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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也很开明吗,利普小姐?”

“费舍尔怎么了?”

“那重要吗?”

“也包括费舍尔先生?”我问。

我又看了她一眼说:“如果费舍尔像现在这么开明,我会非常担心,怎么说呢,担心自己难保不倒霉。”

我感到自己的脸在慢慢变红。我知道她会注意到这一点,心里也有了主意。人们在内疚或紧张时脸会发红,但生气时也会。为了不表现出紧张和心虚的样子,我只能装作自己在生气。

“因为他泼过你酒吗?”

我立刻就领悟到她的意思。她说这些要么是想看看我的态度,以及他们是否露出什么狐狸尾巴,要么是想确定我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值得信赖。我知道此时自己的回答将至关重要,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装蠢或逃避都没用。这是一次考验,如果我过不了关,就会出局,被哈珀判出局,被图凡及他的科长判出局,被土耳其海关,很可能还有希腊警察判出局。

“啊,他跟你说了,是吗?不,那只说明他蠢。我担心是因为他粗心大意,因为他令人感觉不对劲。”

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正看着我,用她那种玩味算计的目光看着我,但是现在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清冷,只有满满的企图。

“只有他令人感觉不对劲吗?”她的嗓音现在明显尖锐起来。我知道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其实我们都是非常开明宽容的人?”

“还有什么不对劲呢,利普小姐?”我很警惕,但不奸诈,利普小姐。我看重自己的利益,利普小姐,但是我也知道如何保持谨慎,无论这种人设看起来有多么虚伪。

“是的。”

“是啊,还能有什么?”她简短地说了一句。

“而且哈珀先生也不看重,对吧?”

她没有再说什么。考验结束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过关,但是我已经尽力了。我很高兴自己能松口气。我希望她不会注意到我在冒汗。

“我想是的。”我答道。

我们提前十分钟赶到机场。她先下车进了接机区,让我去找停车的地方。我飞快拧上两颗松动的螺丝,然后赶去与她会合。

有那么一刻,我在想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当然这种愚蠢的念头只不过维持了一瞬间而已。

她正在法国航空的柜台旁边,对我说道:“还要等15分钟。”

“但是既然他已经告诉我了,而你现在又在替我开着车,那就说明我对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太看重,对吧?”

“过海关至少还得再需要个15分钟,”我提醒她说,“利普小姐,你还没吃午餐。这里的咖啡厅很干净,为什么不去那里等,顺便也可以来些蛋糕和茶?我会确认航班,找好行李搬运工。等乘客入关时,再通知你。”

“我也没这么想过,利普小姐。”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道:“也好,那就交给你了。”我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他不会告诉我吗?”她继续问道。

“我能问一下我们要接的人是谁吗?”

“真遗憾,哈珀先生跟你说了这个事。”当然,哈珀告诉她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我现在脑子里有很多别的事要想,比如开车,比如怎么防止门板晃动,让我的腿不再麻木,再比如到底怎么能安上螺丝,所以此时也只能随意敷衍一下。

“米勒先生。”

“我说的是旅行支票的事,”她说,“你说的‘从头开始’是这个意思吗?”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司机吗?不是的,利普小姐。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干的是记者。那会儿是在埃及,等到纳赛尔上台后,就干不成了。现在不过是从头开始。”简单直接,一个男人遭受了命运无情的暴击,却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的肩膀。

我给她指了咖啡厅的位置,又在附近徘徊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她准备待在咖啡厅,才匆匆忙忙地赶回车里。

利普小姐从自己包里的金色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我摸索着自己的口袋给她找火柴。但她自己也有打火机,根本没注意到我递给她的火柴。她突然问道:“你总干这种事吗?”

这次我出了很多汗,手滑得连螺丝刀都握不住。实际上,我犯了自己一直尽力避免犯的错——划伤了皮革,但是这实在没有办法。我在划伤的地方涂了些唾液,希望能好一点儿。欧宝就停在离我大约十几码以外的地方,我能看到里面的人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他们八成以为我疯了。

“这么鲜为人知的事,你干吗不把它寄给《读者文摘》?”我默默地腹诽,但没有说出来。

当上完最后一颗螺丝后,我将螺丝刀放回包中,再次进入机场,来到法航柜台处。飞机刚刚降落。我找到一个行李搬运工,给了他五里拉,告诉他为米勒先生服务。然后我进入男厕所,试着用流动的凉水浇洗手腕,让自己消消汗。这么做还是有点儿用处的。我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就回到咖啡厅。

“它们上面覆盖着很小的玻璃瓶碎片。还有曼谷著名的翡翠佛根本不是翡翠,而是用一块普通的碧玉雕刻成的。”

“乘客们现在开始过来了,利普小姐。”

“不知道,利普小姐。”

她拿起包说:“结下账,亚瑟,好吗?”

“但是你看过图片吧。高高的楼塔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你知道是什么让它们这么美丽的吗?”

我叫服务员花了一两分钟时间,因此没有看到利普小姐和米勒先生见面的场景。我看到他们时,他们已经朝外面的车走去。行李搬运工拿着两件行李,一个手提箱和一个小点儿的包。我赶到他们前面,打开了后车厢。

“没有,利普小姐。”

米勒先生大概60岁,鼻子和脖子都很长,灰白色的脸颊布满皱纹,光头,上面长着褐色斑块,手背上也有斑块。他很瘦,一身轻薄的丝质套装,走路时不停地翻动,似乎是为更需要遮肉的人而作。米勒先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嘴唇发白,笑的时候会露出牙齿,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在说:“恐怕你必须为我让路,因为我没有时间给你让。”

她笑了说:“如果不是,则会让故事更好玩。你去过神秘的东方吗?”

