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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发现

汗水浸湿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他倒在床上。他拼命地想摒弃脑中出现的挥之不去的答案,但他已经猜到这是无用功。真相如焰火般绽开。

他停下了。他明白了。这不好笑。

是他们的错。

他疯了吗,他?他放声大笑。

邻居们在慢慢将他变成西蒙娜·舒勒!

邻居们在敲墙。

用无数次斤斤计较,用无时不在的监视,凭着钢铁般的意志,邻居们改变着他的人格。他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掉进了他们可怕的陷阱。他们伪装起来愚弄他。他们言行古怪好让他糊涂,让他失掉自己的逻辑。他只是他们手中的玩具。回想他住进来以后的种种细节,他才明白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看门人马上就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厕所的窗户上去。她知道那里发生的奇异现象。也不用再继续查找是谁偷走了楼梯上掉落的杂物。是邻居们。

他粗暴地抓起几个瓶子扔向墙壁,瓶子伴着巨响纷纷碎裂。

也是邻居们偷了他东西,这是为了切断所有的联系、阻断他的所有退路。他们偷走了他的过去。又是邻居们在他原本的人格出现时马上敲墙。是他们让他失去了朋友,让他习惯了穿拖鞋和便袍。是一个邻居受雇去对面的咖啡馆让他开始以巧克力代替咖啡,以茨冈烟代替高卢烟。他们阴险地支配了他的所有举动和所有决定。他们已经把他掌控住了。

他是不是在渐渐变疯?

而现在,趁他睡觉的时候,他们决定狠狠下一次手。他们给他化了妆打扮起来。但他们算计错了,这是个错误,时机还没到。还太早。

但他并没有梦游。这些化妆品是哪儿来的?他在公寓里四处翻找。他没有找多久。他在衣柜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它们。至少有十来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小瓶,还有几支管装品和几小罐软膏。

他记起了他对男子气概的想法。原来是这样!就连他个人的想法也是强加于他的。

他的恐惧是那么真实,他甚至能感到它在喉头突然凝聚成实体。它的棱角一定像锯齿一样锐利,因为它们刮得他喉咙生疼。为什么他要化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他点起一支烟。要尽可能冷静地思考。尤其是不要慌张。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烟,从鼻子呼出去。那么房东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转。那一下摔得他疼极了。艰难地站起身后,他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镜子里他涂着脂粉的脸。他能看到口红、粉底、腮红和睫毛膏。

他肯定是头领。是他指挥着这群刽子手。那个老女人呢?那个带着残疾小姑娘的女人呢?受害者?邻居之一?也许是邻居,天知道有什么秘密任务。那么斯黛拉呢?

他仔细看镜子。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大喊。他昏了过去。

她是不是被通知了他即将到达医院的消息?她在那里是不是意图拦截他,好给他施加影响,而且因为她看起来像是外人,他根本不会察觉?他决定赌一把她的清白,他总不能看谁都觉得是敌人!他没疯!

他一点都不像他自己了!

人们如此怨恨他,究竟是因为他犯了什么罪?也许跟被困蛛网的苍蝇犯了同样的罪。这栋楼房就是个陷阱。甚至也许没有任何针对他的私仇。但他回想起邻居们那些专横而高傲的嘴脸,便放弃了这个假设。何苦自欺欺人?是的,针对特雷尔科夫斯基的私仇确实存在。人们就因为他身为特雷尔科夫斯基而不肯原谅他,因此恨他,因此惩罚他。

他到镜前自照。

那么这个庞大的机器运作起来仅仅是为了惩罚他吗?如此谋划安排仅仅为了他一人?他配吗?他莫非是被选中的罪人?

“我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不,这不可能。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他站在那里,惊讶和抗拒令他呆怔,徒劳地寻找原因来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是第一个受害者吗?

