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福尔摩斯探案集 > 福尔摩斯探案集2 第九章 华生医生的第二份报告——沼地里的灯光

福尔摩斯探案集2 第九章 华生医生的第二份报告——沼地里的灯光

“不,不,爵士,不是害您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白瑞摩太太出现在门口,脸色比她丈夫更苍白,样子也更惊恐。要不是她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的话,她那穿着裙子、披着披肩的庞大身躯可能会显得滑稽可笑。

你是很不光彩地离开的。天啊!你真该感到羞耻!你们家和我们家在同一屋檐下共处有一百多年了,可是我现在竟发现你在处心积虑地搞什么阴谋来害我。

“我们不得不走,伊莉萨,事情败露了,到头了。去把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管家说道。

“那太好了,爵士。如果我必须走的话我一定会走的。”

“哦,约翰!约翰!是我把你连累了,这都是我干的,亨利爵士——全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且是我再三请求他,他才这么做的。”

“那么你马上离开吧。你被解雇了!”

“那么,都说出来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个人的事,不是您的事,我是不会说什么的。”

“我那可怜的弟弟正在沼地里挨着饿呢,我们不能眼看着他在我们的门口饿死。灯光就是告诉他食物已准备好了,而他那边的灯光是指明送饭地点的。”

没想到白瑞摩竟公然摆出大胆无礼的样子来。

“这样说,你的弟弟就是……”

“请把蜡烛移开窗户,华生!”准男爵喊了起来,“看,那个亮点也移开了!啊,你这个老流氓,难道你还要说这不是信号吗?说吧,说出来吧!你的同伙是谁,正在进行着的是什么勾当?”

“就是那个逃犯,爵士——那个逃犯塞尔丹。”

“不,不,爵士,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管家插嘴道,“我向您保证,爵士……”

“这是实话,爵士。”白瑞摩说道,“我说过,那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所以我不可以告诉您。但是,您现在已经都听到了,您会明白的,这即使是个阴谋,也不是害您的。”

“在那儿呢!”我喊道。

这就是关于深夜潜行和窗前灯光的来龙去脉。亨利爵士和我都十分惊讶地盯着白瑞摩太太。难道这是真的吗?这位坚强而可敬的女人和那个全国最臭名远扬的罪犯竟会是一个母亲所生?

“他肯定是用它来发信号的,”我说,“我们试试看有什么回应。”我也像他那样拿着蜡烛,注视着漆黑的窗外。因为月亮被云挡住了,我只能模糊辨别出一些黑色的重叠在一起的树影和广袤的并不是那么暗的沼地。然后,我欣喜地欢呼起来,突然一个极小的黄色光点在正对着方形窗框中央的远处出现了,它划破了漆黑的夜幕。

是的,爵士,我也姓塞尔丹,他的确是我的弟弟。他小的时候,我们太纵容他了,不管什么事情都顺着他,让他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他的快乐而存在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在这个世界里为所欲为。他长大后,又交了坏朋友,于是就变坏了。我母亲为此操碎了心,他毁坏了我们全家的名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罪,愈陷愈深,终于走到头了——如果不是上帝同情仁爱的话,他就会被送上断头台了。但是对我来说,爵士,他永远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曾经抚育过和一起玩耍过的那个一头鬈发的弟弟啊。他之所以敢从监狱里逃出来,爵士,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住在这里,知道我们肯定会帮他。一天晚上,他一身疲倦,饿着肚子来到这里,后面狱卒穷追不舍,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我们把他领了进来,给他饭吃,照顾他。后来,爵士,您回来了,我弟弟认为在风头过去之前,他待在沼地里比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安全,所以他就躲在那儿了。后来每隔一晚,我们就在窗前放一个灯,看看他是否在那里,如果有回应的话,我丈夫就给他送过去一些面包和肉。我们每天都盼着他快点走,但是只要他还在那里一天,我们就不能不管。这就是全部的实情,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您应该能看得出来,如果这样做有什么罪过的话,不能责怪我的丈夫,应该怪我,因为他那样做都是为了我。

就在那时我突然灵机一动,从管家抖动着的手里拿过蜡烛。

她说得十分诚恳,话本身就可以证明这都是事实。

“不要问了,亨利爵士——不要问了!我跟您说实话吧,爵士,这不是我私人的秘密,所以我不能说出来,如果这与别人无关,只是我个人的事,我是不会向您隐瞒的。”

“这是真的吗,白瑞摩?”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蜡烛靠近窗口呢?”

