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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是个酒鬼。”哈珀简短地说道。

“我们的厨子盖万做得也很好,”费舍尔不服气地说道,“我正准备向你证明一下呢。”

“你来之前,他煮过羊肉锅,味道跟夸德里一模一样。”费舍尔激动起来,身子越过椅背向前探,呼吸间带出大蒜和葡萄酒的味道。

他转过头,朝费舍尔笑了笑说:“朱利奥值得信任!”

我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对哈珀说道:“先生,如果不介意我插嘴的话,我想说费舍尔先生说得没错。盖万是一名优秀的厨师。他昨晚给我做的鸡肉汤真是非常美味。”

“非常好吃,先生。”

“什么汤?”费舍尔追问道,“我们没有汤。”

“好吃吗?”

“他心情不好吧,”我回道,“还记得吗,费舍尔先生,你跟他说他不够好,不配拥有浴室。他心情不好。我猜他可能把做的汤倒掉了。”

“是的,先生。”

“我没跟他说过这种话!”费舍尔的声音刺耳起来。

“你在哪儿吃的午饭?”哈珀问道,“那边那家餐厅?”

“等等,”哈珀道,“厨子没有浴室吗?”

随着我驱车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码头。

费舍尔说:“整个仆役房楼层都是他一个人的。”

“好的,先生。”

“但是没有浴室?”

他一边上车一边说:“好了,亚瑟,我们回希尔顿。”

“那里没浴室。”

朱利奥用小艇将哈珀和费舍尔送回到栈桥,但却没有和他们一起上岸。我能看到他们在相互道别,但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之后哈珀和费舍尔上岸朝车走来。哈珀还提着一个约两英尺长六英寸宽的扁平纸盒,上面用绳子粗略地捆了捆。

“汉斯,你想干吗?把我们都毒死吗?”

我要了一份烤箭鱼,菜刚上桌,就看到布卢特号开始起航。一两分钟后,船首锚从水里露出来,船尾出现白色的漩涡。之前的小艇被拴浮标上。游艇甲板上只有两个水手在转动绞盘。布卢特号穿过海湾朝着一座近海岛屿驶去,在遥远的薄雾里隐约可见。我不知道标致车里的人是否会抢艘摩托艇追上,但是港口并没有其他类型的船只离开。大约一个小时后,布卢特号返回并重新停泊在之前的位置。我结了账,去开车。

费舍尔猛地坐回后座,力气大到整辆车都震了震。他大声道:“我累死了,想尽办法把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结果除了挨批一无所获。我可不想这样受人指责,所以……”他无法再用英语说下去了,改成德语。

我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图凡的人肯定会从当地警察那里获得一些信息。我现在至少知道朱利奥长什么样子,还知道利普小姐跟米勒提到的那艘船的所在地。我甚至揣测,朱利奥并非布卢特号的真正承租人,就像费舍尔可能并非萨尔顿尼亚别墅的真正承租人一样。拥有游艇的意大利富豪们不会藏身于伊斯坦布尔的希尔顿停车场,等着开走装满违禁武器的车,他们只会雇用底下的人这么做。

哈珀也同样用德语简短地回应了他几句。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是成功让费舍尔闭上了嘴。哈珀点燃一根烟,过了一两分钟后,再度开口道:“亚瑟,你真是又蠢又坏,对吧?”

我停好车,进入餐厅。餐厅里人很多,但我仍然设法找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方便观察游艇的情况。我跟领班打听游艇的事情,得知它叫布卢特号,还得知一个叫作朱利奥先生的意大利富豪将它租下,而且这位富豪一顿能吃掉整整两只龙虾。

“先生?”

哈珀等人一直走到栈桥尽头,然后爬上一艘舷外发动机小艇。朱利奥发动小艇,朝着一群停泊在大约200码外的游艇开去。他们最终向一艘60英尺带有矮烟囱的舱式游艇靠拢。游艇的船身是黑色的,上层被涂成白色,烟囱周围单独涂了一圈黄色。船尾的杆子上耷拉着一面土耳其旗帜。三人上船时,船上放下一个小跳板,有水手用船钩钩住小艇。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船身上的字。

“你要是聪明的话,脑子里想的就应该是能捞多少油水而又不被抓到。但是你没有,反而任由你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作怪,我说得不对吗?”

