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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6 第二块血迹

这是我第一次到本案的犯罪现场。一幢高高的,外表有些陈旧,狭窄的房子,整洁美观,结实牢固,带有它诞生的那个时代的风格。雷斯垂德那斗牛犬般的面孔正从前面的窗户里看着我们。等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打开门,让我们进去后,他才走上前来热情地欢迎我们。我们走进去的房间正是犯罪现场,不过,除了地毯上有一块难看的、形状不规则的血迹外,现在其他痕迹都没有了。这块粗毛制的方形小地毯铺在房子的中间,周围是用方木块拼成的样式美丽的老式地板,地板擦得很光亮。壁炉上方挂满了形式各样的武器,在悲剧发生的那天晚上凶手就使用了其中的一件武器。窗户旁边放着一张豪华的写字台。屋子里的每个细节都像油画,小地毯、帘子、所有的一切都显示出奢华的味道,几乎到了矫揉的地步了。

“那个人的死只是个意外。和我们真正的任务相比,就是要找到那份文件,使欧洲避免一场灾难,这件事情微不足道。过去三天里只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几乎每过一小时就收到一次政府方面的报告,可以确定的是欧洲任何地方都没有出现不安的迹象。现在,如果这封信已经转手了——不,不可能转手了,但是如果没有转手,它又在哪里呢?在谁的手中呢?为什么要保留着它呢?这个问题就像一把锤子那样不停地敲打着我的脑袋。卢卡斯在信件丢失的那天晚上死了,这真的是个巧合吗?信有没有到过他的手上?如果在他手上的话,为什么在他的文件中没有呢?是不是他这位疯狂的妻子把信拿走了?如果是的,是不是在她巴黎的家里?我如何才能搜查到这封信而不引起巴黎警方的怀疑呢?亲爱的华生,在这个案件上,对我们来说,法律和犯罪分子同样危险,所有人都会妨碍我们的。可事关重大,如果我能够成功地解决这个案子,它肯定是我职业生涯中最辉煌的成就了。啊,最新的情况来了!”他匆匆地看了一眼递过来的纸条,“啊哈!雷斯垂德似乎有了重大发现。华生,戴上帽子,我们一起走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去。”

雷斯垂德问:“看过巴黎的消息了吗?”

“想必这和那个男人的死亡关系重大吧。”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他从桌子旁站了起来,然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时他说:“亲爱的华生,你可真能忍受,即使过去三天里我什么都没给你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即使现在,这个从巴黎来的报道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忙。”

“我们的法国朋友这次似乎是抓住要害了,毫无疑问事情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她敲门——意外的访问,我猜因为他很少与外界联系——他让她进去了,总不能让她待在街上吧。她告诉卢卡斯她是怎样找到他的,并且还责备他。事情总是相互联系的,那把匕首就在附近,事情很快就结束了。然而,她不是一下子就把卢卡斯刺死了,因为这些椅子都被推到了那边,而且他手里还抓着一把椅子,似乎他是想用它来挡住她的。我们已经搞清全部事实了,就好像我们亲眼看到的那样。”

“这个你怎么看,福尔摩斯?”我大声给他念完后问道,这时他已经吃完了早餐。

福尔摩斯皱了皱眉头。

虽然她在周一晚上的活动还没有被查明,但是周二早晨在查林十字街火车站曾出现过一个女人,外貌和她非常相似,因为其长相野蛮、举止粗野而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因此,很可能是这位不幸的女人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杀了人,或者是因为杀了人而发疯了。目前,她还不能对过去发生的事情讲出个条理来,同时医生们也认为她无望恢复理智。有证据表明,周一晚上有人看见一个女人在戈多尔芬大街,一连几个小时盯着那栋房子,她可能就是富纳耶太太。

“可是你为什么叫我来?”

巴黎警方刚刚有了重要发现(据《每日电讯报》报道),这样就解开了周一晚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区戈多尔芬大街遇害的爱德瓦多·卢卡斯先生的死亡之谜了。读者们可能还记得,这位先生被人刺死于自己的房间里。他的男仆曾经受到怀疑,但是由于其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而被释放。昨天有几名仆人向巴黎当局报告他们的主人精神失常了。那人住在奥斯特利兹街的一幢小公馆里,她一直被人以为是亨利·富纳耶太太。经过检查,证实她长期以来患有危险的躁狂症。进一步调查后,警方发现,富纳耶太太星期二刚刚从伦敦旅行回来,并且有迹象表明她与威斯敏斯特教堂凶杀案有关。经过比较核对照片后,警方最后证实M·亨利·富纳耶先生和爱德瓦多·卢卡斯事实上是一个人,死者由于某些原因在伦敦和巴黎过着双重生活。富纳耶太太是克里奥耳人,非常容易冲动,过去一直忍受着嫉妒的侵袭,最后变成了狂乱。据推测,她就是在这种狂乱之中犯下了可怕的罪行,以致轰动了整个伦敦。

“啊,是啊,那是另外一件事,只是件小事,但是属于你感兴趣的那种。奇怪,你知道,可以说是反常。这和主要事实毫无关系,不可能有关系,至少从表面上无关。”

就这样,我一连看了三天的早报,发现案子依然没有被侦破。如果福尔摩斯知道更多情况的话,他也是闷在肚子里,不过,他告诉我,雷斯垂德警官已经把案情都告诉他了,所以我知道他能马上掌握案情的任何发展。直到第四天上午,报上刊登了一封从巴黎发来的很长的电报,似乎解决了全部问题。

“那么,是什么事?”

