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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6 格兰奇庄园

“华生老弟,罪犯只有一个,但此人很难对付。他像狮子一样强壮——那根打弯的通条可以证明。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像松鼠一样灵活,而且还有一双灵巧的双手,头脑也很机智,因为整个绝妙的故事完全是他一手炮制的。是的,华生,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出色罪犯的杰作,但是他在铃绳上给我们留下了本不该留下的漏洞。”

“你已经找到那些罪犯了吗?”

“怎么一回事?”

“好了,华生,”他说,“案子已经被搞清楚了。这将是我们的故事集里最离奇的一桩案件。天啊,我反应太慢了,险些犯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现在除了几点细节还不太清楚外,事情的全部过程已经清晰完整了。”

“华生,要是你扯下一根铃绳,绳子会在什么地方断呢?当然是在与铁丝连接的地方断。可它为什么会在离铁丝三英寸的地方断呢?”

爵士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但屋里其他一切还像早上那样原封不动。最后,让我惊讶的是,福尔摩斯居然还爬上了巨大的壁炉架。在他的头顶上悬挂着的那根断了的红绳子现在只剩下几英寸长,一头系在铁丝上。他仰头端详了它很长时间,后来,为了离绳头更近一些,他一条腿跪在了墙上的木托座上。这样,他的手离断绳的头只有几英寸远,但是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似乎并不是绳子,而是木托座本身。最后,他终于满意地叹口气,跳了下来。

“因为那儿磨损了?”

格兰奇庄园的人们看到我们去而复返感到很惊讶。夏洛克·福尔摩斯得知斯坦莱·霍普金斯已经去警察总部汇报了,就径直来到了餐厅,把门从里面锁上,对现场进行了两个小时的细致侦查。他那些精彩的逻辑分析就是建立在这种细密、辛勤的检查上。我坐在一个角落里,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像一位兴趣盎然的学生注视教授示范一样。窗户、窗帘、地毯、椅子、铃绳——每一件东西他都仔细查看,认真思考。

“正是。我们检查的绳子的这一头是磨损的。此人非常狡猾,故意用刀子把绳子的一头弄磨损,但绳子的另一头却没有。你站在这里是看不见的,但如果爬到壁炉架上去,你就能看到绳子是被切断的,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这样你就可以想象出事情的真相了。那个人需要这根绳子,他不能把它拽下来,因为害怕铃声会惊动别人。他怎么办呢?他跳上了那个壁炉架,一条腿跪在木托座上——从木托座上的灰尘可以看出来——然后掏出刀子割断了铃绳。我爬上木托座离绳子还差三英寸,所以推测出他是个至少比我高三英寸的大个子。看那张橡木椅子上的痕迹!那是什么?”

“只用了两个杯子,两个杯子的渣滓都倒在第三个杯子里,以便造成有三个人在场的假象。这样一来,所有的渣滓不是都集中到第三个杯子里了吗?是的,我想情况就是这样的。但是,一旦我搞清楚了这个小细节的真相,那么这个普通的案子立刻就变得极不寻常,因为这就意味着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她的女仆故意对我们撒谎,意味着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相信,意味着她们有强烈的动机掩护真正的罪犯,因此我们不能依靠她们,而是全凭我们自己来破获这起案件。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任务。华生,去西顿罕姆的火车来了。”

“是血迹。”

“那么你又怎么解释呢?”

“确实是血迹。仅此一点就可以推翻夫人的说辞。如果惨案发生时,她是坐在椅子上,那上面怎么会有血迹呢?一定是在她丈夫死了之后,她才被绑到椅子上的。我敢打赌,那件黑色餐服上肯定也有同样的血迹。华生,我们没有失败,而是胜利了。我们是先败后胜。现在,我要和那位女仆特丽莎谈谈。为了要得到我们所需要的情况,我们一定要倍加小心。”

“这不可能。酒瓶是满的,没有理由前面两个杯子里的酒很清,而第三杯酒很混浊。有两种合理的解释。一是在倒满了前两只酒杯后,酒瓶被剧烈地摇晃过,所以第三只酒杯里就会有渣滓。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是的,是的,我相信我的看法是对的。”

这位澳大利亚保姆很有个性,她沉默寡言、戒心很重,而且不留情面。福尔摩斯对她态度友好,温和地倾听着她的叙述。不一会儿,这块冰慢慢融化了,女仆变得友善了。她毫不掩饰对已故男主人的憎恨。

“最后倒满的杯子里最可能有渣滓。”

是的,先生,他确实朝我扔过水瓶。我听见他在骂夫人,所以我就对他说,如果她哥哥在这里,他就不敢骂了,于是他就抓起瓶子朝我砸了过来。如果当时不是夫人拦阻他,他一定还要多扔几个瓶子。他总是虐待夫人,而夫人太要面子,不愿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她甚至都不愿把她受虐待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今天早晨你们都看到她胳膊上的伤痕了。虽然她没有向我提起过,不过我知道那是他用别针扎的。这个该死的恶棍!上帝宽恕我这么说他!他现在已经死了,可生前他真是个恶棍,是地地道道的恶棍!

“是的,但只有一只杯子里有渣滓。你一定注意到了这一点,可你是怎么看的呢?”