随着他们走近车身,利普小姐开口道:“利奥,这是为我们开车的亚瑟·辛普森。”

我对此多少有些厌倦了,答道:“不怎么在乎,如果是祖母绿,只会让故事变得更有意思。”

还没等我说“下午好”,他就将一直搭在胳膊上的防水式外套递给我,然后一边说着“好,好”,一边钻进后座。利普小姐也跟在他后面上了车,而且还笑了一下,但并非冲着我,而是冲着她自己。

“那么,它是什么你在乎吗?”

外套上有熏衣水的味道。我把它和行李放到一起,又给了搬运工小费,然后坐上驾驶座。

“呃,我想我不是很清楚,利普小姐,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回别墅吗,利普小姐?”

“就不会是绿碧玺吗?”

“是的,亚瑟。”

“光面的。”

这时米勒开口道:“等一下,我的衣服呢?”

“光面还是切面的?”

“和行李放在一起,先生。”

“嗯,梨形的,也差不多有梨那么大。”

“那会弄脏的,应该放进车里的座位上。”

“世界上最大的祖母绿什么样子,亚瑟?”

“好的,先生。”

“哦,这些可都是真正的宝石,利普小姐。”

我又下车去取外套,并听到利普小姐说:“利奥,你真是小题大做,车里很干净。”

她耸耸肩说:“导游和我说他们开放一些展馆时,必须关闭另一部分展馆的原因是人手不足;而他们人手不足的原因是政府没钱;也正因为这样,这里才如此破烂。他们几乎把所有的维修资金都投入更为古老的拜占庭建筑了。再说,如果这些石头都是真正的宝石,它们就会放到保险库,而不是博物馆里。所以,亚瑟,这些古玩珠宝里,很多说穿了不过是黑曜石和石榴石。”

“里面的行李不干净。它跟其他行李一起放在机腹的货舱里,过海关时还放在了地板和桌子上。检查人员碰过,然后搬运工又碰过。没有干净的地方。”他的发音不带美国腔,也发不出“th’s”的音。我猜他可能是法国人。

“总共有成千上万件珠宝呢,利普小姐!”因为努力抵挡门板振动,我的腿已经开始发麻。我偷偷变换了一下姿势。

我将外套挂到他前面的座背上,问道:“先生,这样可以吗?”

“好啦,”她说,“它们值不了多少钱。”

“嗯,当然。”他不耐烦地应道。

“但是,真有些稀世珍奇,利普小姐。有用整块紫水晶雕刻成的咖啡杯,还有,你知道的,世界上最大的祖母绿就位于其中一个宝座的华盖上。他们甚至用红宝石和绿宝石代替大理石镶嵌。”我继续跟她讲述宝石佩饰,几乎是从头到尾全方位地讲解了一遍。以我的经验,每个正常女人都喜欢谈论珠宝,但她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这类人都差不多,自己没事找事,然后却表现得好像别人是个麻烦精一样。

“我知道,”她轻笑道,“钟表和雕花玻璃。”

“我们走吧,亚瑟。”利普小姐说道,声调平平毫无起伏,让人听不出来她是否也觉得他招人烦。我从后视镜里观察他们。

“国库也很值得一看。苏丹用过的所有东西都镶着珠宝。当然,其中很多都是国王和皇帝送的礼物,他们希望用自己的慷慨来打动苏丹。甚至连维多利亚女王都送过东西。”

我们一离开机场,他就朝后坐去,用父亲般的眼光看着她。

“蛮有意思的。”

“嗯,亲爱的,你看起来很健康。卡尔和朱利奥怎么样?”

“你喜欢后宫吗,利普小姐?”我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说点儿什么,来安抚自己受惊的肠胃。

“卡尔很好,我们还没见到朱利奥,他还在船上。卡尔考虑明天过去。”

“不用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你对他们都有安排吗?”

“他们没说延迟,但是飞机中间有停留,需要我再次确认一下吗?”我说。

“如果你不累的话,我们觉得你可能愿意去观光一下。”

此时正好有一辆嘚嘚响的驴车从旁边小道上跑出来,我手忙脚乱地刹车扭转方向盘,以免和它撞上。此时的我倒不用装出一副受到驴车惊吓的样子,因为我真的被吓到了。给图凡打电话以及和他争论的事让我彻底忘记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我已经尽力了。

“亲爱的,你比女儿都体贴。”利奥冲她咧开了嘴,但他无框眼镜后面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却朝着我的后背瞄去。

“飞机准时吗?”她问道。

我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完全说给我听的对话,但是我能看到利普小姐的脸现在变得有些僵硬。她知道我在听,而且担心他会用力过猛。

我驱车离开。车子一开上卵石道,门板就开始振动。我立即用膝盖抵住门板,阻止它继续振动。但我真的快吓死了。我想她应该不会注意到螺丝被拧了出来,但是如果换成费舍尔或哈珀,就难说了,而我们现在要去接的人也是一个未知因素。我很清楚等到车开到机场时,我必须想办法把螺丝安回去。

她说:“你一定得说服亚瑟带你参观后宫,他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对不对,亚瑟?”