至于逮捕男仆约翰·米顿,那只不过是当局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采取的万般无奈的措施。但是任何落到他的头上的罪名都不成立,他那天晚上确实是去罕姆尔斯密看望朋友了,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非常充分。按照他动身回家的时间推算,在案子被发现之前,他应该已经回到威斯敏斯特教堂了,不过他有自己的解释,他说那天晚上夜色很美,所以他步行了一段路程,实际上他是十二点钟才回到家的,接着就被这场意外的悲剧吓得惊慌失措。他和主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在男仆的箱子中发现了几样死者的东西,引人注目的是一小盒剃刀,但他解释说那些都是死者送给他的礼物,而且女管家也可以证实这些事情。米顿已经为卢卡斯服务三年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卢卡斯去欧洲大陆时从来没有带上米顿。有时候他会在巴黎连续住三个月,而米顿却留在戈多尔芬大街看家。至于那个女管家,出事的当晚她什么都没听到。如果她的主人有访客的话,他自己会开门的。

“好吧,你知道,这类案件发生后,我们总是非常小心地保护现场。所有东西都没有被移动过,因为有警察日夜守护。今天上午,因为死者已经被埋葬,调查也结束了,只是这个房间让人有些烦恼,所以我们想我们可以把屋子稍微收拾一下。你看,这块地毯不是固定的,就是铺在那里。我们偶然把它揭了起来,结果我们发现……”

整整一天,还有接下来的两天,福尔摩斯一直心情不好。他的朋友们知道他是在沉默思考,而其他人会以为他闷闷不乐。他出去又回来,不停地抽着烟,拿起小提琴拉几下又放下,不时陷入沉思,随时拿起三明治胡乱啃几口,对我偶尔提出的问题也几乎不予回答。显然,他很不顺心,事情调查得也不顺利。关于这个案件,他什么也不说,我是从报纸上才知道了一些调查细节的。死者的贴身男仆约翰·米顿先是被逮捕,随后又被释放了。验尸官报告说这是一起明显的蓄意谋杀案,但对作案当事人仍然一无所知。杀人动机也不明。屋里有很多贵重物品,但都丝毫未动。死者的文件也没有被翻动过。经过仔细检查这些文件后发现,他特别热衷于研究国际政治,非常健谈,还是个出色的语言学家,他的往来信件非常多。他和几个国家的重要政治家关系密切,但是在他那满满的几抽屉文件中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至于他和女人的关系,看起来很杂乱,但是交往都不深。他认识很多女人,不过异性朋友很少,他一个都不爱她们。他的生活习惯很固定,行为也规规矩矩。他的死亡完全是个谜,很可能永远无法被解开。

“什么?你们发现了什么?”

“是的,我要去戈多尔芬大街和我们苏格兰场的朋友们一起消磨这个上午。我们的问题的解决办法和爱德瓦多·卢卡斯有直接关系,然而我必须承认,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一点都不知道。在没有弄清事实之前就妄加推测,那是致命的错误。我的好华生,你继续留在这里接待其他新客人。我尽量赶回来和你一起吃午饭。”

福尔摩斯由于焦急,脸上显得有些紧张。

“你要出去?”

“好吧,我想即使猜一百年你也猜不出我们发现了什么。你看见地毯上那块血迹了吗?嗯,肯定有大量血渗过去了,是不是?”

“可是女人们的动机是如此难以琢磨。你还记得马尔盖特的那个女人吧,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我才怀疑上她的。我是从她鼻子上没有搽粉的现象得到启示,最终解决了问题的。你怎么能够轻易相信这些多变的女人呢?她们最细小的举动都可能包含着极大的含义,一个发夹或者一把卷发钳都可能显露出她们最不寻常的举止。回头见,华生。”

“这是毋庸置疑的。”

“是啊,她特意挑选了房间里的那把椅子。”

“好吧,那么你要是听说白色木地板相应的地方没有血迹的话,你肯定会感到惊讶的吧?”

“还要记住的是,她一再向我们保证,她应当知道所有事情,这样才对她丈夫最有利。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华生,你肯定注意到了,她是怎样设法背对着阳光坐的。她不希望我们看清她的表情。”

“没有血迹!可是肯定……”

“当然,她非常激动。”

“是的,你会这样说的。可事实就是事实,那里没有血迹。”

“哼!想想她的表情,华生——她的态度,她压抑着的激动感情,她焦躁不安的神态和她追根问底的韧性。别忘了,她来自一个不会轻易显露自己感情的社会阶层。”

他用手抓住地毯的一角,然后把它翻了过来,以便证实确实是他所说的那样。

“当然,她自己的说法已经很清楚了,而且她焦虑的神态也不是装的。”

“但是地毯的下面和上面都被血渗透了,地板上肯定会留下血迹的。”

随着前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那衣裙发出的沙沙的声音也消失殆尽了。这时福尔摩斯笑着说:“现在,华生,女性属于你的研究范围。这位漂亮的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看到自己把这位著名专家弄得迷惑不解,雷斯垂德高兴得轻声笑了起来。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她那美丽憔悴的脸、那惊恐的双眼,还有她那紧紧闭着的嘴给我留下了最后的印象。然后她就走了。

“现在,让我给你解释下吧。有第二块血迹,不过和另外一块血迹的位置不一样。你自己看吧。”

“那么我就不再耽误你的时间了。福尔摩斯先生,我没有因为你说话过于谨慎而责怪你。我相信,站在你的角度上,你也不会因为我的要求而说我的不好。我希望能够分担我丈夫的忧虑,尽管这违背他的意愿。我再次恳请你不要向人说起我的拜访。”

说着他把地毯的另一角揭开了,果然,那块方形的洁白老式地板上露出一大片深红色的血迹。“你看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

“不,夫人,你又问了一个我不可能回答的问题。”

“哎呀,这相当简单。这两块血迹的位置本来是一致的,但是有人转动了地毯。因为它是方形的,而且没有固定,所以很容易做到。”

“那么是什么样的后果呢?”

