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光天化日 > 第五章

第五章

“我们停在这里干什么?”我问道。

然后我看到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盏高高的灯,司机开始减速。

他并没有回答。

多尔马巴赫切宫始建于上个世纪,那时的苏丹人脱下长袍和头巾,换上了黑色的礼服和毡帽。从海上看,多尔马巴赫切宫宛如充满瑞士风情的豪华湖畔酒店;但是从路上看,因为四周都是高耸的石墙,这里感觉更像个监狱。右侧的宫墙沿着道路延伸大约有半英里,只是抬头看看就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让我想起梅德斯通的警察厅。

发出亮光的是一盏反射器泛光灯,竖直向下的光束照亮了全副武装的哨兵。而在他身后则是两扇巨大的箍铁木门,其中一扇半开着。

我们现在正通过多尔马巴赫切宫庄严的入口。

汽车就在大门附近停了下来,司机打开门。

“无可奉告。”

“我们下车。”他说道。

我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和他一起下了车,他带头朝大门走去,并对哨兵说了些什么,后者示意我们进去。我们从大门之间的缝隙走了进去,然后左转,那里有一间亮着灯的屋子,我猜是警卫室。我跟在司机后面上了几阶低矮的台阶来到门口,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面有一张桌子和椅子。一个年轻的中尉(我猜他是当天的值班警官)坐在桌子上,正与旁边站着的警卫队中士说话。看到我们进来,那名中尉也站起身来,跟司机说了些什么。

他已经开上大道,正顺着海边的路跑。

后者转向我,说道:“你有导游资格证,要先给这位警官看一下。”

“但是这种小车也有那些大车比不了的地方。在狭窄多弯的山路上,我能把它们甩得老远。”

我照做了。中尉看完后,又把它还给我,并拿起一个手电筒,用法语说道:“请跟我来。”

“是,长官,是。”他回答道,然后将话筒放了回去。

标致司机则与警卫队中士留在屋里。于是,我又跟着中尉下了台阶,穿过一些不甚平坦的鹅卵石地面,走到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小路旁边是一幢好像营房的建筑。窗户里面亮着灯,我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和收音机播放的沙沙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路灯亮起,因此尽管路表有些地方损坏,但是还能看清脚下的路。然后,我们穿过一个高高的拱门,出了营房区,进入好像庭院的地方。这里黑漆漆的,借着月光,我隐约可以看到大块的白色宫殿建筑矗立在我们左侧,但是地面被树影遮住了。中尉打开手电筒,同时提醒我注意脚下的路。这是很有必要的建议。宫殿似乎正在进行修整,到处都是松散的石板和碎石瓦砾。不过,最后,我们总算走上一条铺好的路。前方是一个门廊,旁边的窗户里亮着灯。

这时无线电又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他拿起话筒。

中尉开门走了进去。外面窗户的灯光其实是来自门内的一个值班室,随着中尉进屋,一个身穿灰蓝色制服的男人拿着钥匙迎了出来。中尉随即对他说了些什么。值班室的人简短地应了两声,好奇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带着我们穿过一个大厅,上了楼梯。他一路走,一路打开灯。上了楼梯后,他拐进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是很多扇关闭的门,而另一侧则是没挂窗帘的铁栅格窗。地板上铺着地毯,地毯中间是一条狭窄的粗绒毯,用来减少磨损。

“一两分钟吧。然后,他就没开那么快了。但是这种小……”

从楼梯的比例和天花板的高度来看,我们显然处于一幢大型建筑当中。但是这一片却并非特别富丽堂皇。我们可能是在一个地方性的市政厅。墙壁上挂满了暗淡的油画,似乎有数百幅,其中大多是带有牛或战斗场景的风景画,而且都是相同的黄棕清漆色调。我对绘画知之甚少。但是我猜它们一定很珍贵,否则也不会挂在宫殿里。另外,我还发现这些画都很压抑,就好像樟脑球的气味一样。

“我没注意。他停的时间长吗?”

走廊尽头是一对厚厚的金属门,穿过门后是更多的走廊和更多的画作。

“哦,他开了大约一公里就停在路边,开始检查车门。它们会嘎嘎响吗?”

