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那么,父亲遵守了信中的约定吗?
信上写着“会支付两千万日元作为定金”,“把这个房子转让给家人”,虽然是类似事务通信之类枯燥乏味的东西,但我很吃惊。母亲也半信半疑,第二个月,钱和房屋转让合同真的被寄了过来。
笠原:嗯。母亲觉得不可思议,说:“结婚以来第一次看到那个人这么遵守约定。”她好像也早就厌倦了,所以很干脆地接受了离婚。
笠原:在起居室里只留下离婚申请书和信……啊。
夫妻之间的羁绊真是脆弱啊。
过了一阵,父亲突然,离家出走了。
多亏了父亲留下的两千万日元,笠原家的生活比以前宽裕多了。也许是摆脱了丈夫带来的压力,母亲的心情也开始变好了,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明朗起来。
笠原:不是这样,我不觉得他是会为他人伤感的性格。
但是,有一天,笠原小姐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笔者:隔壁的夫妇去世了,对令尊打击很大吧。
***
笠原:自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样子变得很奇怪。原本轻浮开朗的性格,就像换了个人似地变得阴郁起来。
笠原:父亲离开的那一年年底,我们进行了大扫除。既然是难得的机会,就准备把自己房间里不要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扔掉吧,久违地打开衣柜抽屉一看……线电话出现了。
但是,火灾却意外地给笠原一家带来了变化。
平时聊天结束后,他都会来拿走纸杯,可过了很久都没有要来的迹象。
虽然是一场令人心痛的火灾,但不幸中万幸的是,火没有殃及附近的邻居,笠原小姐家也几乎没有受损。
如果放着不管,母亲可能会抱怨说:“走廊上有线,太碍事了。”于是我用手操控着线的一端,把父亲的杯子收了回来。
被烧毁的松江家很快就被拆除,变成了售卖地,但终究没能找到买主。据说唯一的儿子Hiroki君被住在县里的祖父母收养了。
笠原:是那天晚上,被收好了的两个纸杯……看到那个,我突然想起了父亲。我实在忍不住了,明明不打算哭的,眼泪却流了出来。
笠原: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当新闻上出现“和室”这个词的时候,即使不想也能知道地点。说到“和室”,就只有二楼的这个房间了。
“咦?我为什么会哭呢?”真是不可思议。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很幸福,虽然我并没有那么喜欢父亲,但眼泪完全住不住地落下来……我特别想再听听父亲的声音。我开始想念那个轻浮、敷衍却会耍帅的父亲了。
笔者:原来如此……那么,这张平面图也同样是松江家的平面图吗?
所以,才会做出那件事。
我们这一带,是由住宅区开发,大量建造的待售住宅而形成的城区。所以,邻居们的房屋格局都一样。邻居们经常开玩笑说是“克隆住宅”。
笠原小姐拿着电话,去了父亲的房间。
笠原:啊,对不起,我还没说呢。
父亲走后,他的床也一直被那么放着。
笔者:啊?请等一下,这张平面图是笠原小姐老家的吧?
笠原小姐指着桌上的平面图,这个举动让我头脑一片混乱。
笠原小姐把一只杯子放在床上,拿起另一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好久没把父亲和自己的房间用线电话连接起来了。
笠原:我钻进被子里,把纸杯贴在耳朵上。明明什么都听不见,但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笠原:……我也不能说得太大声……听说火灾的原因就是Hiroki君的母亲自焚引起的。当时我在地方电视台的新闻上有看到,她在二楼这里的和室里泼了煤油,然后自己点了火。
不知不觉眼泪也干了,我转换了心情,决定回去继续打扫。一直沉浸在回忆里也没有用。
笔者:自杀!?
从床上起来,正要收拾线电话时,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母亲也是个年轻漂亮的人,真没想到会自杀……
火灾熄灭后,家里好像发现了两具尸体。真受打击啊……我们一家人都有来往,Hiroki君的父亲还带我们去教堂听过音乐会。
笠原:那时候我才注意到,线是卷曲着落在地板上的。
笠原:不在了……听说死了。
笔者:您是说线是松的吗?
笔者:那Hiroki君的父母……?