“警察不需要你告诉他们这块地毯肯定被人转动过,福尔摩斯先生。那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你这样摆地毯的话,那么这两块血迹的位置应该正好吻合。但是我想知道的是,是谁动了地毯,以及为什么?”

“如果他这么说了,我当然也不否认。”

我从福尔摩斯那僵硬的表情看出,他内心十分激动。

“还有一个问题,福尔摩斯先生。从我丈夫一开始对这个灾难的震惊态度和言语中,我意识到丢失的这份文件可能会在公众中引起可怕的后果。”

“听我说,雷斯垂德,”他说,“过道上的那位警察是不是一直都守在这里?”

“啊!”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疑问都解决了似的。

“是的。”

“好吧,夫人,除非此事得到妥善解决,否则肯定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

“好的,听我一句话。你去仔细审问一下他,不要当着我们的面。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带他到后面的房间里去,单独和他谈谈,或许这样他会承认的。问他怎么敢让人进来,还让他们单独待在这个房间里。不要问他是否这样做过,你要认定他让人进来过。告诉他你知道有人来过这里,逼问他,告诉他只有完全坦白才是获得原谅的唯一机会。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我丈夫的政治生涯会不会由于这个意外而受到严重影响?”

“老天,如果他知道,我一定把它套出来!”雷斯垂德嚷道。他急匆匆地走进门厅,几分钟后,就从后面的屋子里传来了他那威逼利诱的声音。

“夫人,你指的是什么?”

“现在,华生,瞧着吧!”福尔摩斯欣喜若狂地喊道。刚才压抑在那种无精打采态度后面的疯狂的力量突然爆发了出来,福尔摩斯精神大振。他一下子从地板上扯开地毯,马上跪下来,用手抠着下面的每一块方木板。当他用手指甲抠住其中一块木板的时候,它松动了,就像盒子盖一样从链接的地方向上翻起来了。下面出现了一个小黑洞。福尔摩斯急忙把手伸进去,可是抽回手的时候,他有些生气而失望地哼了一声——里面是空的。

“我已经问过他了,我是万不得已才来找你的。福尔摩斯先生,既然你不能告诉我任何明确的事情,那么如果你能在一个问题上给我点启示的话,我将感激不尽。”

“快,华生,快!把地毯放好!”我们刚合上那块木板,并把地毯铺好,就听见过道里传来雷斯垂德说话的声音。他看到福尔摩斯懒洋洋地靠着壁炉架,显得很闲散和有耐心,并且还用手挡住嘴,忍不住打着呵欠。

“夫人,你要明白,我必须这样做。如果你的丈夫认为你不应当知道这件事的话,那么我怎么会随便说出他不允许讲的话呢?何况我还是在发誓保守秘密后才知道真相的。你不应当来问我,而应该去问他本人。”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看得出来你对这件事已经很不耐烦了。好了,他已经承认了。麦克佩森,到这儿来,让这两位先生听听你干的好事。”

她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捂住了脸。

那个高个子警察一声不吭地溜进屋里,他满脸羞愧,一副非常后悔的样子。

“夫人,你的要求我确实无法满足。”

“我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先生,我敢保证。昨天晚上那位小姐来到门口——她弄错了门牌号,接着我们就聊了起来。一个人整天守在这里,实在很寂寞。”

“福尔摩斯先生,”她说,当她说话的时候,她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时而握在一起,时而又松开,“我对你开诚布公,也希望你能够坦率地和我说话。除了一件事情,我和我丈夫之间在所有事情上是完全相互信任的,这件事就是政治问题。他在这方面守口如瓶,什么都不告诉我。现在,我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家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我知道有一份文件不见了。但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政治,所以我丈夫对我一直含糊其词。现在我必须,我是说我应该彻底了解清楚这件事。除了那些政治家外,你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福尔摩斯先生,那么我请求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全都告诉我,福尔摩斯先生。请不要因为担心我丈夫的原因而不告诉我,因为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都是为了他好。如果他能明白这一点的话,他就会知道对我的完全信任只会对他有好处。被偷走的文件到底是什么?”

“嗯,那么后来呢?”

她轻轻地走过房间,背对着窗户坐了下来,那样子就像位女王。她身材高挑,姿态优雅,富有女性的魅力。

“她想要看看谋杀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她说她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她是一个举止高雅、说话又很得体的年轻女子,先生,我想让她看一下也无妨。她一看到地毯上的血迹,就立刻跌倒在地板上,就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我跑到后面弄来一些水,不过没能把她弄醒。然后我就到街拐角处的‘常春藤商店’买了点白兰地酒。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位小姐已经醒来离开了。我想她一定感到不好意思,不想再见到我了。”

“夫人,你让我的处境很尴尬。请你坐下来,然后告诉我你有什么要求,不过恐怕我不能作出任何无条件的保证。”

“那么地毯怎么会被移动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福尔摩斯冷淡地点了点头,并且指着椅子示意那位女士坐下。

“哦,先生,我回来的时候,地毯的确是些不平。你想,她跌倒在地毯上,而地毯又铺在光滑的地板上,又没有被固定住。后来我把地毯铺好了。”

“是的,夫人,他来过这儿。”

“麦克佩森,这是个教训,你是骗不了我的。”雷斯垂德严肃地说,“你一定以为你的失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可我一看地毯就知道有人被带进了屋里。老弟,幸运的是没丢什么东西,不然你就惹上大麻烦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很抱歉为这么点小事请你来一趟,不过我以为两块血迹的位置不一致会引起你的兴趣呢。”

“我的丈夫来过这里吗,福尔摩斯先生?”

“当然了,这的确很有趣。警官,这位小姐只来了一次吗?”