中尉沉声说道:“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宫殿后宫,由两扇铁门把守。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房间。现在有些重要的政府部门也在这里设了办公处。”

“但是很快啊。他开车回别墅时,你能跟上他吗?”

我本想说,“哈,也就是说由宦官接手了”,但这样的话还是想想算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再者,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后,我也感到有些累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又穿过几扇铁门。就在我以为还要走过更多的走廊时,值班室的人停了下来,拿起钥匙打开其中一个屋子的门。中尉开开灯,示意我进去。

“但是太大太长了。我看到你今天下午在窄路上开有多费事。”

跟我在公园酒店的房间相比,这间屋子大不了多少,但也可能是因为天花板的高度以及窗户上挂着红色和金色相间的厚窗帘的缘故,使它看起来比较小一些。墙上挂着印花红绸和几幅大画;屋里铺着镶木地板,还有一个白色的大理石壁炉;十几把镀金扶手椅靠墙摆成一圈,好像刚刚为跳舞清场;位于中间的桌子和椅子看起来像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不速之客。

“还好,那是辆好车。”

中尉此时开口道:“你可以坐下来,也可以抽根烟。但是抽烟的时候,记得把烟头扔进壁炉里。”

“你喜欢开林肯吗?”他问。

值班室的人离开了,并顺手关上了门。中尉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打电话。

司机是一个皮肤黝黑长得胖乎乎的年轻人。车里弥漫着香烟、发油和不新鲜的食物味道。我想,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可能大多时候只能在车里解决吃饭问题。仪表板下方安装着出租车用的特高频双向无线电,扬声器里不时有土耳其语传出,但他似乎并没有在听。过了一分钟后,他开始用法语与我交谈。

房间里的画除了其中一幅以外,基本跟我在走廊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是更大一些。一面墙上挂着的是暴风雨中的荷兰渔船画,而在它对面,则是一群明显不是土耳其人的仙女在山林的溪流中洗澡的画,以及一幅俄罗斯的骑兵冲锋图。但是,壁炉上方挂的画却是典型的土耳其风格。一个穿着大衣戴着毡帽满脸胡子的男人与另外三个大胡子的男人对峙,他们看着他就好像他有狐臭或者说了什么恶心人的话一样。其中两个人穿着闪闪发光的制服。

当我走近标致车时,司机探过身来,从里面为我推开门,让我上车。然后,他开车经过酒店,顺着山坡驶向内贾蒂贝大道。

等中尉打完电话,我问他知不知道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我付了话费,要了一杯酒,五分钟后,起身离开。

“那是土耳其党领导人要求苏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退位。”

“懂了。”

“在苏丹的宫殿里挂这样一幅画不是太奇怪了吗?”

“对,开门进入副驾驶。司机会知道带你去哪里。听懂了吗?”

“在这个宫殿里不奇怪。一个比任何苏丹都伟大的人在这里去世,他甚至比苏莱曼都伟大。”他露出一个严肃得近乎挑衅的表情,似乎不容我反驳。

“那辆跟着我的标致?”

我胡乱附和了一声。然后他就发表了一通杂乱无章的长篇大论,包括巴亚尔·门德斯政府的罪行,以及军队为何有必要清理老鼠窝并成立全国联盟委员会。说到有必要毫不留情消灭所有试图破坏委员会工作的人,特别是从军队手中逃脱制裁的那些民主党成员时,他变得尤为激动,以至于图凡少校进屋时,他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挂上电话先等五分钟,然后往酒店的方向走,到了酒店后,再沿着街道继续走上大约100码。你会看到一辆褐色的小汽车停在那里。”

我都要可怜起来这个中尉了。他咣的一声站好,嘴里像念经一样咕哝着道歉。图凡身穿便服时已然令人印象深刻,现在他穿着制服,皮带上别着手枪,看上去意气风发,就好像要去指挥一支射击队。他听中尉嘟囔了大约5秒钟,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是的。”

等到中尉关上门,图凡似乎才注意到我,问道:“你知道凯末尔·阿塔图尔克总统是在这个宫殿里去世的吗?”