然后他们沿着栈桥往回走。从后视镜里,我能看到标致车有人下来,溜达着朝码头走,监视接下来的情况。

“我不明白,先生。”

戴游艇帽的人此时已经走到路上,三人会合,我听到哈珀的问候声:“嗨,朱利奥,还好吗?”

“不,你明白。我身边不喜欢留蠢货。他们会让我感到不安。我之前警告过你一次,之后也不会再说同样的话。下次你再觉得有机可乘时,趁早打消自己的想法。否则的话,你那点儿小自尊很可能会受到永久性打击。”

“好的,先生。”

现在似乎什么都不说更为明智。

“找地方停车,然后自己去吃点儿东西,”哈珀对我说,“一小时后回来接我们。”

“你不是还想说你不明白吧,亚瑟?”他用手背狠狠地敲了下我的膝盖。我感到疼痛,手里的方向盘一滑。他又敲了我一下说:“看好路。怎么了?你是开车的时候说不了话,还是被猫叼了舌头?”

他显然也认出了车,随着哈珀和费舍尔下车,开始举手打招呼。

“我明白了,先生。”

我们现在对着栈桥,有人正沿着栈桥往这边的路走。他头上戴着一顶游艇帽,但我还是认出了他。我来伊斯坦布尔的那天晚上,就是这个人在希尔顿停车场等的车。

“这还差不多。那么现在像位埃及小绅士一样,跟费舍尔先生道歉吧。”

我正沿着狭窄的道路慢慢往餐厅行驶,哈珀突然叫我停车。

“我很抱歉,先生。”

彭蒂克实际上是一个位于海角隐蔽处的小渔港。港口里停泊着几艘游艇。公路顺着海滩延伸,尽头是两个凸出的木墩,一个上面建了饭店,另一个则作为较小船只和游艇的栈桥使用。到处都是小孩的身影。

受到安抚的费舍尔呵呵一笑,表达了自己的大度。

我从乌斯库达开车上了又快又宽的安卡拉公路,跑了大约18英里,然后右拐进入直通彭蒂克的二级公路,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快1点了。

从乌斯库达出发的渡轮挤满了周日返程的自驾旅行者,我们花了半个小时才乘上船。我将车开到希尔顿时,利普小姐和米勒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米勒如狼似虎地咧嘴一笑,跟之前一样,抢在利普小姐前面钻进车里。

这个问题没什么难回答的。渡轮刚刚进港,他纯粹就是挑衅,我怀疑是为了给费舍尔出气。如果我告诉他们等待上船的车队里那辆就排在我们车后的黄褐色标致是干吗的,以及它的司机听命于谁时,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这个想法让我偷偷乐了好一会儿。

“你们还真是悠闲。”他的话没有特别的针对对象。

“我们现在只对去彭蒂克感兴趣。你说的那条该死的渡轮现在在哪儿?”

“渡轮人太多,”哈珀回道,“你们下午过得好吗?”

“我以为你可能会感兴趣,先生。”

回答他的是利普小姐,只听她说:“给狗穿衣吃饭。”这是我昨晚上听到米勒发笑时说的话,我很想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费舍尔在旁放声大笑。

哈珀朝她点点头,然后道:“我们回别墅,亚瑟。”

“瞧,亚瑟,我们知道你有导游资格证,但是不要太当回事,好吗?”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再说一个字。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弥漫着一种紧张感,不知道是谁在等着向谁报告。等到下车时,哈珀从地板上捡起纸盒,然后转过来对我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亚瑟。”

“没什么,先生。只是那里曾是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的医院。那个时候叫斯库塔里。”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呢,先生?”

“那里怎么了?”他不耐烦地说道。

“我再通知你。”

我们没有刚好赶上去往乌斯库达的载车渡轮,因此不得不等上几分钟。从轮渡码头很容易能够看到海那面的军事营地,在克里米亚战争期间,那里曾经成为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的医院。只是为了寻找话题,我指给哈珀看。

“先生,车上全是土,这里没有合适的水管。我想找个汽修厂去洗下车。”

利普小姐和米勒在希尔顿酒店的门口下车。一辆旅游巴士恰好挡住车道,让我没法看到他们是否进入酒店。标致车里有人下来去追他们。毒品交易的猜测再度浮现在我脑海里。生鸦片供应商带着样品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技术娴熟的化学家米勒将着手验货。之后,如果样品经证实达到要求,而且只有达到要求,哈珀才会进行交易。在这段时间内,去享用一顿美餐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去吧。”他一点儿都不在意我做什么。