我们这简陋的房间早晨刚刚接待过两位名人,没过多久,伦敦最美丽的女士也光临了,这让它更加蓬荜生辉了。我经常听人说起贝尔敏斯特公爵小女儿的美貌,可是无论是别人的描述,还是对她黑白照片的想象,我都没想到她竟然长得如此纤柔婀娜,光彩照人。可是,我们在这个秋天的上午看到她的时候,给我们留下的第一印象不是她的美貌,虽然她的脸颊美丽动人,不过由于激动而显得苍白;眼睛虽然明亮,但是显得急躁不安;为了竭力控制住自己,她那敏感的嘴巴紧紧地闭着。当我们这位美丽的访客直直地站在门口时,最先映入我们眼帘的并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的恐惧。

“是的,先生,只来过一次。”

他说:“请告诉希尔达·特里劳尼·霍普夫人,如果她愿意,请她上楼来。”

“她是谁?”

赫德森太太拿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面有张女士的名片。福尔摩斯朝名片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把它递给我。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先生。她是看了广告来应聘打字员的,结果走错了门。她是一位非常友善和文雅的年轻女子,先生。”

“还没有。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在戈多尔芬大街所看到的。他们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发生在白厅住宅区的事。只有我们知道这两件事情,而且能查出两者之间的关系。还有,有个明显的地方让我怀疑到卢卡斯身上。从威斯敏斯特教堂旁边的戈多尔芬大街走到白厅住宅区只要几分钟时间。我说的其他两个间谍都住在伦敦西区的尽头。因此,对卢卡斯来说,要和这位欧洲事务大臣的家人建立联系,或者得到消息,他比他们要方便得多。虽然是件小事,可是事情前后就发生在几个小时内,那么这点可能就非常重要了。啊哈!是谁来了?”

“高个子?很漂亮?”

“可是现在警察肯定全都知道了。”

“是的,先生。她长得很标致,甚至可以说像你所说的那样很漂亮。或许有些人会说她美若天仙。她说:‘哦,警官,让我看一眼吧!’她哄人很有一套办法,我想让她把头伸进去看一眼也没有什么关系。”

“一个巧合!他可是我们刚才说的这出戏中三个可能登场的演员之一,而他刚好在我们知道这出戏就要上演的时候惨遭暴力杀害。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这种概率太小了。不,我亲爱的华生,这两起事件是有联系的——肯定有关系。我们正是要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来。”

“她什么打扮?”

“一个令人惊异的巧合。”

“很朴素,先生,披着一件拖到脚跟的长斗篷。”“当时是什么时间?”

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停顿后,福尔摩斯问道:“好吧,华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那时候天刚刚黑下来。我买白兰地回来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点灯了。”

昨晚在戈多尔芬大街十六号发生了一起神秘的谋杀案。案发地点是在一排十八世纪幽静的老式住宅里,房子位于泰晤士河与威斯敏斯特教堂中间,国会大厦高大的塔影几乎将它遮住了。爱德瓦多·卢卡斯先生在这座小巧但却精致的楼房里已经居住多年。他在社交界很有名气,因为他具有迷人的性格,还由于他享有当之无愧的英国最佳业余男高音歌手的声誉。卢卡斯先生现年三十四岁,未婚,他家中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女管家普林格尔太太和一位他的贴身男仆米顿。女管家睡在顶楼,昨晚很早就睡觉了。男仆昨天晚上出去了,去拜访一位在罕姆尔斯密的朋友。十点以后,只有卢卡斯先生一人在家里。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未查明,但是在十一点三刻,巴瑞特警官巡逻经过戈多尔芬大街时,看见十六号的门半开着。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他看到前屋里有灯光,于是他就穿过走廊再次敲了敲门,但是依然没有人答应。接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一片混乱,家具全都被推倒在屋子的一边,一把椅子倒在屋子的正中央。椅子旁边躺着那个不幸的房主,手还紧紧抓着椅子的一条腿。他被人刺中了心脏,肯定当场就死了。行凶用的刀子是把弯曲的印度匕首,是从原来挂在墙上做装饰品的东方武器中拔出来的。犯罪的动机似乎不是入室抢劫,因为房间里的贵重物品并没有被拿走。爱德瓦多·卢卡斯先生是如此有名,很受大家欢迎,所以他这样悲惨而神秘地死亡一定会在他那分布广泛的朋友圈子里引起极大的痛苦和强烈的同情。

福尔摩斯说:“很好。走吧,华生,我想我们在其他地方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威斯敏斯特教堂谋杀案

当我们离开那座房子的时候,雷斯垂德还待在前屋里。那位懊悔的警察打开门让我们出去了,福尔摩斯走到台阶上时又转过身来,举起他手里的一样东西。那位警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

在我们的冒险经历中,我的朋友经常让我吃惊,而这次我看到我让他大吃一惊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他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从我手中一把把报纸夺了过去。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夺报纸的时候,我正在看下面的一段:

“天啊!”他喊道,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福尔摩斯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说,然后又伸手把东西放进他胸前的口袋里。当我们走到大街上,这时福尔摩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说:“太棒了!走吧,华生。最后一出戏的幕帘已经拉开了。听到这个你就放心了,不会发生战争了,特里劳尼·霍普先生的辉煌前程不会受到影响的,那位不明智的君主也不会因为他的鲁莽而受到惩罚的,首相也用不着对付欧洲出现的新麻烦了。只要我们略施小计,谁也不会因为这件不幸的意外而有半点倒霉的。”

“昨天晚上他在家被人谋杀了。”

我心中充满了对这位特殊人物的敬仰之情。

“为什么?”

我喊道:“你已经把问题解决了?”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还不能这样说,华生。还有几点和以前一样没有弄清楚,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情况。如果还搞不清其他情况,那就是我们自己的过错了。现在我们直接去白厅住宅区,结束这件事情。”

“是的。”

当我们来到欧洲事务大臣的官邸时,夏洛克·福尔摩斯却要求见希尔达·特里劳尼·霍普夫人。我们被请进了晨间起居室。

“是住在戈多尔芬大街的爱德瓦多·卢卡斯吗?”