他们冷酷恶毒的笑声变得更响了。他们又看了他一会然后重新开始做工。但时不时地,他们就往他的窗口阴险地瞥几眼,而且就算他们半转过身,特雷尔科夫斯基还是能看出他们嘴唇上浮起的残酷微笑。

然后又是一个:他们把西蒙娜·舒勒又变成了谁?

“你们想干什么?”他大喊,装作弄错了这两个人的意图。

这个陷阱运作多久了?被改造的房客名单有多长?他们是都作出了西蒙娜·舒勒那样的选择,还是继承了亡故的邻居的位置?这,会不会是他们延续的方式?这样的话,西蒙娜·舒勒是否也参与了阴谋?他们是变异者、外星人还是仅仅是杀手?特雷尔科夫斯基回想起前房客裹着绷带、嘴巴大张的样子。

他对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纯粹是他的敌人,所以,作为敌人,他们嘲笑他。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邻居会自杀?算了吧!不,西蒙娜·舒勒是受害者,不是行凶者。

“我对他们做什么了?”

他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改造他?

他看了一下,的确,工人们一边盯着他一边充满恶意地笑着。

这时他停止呼吸,双眼因恐惧而瞪大。

特雷尔科夫斯基气得发抖。甚至杯子都从手中滑了下去。在他俯身捡起碎片的时候,传来一阵爆笑。他们一定是在嘲笑他笨拙的样子。

等到他绝对、完全像西蒙娜·舒勒的那天,他就会采取和她一样的行动。他将被迫自杀。到时就算他不想,也由不得他了。

他猛地推开窗,从栏杆上探身出去。工人们笑得更欢了。

他奔向窗口。楼下,工人们看着窗口讥笑着。原来他们是为了这才修的玻璃棚!为了他!!

“不管怎么说,这太过分了!”

他一阵天旋地转,只好坐回去。

楼下响起了工人们修补玻璃棚的锤击声。特雷尔科夫斯基无意识地在舌头上放了一块糖,拿着茶杯走到了窗边。两个工人正抬着头。他们看到特雷尔科夫斯基时讥笑起来。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搞错了,眼睛看岔了。但他很快就发现:工人们在公然嘲笑他。他对此感到惊讶,然后是恼怒。他皱起眉头向他们表示抗议,但却没有看到他们的态度有任何改变。

可是他不想死啊!这是谋杀!他想到了报警,但又猜想警察帮不了他。确实,说什么能说服不轻易相信人的警察局长呢,更何况他还是齐先生的朋友?那么,逃跑?往哪里逃?随便哪里,离开这房子就好,趁还来得及。但他总不能放弃他的转手费呀!肯定有解决方法!他最后终于选出了一个办法。

水开了。他把水倒过装着茶叶的滤网。杯子里注满了漂亮的液体,深浅相宜如同彩色墨水,香气淡雅却让人欲罢不能。特雷尔科夫斯基从来不在茶里放糖。他总是在嘴里搁一块糖,然后小口小口地啜饮。

再坚持一段时间,同时装作被改造的样子不打草惊蛇。给公寓找一个新房客,然后不留新地址就走。

这天早上,他起床时,觉得自己在服从的并不是自身的意识。他穿上拖鞋,套上一件便袍去烧水泡茶。他还太虚弱,不能回去上班。

然而,这个办法里有两点不尽如人意。首先是下一任房客,不知情的他会变成下一个受害者,第二是也许房东会拒绝所有和公寓有关的动作。他不可能不收到消息。最好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全部抛下,但特雷尔科夫斯基的所有存款都被转手费榨干了。他再也没有能够赖以生存的积蓄了。他唯一的机会就是争取时间和金钱。

烧退了。但是特雷尔科夫斯基很难回归正常生活。高烧退去的时候一定带走了一小部分的他,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再完整。迟钝的感官不断让他觉得身体迟滞。他很不自在。

他决定保持涂脂抹粉的样子下楼去街道里转转。他必须忍受孩童的嘲讽和路人的鄙视,但只有付出这个代价他才能保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