哈珀和我一起坐在前面,其他人则上了后座。在去伊斯坦布尔的路上,没有人说话。就算这样,我也不觉得他们保持沉默是因为我的关系。他们现在散发出的那种沉默寡言的凝重气氛,更像是要去参加重要的商务会谈的人——已经对即将到来的谈判进行了各种可能的设想和探讨,现在只能等着看对方的态度。然而,其中两人似乎要去观光旅游,而其他两人似乎要去海边享用午餐。所有一切都透着古怪。不过,标致车一直在后面跟着,等到他们分开的时候,车里面的人应该有办法应付。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将车开进萨热耶尔,找到一个可以洗车的汽修厂,把车放下,然后去了一家咖啡厅。我要了杯酒,喝完后开始给图凡打电话。

5分钟后,他们全部都出了别墅。利普小姐穿着白色亚麻衫;米勒身上挂着相机和镜头器材箱,十足的游客装扮;费舍尔穿着紧身衣、白色牛仔裤和凉鞋,看起来就好像来自昂蒂布的海滩老男孩。

早上写的报告得到监视小队的报告补充,图凡告诉我的要比我告诉他的还要多。比如,朱利奥还有一个名字叫科尔索,他的瑞士护照上写的职业是“工业设计师”。他今年45岁,出生于卢加诺。布卢特号游艇一周前就被租出去了,租期是一个月,由安塔利亚的一个游艇经纪人经手。船上有三名水手,都是当地正儿八经的良民。至于利普小姐和米勒,他们在希尔顿酒店的小餐厅吃了午餐,然后租了一辆车,花了45分钟观光,之后回到希尔顿酒店。利普小姐去见了酒店的美发师,洗了头,做了头发,米勒则在露台上看法国报纸打发时间。

我正想说,自从费舍尔昨晚带我看过房间后,我见都没见过他,更不用说“针对”他,但是哈珀已经转身回屋了。

我说:“那他们一定想知道与朱利奥见面的情况。”

“嗯,那就别再计较了。”

“什么意思?”

“是的,先生。”

我跟他说在回来的路上,我能感到他们急不可待地想私下交谈。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房间和浴室,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别墅里?立刻回去。”

“先生,我觉得更像是他在针对我。”

“如果他们刻意要避开人,我就没法探听。他们在一楼有单独的住处。我甚至都没见过那些房间。”

“另外,亚瑟,别再针对费舍尔先生,好吗?”

“没有窗户吗?”

“好的,先生。”

“有,正对着他们的私人露台。我甚至没有理由靠近,更不用说到露台上面去了。”

他拿出两张50里拉的钞票给我说:“这是油钱。你还为利普小姐垫了几次钱,也从这里出。”

“那就别找理由,直接过去。”

“只有几里拉了。”

“你跟我说过不要冒险的。”

他没有理收据,只道:“你还有钱吗?”

“不要冒没有必要的风险。而一次重要的讨论值得冒险。”

“我,先生。你给我的土耳其币,我还有一些。我这儿有汽修厂的收据。”

“我不知道讨论重要不重要,只是凭感觉而言。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行讨论。哈珀可能只是想将他从朱利奥那里得到的某条私密信息传达给其他人,可能一分钟就说完了。”

“谁出的油钱?”

“哈珀等人在彭蒂克见面的事显然很重要。我们必须知道原因。到目前为止,你所收集到的情报只有厨子那个蠢货的八卦。这帮人车里藏着枪支弹药,还携带假护照,他们私下里会讨论什么,会说什么,这些你都要弄清楚。”

“明白,先生。”

“他们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句,‘给狗穿衣吃饭。’我昨晚上第一次听到他们这么说,好像是句隐秘的笑话。”

“那行。现在来说下今天的安排。首先,我们要进城,把利普小姐和米勒先生送到希尔顿酒店;然后,你再带着费舍尔先生和我到彭蒂克。我们会在那里待上几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再去希尔顿接其他人。明白吗?”

图凡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再次发怒。但他没有,反而若有所思地说:“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

“那可能要多等个十几二十分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要是运气不好呢?”