笠原:对,很奇怪吧?线电话如果不绷紧,就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所以线的长度必须和父亲枕边到我枕边的距离差不多。
笠原:火焰在屋顶上熊熊燃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里也是一片火海。松江家有个叫“Hiroki(ヒロキ)君”的儿子,比我小一岁,正被附近一位好事的奶奶抱在怀里哭。那情景,我至今都忘不了。
笔者:……是啊。
松江家是由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和上小学的儿子组成的三口之家,和笠原先小姐家也有来往。
笠原:但是,松着就意味着实际线要长得多。那样的话,是不可能听到对方声音的。线也不可能被自然拉直……我觉得很奇怪。
发生火灾的是笠原的邻居“松江”一家。
笔者:以前就是在用那只线电话和父亲对话的吧。
“邻居家着火了,要快往外面逃。”然后拉着我的手出了房间,父亲也在走廊上。我们三个人走到外面,看到家门口有很多附近住的人,大家都很担心地看着那户邻居家。
笠原:是的,父亲的声音也确实是从纸杯传来的。
笠原: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母亲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
笔者:那么,父亲其实是在别的房间说话……会是这样吗?
把电话线装进抽屉里,没办法只好睡觉去了。
笠原:仔细看图纸,并没有那样的地方吧?
如果放着不管,母亲可能会抱怨说:“走廊上有线,太碍事了。”于是我用手操控着线的一端,把父亲的杯子收了回来。
笠原:是吧?而且,平时聊天结束后,他都会来拿走纸杯,可过了很久都没有要来的迹象。
(注:从笠原小姐的枕边拉线,最远的地方是父亲枕边。如果在更远的地方,线会卡在房间的入口,声音就无法听到了(有障碍物时线电话无法使用))
笔者:是有点奇怪呢。
确实,如果要从笠原小姐的枕边拉线,离她最远的地方就是父亲的枕边。如果线在这两点之间还松的话……
重复了几分钟毫无意义的对话之后,突然说了一句“快睡吧,晚安”,就这么结束了。
笠原:这房子里根本没有线电话能对话的地方。
笠原:问的话还是会回应我的,但应该说是没有什么对话……完全对不上。中途还有噪音?……大概是这样吧,还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奇怪声音。
笔者: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父亲是怎么做到的……
笔者:支离破碎?
笠原:只能这么想,父亲和我聊天的时候人在外面。
笠原:某天晚上,我和父亲正用线电话聊天。大概是晚上十点前吧,可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他的声音在颤抖,说的话也支离破碎。
的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是笠原小姐的房间可是在二楼。
但是,父女之间的线电话,却从某一天开始中断了。
我觉得回荡在耳边的父亲的声音也比平时更甜美、更温柔……要保密的事情也说了很多。所以,父亲比母亲更了解我的内心世界。真是想得很好啊,我猜他大概就是靠这种小伎俩而过得很好吧。
往外延伸的线,中途也会折在窗框上,有了障碍物,声音就无法传递了吧。
笠原: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聊的都是些无聊的事,后来也聊起了些烦恼和敏感的话题。虽然面对面很难商量,但我觉得在纸杯里就什么都能说。
假如,再有和二楼一样高的建筑物里的话就可能会实现。但是,哪有这么方便的地方……想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笠原小姐的意思。
笔者:会说些什么呢?
笔者:隔壁的房子里,是这样吗?
于是父亲用有点装腔作势的声音说:“夜猫子,晚上好。”我也回礼说:“夜猫子,晚上好。”这是说好了的。
笠原:对,父亲是在隔壁的二楼用线电话的。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门就会被打开一点点,其中一个纸杯就会被“扑通”一声扔进房间。我去拿起那个,躺在床上,贴在耳边。
一想到这里,我就坐立不安。我拿了卷尺,测量了长度。线电话的长度、走廊的长度,再到隔壁的长度。
笠原:不是,刚才我也说了,父亲总很晚回家,即使回来也几乎都是倒头就睡,所以陪我聊天的次数总共也只有四五次。但是,确实很开心啊……
结果……我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笔者:从那以后,你和父亲每天晚上都用线电话聊天吗?
