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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围困

他巡视了一圈,贴着墙找,想要找到这水声的来源。他很快就找到了。

就这样静止不动待了两三个小时,他听到了声音。水一滴一滴地从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里落下,发出声响。一开始他装作没注意,但这声音太烦人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近盥洗盆,却并没有水滴从龙头开口处落下。然而,只要他一转过身,水滴声马上又响了起来。为了弄清怎么回事,他盯着水龙头,直到再次听到声响。没有一滴水落进盥洗盆。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第二间房间天花板的某个裂缝中透进一些褐色液体。液珠一颗一颗间隔不等地砸进已经落下的那一摊。月光将它们照映得如同宝石,像是深色的红宝石。特雷尔科夫斯基划亮了一根火柴。是的,那液体有些发红。是血?

他笑了。这陷阱可有些粗糙!他们也许在等他来开门。想也别想。他一个指头都不会动。

他用一根手指蘸了些,又用大拇指捻开试了试浓稠度。可惜这个举动并没有给他更多信息。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尝一尝。味道平淡无奇,没什么特别。

他们肯定是在商量接下来的对策。特雷尔科夫斯基钻进大衣橱好靠他们近一些,然后把耳朵贴到橱壁上。但他没有监听到他们的密谈,他走到第一间屋子中间蹲下,保持着警觉。时间一分一秒不断流逝,邻居们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们也许走了?

他想起前几天下过雨。也许是雨水透过了屋顶……但这个解释经不起细究。其实屋顶和他的天花板之间隔着好几层楼。也许是管道裂开了?是的,也许是这样……

马上就有了反应。墙上和门上的敲击声停止了。一切重归寂静。

但如果这是刚才那个在刽子手马背上的囚徒的血呢?如果那个囚徒正在楼上被割喉,用来告诉特雷尔科夫斯基他的下场,而这就是他的血呢?

“我在自卫,我要一直战斗到最后!我可宝贝我的性命了!不,先生们,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我才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液体还在滴落,聚成的那一摊越来越大。啵!啵!小小的涟漪在干燥的地板上扩散,像是涨潮的节奏。他们是不是想要淹没屋子,让特雷尔科夫斯基在这里溺死,在鲜血中溺死!

另一面玻璃被敲碎了。他们在扔石头。

现在这应和着褐色液体滴落之声的声响又是什么?他转向盥洗盆。水龙头一定是松开了,因为现在从那里也滴下了水滴!他想再将龙头旋紧一圈,却办不到。橡皮圈一定是老化了。

“你们来晚了!”特雷尔科夫斯基大喊,“你们进不来了!”

两边的渗漏一唱一和,营造出两种液体正在对话的幻觉。

他不去管变得急迫的敲门声,继续用手边的所有东西来挡住门。他拆开了一卷线,把整个工事都加固了一下。他也封死了窗。一面玻璃给敲得粉碎。如果他们想要从那里进来,可就来晚了!

闹钟走时的声音变得出奇地响。特雷尔科夫斯基这时发现两种液体滴下的声音,一个和着“嘀”,一个和着“嗒”。他本可以拨停闹钟,但他猜那样做是没用的。闹钟里并没有安装关闭用的操纵杆。

现在他们全都参加进来了!但他们是在浪费时间。这些敲击声对特雷尔科夫斯基没有任何作用。在他们和他们恫吓的企图中,他还是筑起了防御工事。

有人在敲门。邻居卷土重来了。他快速地检查了一下他的堡垒的状况。它们看着很不错,不过,在柜子和墙之间却还留下了一点空隙,比如一个小孩或是一只猴子就可以通过那里从窗口进来。这让他觉得不安。

楼下传来了敲击声,是房东。

而正在他注视着这个空隙的时候,他惊恐地看见一只棕色长毛的小手抓在窗框下方,就在一扇玻璃窗被打碎的地方!

好吧,他是发出了噪音!他们有权敲打!如果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他投降,那他们大错特错!

他抓过一把刀对着那只手一阵猛砍乱剁。没有血。那只手最后松开并消失了。他等着玻璃棚上传来坠落声,但只听到一声讥笑。

楼上的邻居敲起了天花板。

他马上明白过来楼下的邻居很可能是用一根长棍顶着手套来吓他。

他没有作答,却拿来两把椅子加固衣橱。

邻居们使出这手套计也许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因为他们只等他来就能开始行动了。他很快就确定,他们演这场戏的目的,是要让他失去理智。

有人在敲门。

院子里摆满了箱子。这些箱子布置得像明信片上纽约的摩天大楼一样。每个箱子上都蹲着一个邻居。他们有的正面示人,有的是侧面,有的则是背面。有时候,他们慢慢地转动身子改变姿势。突然,有个老女人站了起来,特雷尔科夫斯基认出是那个想让他签请愿书的迪奥斯太太。她穿着一条紫色的连衣裙,领口非常低,露出一大片干瘪的胸脯。她双臂指天,笨重地跳起舞,从一个箱子跳到另一个箱子上。每次换箱子的时候,她就大喊一声。“哟!”她尖叫着,并换个箱子。“哟!”她又换了个箱子。