“我看看,尽可能明天吧,再次感谢。”她给了他一个微笑。对我,她只说道:“走吧。”

这就好像在告诉我,无论我跟他讲什么荒诞无稽的故事,那个老傻瓜都会相信一样。另一方面,她肯定也在暗示着他什么,也许是在警告他说这个司机没有看上去那么蠢。我得小心一些。

“不然的话,就星期四吧,夫人。那一片儿还有里面的画一周只有两天的开放时间,而其他的地方这两天都会闭馆。”显然,他巴不得她再来一次。我真是好奇,她到底给了他多少小费。

“我很乐意为米勒先生当导游。”我说。

“嗯,也许吧。”

他回道:“嗯,我们肯定会考虑的,当然,我们一定会考虑的。”

“那么夫人,明天你会来吗?明天国库博物馆开展。”

米勒说着瞥了一眼利普,确认自己没有说错话。父亲说过的话适时在我脑海里响起:“上一分钟他们满嘴放炮,下一分钟……”接着他会用舌头发出轻蔑的嘘嘘声。虽然难免粗俗,但是他指的是什么样的人却毋庸置疑。

她说:“下次再说吧。”

之后,米勒先生就安静下来。中间有那么一两次,利普小姐向他介绍了几处名胜古迹,就像女主人对待初来乍到的客人一样。但他询问的东西只有别墅的自来水。喝自来水安全吗?有没有瓶装水?利普小姐告诉他,有瓶装水。他点了点头,好像放下了心里最大的石头,还说他带了很多肠用慰欧仿来预防肠道疾病。

时机刚刚好,因为她无法在向导游道谢的同时回答我。导游也成为意想不到的助力,因为他立即上前询问利普小姐是否要去参观这所“纯正的拜占庭式风格,始建于查士丁尼统治时期,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教堂。

我们到别墅的时候刚过5点。开上车道时,利普小姐让我按了两声喇叭。

“对不起,利普小姐。我以为你会参观圣艾琳教堂,所以想省去你走冤枉路的时间。”

出来迎接的人包括哈珀和费舍尔,还有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头儿,在后面徘徊,准备搬运行李,我猜他就是一直住在别墅里的看门人哈穆尔。

我的运气不错,旁边的导游几乎是抢着为她打开车门,因此我就不用非得打开自己这边的门了。与此同时,我也能趁机道歉。

图凡曾说过租赁这栋别墅的是费舍尔,但是谁是这里的主人已经一目了然。费舍尔从新来的客人那里得到的不过是一个点头致意,而哈珀得到的则是一个微笑,还有一句“噢,我亲爱的卡尔”。他们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手,然后哈珀、米勒和利普小姐直接进屋,费舍尔则像个仆人一样善后,交代哈穆尔米勒行李的放置问题,告诉我停车的地方以及睡觉的地方。

我立刻意识到她已经看到车了,因为她现在正冲着车的方向走来,就在我所捣鼓的车门对侧,大约两百码远的距离。但我知道自己甚至连一颗螺丝都没有办法及时安回去。而且,我还不在她跟我说好的地方等。现在,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将螺丝和螺丝刀塞进口袋,发动汽车,绕过院子去接她,并向上帝祈祷,等会儿开门下车时,车门板上剩下的两颗已经松动的螺丝还能将车门固定住。

别墅后面有一个带围墙的马厩场。部分马厩建筑被改建为车库,可容纳两辆汽车,现在空着,只停了一辆兰布列达小摩托。

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松开所有的螺丝,然后开始逐个往下卸,这一过程似乎格外漫长。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卸下倒数第二颗螺丝时,我恰巧抬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利普小姐和导游从通往考古博物馆的小巷走了出来,正在穿过庭院。

费舍尔说:“这辆兰布列达是厨子的。注意别让他偷车里的汽油。”

我并不担心有人看见。毕竟,我只是在执行图凡交代给我的任务,欧宝车里的人应该不会干涉。而且,就算有出租车司机好奇,我也可以装作是车锁出了问题。最关键的就是时间,因为我必须尽量小心,以免留下痕迹。

我随他穿过马厩场来到别墅后门。

在利普小姐从后宫出来前,我估计还有20分钟的空闲时间。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把车开到庭院另一端的几棵树下,对面就是圣艾琳教堂。然后,我从包里掏出十字螺丝刀,开始捣鼓座椅旁的门板。

进去后,我粗略扫了一眼,看到贴着瓷砖的小门厅外延伸出一条通道,上面铺着光滑的木地板,然后就跟着他上了一个狭窄的楼梯,来到别墅的顶层。显然,这里原来是仆役们居住的地方。顶层的阁楼被分成六个小隔间,光秃秃的地板,光秃秃的木板隔断墙,还有一扇六个隔间共用的屋顶天窗。卫生设施包括一个陶质水槽和楼梯口墙壁上的水龙头。低矮的屋顶下空气极为闷热,到处都布满灰尘和蜘蛛网。其中两个隔间似乎最近打扫过,每一个里面都有一张铁床,上面放着一个床垫和灰色的毯子。其中一个隔间还放着破旧的皮革手提箱。费舍尔指着另一间,对我说:“你睡这儿,厨子睡隔壁。你和他一起在厨房吃饭。”

我绝望极了,并因此作出一个相当愚蠢的决定。我觉得自己必须确认一下手榴弹和手枪是否还在车中。如果它们不在,那么我的理论中至少还有一点儿站得住脚。我可以认为它们已经被转移或者正在转移给真正想要它们的人。

“洗手间在哪儿?”