“是的,亨利爵士,千真万确。”

“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爵士,我只是把蜡烛靠近了窗户啊!”

“好吧,我不能责怪你帮了你太太的忙。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你们现在可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这件事,我们明天早晨再说吧。”

那家伙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好像一个陷入了极端惊惧、痛苦的人似的,双手扭在一起。

他们走后,我们又朝窗外望去。亨利爵士打开窗户,夜里的寒风吹着我们的脸。漆黑的远处,那黄色的小小光点依然在闪烁着。

“听着,白瑞摩,”亨利爵士严厉说道,“我们下决心要让你讲出真话,所以,你不如趁早说了吧,免得自找麻烦。好啦,说吧,不要撒谎!你在那扇窗前干什么?”

“我真奇怪他竟然敢这样做!”亨利爵士说。

“是的,爵士。所有的窗户。”

“也许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他放出的光亮。”

“二楼的吗?”

“很可能,你认为离这里有多远?”

“没干什么,爵士。”由于强烈的惊恐,他简直说不出话来了,他手中的蜡烛不断地抖动着,所以他的影子也不停地跳动着,“爵士,我夜里四处走走,看看窗户是否都上了插闩。”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边。”

“你在这里干什么,白瑞摩?”

“不到一二英里远吧。”

我们事先并没有安排好行动计划,但是准男爵这个人总是认为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永远是最自然的办法。他径直走进屋,白瑞摩随即一跳就闪到窗口旁,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我们面前站住,他浑身打颤,来回打量着亨利爵士和我,苍白的脸上那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恐慌。

“恐怕还不到那么远。”

最后,我们走到了门口,偷偷往里一看,看见他正弯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蜡烛,他那苍白而神情急切的面孔紧紧地压在窗玻璃上,这和我在前天夜里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对,白瑞摩去送饭的地方不会太远,那个坏蛋还待在蜡烛旁边等着呢。天啊,华生,我真想去抓住他。

然后准男爵轻轻地打开了门,我们就开始跟踪了。那人已进入回廊了,走廊里一片漆黑。我们轻轻走到另一侧的厢房,在那儿刚好可以看见他那蓄着黑须的高大身影。他弯着腰,踮起脚尖轻轻穿过过道,然后就走进上次去过的那个门,黑暗中门口的轮廓在烛光的照射下逐渐显露出来。等那道黄光穿过了阴暗的走廊,我们才谨慎地迈着碎步走了过去,在把全部的重量踩上每块地板之前,都要先试探试探。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都打着赤脚,即使这样,因为地板陈旧,脚底下还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时觉得他不大可能听不到我们走近的声音,但所幸的是,白瑞摩耳背得厉害,而且他正在专注地干着自己的事。

我的脑子里也闪过同样的想法,看得出白瑞摩夫妇并不信任我们,他们的秘密是迫于无奈才说出来的。那家伙对社会来说是个隐患,他是个十足的恶棍,对他既不该可怜,也不该原谅。如果我们借此机会把他送回监狱,使他不再害人,也只不过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就他那样残暴、凶狠的本性来说,如果我们坐视不管,别人可能就要为此付出代价。比如任何一天晚上,我们的邻居斯台普顿都有可能会受到他的袭击,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亨利爵士要去冒一冒险。

我们听到过道里那种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我们听见那偷偷摸摸的脚步声从外面经过,直到在远处消失。

“我也去。”我说道。

我说“经过一夜的努力”,实际上是经过了两夜的努力,因为头一天晚上我们一无所获。在亨利爵士的房间里,我们一直坐到凌晨快三点钟,除了楼梯上端的大钟报时的声音外,我们什么也没听到,那真是白熬了一宿,后来我们俩都在椅子里睡着了。所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而是决定再试一回。第二天夜里,我们捻小了灯,默默地坐在那里吸着烟。对我们来说,时间似乎过得出奇地慢,不过我们是靠着猎人在监视着自己设的陷阱,希望猎物不小心闯进去时那种必然会有的耐心和兴趣熬过来的。钟敲了一下,又敲了两下,极度绝望之中,我们真想就此放弃不干了,就在那时,我俩猛地从椅子里坐直起来,已经疲倦的所有感官又再度变得警醒而敏锐了。

