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尔科夫斯基试着摆笑脸。没成。他太在意那些溅到他杯子里的唾沫星子了。他点起一支烟并磕了些烟灰进去。有人给他换了一个杯子。
西蒙哈哈大笑。他在开玩笑前总是会笑。这次他用“外币兑换”来影射改变。他反复说了好几次,好让大家听清楚:外币兑换……变换!
现在他正在吃饭。他一边咀嚼一边找话头。有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一句至少让他们看到他的好意的话。他什么都没找到。沉默延续着,必须将它打破。
“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变了。”
“有漂亮的客人吗?”他灵光一现问道。
斯科普开口问他。
斯科普朝他眨了眨眼。
他很想要全熟的但是没敢说出口。
“有个特别漂亮的。举止超凡脱俗。她刚走。”
“是的……”
他转向西蒙。
“牛排像平时那样要半熟?”
“对了,乔治怎么样了?”
他不敢看其他人,但他觉得他们在笑。
“他还过得去,但他那种做法是干不成的。你知道的……”
“一份生菜、一份牛排配蒸土豆和一份酸奶。”
斯科普和西蒙直到这顿饭吃完都还在谈论这个乔治以及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活计,他们大声笑着,但有时也压低声音,好像不想让特雷尔科夫斯基听到。要不是这些针对他的怀疑,他还以为他们已经彻底忘了自己。他离开他们时感到一阵轻松。分开前,他们问他明天还来不来。他们的担忧令他怜悯。
斯科普和西蒙全神贯注听着他的话。他吞了一下口水然后一口气说:
“我想不会。我很忙。”
“您要什么,特雷尔科夫斯基先生?”
他们装作遗憾,但高兴得大步走开。他看着他们在街角消失。
她讨好地笑了笑,然后马上恢复了严肃的职业态度。
他慢慢地走上了塞纳河岸边的路。以前,就是这里,他一旦有几个小时的空闲就溜过来。堤岸灰蒙蒙的,塞纳河也很脏。旧书商的箱子对他来说就像垃圾桶一样令人作呕。来捡破烂的知识分子在这些垃圾里不嫌恶心地翻找着,寻找一点点精神食粮。当他们找到的时候,他们抓住书,脸上满是野兽般贪婪的表情。
“我试着不吃东西,但我放弃了,这太难了!”
这个地方让他恶心。他走到对面。对面笼子里关着的动物们不断叫喊、散发气味。闲逛的人戏耍乌龟,挑逗公鸡,骚扰豚鼠。爬行动物在它们的水族箱壁上滑动。老鼠们关在更远一点的笼子里,病态地注视着爬行动物歪歪扭扭的前进轨迹。
他挤出一个微笑。
他走了很久。他顺着卢浮宫的墙走到头,然后走进了杜伊勒里花园。他在水池边一张铁制椅子上坐下,看着小帆船行驶。孩子们在水池边跑来跑去,手里拿着给帆船导航用的棍子。他注意到一个小男孩,他有一艘带引擎的船。那是一条微缩的远洋客轮,有两个烟囱,救生艇顺着甲板排列。那个小男孩没什么活力。他有些瘸,这让他到达对岸的时候比他的船迟了许多。悲剧在这延迟中发生了。一艘横冲直撞的帆船猛地撞上了远洋客轮,后者失去平衡翻倒了。玩具很快就灌满了水。孩子无能为力,生气地看着船沉没。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特雷尔科夫斯基以为他会跑向他的父母,但他应该是一个人,因为他只是坐在地上继续哭。特雷尔科夫斯基觉得这泪水是为他报了仇,从中感到异样的欢欣。他觉得是在代替他哭。他满足地看着泪珠从眼角滚落。他内心鼓励着小男孩继续大哭特哭。
“我们可想您了,特雷尔科夫斯基先生。”她开玩笑说,“这里的饭菜不再合您胃口了?”
但这时一个看上去有些粗俗的年轻女人走近那孩子,俯身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孩子停止哭泣,抬起头,然后笑了。
特雷尔科夫斯基拿过了菜单。他机械地表示同意。菜单是用紫色墨水写的。菜名里到处是拼写错误,通常来说这会成为谈话的主题。餐前小点没有换新的。还是老一套的油拌土豆、蘑菇肉酱、生菜或是黄油煎香肠。他恶心得一阵冷颤。以前的特雷尔科夫斯基总是点鲱鱼排配油拌土豆,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口都吃不下。他允许自己作一次弊。斯科普和西蒙用眼角观察着他。他们对他会点什么菜出奇地感兴趣。服务员是个矮壮的布列塔尼女子,小腿泛红,她走了过来。
特雷尔科夫斯基感到无法忍受的失望。孩子不仅微笑,现在还大笑起来。那女人还在神神秘秘地跟他说着什么。她看上去很兴奋。她双手摸着小男孩的脸颊和后颈。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她离开他走向一间小木屋,那里有个老女人在卖玩具。
“你好像生了一场病?我碰到了奥尔恩,他告诉我你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
特雷尔科夫斯基离开椅子走向孩子。他故意撞了他。小孩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推开椅子挪到长凳上。他完全忘记了这个细节。
“没礼貌。”特雷尔科夫斯基低声说。
“啊对哦,说得没错。”
然后他没再说别的,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他快步走开,丢下那个蒙受不白之冤的孩子。
他以前总是坐在长凳上,背靠着墙。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他在自己以前住的街区游荡。觉得累的时候,他就去露天咖啡座休息或者喝啤酒吃三明治。然后,他继续走。他试图回想起来。他做不到。他徒然地在每个街角追逐回忆,却什么都认不出。
“瞧瞧,你现在坐这儿了?你不要你的位子了?”
回到比利牛斯路的楼房前时已经入夜。他犹豫要不要走黑洞洞的车行大门,但漫长的步行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他只想睡觉。他按下开门按钮。里面是一片黑暗。计时灯的开关就在前方右边某处。他伸出手指,不太确定方向,而这时他感到很近的地方有人。他停住了,全神贯注地倾听。有呼吸声,不过是他自己的。然而,他不敢向前移动食指,怕碰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也许是一只眼睛。他再次倾听。他决定不能再这样留在这里。他冒险伸出食指。他找对了位置。灯光洒满了门廊。
他含糊不清地解释了一下,然后坐到顶头的位置上。
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个深褐色头发的女人坐在垃圾筒上,用神经错乱的眼神看着他。他口齿不清地惊叫了一声。她害怕地喘气,干裂的嘴唇像醋栗冻一样颤抖着。他想要躲开却在一片垃圾上踩滑失去平衡。她抽动了一下想避开他。垃圾桶的盖子翻了下来。她叫喊着往后倒。他也叫喊着摔倒在她身上。垃圾桶摇摆不停。里面的东西撒了他们一身。灯光熄灭。
“你躲过你那些邻居了吗?”
他滚动着想脱身。有什么东西逃走时蹭过了他。他站了起来。他应该往哪里逃?限时灯在哪里?一双长着长指甲的手围住了他的脖子开始收紧。
特雷尔科夫斯基十分尴尬,他穿过餐馆大堂走向他们那桌。他们正在吃餐前小点。
他伸出舌头发出咕噜声。然后他被狠狠打了一下头,失去了意识。
“久别重逢啊!你还记得你的朋友吧?没良心的!”
他在自己的公寓里醒来,躺在床上。他又被装扮成了女人,而且他不用去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被仔细地化了妆。
斯科普和西蒙已经在他们平时的位置坐好,就在暖气边。他们嘲讽地大叫着向特雷尔科夫斯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