“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非常和蔼可亲。那是十八个月前的事情,可我们俩感觉就像是过了十八年一样。当时夫人刚到伦敦。是的,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以前她没有离开过家。他用他的爵士封号、金钱和虚伪的伦敦风度,赢得了夫人的芳心。如果说女人犯了错误就要受到惩罚,那么夫人确实受到了惩罚。我们是什么时间遇到他的?那是我们到伦敦的第二个月。我们是六月份到的,遇见他是在七月份,去年一月份他们结了婚。是的,夫人已经下楼,去了起居室。我相信她一定会见你,但你们不要问她太多问题,因为这一切已经够她难受的了。”

“为什么不可能?每只杯子里都有酒。”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正躺在我们见到过的那张长沙发上,不过看上去比早上精神好了一些。女仆和我们一起进来,开始为女主人热敷青肿的眼睛。

“说是三个男人喝了酒。你觉得这可能吗?”

夫人说:“我希望你们来不是为了盘问我吧?”

“我弄得非常清楚。”

“不是,”福尔摩斯用最具绅士风度的声音答道,“我不会再给你增加不必要的痛苦。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所有的愿望就是减轻你的痛苦,因为我知道你遭受了不少磨难。如果你把我看作朋友,信任我,你会发现我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酒杯的情况你弄清了吗?”

“你想让我做什么?”

“酒杯怎么啦?”

“告诉我真相。”

“华生,这一点我倒不是这么想,因为那些强盗当时要么杀了她,要么必须把她绑紧,使他们有充分的时间逃跑。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位夫人所讲的话并不全是事实。而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三个酒杯。”

“福尔摩斯先生!”

“这些事实加到一起,当然很有说服力,可是每件事就其本身来说又是有可能的。在我看来,最奇怪的是竟会把夫人绑在椅子上。”

“不,不,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掩饰是没有用的。也许你听说过我小小的名声,我可以用我的名誉保证,你所讲的完全是编造出来的。”

“如果我们冷静地分析一下夫人说的话,就会发现其中有些细节能引起我们的怀疑。两星期前这伙强盗在西顿罕姆做了一起大案,报上已经报道了他们的作案经过和他们的相貌,所以如果有人想编造一个强盗抢劫的故事,肯定会想到他们。事实上,强盗们在做完一笔大买卖之后,通常都迫不及待地要安安静静地享受一番,而不会急于再次冒险。还有,强盗这么早就实施抢劫太反常了;而且强盗想阻止女人喊叫,通常也不会打她,因为这样只会让她叫的声音更大;强盗们在人数占绝对优势、可以轻易制伏一个人时,通常是不会杀人的;强盗们不把唾手可得的东西洗劫一空,通常也是不会收手的;最后,这种人喝酒通常会喝得精光,不会留下大半瓶。华生,你对这些反常的地方怎么看呢?”

主仆二人的脸突然变得煞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福尔摩斯。

“对不起,我亲爱的朋友。”他说,我们望着火车最后几节车厢消失在拐弯处,因为我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华生,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我不能就此撒手不管。我本能地感到这个案子不对劲,颠倒了,我敢说是颠倒了。这位夫人说的话无懈可击,女仆的证明又很充分,就连细节也相当准确。我有什么证据来反驳这一切呢?三只酒杯,仅此而已。但是,如果我没有把一切看成是理所当然,没有被编造的事实搅乱思想,如果一切从头开始,如果我再去重新审视这个案子,会不会发现一些更确切的证据呢?我当然会的。华生,在这张椅子上坐一会儿,我们等下一班去奇塞尔赫斯特的火车。现在,我把证据摆给你看,不过我请你先排除一个想法,就是认为夫人和女仆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千万不要让女主人楚楚动人的外貌影响你的判断力。

特丽莎喊道:“你这无耻的家伙!你是说夫人在撒谎?”

在回家的路上,我从福尔摩斯脸上的表情中看出,他正在被刚才看到的某件东西深深地困惑着。他时而竭力驱散疑团,豁然畅谈;时而疑窦丛生,双眉紧皱,目光茫然。可以看出,他的思路又回到了格兰奇庄园堂皇的餐厅,又回到了那起午夜凶杀案发生的现场。我们的火车从一个郊区小站缓缓地开动的时候,他突然拽着我跳到了站台上。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么,这个情况就说到这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可是,霍普金斯,这三个玻璃杯很特别。怎么?你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好了,好了,不管它了。也许当一个人具有专门知识和能力时,便不愿意采取就在手边的简单解释,而去寻求复杂的答案。当然,玻璃杯的事也可能只是个巧合。好,霍普金斯,再见吧!我看我帮不了你的忙了,对你来说,似乎案子已经很清楚了。抓到兰德尔或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请你告诉我。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顺利地破获这个案子。走吧,华生,我想我们到家可以好好地做点事。”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是的,这一点她很肯定。”

“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分析得太妙了!”霍普金斯说,“可是这些玻璃杯意味着什么,我不明白。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确实亲眼看到那三个人喝酒了,是吗?”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你再好好想一想。坦率一点不是更好吗?”