他说:“我在想,我们今晚可能有必要见上一面。你在酒店附近巷子里的咖啡馆吗?”

“我听中尉说了。”

事实上,图凡并没有跟我抱怨。但是在听完我的汇报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我以为他挂了电话:“喂。”

“那是1938年的事。在总统最后的日子里,我们科长经常陪在他身边,听他说了很多话。其中一件事,科长一直记得,总统说,‘如果能够再活15年,我就能让土耳其实现民主;否则,还需要三代人的努力。’刚才那位年轻的中尉可能就代表了总统所预见的难题,”他把公文包放到桌子上,坐了下来,“现在,该说说你的难题了。我们俩都有过思考的时间,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吃完晚饭,我去了酒店旁边的咖啡厅。这次跟着我的是一个背上系着搬运工背带的男人。

“在了解别墅情况之前,我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建议。”

我现在很需要它们。一方面来说,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图凡交代的任务,跟哈珀取得了联系,而且会暂时保持联系;但是另一方面,因为已经同意入住别墅,所以我实际上已经割断了自己与图凡的联系,至少日常汇报是别想了。我无法预料别墅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等着我。我可能很容易出门去打个安全的电话,也可能很难。看到我打电话,哈珀肯定立刻就会起疑。我在伊斯坦布尔认识什么人?号码是多少?再打一遍,等等。但是我想不出当时该怎么拒绝入住别墅,如果我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哈珀很可能会改变主意,不让我参与。图凡不可能要求两全其美,如果他抱怨,我决定就这么跟他说。

“既然你是他们的司机,那你显然有必要为汽车加油。萨热耶尔外面有间汽修厂,你可以去那里,那里有电话。”

8点过后没多久,我就回到卡巴塔斯轮渡码头,乘坐合租车到塔克西姆广场。然后我走回酒店,喝了一两杯酒。

“我想过这点,但是可能并可不行,因为这要看汽车的使用情况。比如说,如果我只开到伊斯坦布尔再回来,那就不能急着去加油。那辆车能装100多升的汽油。如果不论开多远,我都在固定的时间去汽修厂加油,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标致车也停了下来,在后面大约100码的地方转了个弯。有人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后,标致车就朝着林肯的方向开走了。码头上此时已有渡船,我没有停下来去看那个下车的人是否会跟上我,但我猜他会。

“那我们就不在固定时间去。我已经安排了人24小时跟着你。就算你提前预见会有麻烦,也可以单独打个电话汇报。而且后面如有必要,我们还可以使用其他方法。这样做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风险,但是也无可避免。报告用写的就行,你写完后装到一个空烟盒里。到时跟着你的人会把报告捡回来。我已经安排好,每天都会有车轮流跟在你后面。”

费舍尔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进入萨热耶尔后,我在码头进场停了下来,替他掉转了车头。然后我下车,像伺候皇帝一样为他打开车门。我本以为这会让他感觉自己有点儿傻,但是似乎并没有。他一言不发地钻进驾驶室,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发动汽车,像疯子一样沿着海岸路疾驰而去。

“你是说要我把报告扔出窗外,还指望他们不会注意?”

费舍尔钻进后座,我开始以为这只是他的小伎俩,想以此来告诉我谁是老板。但是,当我顺着车道开往底下的公路时,我发现他在查看门板。他显然依然在怀疑我。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提醒过图凡小心安装门板。此时再次看到黄褐色的标致出现在后视镜里,真算得上一件令人宽慰的事。

“当然不是。你只要趁着停车下车的工夫,找到合适的时机把它们扔下就行。”

我对利普小姐说了声“晚安,夫人。”但她已经举步和哈珀一起迈上台阶,似乎并没有听见。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安排还算不赖。我只须确保自己有足够多的烟盒就行了。唯一麻烦的就是不得不写报告,我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费舍尔说:“你来开车。”

他说:“我知道会有一点儿风险,但是这无可避免。记住,只有你给了他们怀疑的理由,他们才会搜查你。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不要露出把柄。”