我必须承认,真正让我感到恼火的不是图凡令人焦躁的无礼,而是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看起来合情合理的一系列推测,在今早想来其实并非那么一回事。将“学生”利普小姐想成是实验室技术员就已经够荒谬了。但是和图凡再次说起时,我又想起了别墅,那个我想当然以为容纳着海洛因秘密制造窝点的别墅里,还住着一对年迈的夫妇和一个厨子。所以说,除却时间因素的不合理外,我现在还要接受另外一个牵强附会的地方:要么窝点太小,仆人不会注意,要么哈珀指望着收买他们。

“马厩场的院子里有公共厕所。”

吃了一顿倒胃口的羊肉炖汤后,我回到车上。我现在也很生自己的气。

“那洗澡的地方呢?”

典型的军阀主义作风!不管他是对是错(还是恰好半对半错)都一样,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傲慢自大。

他朝水槽处挥了挥手,同时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小人得志的嘴脸简直不要太明显。我猜这应该是他自己的主意,对我将他唤作仆人的行为予以绝妙的报复,而哈珀可能并不知情。无论怎样,我都不能同意。没有一些隐私保障,尤其是晚上,我既无法使用收音机,也无法写报告。

“不要浪费时间。通过电话或我们说好的方式汇报,记住按时收听播报。现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去忙了。”

刚才为了休息胳膊,我将自己的行李扔到了地板上。现在,我又把它捡了起来,开始照着原路往回走。

“可是……”

“你去哪儿?”

“傻子都能想出解释我们已有信息的方法。我感兴趣的是我们没有的信息。你的任务就是去获取它们,而这也是你应该去考虑的事情。”

“去跟哈珀先生说我不在这儿睡。”

“它和我们所有的信息都对得上。”

“为什么不?如果别墅的厨子觉得不错,那么对你这个司机来说也应该够好了。”

“你有新的证据来证明这种说法吗?”

“如果我因为洗不了澡臭烘烘的,对利普小姐来说就不够好了。”

“还有……”我开始跟他讲自己的毒品交易理论,以及肯定会牵扯到生鸦片供应商的想法,但几乎立刻就被他打断。

“那你想住什么样的,皇家公寓吗?”

图凡听我汇报的时候没有发表任何评论,直到我说完,才道:“好的,我会让人特别注意日内瓦乘客的护照。就这些吗?”

“我还可以在萨热耶尔找到一个酒店房间。或者,你也可以再去找个司机。”

在蓝清真寺附近有一家餐厅,我要了点儿吃的,就开始给图凡打电话。

我说这话时理直气壮。如果他认为我只是在吓唬他,我随时都有退路,但是我认为我把他镇住的可能性更大。跟我争论就已经泄露了他的心虚。

她又朝我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真是个贱人。

他瞪了我一会儿,然后朝楼梯走去。

“对的,你是可以,亚瑟。我都没想到,是从日内瓦出发的法航航班。”

“把车停好,”他说,“你的事等会儿再说。”

“我只是想说如果告诉我航线和航班号,我可以确认一下飞机是否准时抵达。”

我跟着他顺着楼梯往下走。下了楼梯后,他左转进入屋子,我则走向马厩场,把自己的行李放到车库,然后走回去停车。停好车后,我走进别墅,开始寻找厨房。厨房并不难找。我从后门进来时瞥见的那条通道顺着整栋房子的长度延伸,其中仆人的楼梯通向卧室楼层,而右边则是一连串的门,大概是让仆役可以进入前面各个不同的接待房间。别墅里飘满烹饪的蒜香,我顺着味儿就找到了厨房。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的语气生硬起来。

厨房位于通道左侧,是一个石头地面的大房间。后墙处有一个老式炭炉,上面是三个破旧的烟道;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厚重的松木桌,旁边还有板凳;桌子上堆满了烹饪材料和瓶瓶罐罐,还有多年作为砧板使用而留下的划痕;屋梁下方悬挂着空空的屠宰钩。搁凳上有一个桶,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不怎么美观的锌冰箱;一边的门后好似是碗碟洗涤室。一个矮个子男人正站在炭炉旁,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蓝色牛仔布工作服,手里搅拌着一口铁锅,这是厨师盖万。看我进来,他抬起头注视着我。

“听您吩咐,利普小姐。我们要去机场接人吗?”

盖万是一个肤色发黑的圆脸中年男子,长着一个朝天鼻,露出两个大大的鼻孔;嘴巴宽大,下唇丰满,而且总是一抖一抖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胸部窄小厚实,下方挺着一个突出的肚子。他的胡子起码留了三天,考虑到他没有刮胡子的地方,这倒也不足为怪。

她看了看手表,说:“飞机4点到。听我说,亚瑟,你现在去吃点儿三明治或什么东西,一个小时后在停车的地方和我会合。好吗?”

我记得他是塞浦路斯人,于是用英语说道:“晚上好,我是司机辛普森。是盖万先生吗?”