“那么带上你的左轮手枪,穿上高筒皮鞋。我们越早出发越好,那家伙可能会吹灭蜡烛走掉的。”

这样一来,在我们那不多的疑惑里,我们就弄清了一个。正如当我们在泥沼中挣扎的时候,突然在什么地方碰到了底似的。现在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斯台普顿那样反感他妹妹的追求者——即使那位追求者是像亨利爵士这样合适的人。现在我再从一团乱麻中抽出另一条线来,来讲讲这条线索。就是那夜里的哭声和白瑞摩太太满脸泪痕的隐情,还有管家到西面花格窗前去的秘密。恭喜我吧,亲爱的福尔摩斯,你得说我不负所托了吧,你不会遗憾在派我来的时候对我的信任的。这些谜是经过一夜的努力才彻底弄清的。

不到五分钟我们就出门开始冒险了。在秋风低吟和沙沙的落叶声中,我们匆匆穿过了黑暗的灌木丛。夜晚的空气里有一股浓烈的潮湿和腐朽的味道。月亮时不时地从云缝里探出头来,云朵在空中游走。我们刚到沼地上,就下起了小雨,可那烛光仍旧在前面稳定地亮着。

“他说他原来并不认为我已经爱上他妹妹了,但是当他亲眼目睹了这一事实,而且感觉到我可能要把她从他身边夺走的时候,让他大为吃惊,以致他对自己当时的言行都无法操控了。他对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抱歉,并且也意识到,自己竟为了一己私利而妄想将妹妹那样美丽的女子的一生都紧紧地束缚在自己身边,这是多么愚蠢和自私啊。如果她必须得离开他的话,他也愿意把她嫁给像我这样的邻居,而不是其他人。可是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这毕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此还需要给他一段时间,以便让他对即将来临的一切做好思想准备。如果我答应将这件事情暂时搁置,今后三个月的时间只是培养与她妹妹的友情而不向她求爱的话,他就不再反对了。我答应了他,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你带武器了吗?”我问道。

他说他妹妹是他生活中的全部。这当然了,他这样重视她,我也十分高兴。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而且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身边只有她陪伴,因此,一想到自己将要失去她的时候,就感到非常害怕!

“我拿了一条猎鞭。”

“他是如何解释他早晨的那种行为的呢?”

“我们必须迅速困住他,据说他是个亡命之徒。我们要出其不意地抓住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抓住他。”

“这并不是说他现在就不是疯子了,”亨利爵士说道,“今早他向我跑来时的那种眼神,我是忘不了的,不过我又不得不承认,再没有谁能像他这样道歉能道得这样圆满和深得人心了。”

“我说,华生,”准男爵说道,“这样做福尔摩斯会有什么意见呢,在这样罪恶嚣张的黑夜?”

虽然我当时试着做出了一两种推测,可是,说实话,我自己也并没有真正看清问题所在。就我们朋友的身份、财产、年龄、人品和仪表,都是最优越的了,除了长期笼罩在他家的厄运之下,我简直找不到任何对他不利的地方。让人感到惊讶的是:斯台普顿丝毫不考虑她妹妹本人的意愿,就这样对她的追求者给予粗暴的拒绝;而她妹妹在这种情况下,也竟毫不表示反抗。当天下午,斯台普顿又亲自登门拜访,这才把我们心中的重重困惑和猜测平息了下去。他是为了自己早晨的粗鲁态度而道歉的,两人单独在亨利爵士的书房里交谈了很长时间,结果矛盾消除了。因为我们决定下星期到梅利琵去吃饭,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了。

就像是回答他的话似的,广袤而阴森的沼地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吼声,就是那种我在大格林盆泥潭边缘上曾经听过的吼声。声音乘风穿过了漆黑的夜空,先是一声深沉而悠长的低鸣,而后是一阵响亮的怒吼,再后来是一声凄惨的呻吟,便消失了。声音是一阵阵地发出来的,狂野、尖利而又恐怖,整个空间都为之震动起来。准男爵紧紧抓住我的袖子,在黑暗中他的脸变得惨白惨白的。

“我的话并未使事态有丝毫的好转,所以,后来我也发火了。在我回答他的时候也许说话有些过头了,因为,她还站在一边呢。结局你已经看到了,他和她一起走了,而我呢,简直被弄得比谁都莫名其妙和不知所措了。华生,如果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的话,那我对你真是要感激万分了。”

“我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声音呀,华生?”