当然,他以为可以继续用那封信来牵制我,确保我不会越线,以为就算我碰巧听到或看到什么不应该听到或看到的东西,因为那封信,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管紧自己的嘴。虽然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但我也没有因此获得安慰。我想回到雅典和妮基身边,但是首先我要拿回那封信。

“我还是不得不写报告。”

“没。”我闷声道。

“你可以在厕所里写。我想你去厕所时,应该不会有人监视你。现在,说说我们怎么和你通信以及传达任务的事情。”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台小型便携式晶体管收音机,这种收音机我曾在德国游客那里见过。“你把它放包里带着。如果被人看见,或者使用的时候被听到,就说是德国客户给的。这种收音机通常只能接收标准广播频率,但是这一个我们特地进行了改造。我试给你看。”他将收音机从便携袋里取出来,拆开后盖,指着电池盒旁边的一个小开关说:“转动这个开关,你就会接受到固定频率传送的特高频广播,传输距离最远可达半英里。监视车辆会给你发送广播。这个系统我们已经试验过,只要两点之间没有建筑物之类的大型障碍物,就不会有问题。收听时间是早上7点和晚上11点。明白吗?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使用耳机。”

他把信放回口袋说:“当然,等你干完活儿获得报酬的时候。我们之前说好的,没忘吧?”

“我明白了。可是你说这个收音机改装过,是不是说它就收不到普通广播了?要是那样,我不好解释……”

“好的,先生。我可以拿回我的信吗?”

“只要不开这个开关,它就跟正常的收音机一样,”他安上后盖,说道,“现在,我再给你提供一些信息。哈珀和利普小姐都持瑞士护照旅行。我们没有时间在机场仔细核查他们的护照真假,否则很容易打草惊蛇。两人的相关信息分别是:罗伯特·卡尔·哈珀,38岁,职业登记为工程师,出生地伯尔尼;伊丽莎白·玛丽亚·利普,36岁,职业登记为学生,出生地沙夫豪森。”

“哪家酒店也没有萨热耶尔近,都太远了。你必须开车往返,而我们希望车子能随叫随到。再说了,这里的房间也够多。”

“学生?”

“谢谢,先生,但是我可以自己找个酒店房间。”

“谁都可以自称为学生,这代表不了什么。然后是有关萨尔顿尼亚别墅的资料,”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一边看一边说道,“这栋别墅是伊诺努总统政府一位前任部长遗孀的房产。她现在已经快80岁了,这些年一直和女儿在伊兹密尔过着平静的生活。她不止一次想卖掉萨尔顿尼亚别墅,但没有人能够给出满意的价格。过去两年里,她将别墅连同家具一起租给了在该地区办事的北约海军代表团。代表团的工作已于今年初结束。她在这儿的伊斯坦布尔经纪人一直没有找到继任租户。直到三个月前,他收到一位奥地利人的询问。那个奥地利人叫作费舍尔,没错,就是住在希尔顿酒店的费舍尔。费舍尔的全名是汉斯·安德里亚斯·费舍尔,留的地址是维也纳。他想要一套带家具的别墅,租期两个月,没有特别指定哪套,只是要在那片区域海岸附近的别墅。他愿意出高价短租,而且用瑞士法郎支付了定金。租房合同是以他的名义签的,他在职业一栏里写的是制造商。租房合同于三周前开始生效,他就是那时过来的,还未在警察局登记。我们目前还没有追踪到他的入境记录,因此没有有关他的详细护照信息。”

“好的,这是这趟的报酬,100美元。现在回酒店,明早退房。然后,再乘轮渡来萨热耶尔码头,11点左右到,届时会有人接你。我们会为你在这儿安排个房间。”

“他是什么制造商?”

“应该够。”

“现在还不清楚。我们已经请求国际刑警组织协助查询,但是估计不会有结果。哈珀和利普都没有查到相关信息,这更有可能说明他们涉及政治方面的问题。”

“用来付公园酒店的账够吗?”

