋友。她那么努力地戒毒。你知道,她有时的确需要别人关照。她总是轻信他人。”

“真是个慷慨的帮助。”亨利对她说,“你觉得怎样?”

“你是说……”他把桌上的一份文件推到一旁,戴上眼镜,仔细找着,“艾米·狄克逊?”

斯特西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有这样的笑容。她一手捂着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放下:“真是太慷慨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先生。”

斯特西咬咬下唇,开始讲述:“这得从艾米来找我说起。她说她发现了什么东西。是一件衬衫,从米尔克里克退回来的。我们做好的服装就是供给那个公司的。我们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我们制作的服装,因为那是艾米参与缝制的。她刚刚学会缝一条直线,但是扣眼呢?她还根本不会。虽然都是机器缝制,她每次还会搞砸了。所以她被安排干收发货,给服装打包,签收布料等等这些活。”

“我也这么认为。”

亨利法官用胳膊肘撑着往前欠了欠身,等了一会儿:“那么现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所有人坐在这里来是为什么吗?”

“我会没日没夜地工作挣钱赔付脚环的费用。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在这里见到我了。”

她低下头:“对的,先生。”她把手中的纸条攥得更紧了,那是贝尔给他的,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好运。”现在,好运对她来说越多越好。

“最好是这样。”他说,“不过即使这样接下来还有数周时间你需要有地方住。”

“这个听起来值得肯定。但是你已经浪费了一个可以满足你所有这些愿望的机会。”

杰伊又站起来:“法官大人,我相信这个问题我们也有办法解决。”

“泰勒上学时我可以工作。我在牢里时,已开始干一点设计的活。我有的设计最终还被瑞西巴系列采用了。他们说设计得不错。所以,你知道,”她耸耸肩,“我估摸着我可以去上夜校的课,也许可以找到一个设计之类的活干。”

*****

法官点点头:“那么你靠什么挣钱呢?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柯塔是第一个甩开胳膊拥抱斯特西的,她搂着她,伏在她肩膀上哭泣,直到法警告诉她俩他们还有另一个案子要办理,请她们离开。

“所以当早释计划出来后,我努力争取被选上。我一门心思想的是做个好母亲,我一直想做的那种妈妈。泰勒——我儿子——他有学习障碍。他现在的智力比同龄人大概要落后两岁,而且如果他得不到持续的帮助,情况只会变得更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越来越落后。在不同的寄养家庭间进进出出,对他没有好处。而我可以照顾他,帮助他。因为我爱他。你爱一个人就会这样做,对吧?我知道照顾他有时候很难,但是这事本来就应该交给我。只有我,没有别人。”

斯特西告诉柯塔她将偿还她车辆的费用——无论如何——但是柯塔摆摆手拒绝了,告诉她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保持联系,别的都不用。然后斯特西被一群支持者和记者簇拥着走出法庭,清晨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而且请相信我,先生。我很感激这样的机会。监狱里的工作教育了我——给了我可能从来没得到过的机会。”她看着前方眨了眨眼睛,尽力理清思路,然后抬头道,“但是我想念我的儿子,想得不得了。每天我都在想,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现在,斯特西仰着头站在法庭外,沐浴在明媚温煦的阳光中,感觉身上暖融融的。漫长的三年来,她第一次沉浸在真正的自由中。人们怎么会对此习以为常呢?那些从未坐过牢的人是无法理解她现在的感受的。好日子还在后面,今天才仅仅是开始。她要确认这不是梦。

他眯缝着眼看着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格拉西监狱长现在就坐在那边,她对这事这么支持,其原因就在这里。”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一只手肘搁在另一只手的手腕处,眼镜一端再次抵在嘴角处,继续听斯特西说下去。

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传来谁清嗓子的声音,把她从沉醉中唤醒,她站在法庭前的阶梯上,前面几步路远的地方站着贝尔,手中捧着一束郁金香和雏菊花。

“三年前,我袭击了一个想帮助我的人,我那时真傻。我现在认识到了。但是在牢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愤怒。我认为都是别人的错。后来,当我开始缝纫工作的时候……”她停下来,脑子里回到了过去那些日子,迄今为止使得她的所作所为变得有意义,让她内心激情燃烧的那些短暂时光,“我难以描述我的感觉,知道吗?就像,‘天,我能做出服装来了。我能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了。有价值的事情。’”

“真为你感到高兴。”他说,把花递到她面前,“恭喜你。”

他眉毛一扬:“我认为这一点无人会质疑。”

她接过花,放到鼻子前:“谢谢。”

她感觉到了众目睽睽的眼光,说:“先生,我过去做过一些傻事。”

支持者人群已经散了不少。记者只剩下一人。显然,好消息总是不如坏消息吸引眼球。她扫了一眼阶梯和街道左右。

“不,不可以,坦普尔顿先生。我手上有你的纸条。我想看随时都可以看。但我想听听斯特西怎么说。”

贝尔跟着她的视线,似乎揣摩到了她的失望,但是误解了她:“你要搭车吗?”