“福尔摩斯先生!”那位夫人愤怒地涨红了脸说道,“你这样做真是太不公正了,太不厚道了。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希望你可以为我找你的事保密,以免我丈夫认为我在干涉他的事情。可是你却到这里来,表明我们之间有事情联系,这样会连累我的。”

我朝早报看了一眼。

“很不幸,夫人,我没有其他多余的选择。我被委托要找回那份至关重要的文件,所以,我必须恳求你,夫人,好心把信交到我手中。”

“是的,”他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形势非常危急,但并不是毫无希望。尽管这样,如果我们能够查明他们中间是谁拿了这封信,恰好很有可能这封信他还没有交出去。毕竟,对于这些家伙来说,就是钱的问题,而我有英国财政部作后盾。如果他肯卖,我就把它买下来,即使是让每个纳税人多交一个便士,也在所不惜。可以想象这个家伙可能会留着这封信,看看这边出什么价,然后再到另外一边碰碰运气。只有三个人敢冒险玩这种游戏,奥伯斯坦、拉·罗瑟尔和爱德瓦多·卢卡斯。我要一一去拜访他们。”

这位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她那美丽的面孔顿时变了颜色。她目光呆滞,身体已经站不稳了,我原以为她会昏过去。接着她强打起精神,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脸上所有其他表情都被极度的惊讶和愤怒掩盖了。

当我们的两位贵客离开后,福尔摩斯默默地点燃烟斗,然后坐下来,沉思了一会儿。我则打开早报,饶有兴趣地读着前天晚上发生在伦敦的一起耸人听闻的凶杀案。就在这时我朋友大喊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把他的烟斗放到壁炉架上。

“你、你在侮辱我,福尔摩斯先生。”

两位政治家点头和我们告别,然后神色严峻地离开了。

“好啦,好啦,夫人,这是没用的,还是把信交出来吧。”

“我相信你是正确的,福尔摩斯先生。他会亲手把这么有价值的东西交给他的总部。我认为你的行动方案可行。与此同时,霍普,我们不能由于这个不幸的事件而忽略了其他事务。如果今天有任何新的进展,我们会联系你的,你也要让我们知道你的调查结果。”

她急忙向按铃跑过去。

首相点点头表示同意。

“管家会送你们出去的。”

“我想不会。这些特务都是单干的,他们和大使馆的关系往往比较紧张。”

“不要按铃,希尔达夫人。如果你那样做的话,那么我为避免丑闻所做的全部极大努力都将前功尽弃。请把信交出来,一切都会处理妥当的。如果我们合作的话,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如果你和我作对,我就必须告发你了。”

那位欧洲事务大臣问道:“他为什么要失踪呢?他很可能把信交给某国驻伦敦的大使馆。”

她毫无畏惧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位女王一样。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福尔摩斯,好像要看透他的心思似的。她的手仍然放在铃上,不过她克制着没有按。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卧室是在三楼,那么这就没有通向外面的入口了,有人要是从外面进去肯定会被人看到。那么,一定是你家里的人拿走了信。这个小偷会把它交给谁呢?交给一个国际间谍或特务,而这些人则是我熟悉的。有三个人可以说是他们这一行的头头。我的调查首先是去走访一下,看看他们是否都在他们的老巢里。如果有人消失了,尤其是从昨天晚上就不见了,那么或许我们能得到一些指示,以便查明文件的去向。”

“你在吓唬我,福尔摩斯先生。到这儿来威胁一位妇女,这可不是一个男子汉干的事情。你说你知道一些事情,那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他们两人都是完全可靠的仆人。”

“请坐下来,夫人。如果你摔倒的话,你会伤到自己的。你不坐下来,我就不会说。谢谢你。”

“为了便于讨论,我们假设,拿走这份文件的是那个女仆或者是男仆……”

“福尔摩斯先生,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你所说非常合乎逻辑,福尔摩斯先生。我感到这件事情我们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一分钟就足够了,希尔达夫人。我知道你去拜访过爱德瓦多·卢卡斯,你把这份文件给了他,我还知道你昨天晚上又巧妙地去过那间屋子,还知道你是怎样从地毯下面的藏匿处把信取出来的。”

首相从长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脸色苍白地瞪着福尔摩斯,有两次想说话又给咽了回去,最后她叫道:“你疯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疯了!”

“先生,请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吧。信绝对不可能是在晚上十一点半之后被拿走的,因为我听说自晚上十一点半后一直到发现信件丢失为止,这段时间霍普先生和他的妻子一直在房间里。那么信件是在昨天晚上七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被偷走的,很有可能是在七点半之后,因为不论是谁偷走的,显然那个人清楚地知道信放在什么地方,自然他想尽快把它弄到手。现在,先生们,如果这封重要的信那时候就被偷走了,现在它会在什么地方呢?没有人会有理由把它留在手里,而是要尽快地把它交给需要这封信的人。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机会去找到或者查出它的踪迹呢?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力所及了。”

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硬纸片。那是从画像上剪下来的一位女士的面孔部分。他说:“我一直带着这个,因为我想它可能会派上用场。那个警察已经认出来了。”

“这样说太严重了,福尔摩斯先生。”

她喘了口气,背靠着椅子把头往后一仰。

“那么,先生,准备打仗吧。”

“好了,希尔达夫人,信就在你手上,事情还来得及纠正。我不想给你找麻烦。等我把那封丢失的信交给你的丈夫,我的任务就结束了。请接受我的建议,对我讲实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认为是很有可能的。”

她的胆量的确令人钦佩,即使现在她仍然不认输。“我再告诉你一遍,福尔摩斯先生,你简直荒谬透顶。”

“先生,你认为如果找不回这封信,便会发生战争吗?”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为你感到难过,希尔达夫人。我已经为你竭尽全力了,我看这全都白费了。”

福尔摩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按响了铃,管家走了进来。

特里劳尼·霍普先生把头低到胸前,大声呻吟起来。首相亲切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亲爱的朋友,这是你的不幸。没有人责怪你,你没有疏漏掉任何防范措施。现在,福尔摩斯先生,情况你都清楚了。你有什么建议?”