“我想起来了。实际上他们没有用瓶起子。酒瓶是用一把小刀上带的螺旋打开的,这种螺旋长度不超过一英寸半。如果你仔细检查一下软木塞的头,你会发现螺旋钻了三次才把瓶塞拔出。瓶塞没有被刺穿,如果用这把瓶起子,一下就能把瓶塞拔出来。等你抓住这个家伙时,你就会发现他肯定有一把多功能小刀。”

刹那间,夫人美丽的脸庞出现了一丝犹豫。接着,某个坚定的信念又使她打定了主意。

“没有。她不是说了吗?这伙强盗开酒瓶的时候,她已经昏了过去。”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过了。”

“他们是怎样拔出瓶塞的?”福尔摩斯问。霍普金斯指了指一个半开着的抽屉,里面放着几条餐巾和一个很大的瓶起子。“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有没有说过用瓶起子的事?”

福尔摩斯拿起帽子耸了耸肩,说了声:“我很遗憾。”然后我们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起居室,离开了这栋房子。花园里有个水塘,我的朋友朝着水塘走去。水塘已经结了冰,但为了一只孤独的天鹅,人们在冰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凝视着水塘,然后便向花园的大门走去。在门口,他匆匆给斯坦莱·霍普金斯写了封短信,并把它交给看大门的人。

福尔摩斯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刚才那淡漠的表情已经一扫而光。我看见他炯炯有神的双眼迸射出智慧和兴奋的光芒。他拿起软木塞,仔细地观察着。

“事情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为了证明我们第二次没有白来,我们一定要为霍普金斯做点事情。”福尔摩斯说,“不过,我还不能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他。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阿德莱德—南安普敦航线的海运办公室。如果我没记错,它应该是在波尔莫尔街的尽头。澳大利亚通往英国还有另一条航线,不过我们还是先去这家大一点的公司看看吧。”

三只杯子放在一起,里面都留有酒的残迹,其中一只还有陈年葡萄酒的渣滓。酒瓶就摆在旁边,里面的酒还剩下三分之二,旁边放着一个长长的、被酒渍浸透的软木塞。瓶塞的式样和酒瓶上的灰尘说明这些凶手们喝的不是一般的存货。

公司经理接到福尔摩斯的名片后,马上接见了我们。福尔摩斯很快就得到了他需要的情况。在1895年6月,这家公司只有一艘船从国外驶回伦敦,船名是“直布罗陀磐石号”,是该公司最大最好的客轮。从乘客名单中可以得知,阿德莱德的弗雷泽小姐和她的女仆坐的正是这条船。这艘船目前驶往澳大利亚,正航行在苏伊士运河南部的某一地方。船员们和1895年基本一样,只有一个变动——大副杰克·克洛克已经被提升为船长,即将负责该公司的一艘新船“巴斯磐石”号。两天之后这艘船要开往南安普顿。克洛克目前住在西顿罕姆,但今天上午有可能来公司听候指示。我们如果愿意等,就可以见到他。

“我们来看看。哎呀!这是什么?”

福尔摩斯并不想见他,但很乐意了解一下他过去的表现和品行。

“是的,还按照原来那样放着。”

公司认为这个人的表现无可挑剔,所有船员中没有人能比得上他。至于他的人品,工作时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但是下船以后,却是一个粗野、冒失的家伙,性情急躁,容易激动,不过他忠实、诚恳、热心肠。福尔摩斯了解到主要的情况后,我们就离开了阿德莱德—南安普敦海运公司,乘马车来到了苏格兰场。但他没有进去,而是皱着眉头坐在马车里,陷入了沉思。最后,他让车夫把车掉头去了查林十字街电报局,发了一封电报,然后我们才回到贝克街。

“正是。餐具柜上的三个玻璃杯大概没有移动吧?”

我们进屋时,福尔摩斯说:“不,华生,我不能那么做。逮捕令一旦发出,就没有办法救他了。曾经有一两次,我深深意识到,我查出罪犯所造成的伤害比犯罪本身造成的伤害还要大。我现在已经学会了谨慎,我宁愿欺骗英国的法律,也不愿欺骗自己的良心。我们还是先多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行动。”

“一定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

下午傍晚时分,斯坦莱·霍普金斯警官来了。看样子他那边的情况进展不大顺利。

“确实是这样。不过我听说他们还喝了点酒。”

“福尔摩斯先生,我看你真是个巫师。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有超人的能力。你究竟是怎么知道那些被偷的银器在那个水塘里的呢?”

“偷走的东西并不多,只从餐具柜里拿走了半打盘子。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认为尤斯塔斯爵士的死让他们惊慌失措,所以他们没有将房子洗劫一空,否则他们一定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

“他们偷走了什么东西?”

“但是你告诉我去检查一下水塘。”

“是的,那些强盗们就是借着这些蜡烛和夫人从卧室拿来的蜡烛的亮光走出去的。”

“这么说你找到了?”