笠原:从我的枕边把线绷直,正好就到了松江家的和室。
笠原:是吗?那个人的生活方式和想法都很浪漫。所以,他不能正儿八经地生活,也因此让家人们很痛苦。……不过,虽然我很不甘心,但每当父亲让我看到这种浪漫的碎片时,我就会非常高兴。和母亲一样,我也有过一些同样的感受。
笔者:我也确实觉得“用线电话聊天”比“一起睡觉”更能激发孩子们的童心。蛮浪漫主义的呢。
我也不能说得太大声……听说火灾的原因就是Hiroki君的母亲自焚引起的。当时我在地方电视台的新闻上有看到,她在二楼这里的和室里泼了煤油,然后自己点了火。
我觉得“在床上打电话聊天”就像外国电影里一样时髦。现在我想来,“与其那样,还不如一起睡觉吧。”
笠原:当然,我不认为每次打电话的时候父亲都在那里,毕竟线是可以换的。但是,至少在最后谈话的那个晚上……隔壁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父亲确实在那间和室里。
笠原:对,“如果因为害怕而睡不着的话,就一边和爸爸说话一边睡觉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心跳加速。“多么棒的主意啊!”说是说。因为当时是既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移动电话,一个家庭只有一部座机的时代。
那天晚上,父亲的样子明显很奇怪,声音在颤抖,回答也支离破碎。一定和那场火灾有什么关系。
笔者:各自拿着纸杯,跨过走廊,父女可以对话,是这样吗?
笔者:不过,火灾的原因是那家的太太自焚吧。我想和您父亲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笠原:那真的是自杀吗?
靠墙的是我的床,旁边是哥哥的,然后,父母在这里和这里。床不就在这附近嘛,也就是说,用线电话可以连接彼此的床。
笔者:但是,如果不是自杀的话……
笠原:嗯,昨天我问了问母亲,她就给我拿出来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吓了我一跳呢。好怀念啊……这里是孩子的房间。
笠原:是杀人。这是我经过多年思考后得出的结论……父亲一边用线电话和我聊天一边……我怀疑他杀了人。
笔者:这就是老家的房屋布局图吗?
温和的语调和令人不安的话语之间的落差,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笠原小姐就这样静静地讲述了起来。
笠原小姐从包里拿出一张旧平面图。
笠原:邻家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左右。因为是在夏天,松江家为了通风换气开着窗户也不奇怪。
笠原:嗯……对,有这个就比较好理解了。
父亲在学生时代练过田径,对自己的运动神经也很有自信,所以穿过窗户去到邻居家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是我的话,因为害怕是绝对做不到那种事的。
笔者:连接房间的线电话?
笔者:父亲从窗户潜入松江家的和室,一边用线电话和笠原小姐聊天,一边杀害了那家的太太,并在尸体上点了火……?
笠原:父亲自豪地说:“这就是我发明的,连接房间的线电话。”
笠原:如果是这样的话,无法集中精力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之后,他又从窗户回到自己家里,装作毫不知情地等待着。
但是,只要线稍微松了一点,声音就传不过来了。
笔者:假装成自焚的杀人……
如果途中没有障碍物,甚至可以和数百米外的人对话。
笠原:虽然不知道动机,但一家人都有来往,可能是是在孩子不知情的方面发生了纠纷。
线电话就是用线连接两个杯子的玩具。在线绷紧的状态下,对着其中一个杯子说话,声音通过线的震动传递,会传到另一个杯子里。
是只对太太有仇吗?还是打算杀了松江家所有人?为什么要制造自焚的假象呢?还有很多谜团。不过,有一点我确信,父亲是想把我当作不在场的证人。
我纳闷地一看,原来是线电话……啊,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线电话吗?
笔者:也就是说,在犯罪过程中,一直用线电话说话,是想让笠原小姐认为“那个时间,父亲正在卧室里”吗?
一天晚上,父亲笑嘻嘻地问我:“你不能一个人睡吗?”大概是从母亲那里听说了吧。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正觉得生气的时候,父亲突然把纸杯递给我说:“如果觉得害怕,就用这个和爸爸说话吧。”
笠原:是的。难道他不是想通过警察取得的证言,来证明自己“虚假的清白”吗?
笠原:对对,但是,被父母这么一说,孩子又不能怎样,就只能忍着。那么,重点就从这里开始了。
笔者:即便如此,如果是直接见面交谈还好,如果只是“用线电话聊天”,作为不在场的证明就太弱了,更何况还是家人……特别是父母和子女的证言,在审判中很难成为有力的证据。
笔者:父母往往对这种事会很冷淡。
笠原:是吗?我不知道……大概父亲也不知道吧。
笠原:是啊。我跟妈妈诉苦说“一个人睡觉很害怕”,但她只说了一句“又不是小孩子了,忍耐一下吧”。就算不是小孩子,可害怕就是会害怕的。
不仔细调查就草率行事的话,我觉得很像是父亲的作风呢。
笔者:那么,哥哥离开家的话,不是就很麻烦了吗?