惊恐让他顿时脱离了懒散的状态。他牙咬得咯咯作响,冲向大衣柜,喘着粗气推动它堵上门。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他的妆被汗水化开来,在脖子上留下了泥浆般的条痕。他的身体被连衣裙紧紧缠住,内衣的扣子爆裂开。他又奔向窗口,用柜子把窗堵起来。他上气不接下气,连呼吸都变成了嘶哑的喘息。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最高的箱子上那个秃头的邻居也站起来,并摇响了一只笨重的、声音低沉的铃铛。这时,邻居们急匆匆地走下各自的台座,带着它们离开了。那个刚才见过的小男孩出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他肩上扛着一根长棍,顶头挂着一只笼子,里面有只鸟。在他身后,一个穿着宽大的红色无袖长裙的女人一路小跑,俯身对着笼子。她滑稽地模仿着这只鸟、吓唬它捉弄它。小男孩头也不回地走过了整个院子。

的确是有个骑着马的人闯进了院子。他戴着面具看不见脸,而他巨大的石榴红毡帽的投影又给他加上了另一层面具。马屁股上横躺着一具尸体。特雷尔科夫斯基看不真切,但他觉得尸体好像是捆着的。院子里慢慢挤满了人。邻居们围着戴面具的陌生人,用无法理解的手势跟他交流着。一个戴着天蓝色头巾的女人指了指特雷尔科夫斯基的窗户。那人下了马。他绕开他的坐骑走到正对他的下方。他像是挡太阳一样手搭凉棚,令人不安地注视着他。一个穿着橄榄绿裤子、黄褐色毛衣,戴着淡紫色贝雷帽的孩子走近他。他庄重地递给他一袭黑色斗篷。那人马上就披上了斗篷,然后消失在拱门下。所有人都走了,也带走了依旧载着尸体的马。灯光熄灭。特雷尔科夫斯基本可以认为是做了场梦,但他知道他刚刚目睹了刽子手的到来。他现在一定是在慢悠悠地登上通往他住处的楼梯。他将会推开门,自说自话地走进来,到这间屋子来完成他不祥的任务。特雷尔科夫斯基能猜到这任务是什么。无论他怎样尖叫哀求,他都将被投入虚空之中。他的身体将撞上玻璃棚,将它击碎,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

在他们之后还有涂抹成粉红色的孕妇们、把另一些老头当马骑着的老头们、淫荡的小女孩们以及一群壮如小牛的狗。

楼下,院子突然被照亮了。奔跑的马蹄声撕裂了宁静。特雷尔科夫斯基好奇地探身看个仔细。

特雷尔科夫斯基像抓住一根丝弦一样紧紧抓着自己的理智。他默诵着乘法口诀表和拉封丹寓言。他的手上做着复杂的动作,表现着良好的协调性和反应能力。他甚至高声总结起十九世纪初整个欧洲的政治形势。

如果他拒绝遵从这一步步的安排,会怎样?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们会推他下去。如果没有自杀,那就来一桩谋杀。更何况,也没有证据证明对前房客不是这样!

天终于亮了。巫术也随之停止。

玻璃棚应该是修好了。他们会怎样逼他自杀呢?他不想死。这是邻居们的失败吗?如果他们的陷阱完美运转,特雷尔科夫斯基早就该确确实实地变成西蒙娜·舒勒了,然后像她那样自愿寻死。情况并不是这样,因为他在假装,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是西蒙娜·舒勒。那么他们想怎么样?要他继续假装着去死?他思考了一下这个办法。如果他假装自杀,比如用巴比妥类药物[1],他们会当作一笔勾销,留着他的性命吗?魔咒会解除吗?他觉得很可能不会。在他身为受害者的这个阴暗诡计里没有装模作样的可能。唯一可能的结局就是玻璃棚被破坏,被他支离破碎的躯体撞个粉碎。

过后,特雷尔科夫斯基洗去了脸上化妆的痕迹,换下女性衣物穿上他自己的,然后挪开了大衣橱。他不要命似的奔进楼梯,丝毫不顾周围状况就冲了下去。一只手想要拖住他,但是他跑得太快了,那只手只好松开,他跑过看门人的屋子前,又更快地跑上了街。

最后一步已经达成。如今结局已经近在咫尺。他走到窗边,打开窗,审视着楼下的一片黑暗。

一辆公交车正停在红灯前。在它启动的瞬间,他跳上了车尾的平台。

特雷尔科夫斯基艰难地起身。他头很疼。他步履蹒跚地走到盥洗盆前,往脸上泼冷水。他觉得清醒些了,但还是疼。

他放弃了他的租约,放弃了在转手费上花光的储蓄。

既然他想逃离他们,他们就发动反击。为此他们不惜采用简单粗暴的袭击。不管愿不愿意,他都要被改造成西蒙娜·舒勒。他们不给他留任何余地。

从这时起,他唯一获救的机会,就是逃跑。

有人把他准备好用来献祭了!

[1] 巴比妥类是普遍性中枢抑制药,能起到催眠、麻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