福尔摩斯说:“如果每个仆人的情况都一样,那么要怀疑的就是曾经被主人扔过水瓶的那位。可这样一来,好像她又要背叛她那么忠心侍候的女主人。好了,好了,这一点并不太重要。只要抓到兰德尔,就可以轻易地找出他的同谋。夫人所讲的情况需要证实,我们可以通过现场的实物来证实。”他走到落地窗跟前,推开窗户说,“这里没有痕迹。窗户下的地面很硬,这里不可能有什么痕迹。壁炉架上的那些蜡烛看样子被人点过。”

“是的,找到了。”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这个问题我也反复思考过。毫无疑问,这个家伙很熟悉这栋房子和这个家庭的习惯。他一定知道仆人们睡得比较早,而且厨房的铃声不会被人听到。如此说来,他肯定和某个仆人有勾结。这是很明显的。但是这里一共有八个仆人,个个品行端正。”

“我很高兴能对你有所帮助。”

“强盗怎么知道别人听不见呢?他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扯断这根喊人的铃绳呢?”

“可你还是没有帮助我,你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了。这算什么盗贼?偷了银器又沉到最近的水塘里?”

“可谁也不会听到,因为厨房在宅子的最后面。”

“这种行为确实很奇怪。我只是在想,如果偷了它们的人其实并不需要它们,把它们偷走只不过是个障眼法,那他们自然急于扔掉它们。”

福尔摩斯正跪在地上仔细检查那根红绳子上的结。然后,他又仔细地检查被强盗扯断的绳头。“绳子被扯断时,厨房的铃声应该响得很厉害。”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点呢?”

“他清醒的时候倒是个好人,但是等他醉后或是半醉的时候就成了个地道的魔鬼,不过他倒是很少喝得酩酊大醉。他一旦喝醉就像有鬼附身一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据我所知,尽管他有钱有势,有一两次差点儿被逮捕。有一次,据说他把一只狗浇上汽油,然后再用火烧——而更糟糕的是,那只狗是夫人的。这场闹剧费了好大的劲才平息下来。还有一次,他把水瓶朝女仆特丽莎扔去,又引起一场风波。总而言之,我们私下里可以这么说,这个家里没有他倒是清净了很多。你在看什么?”

“我只是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强盗们从落地窗出来以后,看到眼前有个水池,而且水池的冰面上还有一个洞,还有比这更好的藏东西的地方吗?”

“很有可能。要是她看上去不省人事,他们也许不会要她的命。霍普金斯,这位可怜的爵士呢?我好像听说了有关他的一些怪事。”

“啊,藏东西的地方——这就明白了。”斯坦莱·霍普金斯大声叫了起来,“是的,是的,我现在全明白了。当时天色还早,路上还有行人,他们害怕带着银器会被人发现,因此就把那些银器沉到了水塘里,打算等事情平息后再来取走。太棒了,福尔摩斯先生,这种解释比你说的障眼法还能说明问题。”

“不错。人们本来认为他们也会杀掉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灭口。”我提醒说,“他们也许当时并没有发现夫人已经苏醒过来。”

“你说得有道理,你已经得出了一个不错的解释。我相信我的想法是有些荒唐,但你得承认,用我的想法你查到了那些银器。”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帮歹徒还在这里,就再不会让他们逃脱了。我们已经把消息发到了各个港口,天黑之前我们就会发出悬赏缉捕令。让我不明白的是,他们明明知道这位夫人能向警方描述他们的长相,而我们也很容易认出他们,那为什么他们还会干出这种蠢事?”

“是的,先生,这都是你的功劳。可我有一个很坏的消息。”

非常简单。我们一直在搜捕他,有消息说他已经逃到了美国。

“坏消息?”

“那你们抓住他应该并不困难。”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早晨,兰德尔团伙在纽约被抓获了。”

“是啊,”霍普金斯说,“我那里有这家伙的一些材料,他确实有股子蛮力。”

“霍普金斯,这是真的吗?这就和你的说法——他们昨天夜里在肯特郡杀了人——不相符了。”

“这个老兰德尔一定很有力气。”他最后说。

“这真要命,福尔摩斯先生,真是要命。不过,除了兰德尔团伙外,还有别的三人犯罪团伙,很有可能是一个新的盗窃团伙,警方还没有听说过。”

死者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看上去大约四十岁。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地板上,又黑又短的胡须中露出龇着的白牙。他双手紧握,举在头上,旁边横着一根粗粗的黑刺李木棒。他皮肤黝黑,鹰钩鼻子,英俊的脸上充满了仇恨,狰狞可怖。显然,他被惊动时已经上床了,因为他穿着华丽的绣花睡衣,裤脚下露出的脚连袜子都没穿。他的头伤得很重,屋里到处都溅满了血和脑浆,可见他所受到的那致命的一击是非常凶狠的。他的身边躺着那根很粗的通条,已经被砸得弯曲了。福尔摩斯检查了通条和尸首。

“是啊,这绝对有可能。怎么,你这就要走吗?”

餐厅很大,屋顶很高,天花板上的橡木板上雕刻着图案,房间的四壁上装饰着一排漂亮的鹿头和古代武器。正对着房门的就是我们已经听说过的那扇落地窗。右手边的墙壁上有三扇较小的窗户,冬日冷冷的阳光从那里照进餐厅。左边是一个又大又深的壁炉,上面是又大又厚的橡木壁炉架。壁炉旁边有一把带扶手的扎实的橡木椅子,下面还有横木。椅子的花棱上绑着一根紫红色的绳子,绳子的两端紧紧绑在椅子下面的横木上。在解救女主人时,绳子被解开了,但绳子上的结还在。这些细节是后来我们才注意到的,因为我们当时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躺在壁炉前虎皮地毯上的尸体上。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不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我会不安心的。你还有什么线索提供给我呢?”