“特里劳尼·霍普先生在家吗?”

“交给欧洲任何一个国家的大臣。或许现在持有这封信的人正在火车上急速地赶往那里。”

“先生,他十二点三刻到家。”

“如果这封信落到敌人手里,那么他会把它交给谁呢?”

福尔摩斯看了一下他的表。

“是的,先生。”

他说:“还有一刻钟。非常好,我等他。”

“非常清楚。那么就是这位君主的敌人想得到并公布这封信,目的是为了破坏他的国家和我国的关系。”

管家走出去刚刚关上房门,希尔达夫人就跪在福尔摩斯跟前,她双手摊开,美丽的脸庞向上仰起,眼睛里含着泪水。

“这,福尔摩斯先生,这就牵扯到高度紧张的国际关系了。不过,如果你仔细考虑下欧洲现在的局势,就不难觉察到偷信的动机。整个欧洲就像一座装满武器的营地,有两个势均力敌的军事同盟,英国保持中立。如果英国被迫和其中的一个同盟交战,不管另一个同盟是否参战,无疑它都将获得极大的优势。你明白了吗?”

她苦苦哀求道:“噢,饶了我,福尔摩斯先生,饶了我吧!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告诉他。我是这么地爱他,我不想给他的生活带来一点阴影。我知道这件事会伤透他的心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公布这封信对谁有利呢?为什么有人要偷走这封信并要把它发表出去呢?”

福尔摩斯扶起这位夫人。

“不会的,先生,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已经意识到他这样做是不明智和鲁莽的了。如果这封信被泄露的话,对他自己和他的国家的打击比对英国的打击更重。”

“我非常庆幸,夫人,在最后时刻,你终于明白过来了!现在一刻都不能耽误了。信在哪儿?”

“或许他想公布这封信。”

她急忙走到一个写字台旁,打开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长长的蓝色信封。

“通知了,先生,已经发了一封加密电报。”

“在这儿,福尔摩斯先生。我发誓我从来没有看过它!”

“你们通知了写信的人没有?”

“我们怎样把它放回去呢?”福尔摩斯咕哝着说,“快,快,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文件箱在什么地方?”

“是的,就是他。而现在就是这封信,这封莫名其妙丢失的信,可能意味着要消耗掉几亿英镑和几十万人的生命。”

“还在他的卧室里面。”

福尔摩斯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个名字,然后把它递给首相。

“真是个意外的幸运!快,夫人,快把它拿过来!”

“好吧,这封信是一位外国君主写的,他对我国最近殖民地的一些发展感到非常愤怒。信是匆匆忙忙写完的,完全出自他个人的意见。调查表明他的大臣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另外,这封信写得也很粗鲁,其中一些语句还带有挑衅的意味,一旦被公布出去肯定会在英国引发最危险的情况。这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先生。我敢说这封信如果被公布,不到一个星期英国就会卷进一场大战之中。”

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扁箱子走了进来。

“你完全可以放心地信任我们。”

“你以前是怎么打开它的?你有一把复制的钥匙?是的,你当然有了。打开它!”

“那么我就告诉你。我完全相信你和你同伴华生医生的信誉,我也相信你们的爱国心。因为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将会给我们国家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希尔达夫人从怀里取出一把小钥匙。文件箱打开了,里面塞满了文件。福尔摩斯把蓝色的信封深深地塞进去,夹在其他文件的里面。然后又把箱子合上,锁好,放回了卧室。

那位年轻政治家说:“我同意你的意见。”

“现在一切就绪,就等他回来了。”福尔摩斯说,“我们还有十分钟时间。希尔达夫人,我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来保护你。作为回报,我只要求你利用这段时间,坦白地告诉我这件非同寻常事情的真正目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不得不接受你的条件。毫无疑问你是对的,如果我们不完全信任你,而期望你采取行动的话,这是不合理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会全都告诉你的。”那位夫人大声说道,“哦,福尔摩斯先生,我宁愿砍掉右手,也不想给他带来片刻烦恼!全伦敦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爱着自己的丈夫,可是如果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尽管他清楚我是如何被迫这样做的,他也永远不会原谅我的。因为他非常看重自己的声誉,所以他不可能忘记或是原谅别人的过失。帮帮我吧,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幸福,他的幸福,我们的生命都处在危险之中!”

首相一下子站了起来,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射出了一种让全体内阁大臣们都畏惧的怒火。他说:“先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可是他又压制住自己的愤怒,重新坐了下来。有一两分钟,我们都安静地坐着。然后,这位老政治家耸了耸肩。

“快说,夫人。时间不多了!”