我对斯台普顿小姐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我自以为是个准男爵,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使她不高兴吗?如果他不是她的哥哥的话,对付他本没有什么困难。当时我只对他说,我认为我和他妹妹产生感情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并且我希望她能下嫁给我。

“我也不知道。那声音是从沼地传来的,我原来听过一次。”

说到这,我说了很多想要和她结婚的话,可是还没等她回答,她那位哥哥就朝我们跑过来了,脸上的神情就像个疯子。他愤怒得脸色都白了,就连他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也燃起了怒火。

声音已经消失了,我们被死一样的沉寂紧紧包围。我们站在那里侧耳倾听,可是什么也没听到。

说了,岂止这些,比这多着哩。我告诉您吧,华生,我和她认识只有几个星期,不过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好像她是为我而造的;而她呢,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敢发誓说她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活,因为女人的眼神比言辞更能说明问题。但是他从来就不让我们待在一起,今天我才算第一次找到了能和她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她见到我很高兴,可是我们见面后,她又不愿谈到爱情,如果她能制止我的话,她甚至不准我谈爱情。她反复地说,这是个危险的地方,除非我能离开这里,否则她永远也不会快乐。我对她说,自从我见到她以后,就再也不急着离开这里了,如果她真的想让我离开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和我一起走。

“华生,”准男爵说,“这是猎狗的叫声。”

“他有这样说过吗?”

我感到浑身的血都冰凉了,因为从他说话时的停顿来看,他已感到恐惧了。

“他总不至于因为我的社会地位而反对我吧,所以,肯定是因为我自身的缺点而让他憎恶我。他到底反对我什么地方呢?我长这么大,认识的人,无论男女,我都没有伤害过。可是他几乎连我碰她的手指尖都不允许。”

“他们把这声音叫作什么?”他问道。

“依我看,没有。”

“谁呀?”

“我敢说,他一点都没疯。到今天为止,我一直认为他头脑很清醒,可是,请你相信我,总有一个,不是他,就是我,会进疯人院的。不过,我是怎么了?你也在这儿和我住了几个星期了,华生,好,直截了当地跟我说吧,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而让我做不了我喜欢的女人的好丈夫呢?”

“乡下人啊!”

“我没见过。”

“哦,他们都是些没文化的人,你何必在意他们把那声音叫什么呢!”

“你原来见过他发疯的样子吗?——她的那位好哥哥。”

“告诉我,华生,他们怎么说的?”

“是的,看到了。”

我犹豫了下,可是又不好不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是在很远的后排呀,啊!可是她哥哥却跑到最前排来了。你看到他向我们跑过去了吗?”

“他们说那就是巴斯克维尔猎狗的叫声。”

“就在那座小山上。”

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又安静了一会儿。

“我本以为平原中间是个不会被人看见的相当可靠的地方。”他说道,可是天啊!好像全乡的人都跑出来看我求婚了——而且还是如此不堪的求婚!你在哪儿找了个位子?

“一只猎狗,”他终于又说话了,“可是那声音似乎是从几里以外的地方传来的,我想应该是那边。”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向他做了一番解释:我怎样感到不能再待在家里,我怎样跟踪了他,以及我怎样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他怒视了我一会儿,但是我的坦白缓解了他的怒气,他终于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不好说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天啊!华生,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说道,“难道你真的跟着我来了吗?”

“因为风的影响,那声音忽高忽低。那边不就是大格林盆方向吗?”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为自己在朋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看了他们那样亲密的场面而深感内疚。我从山坡上跑了下去,在山脚下和准男爵相遇了。他脸气得通红,双眉紧皱,掉了魂似的不知所措。

“嗯,是那里。”