“以前有位苏丹,他在接待某类人时,总会让他们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甚至可能是一整天。等他认为已经给够这些人下马威时,才会下令说:‘给狗穿衣吃饭。’之后,他们才被准许入宫觐见,得到食物和长袍的赏赐。”

“如果我们运气好,赶上载车渡轮的话,大约一个半小时能到,先生。”

“某类人是什么人?”

“就是这儿,马尔马拉海上。”他打开地图,指着位置说道。从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那边的乌斯库达出发,沿着海岸向南再跑二十多英里才能到。“我们多长时间能过去?”

“外邦大使,”他停顿了一下,显然仍在思考,然后又不客气地反驳道,“做好你自己的事,记得定期汇报。”

“我听过这个地方,在另一边,对吧?我想那里应该有家不错的餐厅。”

我回去取车。汽修厂里管加油泵钥匙的人已经回家了,只有一个洗车的老头儿在等我。我对此不太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不得不上午过来加油。利用这个时间给图凡打电话汇报似乎并不特别理想。

“哦,你加了吗?”他似乎又惊又喜,“那好,你知道一个叫彭蒂克的地方吗?”

我回到别墅时,天几乎已经黑了,露台房间里的灯也亮了起来。我把车停好,进了厨房。

“我早上刚加满,先生。”

盖万心情不错。费舍尔让他搬到我房间附近的一间房里,还告诉他可以和我一起使用浴室。至于这是费舍尔故意的,还是浴室真的不够,就不得而知了。盖万自己瞎琢磨一番后则认定整件事都是我的功劳。

“亚瑟,我们的油够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他也没错,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从他那里拿了一大杯白兰地,像个傻子一样满脸放光,好像每一滴都是白捡的一样。他为厨房里吃饭的人煮了意大利肉酱面。而间谍们吃的是罐装汤和用羊肉制成的串,他还自豪地向我保证,那些肉串跟新的皮革一样坚韧。意大利面真的很美味,我吃了两大碗。哈穆尔夫妇一过来取饭,我就以车为借口起身离开了。我走出厨房,来到院子。

大约过了10分钟,哈珀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蓝色运动衫搭配着一条蓝色休闲裤,手里拿着一张地图。我跟他问好,他点头表示回应。

别墅的露台位于房子的正面和右侧,我注意到车库旁边的墙上有一扇门。外面是一片无花果树的果园,我觉得有可能从那里靠近露台侧面。

我本来有点儿担心会看到费舍尔生气地在院子里踱步,然后一定要我说出到底去了哪里,但是院子里并没有人。我把车开进马厩场,倒空了烟灰缸,擦干净车里的地毯,然后又掸了掸身上的土。我现在担心的是口袋里的十字头螺丝刀。既然我已经知道东西还在车里,螺丝刀似乎就变成棘手的存在了。我自是不想把它放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但也不能把它扔了,因为很可能还会再用到它。最后,我把它藏到车库墙上挂着的一个旧轮胎的罩子里。然后,我上楼梳洗了一番。快到11点的时候,我将车开到前院的大理石台阶前。

门没锁,只插着一个门闩,但是老旧的门铰链都生锈了,我先用车子的机油尺往里滴了点儿油,然后再试着慢慢将其打开。门被无声无息地拉开了,我走了出去,并将身后的门关上。然后,我又等了一会儿,一来是让我的眼睛适应黑暗,二来也怕间谍们还没开始吃晚饭。我能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我知道图凡一定希望我靠近一点儿,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地面崎岖不平,我只能摸索着向露台栏杆走去。而我更倾向于待会儿再这么做,比如等他们远离露台,埋头去啃盖万的肉串时。

我把厕纸装进烟盒中,扔出窗外,然后重新将车开到路上。我等了一会儿,直到看到标致车里有人下来捡起烟盒,才开车进入萨热耶尔港。我加完油,回到别墅时,刚刚快10点。

大概15或20分钟后,晚餐送了过去,我开始慢慢地向露台移动。等到露台边时,我透过栏杆往里看,立刻意识到自己没法靠近他们所待的房间窗户去偷听。房间里的灯光太亮。我想你可能听说过某个不怕死的特工会把自己藏身于阴影中,但这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冒险。到达阴影的地方并不难,但是如果哈珀和他的同伴决定像昨天晚上那样坐在外面,那我就彻底暴露了,根本别想全身而退。