我没理他,说道:“最好能提前45分钟往那儿走,利普小姐。”

“对,盖万。”他停止了手里的搅拌动作,和我握了握手。他的手脏兮兮的,让我不禁想到米勒先生,他的肠用慰欧仿这次可能真的会用到。“来一杯,呃?”他说。

一旁没被提问的导游插话道:“40分钟,夫人。”

“谢谢。”

她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说:“是的,机场。亚瑟。就是飞机降落的地方,距这儿多长时间?”

他从洗碗池旁边的一碗脏水里掏出一个杯子,甩了甩,然后从桌上已经打开的酒瓶里倒了些科涅克白兰地,又顺手把自己手边已经半空的杯子填满。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突然,以至于我看她的目光肯定都有些呆滞:“机场?”

“来,干杯!”他说道,然后猛地灌了一口酒。我想到图凡说过的话:“他有酗酒伤人的毛病。”我忘了问他通常会伤什么样的人,是和他一起喝酒的人还是随便一个过路人。

“亚瑟,我们从这儿到机场得花多长时间?”

“你是英国人吗?”他问道。

我正想着等他们“游览”纺织品展时去喷泉门坐一会儿,利普小姐就把我叫了过去。

“是的。”

但是在利普小姐眼里,这里俨然成了凡尔赛宫,每个地方都要转上一圈。从御膳房到博物馆的各个藏室再到马鞍展,她不时地看看这边的亭子,逛逛那边的展馆,因为导游老套的笑话而哈哈大笑,在破碎的铺路石上磨耗自己的鞋子。当然,如果此时我已经知道她脑子里在计划些什么,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想法。但是事实上,我只感到非常无聊。过了一会儿,我决定不再跟着他们四处转,只拣主要的干路走。

“怎么知道我说英语的?”

其实私底下,我不觉得后宫有什么好看的。在希腊,即使是已经成为废墟并且没有进行过什么复建的古建筑物,也始终保持着干净整洁的外观。后宫却脏兮兮、油腻腻的,而且还破破烂烂的。即使是主庭院的树木和灌木丛也疏于打理,所谓的郁金香花园更不过是一小片长满杂草的泥土。

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说土耳其语。”

我们进了大门,我买上门票,并找到一位英语导游。当然,这名导游既正规又死板,把我已经告诉过她的事情全都重新讲解了一遍。但是,利普小姐似乎并不介意。她接二连三地提问,问题的密集程度让人以为她要写上一本关于这里的书。当然,这让导游受宠若惊,他笑得活像只类人猿。

他点点头,显然很满意,又道:“你以前为这些人干过活儿吗?”

我努力装出认同的样子,但我心里其实十分愤慨。如果她直接问我是不是后宫的历史学专家,我会坦言相告说自己不是。我厌恶她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试探我。

“干过一点儿。我替他们把车从雅典开了过来。平时,我用自己的车在那儿工作。”

“听您安排,利普小姐。”

“拉游客?”

“是苏丹易卜拉欣,”她说,“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亚瑟,我觉得我们还是雇一个导游比较好。”

“是的。”

很自然地,我觉得猜一猜也不是什么问题:“穆拉德二世。”

“这些人是游客吗?”他的语气充满了讽刺意味。

“哪个苏丹?”

“我不知道,他们自己是这么说的。”

“这些都是历史事实,利普小姐。”我又想到一个故事,“事实上,有一位苏丹曾厌倦了自己的所有妻妾,就让人把她们全部丢进博斯普鲁斯海峡。不久之后,萨拉基里奥角有船失事,一名潜水员潜入海底。结果,他在水下看到的东西差点把他吓死。所有那些被沉下海的麻袋都在海底排成一排,随着水流来回摆动。”

“哈!”他了然地眨了眨眼,然后继续搅动自己的锅。

“你怎么知道的?”

“按周吗?”

“字字属实。”这也是事实。

“你是说付钱吗?是的。”

她漠然地看着我说:“这些都是真的吗,亚瑟?”

“他们给过你钱吗?”

在遇到利普小姐之前,我从没发现这套说辞有什么问题。

“从雅典过来给了。”

要想“感受”后宫,中门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苏丹过去常常站在这个门口观看每周的处决。苏丹就站在那儿。我们看到的区域就是斩首的地方。现在,看到墙那边建造的小喷泉了吗?刽子手行刑完后会去那里洗掉自己身上的血污。刽子手也是园林主管。顺便说一句,中门也被称为救赎门。够讽刺,不是吗?当然,只有触怒苏丹的达官贵人才能在这里被斩首。当皇室子孙在这里被处决时,比如说,为了防止皇权纷争,新苏丹要杀掉他所有的弟弟时,因为皇族不能流血,因此他们会被缎带勒死。冒犯苏丹的女人被处决的方式有所不同。她们会被捆进带有重物的麻袋,然后沉入博斯普鲁斯海峡。我们现在进去吧?”

“谁给的?那个叫费舍尔的?”

我带着她来到后宫,将车停在之前是禁卫军大院的地方,就在行刑区附近的中门外。因为时间还早,除了我们的林肯车,只有两三辆车停在那里。我对此很满意,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在大门那里解说时,被其他带队的正规导游听见了。我此时最怕的莫过于有人查看我的导游资格证并因此产生质疑。

“是叫哈珀的。你觉得他们不是真正的游客吗?”