我们的朋友亨利爵士和那位女士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热烈地交谈,突然我发现,原来看到他们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一眼就看到前面有一个绿色的东西在空中移动,再一细看才知道那绿色的东西是装在一根杆子的顶端的,扛着杆子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走着。原来那是斯台普顿拿着他的捕蝶网。他距那对情侣比我近得多,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亨利爵士突然把斯台普顿小姐拉到身旁,用胳臂抱住她,她似乎想拼命从他手中挣脱,把脸扭向一边。他低头贴近她,但是她举起一只手,像是在抗议。随后我看到他们一跳就分开了,并且急忙转过身去,原来是斯台普顿惊扰到他们了。他向他俩狂奔过去,那只捕蝶网有趣地在他身后晃动着。他在那对情侣跟前愤怒得张牙舞爪起来,我真是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是看样子似乎是斯台普顿在咒骂亨利爵士,爵士争辩着,可是斯台普顿不但没有接受,而且变得更加愤怒了。那位女士高傲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最后斯台普顿转过身去蛮横地朝他妹妹招了招手,她迟疑地看了亨利爵士一眼后,就和她哥哥并排走了。从生物学家的手势可以看出,他对他的妹妹也同样感到气愤。准男爵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他沿着来路,低着头往回走,脚步很缓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啊,是在那边。喂,华生,你认为那不是猎狗的叫声吗?我又不是孩子,你不用怕什么,尽管说实话。”

我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道路往前赶,一直走到沼地小路分岔的地方才看到了亨利爵士。在那里,因为我担心走错路就爬上了一座小山,从山上我可以俯瞰下面的一切,就是那座插入阴暗的采石场的小山。从那里我一下子就看到了他,他正在沼地的小路上走着,离我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远,他身旁还有一位女士,除了斯台普顿小姐还会是谁呢。显然他俩是约好在这里相会的,他们并肩缓慢前行,窃窃私语,谈得似乎很投机。我看见她急促地做着手势,好像对自己的话很认真,而他则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一两次他还表示反对似的用力地摇着头。我站在乱石中间远远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追上他们并打断他们亲密的交谈,似乎是鲁莽的,但是我的责任就是要求我时刻也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跟踪窥探一个朋友,的确是件可恨的事情。尽管如此,除了从山上观察他,然后再向他坦白以求得心安外,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老实说,如果当时真的有什么突然的危险威胁到他的话,我离他就太远了,根本来不及援助,我相信,你和我的观点应该是相同的。处在这样的境地非常矛盾,而且我也确实无法可想。

“我上次听到的时候,正和斯台普顿在一起。他说那可能是一种怪鸟的鸣叫。”

我站在那里又将此事重新考虑一遍,我的良心受到了指责,因为我不应有任何托词让他独自一人离开。我想象得出,一旦由于我没有执行你的指示而发生了一些我们不想看到的事,而不得不回到你的身边忏悔的时候,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说实话,一想到这儿我的脸就如火烧一般了。或许现在马上去追他还不算太晚,于是,我立即朝着梅利琵宅邸方向赶去。

“不,不是,那是猎狗。我的上帝呀,难道这些传说真的有几分是真的吗?你不会相信这些吧,你会吗,华生?”

这事让我进退维谷。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好。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已拿起手杖走了。

“不,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亲爱的老朋友,”他说道,“福尔摩斯虽然非常聪明,但是他并没有料到,自从我到了沼地以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相信你绝不会做对别人有妨碍的人。我必须一个人去。”

“要是在伦敦这件事是可以当作笑料的,可是在这里,站在这漆黑的沼地里,听到这样的叫声,就完全不同了。我伯父死后,在他躺着的地方,还有猎狗的脚印,现在这些都凑在一起了。我认为我不是个胆小鬼,华生,可是听到那种声音,我浑身的血都要凝住了。你摸摸我的手!”

亨利爵士带着高兴的笑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他的手冰得好像一块石头。

“啊,你是知道我所接受的使命的。很抱歉这样会妨碍到你,不过你也听到了福尔摩斯是怎样再三强调我不应该离开你的,尤其是不能让你单独到沼地去。”

“你明天就会没事的。”

“是的,我是去那里。”

“我想那种叫声不可能不深深地印在我的大脑中了。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那要看你是不是要去沼地。”我说。

“我们回去吧?”