“也或者他们没有使用真名。”

“在的,先生。”

“或许吧。然后是别墅里的其他人员。有一对叫哈穆尔的老夫妇住在原来是马厩的地方,他们是别墅的老仆人,在那里待了好几年,负责看门以及一些打扫的工作。此外,还有一个厨子。费舍尔让屋主的经纪人帮忙找一个会做意大利菜的厨师。经纪人找到一个叫作盖万的土族塞人,他曾在意大利工作过。当地警察跟他打过交道。他是一个好厨子,但是有酗酒伤人的毛病,曾因打伤一名服务员在监狱里待过一阵子。据悉,经纪人向费舍尔推荐此人时,并不知道这一点。”

“好了,亚瑟,”他说,“那就说定了,一周100美元。我给你的那50美元还在吗?”

“那对老夫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过,我之后很快就会知道,无论我想些什么,怀疑什么,都不会让哈珀感到困扰。

“没有,他们都是老实人,”图凡收起手里的文件,继续道,“这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情况。但是,你也看到了,这是一场即将展开的阴谋。一个人前去建立行动基地,另一个人安排购买武器,还有一个人负责武器的运输和对外的掩护说辞。真正的头目有可能还未出现。等他们现身时,你必须及时跟我们汇报。另外,你的任务具体来说,就是首先要确定车上的武器是否已经被转移;其次,如果已经被转移,那么它们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第一个任务很简单,第二个或许会难一些。”

诚如哈珀所想,我在给自己制造意想不到的麻烦。即使我不知道车子里藏着什么,现在也该意识到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劲了。短短十天的土耳其旅行,利普小姐就要动用一辆林肯和一栋大小堪比泰姬陵的别墅,已经令人匪夷所思了。交付汽车的恶作剧更是荒诞异常。

“甚至没有可能。”

费舍尔耸耸肩。

他耸了耸肩说:“呃,现阶段你一定要小心行事。第三,你要继续留心他们可能提及的任何名字,包括人名或地址,并及时汇报他们的行动。最后,你要特别留意他们谈话中所涉及的政治内容。在这方面,即使是一点点有关的提示都可能非常重要。我想差不多就这些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哈珀点点头说:“好吧,亚瑟,我想费舍尔先生不介意接受你的道歉。我们就把它当成是一个误会吧。”

“很多,”我说,“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看着哈珀说:“任何人这么虚张声势而又不知所措,在我看来都是粗心大意的表现。如果费舍尔先生不是你乐于助人的客人,而是一个不可靠的下人,那么让他开走一辆价值14 000美元的车,要被你指责掉以轻心的人就是我了。而到时候你如果只是口头说说,那么我就算万幸了。”

我立刻就看出来他不高兴了。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儿耍无赖,但是我真的有点儿烦他了。

“胡说!”费舍尔喊了起来,但是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他抿起嘴唇看着我,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科长对你的表现都很满意,辛普森。他甚至说过,如果你能好好合作,成功帮我们解决这次事件,那么除了撤回对你的指控外,我们还可能给你更多的帮助。这是机会,为什么你不好好利用呢?”

我说:“确实不是。”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但是下面的事是,当他开始威胁我时,我提出与他一起去警察局解决问题。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快退缩的人。”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学校的期末评语:

费舍尔生气地说:“我只是不愿意浪费时间,我说过了。这不是他用这个词的理由。”

该生可以做得更好,应该鼓励他在学业方面采取更为积极的态度。体育:一般;纪律:一般;品行:这一学期还有很多不足之处。签名:牛津大学文学硕士G.D.布拉什校长。

哈珀看向费舍尔:“明白了?”

可我已经尽力了。我问道:“你所说的‘政治方面’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支持民主理想吗?还是反对军事独裁?——有些人就是这么叫你们的政府的,不是吗?是指他们有讨论资本主义压迫、苏联统治或全人类的福祉吗?诸如此类的东西?因为,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哈珀对人类唯一感兴趣的部分就是他自己所代表的那块儿。”

我指了指信说:“因为这个,你跟我说过它是你的保险。所以你应该知道拿不到信,我不可能把车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