她起身朝车走去,我注意到咖啡厅里有那么一两个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当我付酒水钱时,我还发现他们瞟了我一眼。显然,他们是在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猜测我是她的父亲、叔叔还是什么?真令人感到尴尬莫名。当然,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利普小姐,也无法确定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更糟的是,哈珀在雅典夜店里说过的、关于妮基腿太短的话也在我脑海里不停闪现,让我更加心神不宁。利普小姐的腿特别长,从某方面来说,这令人又爱又恨。爱的是我会忍不住好奇这双长腿在床上会有什么不同;恨的是我很清楚自己永远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他做了个鬼脸,来回晃动着脑袋,好像对这么蠢的问题不屑一顾。

“好的,你先去付账,等最后我们一起算。”

“那他们是干吗的?”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

他耸了耸肩说:“间谍,俄罗斯间谍。所有人都知道,哈穆尔和他老婆,还有下面的渔民,所有人。来点儿吃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宫殿怎么样?”

“闻起来不错。”

“饿?不,利普小姐,不是很饿。”

“当然不错,这是给我们吃的。哈穆尔的老婆在自己屋里做饭,他们俩吃完会到餐厅伺候。然后我为这些间谍做饭。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给他们吃我们吃剩的东西,但是最好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从那边的架子上拿两个碟子来。”

“你饿吗,亚瑟?”

盖万做的鸡肉蔬菜汤,是这两天来我第一次吃的比较令人愉快的食物。当然,我知道自己等会儿可能会因为大蒜受罪。但是,就依我现在的肠胃来看,一紧张就犯病,吃什么都差不多。盖万吃得不多,只是继续一口一口地喝着他的白兰地,但是当我喝第二碗汤时,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她问的有些问题我根本回答不上来,甚至一无所知,但她仍然问个不停。最后,她停了下来,一口喝下自己的第二杯烧酒,看向我。

“我一直很喜欢英国人,”他说,“就连你们支持塞浦路斯的希腊人反对我们时,我也喜欢你们。你能来这儿真不错。男人都不喜欢独自喝酒。我们每天晚上都可以拿瓶酒上去喝。”想到这里,他笑得很高兴。

“里面应该改成行政办公处了吧。”

我同样报之以微笑。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他我不希望和他一起住在仆役居所。

“那食品储藏大厅呢?”

然后,费舍尔走了进来。

“那里现在也是博物馆的一部分,我想应该摆放着玻璃和银器等藏品。”

他不赞同地看了看白兰地酒瓶,然后看向我说:“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塞利姆二世的浴场,我们能去看看吗?”

盖万晃晃悠悠地举起一只手,抗议道:“老板,让他先吃饭。待会儿我会告诉他休息的地方。”

“只有中间吉兆门附近这些房间开放。”

费舍尔的机会来了,只听他道:“啊,不用了,厨子。人家觉得自己优秀得很,不稀罕和你住一起。”然后,他又朝我点头说:“过来。”

“这边有白宦官寝殿,它们对外开放吗?”

盖万的下唇开始剧烈颤抖,我相信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但是他的手却伸向瓶子,好像要拿它砸我一样。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会同时做这两件事。

不过,利普小姐很快就知道了。我发现她对土耳其的历史并非一窍不通,比如,她知道谁当过禁卫军。而就在仅仅大概一个小时前,她还问过我后宫是不是老皇宫,这实在有点儿出人意料。当时,我想自己肯定是太过忙于回答她的其他问题,才没有将这点放在心上。我给她看旅行手册指南,她开始逐一浏览上面标记的所有建筑。

于是,我连忙小声说:“是哈珀的意思,跟我没关系。”然后飞快地出了屋子。

虽然旅游指南上对此都有解释,但是大多数游客似乎并不了解。他们认为“后宫”就是代表着嫔妃的宫闱,除此之外他们感兴趣的就是“黄金之路”,也就是被苏丹看中的女子从后宫走到苏丹床上的道路。事实上,后宫里面真正的女眷住宅区并不对外开放,但我以前经常会带游客穿过后方的穆斯塔法·帕莎展馆,告诉他们那也是后宫区域的一部分。他们从不知道其中的差别,只会把它当成和朋友聊天的谈资。

费舍尔此时已经来到通道的楼梯处,对着我说道:“你要使用这边的楼梯,不能使用前屋的。”

我努力解答。在大多数人印象里,所谓“宫殿”就是指给君主居住的一个单独的大房子。当然,宫殿周围通常会有一些较小的建筑物,但是最大的建筑物才是宫殿。尽管“后宫”一词确实有“宫殿”之意,但它根本就不像是个宫殿。后宫是一个椭圆形的区域,四周建有围墙,周长超过两英里,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入口萨拉基里奥角上方的山顶上,是一所城中城。早期,至少是从辉煌的苏莱曼大帝时代开始,一直到19世纪中叶,整个中央政府、大臣和高级官员,以及当时的苏丹都在这里生活和工作。城墙内有禁卫队,有军校,还有苏丹的女眷。宫内常住人口一般超过五千,而且一直在建设新的建筑,这部分和奥斯曼帝国的风俗习惯有关。新苏丹登基时,自然会继承自己父辈积累的所有财富和房产,但是他不能动用这些财产来满足一己私欲,以免有损颜面。因此,所有的王室旧物必须储存起来,并打造新的物件,包括新的避暑宫殿,当然,还要在后宫建造新的私宅和一座新的清真寺。正如我所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世纪。因此,今天的后宫成为一片巨大拥挤的住宅区,里面包括接见厅、私宅、亭阁、清真寺、图书馆、门廊、军械库和营房等各种建筑,此外还夹杂着一些露天庭院和花园。但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大型“宫殿”建筑物。厨房和马厩应该是后宫里面两个最大的单体建筑了。