福尔摩斯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刚才那种兴致勃勃的神情。我知道这桩案子很简单,已经失去了对他的吸引力。剩下的工作就是抓捕那几个罪犯,可抓捕这样几个普通罪犯又何必兴师动众地请他来呢?我从我朋友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耐烦,就像一个学识渊博的专家被请去出诊,却发现病人得的只不过是普通的麻疹时所感到的那种烦恼。但是,格兰奇庄园餐厅里的奇特景象,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重新唤起了他的兴趣。

“我已经给了你一个。”

“她一直陪伴着女主人,”霍普金斯说,“女主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由她来照顾,十八个月前又和她一起来到了英国。现在很难找到像她这样的女仆了。福尔摩斯先生,请这边走!”

“是什么?”

这位消瘦的女人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扶着她的女主人走出了屋子。

“我说过那只是个障眼法。”

“那三个人还没有进屋之前,我就看见他们了,”女仆说,“我当时坐在我卧室的窗户边,借着月光看到远处的花园大门那儿有三个人,但是我没有把这当回事。一个多小时以后,我才听到女主人的喊叫声。我跑下楼,看到女主人正像她刚才说的那样被绑在椅子上,爵士躺在地板上,鲜血和脑浆溅了一屋子。要是换了别的女人被绑在那里,而且衣服上又溅满了她丈夫的鲜血,肯定会吓傻的。但我们这位阿德莱德港78的玛丽·弗雷泽小姐,也就是格兰奇庄园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已经学会了坚强,所以没有失掉勇气。先生们,你们询问她很长时间了,现在该让她回到房间去,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可是为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

“我不想再给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添加任何新的痛苦。”福尔摩斯说,“不过,在去餐厅之前,希望你能讲讲你看到的情况。”他看着女仆说。

“当然,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建议考虑考虑这个可能性,你也发现这个想法有些道理。你不留下来吃晚饭吗?好吧,再见,有什么进展一定要告诉我们。”

“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吗?”霍普金斯问。

吃过晚饭,收拾完桌子后,福尔摩斯又说起了这桩案子。他点上烟斗,把穿着拖鞋的双脚伸到烧得很旺的壁炉前。突然,他看了一下表。

“尤斯塔斯大约十点半休息的。仆人们也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了,只有我的女仆还没有睡。她在楼顶上自己的房间里听候吩咐。我在这间屋子里看书,一直坐到夜里十一点钟。上楼休息前,我四处走走,看是否一切都收拾妥当。平时我一直都是亲自查看,因为我刚才讲过,尤斯塔斯爵士是靠不住的。我去了厨房、食品室、猎枪室、弹子房、客厅,最后来到了餐厅。餐厅的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往窗子走过去的时候,我感到有风吹到我的脸上,我意识到窗子没有关。我拉开窗帘,迎面站着一位肩膀宽阔的中年人,他好像刚刚走进屋里。这扇窗户是高高的落地式窗,简直就是一扇直通外面的草坪的门。当时我手里还端着从卧室里拿来的蜡烛。借着烛光,我看见那男人身后还有两个人。他们从窗户里进来,我往后退了一步,但那个男人立刻向我扑了过来。他先抓住我的手腕,接着就扼住我的脖子。我刚想喊人,他就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我的眼睛上,把我打倒在地上。我肯定昏过去了几分钟,等我醒过来时,他们已经扯断了叫仆人的铃绳,把我紧紧地绑在了餐桌一头的橡木椅子上。我被绑得一动也不能动,嘴里也塞进了一块手帕,什么也喊不出来。就在这时,我那可怜的丈夫走了进来。显然他已经听到了一些可疑的声音,他进来时已经有所准备。他穿着睡衣和睡裤,手里拿着他喜欢用的黑刺李木棒。他朝其中的一个强盗冲去,但就在他扑过去的时候,那个年纪较大的强盗弯腰从壁炉架上拿起了通条,凶残地朝爵士头上打去。爵士哼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弹。我再次昏了过去,但肯定时间不是太长。当我睁开眼睛时,看到他们从餐具柜里拿出了那套银餐具,还有里面的一瓶葡萄酒。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个玻璃杯。我是不是已经告诉了你们,那位年纪较大的人留着胡子,另外两个则是未成年的孩子?他们有可能是父子三人。他们一起低声耳语了一番,然后走到我身边,看看是否把我捆紧了。最后他们终于离开了,并随手关上了窗户。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我才弄掉了塞在嘴里的手帕,然后我喊叫起来,女仆听到后赶了过来。很快,其他的仆人也听到喊叫声赶来了。我们派人去了本地的警察局,他们立刻和伦敦取得了联系。先生们,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些,希望以后不要让我重复讲这段痛苦的遭遇了。”

“华生,我想案子很快就有进展了。”他说。

她接着说道:我告诉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你们可能已经发现,家里的仆人都在新建的那一侧睡觉。房子的中间是我们的起居室,后面是厨房,楼上是我们的卧室。我的女仆特丽莎睡在我卧室上面的房间里。睡在房子另一侧的仆人听不到我们这里的声音。那些强盗们肯定知道这一点,否则他们不会这么放肆。

“什么时候?”