“这种说法适用于许多政治阴谋家。显然,我们关心的是他们对这里的政治局势的态度,在这里,军队是共和国的受托人,”他语气非常生硬,看来他也不喜欢军事独裁的说法,“正如我所说,哈珀可能只是一名受雇的特工,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别忘了,他们手里有6支手枪和6份弹药。”

“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个地方,长官。我知道他们有手榴弹,但是,手枪?能够用来发动政变吗?如果他们手里的是机关枪……”

我极力表现出神态自若的样子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的行为了。因为他的表现就很粗心大意。噢,他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如何跟我联系,这些都没问题,但我知道他没有按照你的吩咐行事。”

“我亲爱的辛普森,贝尔格莱德一个秘密政治组织的负责人曾经发给4名愚不可及的学生4支手枪。结果只用了1把,但是却被用来暗杀奥地利的斐迪南大公,从而引发了欧洲战争。手枪可以放进口袋里,而机关枪不能。”

三个人都在等着我的回答。男人们对我的猜忌在空气中弥漫,利普小姐也察觉到了。而且,对于哈珀所说的话,她没有流露出丝毫困惑。也就是说无论到底是什么事,他们都是一伙的。

“你怀疑这些人准备暗杀某人?”

“这倒是真的,”他点点头,“不错嘛,亚瑟,现在跟我说说为什么你会说费舍尔掉以轻心。你觉得他哪里掉以轻心了?”

“那就需要你来帮助我们证实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你不会花任何钱,支票最终会退还给你。”

“有没有关于泰克莱克这家商业机械公司的资料?哈珀似乎在用它做掩护。”

“即使要花我300美元?”

“我们还在等瑞士那边的消息。如果有问题,我会告诉你。”

这不难回答。我看着他手中的信说:“你没把它寄出去。我之前一直担心你会出于泄愤把它寄出去。”

他将便携式收音机递给我,我起身准备离开,而他则走到门口,吩咐中尉守在外面,等着把我带回大门口。正当我要走时,他似乎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把我叫住,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不希望你因为愚蠢涉险,但是如果注定要承担某些必要的风险,我希望你对自己有信心。有些人会在拥有武器时更自信。”

哈珀又看向我,沉思着说道:“亚瑟,瞧,你变了。我们已经准备放你走了,可是你现在反而又不想离开了,为什么?”

闻言,我不禁瞥了一眼他腰带上锃亮的手枪皮套。图凡轻笑道:“这把手枪属于警用装备的一部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借给你。你可以把它和收音机一起放到包里。”

哈珀朝利普小姐看去,后者耸耸肩,用德语说了什么。我只听懂了最后几个字:“……说英语的人。”

我摇摇头说:“算了,谢谢。这不会让我感到轻松,只会更糟。而且如果碰巧被人看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当然,我当然想要那个,先生,”我拼命忍住自己不去伸手抢,“但是你也付给了我100美元,而我只干了三四天的活儿。”我竭力露出一个笑容,“先生,就像我在雅典说过的,这样的报酬,我很愿意效劳。”

“这也许是明智之举。好吧,那就这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我写的那封信。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去冒丝毫的风险。我要做的只是表现出合作的样子,取悦图凡,然后在图凡的人抓到哈珀前,设法从哈珀那里拿回我的信。当然,我很确定他会被抓起来,他罪有应得!

他对着资格证和我皱起了眉头,满脸不相信地问道:“你是说你真想干?我以为你不过是想要这个。”

图凡留在屋里打电话。我和中尉一起沿着走廊往回走,我发现他偷偷瞅了我好几眼,似乎是在纠结怎么跟我这种看起来好像与图凡少校这样的大人物有交情的人打交道,是该礼貌交谈,还是什么都不说循规蹈矩为好。最后,他只是礼貌地道了一声晚安。

“但我认识路,女士,”我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让它听起来更像是小心翼翼的不忿,“就在今天,我还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和钱财弄到一张正式的导游资格证,以便在不给你们增添任何麻烦的情况下胜任这份工作。我以前在伊斯坦布尔当过导游。”我转向哈珀,把资格证塞到他眼皮子底下,说道:“看,先生!”