“怎么,华生,你也去吗?”他有些古怪地问我。

“不,绝对不行,我们是出来捉犯人的,必须干下去。我们在搜寻罪犯,不过可能还真有一条魔鬼似的猎狗正在追踪着我们呢。来吧!就是所有洞穴里的妖魔都到沼地里来了,我们也要坚持干到底。”

结束了我上面提到过的那段关于白瑞摩的谈话后,亨利爵士戴上帽子就准备出去了,这时我也戴上了帽子。

那黄色的亮点仍旧在前面稳定地亮着,我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缓慢前进着,周围是黑暗而参差不齐的山影。那亮光有时仿佛是在天边,有时又似乎是近在咫尺。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一盏灯光的距离更有欺骗性了。最后我们终于看出它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了,这时我们才确切知道离它已经很近了。蜡烛被插在一条石头缝里,正流着蜡油,两面都是岩石,这样既不容易被风吹灭,又可以让除了巴斯克维尔庄园以外的其他任何方向都看不到。我们被一块突出的花岗石遮住了,于是我们就弯着腰躲在后面,从岩石上方望着那作为信号的灯光。沼地的中央点着一支蜡烛,而周围却死气沉沉,只有那向上直立的黄色火苗和两侧被照得发亮的岩石,这的确算是件奇事。

准男爵已和曾为查尔兹爵士拟定修造计划的建筑师、从伦敦来的承包商联系过了,还和来自普利摩斯的装饰匠和家具商打过交道了,所以,很快我们就能看到这里的巨大变化了。显然,我们的朋友有着高远的理想,决定要不辞劳累、不惜代价来恢复这个大家族昔日的威望。等这所房子经过整修翻新好了之后,就差一位太太了。我们可以从若干迹象中清楚地认识到,只要斯台普顿小姐点头,这一点缺憾就消失了,因为我很少看见过一个男人像他对我们美丽的邻居斯台普顿小姐那样痴情。但是,即使是这种情况,这段真挚的恋情并不像人们期望的那样发展顺利。譬如今天,平静的爱情之海就被一阵意外的风浪给挫伤了,给我们的朋友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和烦恼。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亨利爵士小声说。

“这不是大问题,他耳朵听力不好,再说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抓住这个机会。我们今天晚上就一起坐在我的屋里,等他走过去。”亨利爵士有些激动地搓着双手,显然这次冒险可以调剂一下他在沼地的冷淡生活,他显得跃跃欲试。

“在这儿等着,他一定离烛光不远。好好看一看,我们是否能看见他。”

“不过,他肯定会听见我们的。”

我的话音还没落,我们就看到了他。在蜡烛附近的岩石后面,一张可怕的黄色面孔伸了出来,那是一张吓人的野兽般的面孔,面目狰狞,肮脏不堪,又粗又硬的长须,头发乱蓬蓬的,活像古代住在山边洞穴里的野人。他下面的烛光照着他那狡猾的小眼睛,他正惊恐地向两旁黑暗之中窥探,仿佛一只听到了猎人脚步声的狡猾的猛兽。

“那么我们一起干吧。”

显然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产生了怀疑。可能是因为他和白瑞摩私下里订了我们不知道的暗号。也有可能是那家伙根据其他什么原因感到事情不妙。因为从他凶恶的脸上,我们看出了恐惧和疑惑。想到每一秒他都可能从亮处蹿开,消失在黑暗之中,所以我立即跳上前去,亨利爵士也跟了上来。

“我相信他肯定会如你建议的那样采取行动,”我说,“他也会跟着白瑞摩,并看看他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那罪犯看见我们,尖叫着咒骂了我们一句,便扔过来一块石头,打在遮住我们的大石上撞得粉碎。当他跳起来转身就跑的时候,碰巧月光刚从云缝里射下来,我一眼看到了他那矮胖而粗壮的背影。我们冲过小山头,那人从山坡另一面飞快跑下去,他在乱石上跳来跳去,像只山羊一样。如果这时我用左轮手枪远射,幸运的话可能把他打瘸,但我带枪的目的是在受人攻击的时候保护自己,而不是用来打一个没有带任何武器的在逃犯。

“有这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倒可以跟在他后面,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您的朋友福尔摩斯在这儿的话,他会做些什么。”

我们两个腿脚都比较利索,而且都受过相当好的训练,不过,不久我们就发现已经追不上他了。在月光的照射下,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能看见他,直到他变成了一个迅速移动的小点在远处一座小山旁的乱石中间不见了。我们跑呀跑,直跑到筋疲力尽,但是他和我们的距离反而拉得越来越大了。最后,我们终于停下来,在两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大口喘着气,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远处消失了。