“我是尤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爵士的妻子,我们结婚已经一年了。我们的婚姻并不幸福,我想这一点我没有必要掩藏。即使我否认这一点,我的邻居也会告诉你们的。这或许是我的过错。我是在澳大利亚南部比较自由、不很守旧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很不习惯这种拘束的、讲究礼节的英国式生活。但主要的原因尽人皆知,那就是尤斯塔斯爵士是个十足的酒鬼。与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哪怕是一个小时也会让人烦恼。把一个敏感活泼的女人日日夜夜拴在他身边,你们能想象这是什么滋味吗?谁要说这样的婚姻应该维持下去,那简直就是亵渎神灵,是犯罪,是道德败坏。那些可恶的法律总会给英国这片土地带来一场灾难的,上帝将会制止这一切的。”说到这里,她坐直身子,两颊绯红,红肿的眼眶里射出愤怒的目光。那位不苟言笑的女仆伸出有力的手,把女主人的头温柔地放回到靠垫上。夫人平静了下来,刚才的愤怒变成了激动地呜咽。

“就是现在,几分钟之内。我想你肯定认为刚才我对待斯坦莱·霍普金斯态度不大友好,是吧?”

“没什么,这跟昨晚恐怖的事情没有联系。你和你的朋友都请坐,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我相信你的判断力。”

“既然如此,我就再重复一遍。想到他的遗体还躺在那里,我就感到非常可怕。”她打了个哆嗦,用手捂着脸。此时,宽松晨衣的袖口滑了下来,她的前臂露出来了。福尔摩斯惊叫一声:“夫人,你还有别的伤!这是怎么回事?”在她一只白皙、圆润的手腕上有两块醒目的红肿伤痕。她急忙将胳膊掩盖起来。

“很聪明的回答,华生。你要这么看这个问题:我所掌握的情况是非官方的,而霍普金斯掌握的情况属于官方。我有权私下作出个人的判断,而他不行。他必须把一切情况上报,否则他就不忠于职守。面对这样一个充满疑问的案子,我不能让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所以在我还没有把自己的疑问搞清楚之前,我会保留我掌握的情况。”

“我认为最好让他们先听夫人你讲讲。”

“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霍普金斯先生,事情发生的经过我已经都告诉你了。”她疲惫地说,“你不能替我重复一遍吗?要是你认为真有这个必要,我就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再给这两位先生讲一遍。他们已经去过餐厅了吗?”

“已经到时候了。这是一场很精彩的戏,马上你就要看到该戏的最后一幕了。”

她一只眼睛高高地肿了起来。看来,她不仅忍受着精神上的磨难,还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她的女仆正在不停地用稀释了的醋帮她冲洗伤口,这位女仆身材高大、神色严厉。夫人疲惫地躺在长沙发上,当我们进屋时,她便专注地看着我们,美丽的脸庞显现出非常机警的神情。显然,她的智慧和勇气并没有因为昨晚的可怕遭遇而动摇。她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蓝白相间的晨衣,身旁还放着一件镶着白色金属片的黑色餐服。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非常英俊的青年。他身材高大,留着金黄色的胡须,眼睛湛蓝,皮肤被热带的太阳烤成了棕色。他步履轻盈,表明他不仅身体强壮,而且身手灵活。他随手把门关上,然后就站在那里,双手握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很不一般,像她这般仪态万千、娇媚可人、风度高雅的女人我还很少见过。她有着白皙的皮肤,金发碧眼,要不是这起不幸的遭遇使她面容憔悴、神色阴郁,她一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请坐,克洛克船长,你收到我的电报了?”

“正是,他是肯特郡最富有的人之一。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此刻正在起居室里。可怜的夫人,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情。我刚才看见她的时候,她好像个半死的人。我想你最好先见见她,听听她的描述,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检查餐厅。”

我们的客人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然后用怀疑的目光轮流打量我们。

“车夫刚才在路上告诉我,爵士的全名是尤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

“我收到了你的电报,并且按照你说的时间来了。我听说你们还去过公司。我是跑不掉了,开门见山吧,你们打算把我怎么办?逮捕我?你说呀!你别想坐在这里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是的,他的脑袋被壁炉的通条打烂了。”

“给他一支雪茄。”福尔摩斯说,“先抽支烟,克洛克船长,别这么激动。这一点请你相信:如果我认为你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罪犯,我就不会和你一起坐在这里抽烟了。坦率地告诉我一切,也许我们可以帮助你,如果你要耍花招,我会让你的下场很难看。”

“这么说尤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是的,父亲和两个儿子。这起案子是他们干的。对这一点我很确信。两星期前他们在西顿罕姆作过案,当时有人看见了他们,还描述了他们的长相。这么快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再次作案,实在太残酷了。不过肯定是他们,毫无疑问,这次一定要把他们送上绞刑架。”

“把昨晚发生在格兰奇庄园的真实情况告诉我——我警告你,是事情的真相,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丢三落四。对这个案子我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要是你有半点隐瞒,我就会往窗外吹个警哨,到那时我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什么?那三个姓兰德尔的吗?”