这次他给我看的是卧室楼层一间靠边的房间。他指了指房间门。

到了咖啡厅后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她在外面的树下找了张桌子,让我一起坐下,并要了两杯烧酒。然后,她开始问问题,问了很多问题,不是关于那个热爱土耳其的法国人皮埃尔·洛蒂,而是关于后宫。

他说了句“就是这间”,然后又指着走廊上的另一扇门说:“那是浴室。明早11点要用车。”说完他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关上了走廊里的灯。

我发动车子顺着海岸路往回走,中途也曾去留意标致车的身影,但是标致车那天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辆灰色的欧宝一直跟在我们后面,里面坐了三个人。当我们到达如梅利堡垒的古堡时,我停下车,向她讲起1453年苏丹穆罕默德·法提赫对君士坦丁堡的封锁,以及他如何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布置一系列水栅来隔离这座城市。我没有告诉她可以登上城堡主楼,因为我不想累死累活地去攀爬那些甬路和楼梯。但是她似乎一直兴致缺缺,因此,最后我决定不再浪费唇舌,只管继续赶路。过了一会儿,她已经明显表现出对普通游览不感兴趣的样子。至少,当时是那样。我倒不认为她觉得无聊,只是当我向她讲解方位时,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等他离开后,我又打开灯。走廊的墙面采用奶油色的油毡纸护墙板,上面包着带花的墙纸。我进浴室看了下。浴室的户型很奇特,显然是后来改装的,位于一个废弃的储藏室里。浴室没有窗户,水电设备都是德国制造,年份大约是1905年,而且只有冷水龙头能用。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古怪,但我也没往心里去。偶尔有游客喜欢掐点办事。她还没到那种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步。

卧室还不错,里面有一对落地窗、一张黄铜床架、一个抽屉柜和一个很大的衣柜。还有一张松木桌,上面放着一台古董手动缝纫机。当时那个年代,女性客人到大房子拜会时总爱带着她们的女仆同行,这个房间很可能就是为了某个随行的女仆准备的。

“好吧,但是我不想再晚了。”

床上有一张床垫,但没有床单或毯子。我知道不能再抱怨了,那并非明智之举。于是,我先回到仆人的住所,从费舍尔之前让我住的小隔间里拿了毯子,然后又去停车场取了行李,最后回到自己房间。汽车的无线电播报要等到11点才开始。我还有时间,于是我开始四处察看房间。

“1点多点儿。”

我一向喜欢翻看别人家的抽屉和柜子,你总能从中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记得我还在科勒姆上学时,有一次我的姑妈得了胸膜炎,社区的护士说必须将我送出去住一个月。刘易舍姆高路一所老房子的人收留了我。那所房子周围都是茂盛的月桂树丛,还有大棵的栗树,把屋子挡得乌黑一片。我当时非常讨厌晚上经过月桂树丛,因为我相信(就像个男孩子那样)有个疯子拿着德国刺刀埋伏在那里,随时准备从后面将我扑倒然后杀了我。但是一进屋子就没事了,里面散发着卫宝肥皂和家具打光蜡的味道。那户人家之前有过一个儿子,在索姆河遇害,他们把他的房间让给我住。

“我们几点能到那里?”

我从房间的橱柜里翻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集邮册。我不收集邮票,但是学校有很多伙计喜欢收集,于是我就拿了一两张邮票卖给他们。反正,邮票的主人已经死了,不再需要它们。不过,我最喜欢的东西还是他收集的矿石。那是一个扁平的木盒,里面分成一个个小格,每一格都装着不同的矿石,还用标签注明了它们都是什么东西,包括石墨、方铅矿、云母、石英、黄铁矿、辉铜矿、氟石和钨锰铁矿等等。盒子刚刚好分成64个格子,而且刚刚好装满64块矿石,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动过私藏点儿什么的心思,因为格子一空就表明东西丢了。但我确实从里面拿了一两块到学校给化学老师看,想着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但是他只觉得可疑,并问我从哪里找到这些矿石的。我不得不说是一个叔叔借给我的,以后还得还给人家。从此之后,我就把它们留在盒子里欣赏,直到重新回到姑妈家时,才偷偷拿走了黄铁矿,因为它看起来好像含有金子。至于空了的格子,我在里面放上一小块煤炭代替。我想他们可能一直没有察觉。那块黄铁矿我保存了很多年,有人称它为“愚人金”。

“后宫现在被改建成一个博物馆。如果我们直接过去,可能还没开门。我建议先去著名的皮埃尔洛蒂咖啡厅,就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那里的环境舒适,你可以先来一份简餐,然后我再带你去后宫。”

而在别墅的房间里,我只找到一本古老的俄罗斯日历,用纸板做成圣像的形状,上面还有一幅深褐色的基督画。我不懂俄文,所以不知道日历的年份。这也不值得我费脑子。

“说吧。”