他说:“你们两位是这个国家最繁忙的人,我这个小小的侦探也有很多拜访。我非常遗憾,在这件事情上我无法帮助你们,再继续谈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

“事情起因于我的一封信,福尔摩斯先生。那是我婚前写的一封草率的信,一位感情一时冲动的姑娘写下的一封愚蠢的信。我的信没有恶意,可是我的丈夫会认为这是不道德的。如果他看到这封信,就不会再信任我了。信是很久以前写的,我原以为整件事情都被人遗忘了。可是后来卢卡斯这个家伙写信告诉我,说那封信在他的手上,并且他还要把它交给我丈夫。我恳求他发发慈悲,他说他可以把信还给我,但条件是我把他所描述的一份文件从我丈夫的文件箱里拿给他。他在我丈夫的办公室安排了间谍,那个人告诉他有这么一封信。他向我保证不会给我丈夫带来任何麻烦。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该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面带微笑站了起来。

“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丈夫。”

“那是最重要的国家机密,恐怕我不能告诉你,并且我认为这也没必要。如果你能够施展你自己所说的才能,找到我所说的信封和信的话,你就对你的国家作出了贡献,而且还能得到我们权力范围内的任何报酬。”

“不行,福尔摩斯先生,不行!一方面会毁掉我们的生活,另一方面拿走我丈夫的文件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会引起多么严重的政治问题,可是我却十分清楚爱情和信任的重要性。于是我拿走了文件,福尔摩斯先生!我做了一个他钥匙的模子。这个家伙,卢卡斯给我提供了一把复制的钥匙。我打开他的文件箱,拿走了文件,然后送到了戈多尔芬大街。”

福尔摩斯说:“我恐怕,先生,尽管这些细节很有意义,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我的调查必须寻根问底。信的内容是什么?”

“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夫人?”

“福尔摩斯先生,信封又长又薄,颜色是淡蓝色的,上面有红色的蜡封,印着一头蹲伏的狮子。写地址的笔迹粗大醒目,是给……”

我按照约定的方式敲了敲门。卢卡斯开了门。我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我把大门半开着,因为我害怕单独和这个人在一起。我记得当我进屋的时候外面有个女人。我们的事情很快就办完了。我的那封信就在他的桌子上,我把那份文件交给他,他把信还给我。就在这个时候,房门那儿传来了声音,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卢卡斯迅速揭开地毯,把文件塞进下面的一个藏匿处,随后又把地毯铺好。

这两位政治家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首相浓眉紧皱。

后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梦。我看见一个女人发黑、疯狂的脸,还听到她用法语尖叫道:‘我的等待没有白费。终于,终于让我发现你和她在一起了!’他俩凶狠地打斗起来。我看见他手里抓着把椅子,而她手里则握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刀子。当时的场面太可怕了,我立刻就冲出了房间。第二天早上,我从报上知道了那个可怕的消息。那天晚上我很高兴,因为我拿回了我的信。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先生们,我不得不问你们,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它的丢失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一直到第三天早晨我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用一个烦恼代替了另一个烦恼。我丈夫发现文件丢失后流露出来的那种极度的痛苦让我伤透了心。我当时几乎就想跪在他脚跟前,告诉他我所做的事情。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我要说出过去的事情。我那天上午去找你,目的就是为了弄清楚我犯的错误的严重性。从那一时刻开始,我就一心想办法要把我丈夫的文件取回来。它肯定还在卢卡斯藏的地方,因为他是在那个可怕的女人进来之前把它藏好的。如果不是那女人进来的话,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文件藏在什么地方。我如何才能进入那个房间呢?我接连两天监视着那个地方,但是门总是一直关着。昨天晚上我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我是如何得手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我把文件带回家,想要销毁它,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把文件还给我的丈夫而又不必承认错误。天啊,我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了!”

福尔摩斯仔细考虑了一会儿。

那位欧洲事务大臣激动地闯了进来。

“我相信,除了那个写信的人之外,国外不会有人看过这封信。我深信,他没有经过他的大臣们,也就是说他没有通过正常的官方渠道。”

他大声问道:“有消息吗,福尔摩斯先生,有消息吗?”

“可是国外呢?”

“有些希望。”

“除了内阁大臣之外,还有两名,也可能是三名部门官员知道有这封信。福尔摩斯先生,我向你保证,英国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封信了。”

“啊,感谢上天!”他的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首相正过来和我一起吃午饭。他可以来听听吗?虽然他有钢铁般的意志,可我知道自从发生了这件可怕的事情后,他几乎没有合过眼。雅各布,请你告诉首相让他上来。至于你,亲爱的,我恐怕这是政治上的事情,我们几分钟后就到餐厅和你一起吃午饭。”

他那英俊的面孔由于极度绝望已经扭曲变形了,他还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就在这一瞬间,我们看清了这个人的特点:容易冲动,为人热忱,感情细腻敏感。随后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高贵的神态,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了。

首相的神态很镇定,但是从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那双颤抖的瘦削的手上,我可以看出他和他年轻的同事一样激动。

“昨天我们才通知了各位内阁大臣有这样一封信,而且每次内阁会议都会强调保密,首相昨天还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天啊,没想到几个小时后我自己就把它给搞丢了!”

“我听说你有消息要告诉我们,福尔摩斯先生?”

“在英国还有谁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呢?”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弄清楚。”我朋友回答说,“我已经查遍了所有它可能在的地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不必担心有危险。”

“没有,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这可不行。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这样的火山口上,我们必须要有确定的结果。”

“你以前丢失过什么文件吗?”

“我有希望找到它,这就是为什么我来这儿的原因。这件事情我越想越觉得这封信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所房子。”

“不能,福尔摩斯先生,她不可能已经猜出来了。谁也猜不出来的。”

“福尔摩斯先生!”

“她能猜出来吗?”

“如果文件被拿了出去,想必到现在已经公布于众了吧?”

“先生,你过奖了。直到今天早晨之前,关于这封信,我对我妻子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可难道会有人拿走文件只是为了藏在他家里吗?”

这位欧洲事务大臣点了点头。

“我还不确定是不是有人拿走了文件。”

他说:“先生,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公众责任心非常强。我深信,就这份重要文件的保密性而言,一定重于最亲密的家庭个人情感。”

“那么在文件箱里怎么找不到文件呢?”

首相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能确定它是否离开过文件箱。”

“不,先生。直到今天早晨我发现丢了这份文件后才告诉她的。”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可以保证文件不在文件箱里。”

“想必你的妻子知道吧?”