这位水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用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大手拍了一下大腿。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大夫,我真高兴你们能来。要不是事情紧急,我真不该麻烦你们跑一趟。因为夫人已经苏醒过来,而且清楚地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所以我们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了。你还记得路易山姆那帮盗贼吗?”

“我只能冒个险了。我相信你是个言行一致、守信用的人,”他大声说,我就把全部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你。但有一点我必须事先说清楚,就我个人而言,我决不后悔,也不害怕,而且我还愿意再干一次,并以此而自豪。那个畜生,他再有几条命,也会全部葬送在我的手里。但是夫人,玛丽,玛丽·弗雷泽——我永远不会用她丈夫那被诅咒的姓来称呼她。为了她,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取她美丽的笑容。我一想到使她陷入了困境,我的心都快要碎了。可是,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先生们,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然后我想要问你们,作为一个男人,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呢?

在一条窄窄的乡村小道上行驶了两英里后,我们来到了一扇大门外。一位看门的老人给我们打开了门,他那憔悴的脸色证实这里确实发生了巨大的不幸。一条大道穿过富丽堂皇的庭院,在古老高大的榆树的掩映下,一直通向一栋不高但很宽敞的房屋。房屋正面装饰着帕拉地奥77风格的廊柱。房屋的中央部分爬满了常春藤,显然年代已非常久远,但从高大的窗户可以看出,这栋房子进行过改建,房屋的一侧看上去是刚刚全部新建的。屋子的门开着,年轻的斯坦莱·霍普金斯警官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看样子非常焦急。

我得从头说起。一切你似乎都知道了,所以我想你也一定知道我和她是在‘直布罗陀磐石’号上认识的,当时我是那艘船上的大副,她是旅客。从我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了我心中唯一的女人。在整个航程中,我对她的爱与日俱增深。值夜班时,我曾多次跪在地上亲吻甲板,因为我知道她曾经从甲板上走过。她从来没有和我有特别的交往,她像一般妇女对待男人那样待我。我对此无怨无悔。我全身心地爱着她,而她给我的只是友谊。我们告别时,她无拘无束,而我从此却有了牵挂。

“我查看了列车时刻表,又计算了一下时间。案发后,人们首先会找当地的警察局,警察局再跟苏格兰场联系,然后霍普金斯又得赶到现场,之后才写信给我。这一切需要用去一整晚的时间。好了,我们已经到了奇塞赫斯特火车站了。我们的疑团很快就能解开了。”

第二次出海回来时,我听到了她结婚的消息。是啊,她当然有权和她喜欢的人结婚。地位,财富,还有谁比她更有权利得到这些东西呢?她生来就要享用一切美好和高贵的东西。我并没有因为她结婚而悲伤,我不是那么自私的人。我只是很高兴她能得到幸福,而没有嫁给一个像我这样一文不名的水手。我就是这样爱着玛丽·弗雷泽。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来没想到会再遇到她。上次航行回来以后我被提升了,而新船还没下水,所以我要和我的水手们在西顿罕姆等上两个月。有一天,我在一条乡村的小道上遇见了她的老女仆特丽莎·赖特。特丽莎把她的一切以及她丈夫的一切全详细地告诉了我。先生们,我告诉你们,我简直快要气疯了。那个醉鬼,连舔她的鞋跟都不配,竟敢动手打她。后来我再次遇见了特丽莎,接着便见到了玛丽本人,以后又见过她一次。此后她不想再见我了。但是有一天,我得到通知要在一周内出海,于是我决定出海之前再见她一面。特丽莎一直对我很好,因为她爱玛丽,她像我一样痛恨那个恶棍。特丽莎告诉了我她们的生活习惯。玛丽经常在楼下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看到很晚。昨天晚上我悄悄地去了她那里,轻轻敲了敲她的窗户。开始她不肯让我进去,但是我知道她内心是爱我的,她不忍心让我夜里在外面受冻。她小声告诉我说,要我到房子前面的大窗户去。我绕过去看见窗户开着,这样我就进了餐厅。我再次听她亲口说出使我义愤填膺的事,我咒骂那个虐待我心爱的人的恶棍。先生们,我和她只是站在窗户后面,上帝可以作证,我们是完全清白的。这时那个恶棍像疯了似的冲了进来,对她破口大骂,并且用手中的棍子朝她脸上抡去。我跳过去抓起了通条,和他打了起来。我们两个人之间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你们看我的手臂,这是他第一下打中了我的胳膊留下的。然后轮到我了,我一下就把他的头像打南瓜那样打烂了。你们以为我后悔吗?一点儿也不!当时的情况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而更重要的是玛丽的安全。你们想,我怎么会把她留在这样一个疯子手里呢?我就是这样杀死他的。我做错了吗?你们两位先生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我想是的。霍普金斯写信时显得很激动,你是知道的,他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我猜测那里一定是发生了凶杀案,正等着我们去验尸。如果仅仅是自杀,他是不会邀请我去的。至于那位夫人,很可能是惨案发生的时候,她被锁在了房间里。还有华生,这个案件是发生在上流社会里,你看信纸的质地很好,上面印有字母EB,还有盾形家徽,地址也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相信霍普金斯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我们将要度过一个忙碌的上午。凶案肯定发生在午夜之前。