上午九点二十分检查了驾驶员一侧的前门内部,发现东西还在,跟照片一样。鉴于离开别墅的时间不方便,以及所有的事情均已通过报告汇报,暂时不会去汽修厂打电话。

于是我继续前行,穿过果园,来到前院外围。别墅这面能够俯瞰博斯普鲁斯海峡,而且没有树木遮挡视线。院子边界处竖着一排低矮的石头栏杆,栏杆尽头各有一尊雕像立在基座上。第一尊雕像距离露台拐角处超过30英尺,但这是我能在保持隐蔽的情况下到达的最近的地方。雕像的基座平台大概到我的胸口那么高。利用栏杆作为垫脚石,爬上去并不难。雕像本身要比真人版的维斯塔贞女大一点儿,上面落满了鸟粪,看上去很稳固,而且贞女雕像的衣衫也能供我撑扶。从基座上,我能透过露台栏杆和角落客厅的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形。虽然不多,但也能看到些东西。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决定到露台上,到时候说起话来,我甚至也许还听到只言片语。

我从烟盒中拿出报告,在上面写道:

大约过了20分钟后,他们回到房间。我看不全面,只能看到一张老旧的皮面书桌、半张颜色已经不甚鲜艳的绿色长靠椅、一半的壁镜、一张低矮的圆桌和一两把镀金的椅子。起初我唯一能看真切的人是米勒,他坐在长椅的一端。他嘴里说个不停,还不时地挥动双手,显然不是一个人。然后,哈穆尔太太端着一个咖啡盘走了进来,并将其放到圆桌上,我零零散散地看到其他人过去拿吃的。有人递给米勒一杯白兰地,他迫不及待地喝下,就好像非常需要它一样。他本来可以作为餐后酒小酌一番的。过了一会儿,他不再说话,改为听人说话,头部微微转动,似乎是在随着说话者的变化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镜子里闪过一抹白色,米勒的头也跟着转过来。有那么一会儿,我看到了利普小姐。她现在已经换了条绿色的裙子。刚才的白色事实上是一大张纸,而且几乎立刻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有人站起来讲话,米勒的头也随之抬了起来。过了一分钟左右,那张纸又重新出现了,好像是被人随手放到了书桌上。我现在能够看到它是一张地图。从我所在的距离和角度而言,根本无法分辨出是哪里的地图,只是我觉得它好像是某个类似三角形的岛。我一直盯着那张地图,直到哈珀走过来将它折叠起来。

我将内板重新安好,然后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标致车就在离我大约100码的地方,我从后视镜里能够看到。我几乎当时就想下车,过去告诉标致车司机我的发现。我急切地想找人说说话。然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不会或不能有效回馈的人交谈没有意义。听令行事才是明智之举。

之后,似乎就没什么动静了,直到哈珀和利普小姐突然从更远的一扇窗户里走到露台上,然后沿着大理石台阶往下走。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目的性,显然只是随便逛逛,但我认为最好还是避开他们。如果他们要欣赏栏杆这边的景色,那我就尴尬了。

我花了20分钟证实自己关于车门内板的想法是正确的,又花了5秒钟发现自己之前关于内板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卸下的猜测是完全错误的。它们还在那里,就像图凡在埃迪尔内给我看的照片一样。这扇特制的门里装了12个塞满纸的小圆筒,可能是手榴弹。

我爬下雕像基座,退回到无花果树的树荫下。果然,他们绕到栏杆附近。当他们转身往回走时,离我只有25英尺。我听到了他们的部分谈话。

我决定在上次的车门上再试一次。我之前已经在皮革上留下了一道划痕,但是如果我非常小心,未必会再次刮花。反正只要是我开车,这扇门上的划痕就不会比其他门上的更引人注目。而且我也从之前的尝试中吸取了一些教训。如果先把车门转轴一侧的所有螺丝都卸下,而其他螺丝只是松开,我觉得或许就有可能将车门内板拉开,露出足够大的空隙来察看里面的情况,无须将整个内板和电动窗装置完全拆解下来。

“如果我接手……?”是利普小姐的声音。

标致车今天又回来办公了。我朝萨热耶尔开了大约半英里,然后左转驶入一条通往森林的道路。现在是星期天的早上,很快就会有人从伊斯坦布尔赶来,在公共野营区度过惬意的一天。但是时间还早,停车场仍然是空荡荡的,我很轻松地在树下找到了一处僻静所在。