标致车依然停在外面。司机瞥了一眼我手里的收音机。我在想他或许知道改造的事,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我们一路沉默地开回酒店。到了之后,我向他道谢,他和气地点点头,又拍了拍汽车方向盘,说道:“在窄道开更好。”

哈珀和利普小姐闻言都出声反对,哈珀用德语厉声说了什么,然后利普小姐又用英语补充道:“再说,你又不认识路。”

露台已经关闭。我去酒吧喝了一杯,我得洗干净自己嘴里多尔马巴赫切宫的味道。

费舍尔在旁不耐烦地插嘴道:“我能开。”

图凡说这是个“阴谋”。好吧,对此我并不准备反驳。哈珀、利普和费舍尔几人的组合显然是为了掩盖某些事情。但是关于政变和暗杀这类见不得光的东西着实不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就算坐在宫殿里,被墙上一幅废黜苏丹的画盯着,都能让我感到心里发毛。坐在酒店的酒吧里喝着白兰地,呃,实话实说,这类肮脏的事情我想都不敢想。问题是有人敢想,而且我还认识、至少见过他们,但图凡不认识也没见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政治方面”,我的老天!突然,在我的脑海里,图凡少校的形象不再是行刑队的队长,而是一个军事上的老处女,不停地在自己床下搜寻秘密特工和刺客,典型的反间谍人员。

“算了,亚瑟。我会找个当地人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因为自己的想象笑出了声。接着我又想起车门、武器、防毒面具和手榴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是,先生,我以为利普小姐在土耳其游玩这段时间,我可以给她当司机的。”

如果没有那些东西,对于哈珀等人,我可能会有两种很好的解释,而且肯定有一种是正确的。首先,我会推测与毒品有关。土耳其是一个鸦片生产国。只要有必要的技术人员,比如“制造商”费舍尔,“学生”利普,那么剩下的就是一个安静隐蔽的地方,比如可以建造一个小型加工厂来制造海洛因的萨尔顿尼亚别墅,以及负责产品分销的组织者,当然也就是哈珀。

哈珀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说:“好了,亚瑟,不要再说了。费舍尔先生是我们的客人,他只是想帮忙。我会安排人在你明天离开前取走证件,等你交出证件,就会拿到报酬。”

我的第二个推测是老套的美人计升级版。故事从博斯普鲁斯海峡一栋浪漫的别墅开始,里面住着美丽的贵族公主利普,其家族曾在罗马尼亚拥有广阔的土地,还有她忠实的仆人安德里亚斯(费舍尔),以及被她的美貌所俘虏的百万富翁。然后,就当这名百万富翁准备一亲芳泽时,利普公主的丈夫——邪恶、危险、疯狂的哈珀冲了进来,威胁要把整件事情公之于众(当然连同照片一起),登上从伊斯坦布尔到洛杉矶的各大报纸头版,除非……这名百万富翁急不可待地付钱闪人。剧终。

“难道他不是下人吗?”我平静地问,“他的表现就像个下人,虽然或许不是个好下人。”

不过,总体来说,我更偏向于毒品的推测。倒不是说我觉得哈珀不像骗子,或者说不像个会敲诈人的人(他有多会敲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就前期的投入和筹备状况来看,他们肯定期望获得更为丰厚的利润回报。除非伊斯坦布尔地区容易受骗的百万富翁数量激增,否则这种期望似乎更有可能建立在毒品交易的成功操作基础上。

费舍尔生气地用德语咒骂,利普小姐突然大笑起来。

在我看来,正确答案显而易见,于是我开始重新考虑手榴弹和手枪的用途。可能它们确实是毒品计划中的一环,但只起到辅助作用;可能它们与哈珀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为别墅之外的某个人顺带而已,比如政治意图为图凡所关心的某个土耳其人。毒品计划必须包含非法生鸦片的供应商在内。那个供应商几乎可以肯定是土耳其人。他提出的非法生鸦片报价怎么就不能包含一小批非法武器在内呢?完全有可能。或者,运输武器可能仅仅是供应商表达诚意的一种方式,商人有时候喜欢用这种小恩小惠来增进彼此之间的合作关系。“反正我都要用车送过去,何不顺便帮你一个忙呢?只要给我一封信,到时候给你在雅典的人就行了。”