“他打玛丽的时候,玛丽喊叫了一声,特丽莎听到声音从楼上的房间里下来了。当时玛丽吓得半死,餐具柜上有瓶酒,我打开酒瓶,倒了一杯给玛丽。然后我自己也喝了一口。特丽莎非常镇定,是她和我一起出的主意,我们得制造出盗贼干的假象。特丽莎把我们编造的故事一遍遍地讲给她的女主人听,而我爬上去割断铃绳。然后我把玛丽绑在椅子上,并把绳子的一头弄成磨损的样子,否则,人们会怀疑强盗怎么会爬上去把绳子割断。后来我拿了一些银器,以便伪装成这是一次抢劫。接着我就走了,并且告诉她们等我走了一刻钟后再报警。我把银器扔进水塘里,然后回到了西顿汉姆去,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充实过。这就是全部事实,福尔摩斯先生,是不是打算要把我送上绞刑架呢?”

“那么你认为尤斯塔斯爵士现在已经逝世了吗?”

福尔摩斯默默地抽了会儿烟。然后他走了过去,握了握我们客人的手。

“我会的,亲爱的华生,我会写的。你知道,我现在很忙,但等我年纪大了,我会写一本教科书,把我所有的侦破艺术写进去。我们目前要调查的好像是一起谋杀案。”

他说:“这和我猜想的完全一样。我知道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因为你说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有杂技演员或水手才能爬上木托座去割断那根铃绳,而只有水手才会打椅子上的那种绳结。夫人一生中只有一次有机会接触到水手,也就是她来英国的旅途中,而且既然她极力隐瞒这个水手,说明这个水手的社会地位和她不相当,同时也说明她爱这个水手。一旦我侦查的方向正确,找到你是很容易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我有些不悦。

“我本来认为警察永远不会识破我们的计谋呢。”

“我想这些案件你一定都收录到你的集子里了。”福尔摩斯说,“我必须承认,华生,你选择案例眼光很独特,这弥补了叙事方面的不足。你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你习惯从写故事的角度来看待一切,而不是把它看作科学实践,这样就毁坏了这些本可以作为典型的具有示范性、教育意义的案例。你把侦破的技巧和细节一笔带过,以便尽情地描写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这样也许能刺激读者,却不能使他们受到教育。”

“警察确实没有识破,而且我相信他们永远不会。现在,克洛克船长,你听我说,虽然我承认你是在受到非常严重的挑衅后才动手的,但事情还是非常严重。我不知道你的这种自卫是否合法,这需要由英国陪审团来决定。不过,我非常同情你,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消失,我保证没有人阻拦你。”

“霍普金斯曾经请过我七次,并且每次案子都证明确实值得前往。”

“然后这件案子就可以结案了?”

您忠实的朋友,斯坦莱·霍普金斯

“可以结案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能速来帮我处理这件离奇的案件,我将不胜感激。这件案子特别符合您的口味。现在案发现场一切都没有动,除了将那位女士松绑外。我请求您立刻赶来,因为尤斯塔斯爵士一人留在这里非常困难。

水手气得满脸通红。

凌晨3点30分

“你堂堂男子汉怎么能提出这种建议呢?我多少懂些法律知识,那样玛丽就会被视为同谋。你认为我会自己逃掉,而让她独自承担后果吗?不,先生,让他们随便处置我吧。但是福尔摩斯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想想办法不要把可怜的玛丽牵扯进来。”

肯特郡,马尔舍姆,格兰奇庄园,

福尔摩斯再次朝水手伸出了手。

十分钟后,我们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隆隆地行驶在宁静的街道上,朝查林十字街火车站奔去。冬日的天边渐渐露出淡淡的朝霞,偶尔能看到几位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上早班的工人,在伦敦灰白色的晨雾中,他们的身影模糊而朦胧。福尔摩斯蜷缩在厚厚的大衣里一言不发,而我也如此,因为天气实在太冷,而且我们又没有吃早饭。在车站喝了些热茶后,我们便坐上了开往肯特郡的火车。这时,我们才感到身体逐渐暖和过来。福尔摩斯开始讲述案子,我也有心思听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大声地读给我听:

“我只是在试探你,而你再次经受住了考验。好吧,我要为将要做的事情承担很大的责任,不过我已经启发过了霍普金斯,如果他自己不开窍,我也没法子。克洛克船长,我们还是严格按照法律程序来处理这个案子,你是被告。华生,你是英国陪审团,你做陪审员最合适不过了。而我就是法官。现在,各位陪审团的成员们,你们都已经听取了证词,你们认为被告有罪还是无罪?”

“起来,华生,快起来!”他大声喊道,“事情非常紧急。什么也别问,穿好衣服就出发!”

“无罪,法官大人。”我说。

1897年冬天,在一个下霜的异常寒冷的黎明,有人推着我的肩膀,把我从睡梦中弄醒。原来是福尔摩斯,他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正俯视着我,脸上充满了焦虑。我立刻明白肯定是发生紧急的案子了。

“人民的呼声就是上帝的呼声。克洛克船长,你被无罪释放。只要法律找不到别的受害者,我确保你的安全。一年之后,再回来与这位夫人共续前缘。希望你和她的未来能证明我们今晚的判决是英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