笔者:顺便问一下,您父亲有没有被警察叫去过?
我很害怕。晚上我一个人睡觉会很害怕,所以哥哥上初中后,因为我的任性,一直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从哥哥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这确实是个不小的问题。
笠原:一次也没有。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合适,但他运气就是很好。一定是因为父亲自己觉得,这样可以完美犯罪,所以就轻率地实施了。
笠原: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哥哥上了寄宿制的高中,就离开家出去了。我是“哥哥的孩子”,哥哥也一直很疼爱我这个了差不少岁的妹妹,所以我感到很寂寞。但是,还有比这个更严重的问题。
但是,在真的杀了人之后,会不会因为无法承受深重罪孽,就像逃跑一样离家出走了呢?我很受打击。我也好,线电话也好,对父亲来说都只是用来杀人的工具罢了……
笠原小姐说,她和父亲之间有一段难忘的回忆。
***
父亲虽然上了年纪,却很有男子气概。性格虽然轻浮,但有时会流露出温柔的一面,就是所谓的美男子。我想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受欢迎,母亲就是这样被骗了吧。
据说从那以后,笠原小姐就一直抱着这样的疑问,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
“我就不该和那样的男人结婚。”那为什么还要结婚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有一天,她接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那是松江家失火两年后……1994年的事。
笠原:虽然无法原谅,但我胆子很小,什么都没敢说。以前男人比现在要厉害,虽然不能直接对父亲说,但母亲总是对我们兄妹俩发牢骚。
笠原:好像是自杀的。他把自己房子的一个房间从里面反锁,用胶带糊上,然后服下大量安眠药。我听说遗体旁边还掉着一个奇怪的人偶……真是的,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想大概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笔者:母亲就允许这样吗?
笔者:“自己的房子”是指父亲的新居所吗?
可是父亲就不知道去哪儿快活了,每天晚上很晚才带着满身酒气回家,呼呼大睡。真是得意忘形啊。
笠原:嗯,离婚后,他在爱知县一之宫市买了一套二手房。葬礼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去,是大门前有花坛的平房。听邻居说,直到他去世前不久还在进行改建工程。
赚来的钱,几乎都被他自己一个人花掉了,根本没有钱进到家里。所以,我们三个人的生活非常困难。母亲每天要做钟点工,好不容易才能买到晚饭的菜。
笔者:改建工程?
笠原:我的父亲是个很差劲的人。
笠原:恩,也是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改建,好像是减筑……是这么说的吗?我听说他把一整个房间都拆除了。
家庭成员除她以外,还有父亲、母亲、哥哥共四人。父亲是进口车经销商的顶级销售员,据说年收入是普通公司职员的数倍。但是,一家人的生活并不富裕。
“把一整个房间都拆除”……好像在哪里听过。
笠原小姐是在岐阜县羽岛市住宅区的一栋两层独栋房子里出生长大的。
笠原:啊,对了。关于父亲的家里,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照片,是个小男孩在父亲的新家里吃蛋包饭的照片。他瘦得很,身上还有很多淤青。
***
笔者:淤青……?
当天的采访主题是她小时候经历过的关于“房屋”的往事。
笠原:挺让人心疼的,但亲戚里没有这样的孩子,我也没见过他,但我对他有点印象。
不一会儿,蒙布朗套餐到了,笠原小姐说:“哇,看着好好吃啊。”然后用叉子舀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后来想起来了,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过他的照片。
今年已经四十岁的她,看上去依然很年轻,散发着如少女般的气息。也许是因为她那轻盈的波波头和柔和又悠闲的说话方式吧。
一个叫三桥成贵的孩子,因为受到父母的虐待而去世了。
笠原小姐是住在该县的自由插画家,现在和母亲两个人住在公寓里。
那个孩子和父亲是什么关系,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笠原千惠小姐指定的采访地点,是岐阜县商业住宅区的一家很时髦的咖啡馆。她盯着菜单说:“嗯,点哪个好呢……”烦恼了将近十分钟,最终选择了蒙布朗和迷迭香茶的组合。
资料⑧《连接房间的线电话》结束
对笠原千恵的采访记录
2022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