“他是利奥找来的,”哈珀回道,“让利奥负责。明天以后,他无论怎样都没关系了。甚至亚瑟都能完成剩下的活儿。”

这辆林肯车的动静不大,我知道他们唯一可能听到我离去的声音只有轮胎驶过院子时在砾石上发出的摩擦声。但是我非常害怕哈珀或费舍尔突然从某个卧室的阳台上冒出来,喝止我离去,于是我急匆匆地冲向车道,差点撞上喷泉池。开上车道以后,我冒了一身冷汗,双腿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几欲停车呕吐。这听起来可能很蠢,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处于我这样的处境,就会明白从某种程度来说,祸事临头前和真的临头时一样难熬,当然也一样令人难忘。我一直很羡慕《爱丽丝》里那些只有受伤前才能感到疼痛的角色。我似乎在事前、事中和事后都能感觉到,就从来没有什么疼痛彻底消失的说法。我为此一度想自杀,因为这样我就不必再去想、再去感觉或记住这些疼痛了,这样我就可以真正休息了。但是后来我又开始担心,万一他们鼓吹的来世真的存在怎么办,那甚至可能比这辈子还要凄惨。

她笑道:“那个炸毛的胆小鬼?就他那个样子,我猜你不用手榴弹,就能大获全胜。”

早餐托盘一送走,我就跟盖万说我得去加油,并问他需不需要什么东西等我进城时可以给他带。起初,他想和我一起去。我说自己得马上走,因为要赶在用车的时候回来,这才摆脱掉他。我留他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自己回房间拿上十字头的螺丝刀,去了车库。

哈珀笑了起来。

他接过烟,示意我拿桌子上放着的一篮子杏吃。我不怎么喜欢吃杏,但是貌似最好接受这个提议。很快,他开始抱怨不得不提供早餐给楼上的四位“老爷太太”,每份早餐都单独摆放在一个托盘上。我提出帮忙摆盘,他没有同意,但是似乎重新恢复了对我的友善。过了一会儿,哈穆尔夫妇过来,正式和我见了面。哈穆尔太太又矮又胖,是位看起来愁眉苦脸的老太太,穿着黑色的裙子,戴着头巾,是保守的土耳其妇女打扮。由于她和她的丈夫除了土耳其语外都一个字不会说,所以认识的过程也很简短。不过,我还是在厨房多待了一会儿,顺便又吃了一块面包。我决定要趁着哈珀等人吃早餐的时候离开,想不引人注意,这应该是最佳时刻。

她说:“朱利奥的人什么时候到?”

咖啡喝起来没什么咖啡味,但是面包还不错。我在想要不要把我的浴室提供给他使用,以便改善我们的关系。但是我只有一条毛巾,一想到他用完后的样子,我就沉默了。于是,我给他递了根烟来代替。

“今天之内。我没等到,朱利奥知道……”

炭炉上放着一壶咖啡,我看看咖啡,又询问地看看他。他耸了耸肩,于是我就找了个杯子,自己倒着喝。盖万正在切面包,手里拿着一把沉甸甸的菜刀往面包上砍。看着面包一片一片整齐被切下的样子,我知道这把菜刀肯定跟剃刀一样锋利。我可不想被切断手指,于是一直等到他把刀放下,才去拿了一片面包吃。

后边的话就听不到了。

我下去的时候,盖万已经回到厨房。我跟他说“早上好”,他脸色阴沉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搭理我。他可能是宿醉,也可能是讨厌我。但是无论怎样,他看起来都很糟糕,很难分辨哪个是真正的原因。

他们一走远,我就立刻穿过果园回到马厩场,然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并锁上门。盖万随时都可能从厨房出来,我可不想被他打扰。

看在我这么努力的分儿上,我也应该得个及格的“E”成绩了。我把新写的报告放入烟盒中,烧掉之前写的那张,然后开始穿衣服。就在这时,我听到布列达启动的声音,突突突地顺着车道远去。大概过了20分钟,我又听到它回来的声音。我顺着窗户向外望去,正好看见布列达进入马厩场,后座还绑着一捆半包半露的面包。