“那么,可能他每天晚上都会到那扇窗前去一趟呢。”我提醒他说。

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最奇怪和意想不到的事。那是我们已经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准备放弃无望的追捕转身回家的时候。月亮低悬在右侧的天空中,一座花岗石岩岗嶙峋的尖顶被满月的下半部衬托出来。在明亮的背景衬托下,在岩岗的顶上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宛如一座漆黑的铜像。你可别认为那是我的一种幻觉,福尔摩斯,我敢说,我一生中还从没有看得像这样清楚过。据我看来,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两腿稍稍分开,两臂交叉,低着头,似乎正在对着这布满泥炭和岩石的广大荒野沉思着什么问题。他可能就是那可怕地方的精灵呢。他不是那逃犯,因为他离那罪犯逃亡的地方很远,而且他的身材也要高很多。我不禁惊叫了一声,本想把他指给准男爵看,可是就在我转身拉他手臂的时候,那人消失了。这时月亮的下半部依然被花岗岩尖顶遮着,而那静立不动的人早已无影无踪了。

我早知道白瑞摩经常在夜里走动,对这件事,我原想和他谈谈。“他说,”有两三次我听到他在过道里走来走去,时间正和您所说的差不多。

我原想朝那儿走去,搜查一遍岩石,可是离得太远了。而且从听到那使他回想起他家族可怕故事的叫声后,准男爵的神经一直是绷紧的,看得出来他已无心再冒险了。他没有看到岩顶上那个孤零零的人,因此他无法感受到那人怪异的出现和他那威风凛凛的神气让我产生的无比惊恐的感觉。

不管到底应该如何才能正确地解释白瑞摩的古怪行为,我总是认为,在我能解释清楚之前,要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早饭后我到准男爵的书房里去找他,把我所看到的事都告诉了他。可是他听了之后并没像我想象的那样吃惊。

“是个狱卒,没错。”他说道,“自从那家伙逃跑之后,沼地里到处都是这些人。”

在我发现那桩怪事以后,在第二天早饭之前,我又穿过走廊,去察看了一下昨天晚上白瑞摩去过的那个房间。在西面的窗户,他曾专心致志地向外看的那里,我发现它和屋里其他窗户有一点不同——它是面向沼地的,并且距离最近,只要透过两树间的空隙就可以看见沼地,而从其他窗口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点点。因此可以得出推论,白瑞摩肯定是在沼地上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因为只有通过这个窗户才能达到这种目的。那天晚上天非常黑,所以我很难想象他能看到什么人。我曾突然想到,这可能是有什么风流韵事,这样或许可以解释他的古怪行为和他妻子心神不安之间的联系了。他是个相貌出众的家伙,足可以让一个乡村女子动心,所以这一说法看来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我回到自己房间后所听到的开门声,或许是他出去赴约了。因此到了早晨我自己又仔细思考一遍,尽管结果可能证明这种怀疑是空穴来风,现在我还是把我的疑点都告诉你吧。

嗯,也许他说得对,可是没有进一步的证明,我是不大相信的。今天,我们计划给王子镇的人们发个电报,告诉他们那个地方才是他们去搜查逃犯的地方。说起来也真是件遗憾的事,我们没能把他当作囚犯带回来,当作我们这次行动的胜利果实。这就是我们昨晚的一次冒险。不过你得承认,亲爱的福尔摩斯,就我给你写报告这件事来说,我已经做得相当好了。虽然在我告诉你的信息里,有很多无疑是不相关的,但是我总觉得最好还是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你,让你自己去筛选那些最有助于你得出结论的有用东西吧。当然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新进展,拿白瑞摩来说,我们已经查出了他的行为动机,这就使整个形势明朗多了。但是神秘的沼地和那里奇怪的居民依旧让人琢磨不透,可能在下一次报告里,我将能对此稍做解释。要是你到我们这里来该多好啊。无论如何,过不了几天你就又能收到我的信了。

如果说开始我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担起这个使命的,并没有给你提供多少信息的话,你应该知道,现在我正设法弥补已经流逝的时间,并且现在,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在我上次的那篇报告里,我结束在白瑞摩站在窗前那里,那似乎是个高潮。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的话,现在我手上掌握的资料会让你相当吃惊的。事情发展得在我意料之外。从几方面看,在过去四十八小时里,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但是从另一些方面来看,又好像变得更加难解了。现在我就把所有的情况统统告诉你,你自己去判断吧。

巴斯克维尔庄园,十月十五日

亲爱的福尔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