我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哈珀,说:“你没跟我说过要听从下人的命令。”

这么一来,只有一件事说不通,那就是时间问题。别墅是短期租住,林肯车办理的是旅行通行证。我不知道搭建一个实验室,生产足够在毒品市场大赚一笔的海洛因需要多长时间。但是怎么看,两个月都似乎太短了点儿。最后我想,他们很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才希望尽量避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长时间,并且打算使实验室流动运转。

“我跟你说过放到杂物箱的。”费舍尔怒气冲冲地说道。

其实我想我私底下知道这样的解释并不十分具有说服力;但是此时此刻,它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释。我暂时也不打算推翻自己的理论,除非我能想出更好的解释。我喜欢这种鸦片武器说,至少它让我感到脱身有望。等图凡意识到在武器问题上,哈珀只是一个中介,他的兴趣肯定就会从别墅这群人身上转移到其他地方的其他人身上。我的用处也将到此为止,哈珀会耸耸肩,接受我的请辞,把信还给我,并付给我报酬。图凡心情大悦的科长会帮助我解决证件问题。几个小时后,我将再次回到雅典,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当然没有。它们好好地搁在旅馆的保险箱里。”

我想起自己还没有给妮基写信,于是在上床睡觉之前,从服务台那里买了张明信片,并在上面写下几行字:林肯车的活儿还没结束,报酬不错,可能还要几天。最迟下周三四回家。乖,爱你的老爹。

费舍尔此时从她身后的台阶走下来,哈珀瞥了他一眼说:“好了,汉斯,你最好把亚瑟送去萨热耶尔。”然后又对我说:“你可以乘轮渡回城。通行证和绿卡都放到杂物箱了吗?”

我没有留别墅地址,以免引发她的好奇心。我可不想回去时,面对一箩筐的问题。即使我过得不错,我也不喜欢被人问东问西。无论好坏,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再说,反正留地址也没有意义,我知道她不会给我回信。

“那就好。”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

次日清晨,我很早就出发了,先是买了十几盒烟,然后开始寻找五金店。如果我想确认车门里的东西是否已经被卸走,那么至少要打开看一眼。唯一麻烦的是,固定车子皮革内板的螺丝钉是十字头。如果使用普通的螺丝刀,很可能会留下痕迹甚至刮伤皮革。

“没有,女士。”

我没有找到五金店,因此最后去了塔克西姆广场的汽修厂。那里的人认识我,我成功说服他们的机修工卖给我一把十字螺丝刀。然后我回到酒店,结了房费,打车去了渡轮码头。这次我没有发现标致车尾随的迹象。

她朝我点了点头说:“你好,车没问题吧?”说话的口音与哈珀如出一辙。

几乎一到码头,就有渡船进港,我知道自己会提前到达萨热耶尔。实际上,我提早了20分钟。因此在船慢慢靠岸时,看到沿路驶来的林肯车,我就更为惊讶了。

利普小姐让我想到28,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她实际上已经36岁了。但是在我看来,像28岁。她留着一头黄褐色的短发,个子高挑,身材傲人,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惹人注目。她还有一双清冷桀骜的眼睛,目光里流露出几缕玩味,一张嘴巴似笑非笑,仿佛在说她知道你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的身体动作,但她根本不在乎,反正你也只能看看。第一次见面时,她没有穿裙子,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T恤,还有白色的休闲裤和凉鞋。她的肤色近乎麦褐色,脸上没有化妆,只是涂了些唇膏,显然是刚洗完澡,换过衣服。

开车的是利普小姐。

对有些男人来说,只要看上一眼女人的脸蛋和身材,就差不多能猜出她们的年龄。我就没这个本事,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尽管受到母亲的影响,但我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尊重女性的。是的,一定是这样。一般来说,如果某位女士非常有魅力,但又明显不是年轻女孩,那么我会认为她是28岁;如果她疏于保养,但又明显不太老的话,我会认为她是45岁。奇怪的是,除了我自己的年龄外,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岁数之间或之外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