杰伊·坦普尔顿往前稍稍挪了挪:“先生,我可不可以——”

“搭不了。”他们都往下看了看脚踝处的脚环,“不过,谢谢你。”

他取下眼镜,往后靠在黑色皮椅上,一只手臂搁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眼镜一头放在嘴角处,审视着她。

“哦,对了。那,这个最好别动它。”

她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是的,先生,我明白。”

俩人都笑了,有一点点尴尬,直到她感到有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肘。

他咂咂嘴,从面前拿起一份文件:“那我们就开始吧。斯特西·梅·查姆斯,我已经看过这些文件了。任何人只要违背了早释承诺,我的建议都是,在原有刑期基础上再加刑两年。”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顿了顿,“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是杰伊·坦普尔顿:“我们该走了。”

“谢谢您,法官大人。”

“当然了。”

“你已经很劳累了。如果中途需要休息,随时可以告诉我。”

他们走到路沿上,有一辆车正等在那儿。车门开了,她犹豫了一下,眼睛还在逡巡。她正要上车,又开来一辆车,停在他们身后。车门飞快地开了,凯·希瑟从车内跳下来:“噢,谢天谢地,我们赶上了。”她匆匆打开后门,泰勒爬了出来,四下张望了会儿,有一瞬间神情沮丧。但他一看到斯特西,立刻跌跌撞撞地扑上来,冲她伸出手臂,喊着:“妈咪,妈咪!”

“准备好了,先生……法官大人。我没问题。”

斯特西跪下来,张开双臂,他蹒跚着扑进她的怀里。“哦,宝贝,宝贝,”她说,低头在他发间印上了一个结实的吻。“妈咪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

法官抬起眼,和斯特西四目相对:“你准备好了吗?”

“妈咪回家。”他说。

“哦。”

凯·希瑟在他旁边俯身说:“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泰勒?你很快就会回家和妈咪在一起了,但是妈咪得先找到房子,专给你和她住。”

他也小声回答:“她今天出院。”

泰勒埋下小脸蛋,又稍稍抬起眉毛:“妈咪回家?”

她俯身凑近他,小声问:“麦克莱恩夫人在哪儿?”

“快了,我保证。”

在斯特西旁边,杰伊·坦普尔顿缓缓地吐了口气。听起来他有些紧张。

他的小脸蛋一皱像要哭出来,斯特西的心碎了一地。她如此渴望的东西为什么要伴随着这么大的痛楚呢?

亨利法官抬起头,眼睛从镜片上面看出来,扫视了一眼面前坐得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如果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哦,泰勒。”她说着,把他拉进怀里,感觉他蜷缩着身体,双臂紧紧地搂着她,肩膀起伏着,抽泣起来。

斯特西冲她笑笑,柯塔也报以微笑,同时轻轻挥手,点点头以示鼓励。

“哦,小甜心,别哭了。”她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把他松开,低头看他的眼睛,用拇指抹去他的眼泪,说,“嘿,猜猜我身上还带着什么。”她等他抬眼看她,然后从兜里掏出那辆玩具小车。

门开了,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过去。走进来一位身穿宽松蓝花裙,头戴与之相配的大檐帽的女人,是柯塔·布里克斯顿。看得出周围的气氛让她觉得很尴尬,她拽了拽围在脖子上的丝巾,走到后排,在离格拉西和佩妮尽可能远的座位坐下了。

泰勒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摸摸那车,他的双眼一亮,看入了神:“妈妈车。”

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没错,但是你知道吗?我想把它给你来保管。我向你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而且永远不会再离开。”

没看见麦克莱恩夫人。斯特西感到一阵胸闷心慌。

她再次把他拉回怀里,感觉到他的双臂搂着她,紧紧地,就像永远也不想松开一样。

斯特西夹在两个人中间走进法庭,一位是麦克莱恩夫人请的律师杰伊·坦普尔顿,另一位是身着制服的法警。瘦瘦的法警把她引到前排座椅,然后离开他们,来到法官桌子右面的位置上,背着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后墙。他们后面只有一排座位,格拉西监狱长局促不安地坐在那儿,旁边是佩妮·里奇曼。

“妈咪和泰勒家?”他的头埋在她的发间说。

法庭比斯特西想象的要小些,更像是法官的办公室、会议室什么的。亨利法官是位长者,灰色的卷发贴着头两侧修剪得整整齐齐,灰色的胡须,一副黑框眼镜松松垮垮地架在鼻梁上。他坐在一张宽大的浅色木桌后,面前摆着一些文件。他们进去时,他连眼睛都没抬,显然知道进来的是些什么人。

“妈咪和泰勒的家。”她说。

星期一上午:10点30分——斯特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