我将房间里的窗户大大地敞开。外面是如此安静,我甚至能听到一艘船的柴油机声音,嘎嚓嘎嚓地逆着黑海水流向上而行,朝着萨热耶尔上方横跨海峡的水栅驶去。直到晚上8点半左右,前面的露台才隐约传来低低的私语声。然后他们去吃晚饭了。过了9点,我开始焦躁起来。反正也没人告诉我要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我现在已经逐渐恢复镇定说:“不知道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为了安全起见,以防有人临时起意来搜查我的东西,我将收音机藏到衣柜顶上,然后下了楼梯,从后门出去,绕开前院向车道走去。

“好吧,”她说,“那就让我们去看看后宫。”

树底下黑漆漆的,我没法真正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大概走了100码左右后,我开始转头往回走。等我回到前院时,利普小姐、哈珀、米勒还有费舍尔已经出了屋子,重新回到露台,而哈穆尔正在点亮桌子上的蜡烛。

“是的。”我心里暗暗发笑。现在的情况跟我以前在伊斯坦布尔当导游时没什么不一样,每位女性游客都会对后宫感兴趣。我想,利普小姐也不例外。

庭院周围的一圈很黑,而且因为杂草,从砾石路上偷偷走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我走到马厩场的入口处,靠着墙边停下来,想看看能否听到他们的对话。

“就是苏丹女眷以前住过的老宫殿吗?”

我在那里等了差不多20分钟时间甚至更长,只隐隐约约听到低喃声。然后,有人大声笑了起来,应该是米勒,而且我还听到他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个笑话的梗。

“你去过后宫吗?”

“给狗穿衣吃饭!”他咯咯地笑着,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给狗穿衣吃饭!”

“哦,是的。”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然后又是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我继续往里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么你想从伊斯坦布尔开始吗?”

我尽可能用毛毯将床铺得舒舒服服的,然后刮了胡子,省得第二天早上麻烦。快到11点的时候,我从便携袋里拿出收音机,打开后盖,转开小开关,收到的只有嗞嗞声。我只能等着。我没有再费力气去用耳机,因为我当时没看到任何的必要性。我甚至没关窗户。

“很久之前来过。那时我只记得去过清真寺,现在我可不想再去看任何的清真寺了。”

等到11点整的时候,收音机发出一阵刺耳的咔嚓声。过了一会儿,收音机的小喇叭里传来噼里啪啦的说话声,音量高到让我感觉整个机子都在振动。我试着关小一点儿,但是可能因为是特高频,音量按钮似乎不起作用。我只能把收音机塞到毯子下面。但是即便如此,它也像个公共扩音器一样。我手忙脚乱地跑到窗子前关窗户。喇叭也开始重复它的信息:

“这是你第一次来土耳其吗,利普小姐?”

定点播报请注意,定点播报请注意。新来的利奥波德·阿克塞尔·米勒持有比利时护照,护照资料如下:年纪,63岁;职业,进口商;出生地,安特卫普。此外还收到有关泰克莱克S.A.的资料,一家在伯尔尼注册的瑞士公司,注册资本5万瑞士法郎。公司董事包括K.W.霍夫凡、R.E.科娜尔、G.D.拜尔纳迪和L.A.马修斯。据悉,他们在苏黎世的瑞士信贷银行都有编号的秘密个人账户。泰克莱克的经营业务对外宣称是销售联邦德国制造的电子会计机。急需你方汇报进展。定点播报请注意……

“他有事要办,”她点了一根烟,接着又说道,“顺便说一句,亚瑟,不要叫我夫人。如果一定要称呼我什么,请叫我的名字利普。现在,给我推荐推荐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吧。”

我在毯子下摸索着关了特高频开关,并重新安上机子后盖。然后我又转到一个土耳其电台,以防有人听到声音,前来察看。

“哈珀先生没和您一起吗,夫人?”

但并没有人来。

等她坐好后,我匆忙将行李放入后车厢,钻进驾驶座内。我感到身上有点儿冒汗,不仅是因为天气暖和,还因为心里发慌。我本来以为费舍尔会开车来接我;我以为会直接去别墅,看看我的房间,让我略微喘口气,好好想一想并趁机筹划一番。然而,我现在却和利普小姐单独待在一起,坐在几分钟前她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我插入钥匙打火时,手都在抖,我觉得自己一定得说些什么来掩饰我的紧张。

“急需你方汇报进展”吗?

“听您吩咐,夫人。”我放下行李,走过去为她打开后车门,但她已经绕到副驾驶处,因此我不得不小跑过去,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我掏出一盒烟,里面还有两根。我点了一根,将另一根塞进口袋,然后去浴室拿了一张厕纸。

“我想出来看看风景。先把行李放到后车厢怎么样?省得我们还得回别墅一趟。”

我回到房间,锁上门,坐下来开始写我的进展报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早上好,夫人。谢谢你来接我。”

厨子、看门人和当地渔民都认为嫌犯是俄罗斯间谍。

“早上好,亚瑟。”

我折好厕纸,将它放进烟盒,然后把烟盒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准备明天上午扔掉。

我走出码头,利普小姐也下了车。她穿着一条浅黄色的棉布连衣裙。相较前一天见面时穿的宽松长裤和衬衫,这条裙子更能凸显出她的好身材。她手里拿着车钥匙,看我走近,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并将钥匙递给了我。

我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当天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