“星期二早晨之后,你仔细检查过文件箱吗?”

“家里没有人知道。”

“没有,也没有必要。”

“那么有谁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呢?”

“你有可能看漏掉了。”

“除了仆人早晨可以进入房间外,就是我自己的仆人和我妻子的女仆,其他时间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去。他们都是非常可靠的,已经跟随我们多年了。另外,他们两人都不可能知道我的文件箱里放着一件比一般公文更重要的东西。”

“我说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文件箱就有四个小时没有人看守了。”

“可我还是不确信,我知道原来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想里面还有其他文件吧,嗯,可能跟它们混在一起了。”

“我妻子去看戏了,我一直等着她没休息。过了十一点半我们才回卧室。”

“文件是放在最上面的。”

“你是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

“或许有人晃过箱子,把文件弄乱了。”

“七点半。”

“不,不,我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过。”

“你是什么时候用晚餐的?”

首相说:“霍普,这个很容易解决。把文件箱拿到这里来。”

“这只要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份文件是封信,我们六天前收到一封一位外国君主寄来的信。这封信事关重大,所以我不敢把它放在我的保险箱里,而是每天晚上把它带回我在白厅住宅区的家里,锁在我卧室里面的一个文件箱里。昨天晚上它还在那里。这一点我非常肯定,因为当我为晚餐换衣服的时候,我还打开过文件箱,看见文件在里面的。可是今天早晨它就不见了。文件箱整夜都放在我卧室梳妆台的镜子旁边。我和我妻子都是睡觉很轻的人。我们俩都敢发誓,夜里肯定没有人进过房间。可是文件不见了。”

那位大臣按了一下铃。

“我明白了。特里劳尼·霍普先生,现在如果你能准确地告诉我这份文件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丢失的,我将不胜感激。”

“雅各布,把我的文件箱拿来。这真可笑,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但是既然这不能让你满意的话,我们就打开看看。谢谢你,雅各布,把它放在这儿。钥匙一直挂在我的表链上。你看,就是这些文件。梅洛勋爵的来信,查尔斯·哈代爵士的报告,贝尔格莱德来的便函,关于俄、德两国粮食税问题的记录,马德里的来信,弗劳尔勋爵的便条——天啊!这是什么?贝林格勋爵!贝林格勋爵!”

“因为我们所谈论的这份文件非常重要,如果被公之于众,很容易或者说很可能立刻使欧洲形势出现新的问题。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关系到战争与和平。如果不能以极其秘密的方式找回文件的话,那么根本就不需要再找了,因为偷走这份文件的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公布文件的内容。”

首相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个蓝色信封。

“那么是为什么呢,先生?”

“是的,就是它!信还没有动过!霍普,恭喜你!”

“没有,先生。”首相以他那种众所周知的迅速而果断的神情说,“我们还没有那样做,而且也不可能那样做。告诉警察就意味着此事迟早会被公众知道,而那正是我们想要避免的。”

“谢谢你!谢谢你!我心中的石头这下可落地了。但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能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个魔术师,一个会法术的人!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它还在这儿的?”

“你们报警了吗?”

“因为我知道其他地方都没有。”

“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早晨八点钟我发现文件遗失后,马上就向首相作了汇报。听从他的建议,我们就一起过来找你。”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飞快地跑到门口,“我的妻子在哪儿?我得告诉她,一切都好了。希尔达!希尔达!”我们听见楼梯上传来他的声音。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堆满文件的长沙发上。从他们那疲惫和忧虑的神色很容易看出,他们到访,一定是有十分紧迫的要事。首相那双青筋凸起的瘦手紧紧握着他雨伞的象牙柄,他那憔悴的、苦行僧似的脸沮丧地看看福尔摩斯又看看我。那位欧洲事务大臣则心神不安地摸着他的胡须,时而又摸摸他的表链。

首相看着福尔摩斯,眨眨眼睛。

那是某年秋天的一个星期二早晨(请读者原谅,不能写确切年份),有两位扬名欧洲的客人来到了我们在贝克街的陋室里。其中一位穿着朴素,鼻梁高高耸起,目光敏锐,神态威严。他不是别人,正是著名的贝林格勋爵,他曾两度出任英国首相。而另一位皮肤黝黑,面目清秀,举止高雅,虽然岁数还没有到中年,可是看样子阅历很丰富。他就是特里劳尼·霍普阁下——负责欧洲事务的大臣,这个国家最有前途的政治家。

他说:“好了,先生,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这封信怎么会回到文件箱里呢?”

他不容置疑地要求我在这件事情上严格遵循他的意愿。只有在我向他表明,我曾经对读者作过承诺,等时机成熟时一定会把《第二块血迹》发表,并且给他指出,他长期的职业生涯中达到顶峰的应该是他所处理过的最重要的国际性案件,这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最后我终于获得了他的同意,可以小心谨慎地将这个故事讲述给公众了。在讲述的过程中,部分细节我可能讲得比较模糊,请大家理解我这样做的苦衷。

福尔摩斯笑着转过脸去,避开了那双犀利好奇的眼睛。

我原本打算将《格兰奇庄园》作为我向公众讲述的最后一个关于我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冒险的故事。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缺少素材,我手头还有许许多多我从来没有提及的案子,也不是因为读者对这位出众人物怪异的性格和独一无二的破案方法逐渐感到厌倦了。真正的原因是福尔摩斯不愿意再继续发表他的经历了。只要他实际上还在从事这一行,那么记录下他成功的事迹对他来说多少还是有实际价值的,但是自从他执意要离开伦敦,到苏塞克斯丘陵地去研究和养蜂的时候,他已经十分讨厌哗众取宠了。

“我们也有自己的‘外交’秘密。”他说着拿起帽子,转身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