我得想想他们说过的话,但是这很难做到,因为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利普小姐的笑还有她形容我的话,这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那时小琼斯和我去希利菲尔兹,和我们认识的两个姑娘见面。一个叫穆里尔,另一个叫玛琪。但是玛琪没露面,穆里尔说是因为她感冒了。于是就剩下我们三个。穆里尔跟琼斯是一对,所以我多多少少落了单。我试着再去约个女孩,但是这种事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更困难,而且我还没什么运气。过了一会儿,我放弃了,回到之前留他们两人在树下卿卿我我的凳子那里。我本来想悄悄走过去,吓他们一跳。但却无意中听到他们说话。穆里尔说她因为各种原因必须早点儿回家,而琼斯则问她周六晚上有没有空。

已记下霍夫凡、科纳和马修斯这些名字。

“亚瑟也一起吗?”她说。

播报开始重复,我关掉收音机,将其收好。然后我又拿出报告,多添了几个字:

“大概吧。”

定点播报请注意,定点播报请注意。瑞士方面表示没有签发过哈珀和利普的合法护照。鉴于米勒的出现以及哈珀所带的泰克莱克资料,我们有理由怀疑哈珀和利普的真名是霍夫凡和科纳或科纳和霍夫凡,米勒则可能是马修斯。请及时汇报你方情况。

“那,玛琪就不会来。”

我把报告藏到一个抽屉的衬纸下,关紧落地窗,准备好收音机,并插上配套的耳机。到了7点,汽车准时开始播放广播。

“到时候她感冒就好了。”

然后,我又写了一些俄罗斯间谍的事。现在,报告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空洞和愚蠢了。

“她没感冒。她只是不想来。她说亚瑟有点儿讨厌,让她直掉鸡皮疙瘩。”

如果时间和情况允许的话,察看后会从汽修厂给你打电话,或者写入报告里。利普和米勒昨天在谈话里提到一个名字“朱利奥”,只说他在船上,没有更多的详细信息。

我听到后就走开了,没有让他们察觉。然后我在灌木丛后面就感到一阵阵恶心。我讨厌死那个叫玛琪的姑娘了,就好像形成了一种病痛。

此时已经是6点45分了,几分钟后,我就得准备收听7点钟的无线电播报,而我又想起还有两件事可以加到报告中。

盖万走上楼来,我听到他进了浴室。过了一会儿,他出了浴室,过来敲我的门。我早有准备,已经关掉了灯,这样就不会从门缝处看见灯光,而他也会以为我睡着了。他又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两句,然后就离开了。

我写“今天”是因为我想过了,既然费舍尔已经吩咐11点用车,我完全可以以此为由,名正言顺去给汽车加油,而不用征得任何人的同意。而且,我可以慢慢来,只要不迟到就行。如果我回来时,他们对我私自把车开走的行为产生异议,或者质疑我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我还可以推说自己去买剃须刀之类的东西,装出一副无辜受伤的样子。

我差点就改变主意,想让他进来。那样我就可以喝上一杯,还能和人聊聊天。只是我又想到他这个人有多脏,还有房间里留下他身上味道的情形,用我父亲的话说就是“底层民众的香水味”。再者,我也没有把握能及时摆脱他,我还要等11点钟的无线电播报。

收到定点播报。尝试察看门内物品受阻。今天会再试一次。我写道。

播报终于来了。

我从口袋里翻出烟盒,又看了一遍我在厕纸上写的报告。的确不够好,如果我不再写点儿别的上去,图凡一定会以为我在耍他。我去浴室洗了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凉水澡,拿了更多的厕纸,又开始写起来。

定点播报请注意,定点播报请注意。布卢特号游艇的乘客今日17点到达彭蒂克,叫作恩里科,全名尚未得知。长相:又矮又胖、黑发、棕色眼睛,年纪大约在35岁。对此人以及其随身携带的行李进行初步观察,可推测其为工匠,而非租船人科尔索的客人。你方能否认出此人?注意所有的对话都要以书面形式记录下来,尤其要注意政治方面的内容。急需你方进展报告。重复一遍,急需。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感到特别不舒服,以前上学时我也经常会有这种感觉,比如前一天晚上没有及时完成自己功课的时候。

身体难闻不外乎是沾染了汗水和油渍,但是有些东西却在人的内心滋生萌发,其中一些臭不可闻。你要如何洗掉这些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