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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2 第八章 华生的第一份报告

第一件就是那封你从伦敦发来的旨在确认白瑞摩是否在这里待过的试探性电报。我已解释过,邮政局长的话表明那次试探是没有一点用处的,我们什么也没能证明。我把真相告诉了亨利爵士,他马上就直接叫来了白瑞摩,问他是不是亲自收的那封电报。白瑞摩说是的。

上面所述,已及时地向你介绍了逃犯、斯台普顿、莫迪墨医生和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的情况。最后,让我给你讲讲最重要的关于白瑞摩的一些事情,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昨晚那惊人的事态进展。

“那孩子亲手交给你的吗?”亨利爵士问道。

在上次给你写信之后,我又遇到了另一个邻居,就是弗兰克兰先生,他住在赖福特庄园,南面离我们约四英里远的地方。他是一位面色红润的老人,头发银白,性情暴躁。他对英国的法律非常感兴趣,并因为诉讼耗掉了大量财产。他与人争讼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获得诉讼的快感,至于说站在问题的哪一面,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难怪他感觉这真是个烧钱的游戏。有时候他居然阻断一条路,而且还公然反抗教区让他放开的命令;有时候他又亲自拆毁人家的大门,并声称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就是一条道路,以此来反驳主人对他提出的侵害诉讼。他精通旧采邑权法和公共权法,他时而用他的知识维护弗恩沃西村居民的利益,可又时而用它来和他们作对。所以,就他所做的事,时而他被人欢呼着抬起来走过村中的大道,时而又被做成个草人烧掉。听说他目前手中还有七宗诉讼案件,说不准他所剩余的财产会不会被这些诉讼案用光呢。到时候,他就会像一只被拔掉毒刺的黄蜂一样,再也不能伤害人了。如果不谈法律问题,他倒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他而已,因为你特别吩咐过我,应该给你寄一些对邻居们情况的描述。他现在正在自得其乐地忙着。作为一个业余天文学家,他有一架顶级的望远镜,他就整日待在自己的屋顶上,用它向沼地上观望,希望能发现那个逃犯。如果他能把精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那么一切也就平安无事了,但是据谣传,他现在正想控告莫迪墨医生,是以未得死者近亲的准许而私掘坟墓的罪名。因为莫迪墨从岗地的古墓里挖出了一具新石器时代人的头骨。这位弗兰克兰先生对打破我们单调的生活确实很有帮助,并在迫切需要的时候给我们提供一些轻松的笑料。

白瑞摩似乎很惊讶,稍微犹豫了一下。

他就是在那条长而阴森的夹道奔跑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呢?只是因为沼地上的一只看羊狗吗?还是看到了一只没有声响的鬼怪一般的黑色大猎狗呢?有人在其中捣鬼吗?是不是那白皙而警觉的白瑞摩隐瞒了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呢?这一切都显得错综复杂,可是我隐约感到幕后有着罪恶的阴影。

“不是,”他说道,“那时我正在楼上的小屋里面,是我妻子交给我的。”

那一天——更准确地说是在星期四——莫迪墨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他在岗地发掘一座古坟,得到一具史前人的颅骨,他为之兴奋不已。真没有见过像他这样专一的热心人!后来斯台普顿兄妹也来了,在亨利爵士的请求之下,这位好心肠的医生就带我们到水松夹道去了,给我们讲述了查尔兹爵士死亡的那天晚上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这次散步是既漫长而又压抑的,那条水松夹道被两行高高的剪齐的树篱夹在中间,小路两旁均有一条狭长的草地,在草地的尽头有一座破烂的旧凉亭。那扇开向沼地的小门居中,老绅士曾在那里留下了雪茄烟灰。那是一扇装有门闩的白色木门,门外就是广阔的沼地。我还记得你对这件事的认识,我在心中试图想象出事情发生的实况。可能是当老人站在那里时,他看见有什么东西穿过沼地正向他跑过来,那东西吓得他惊慌失措地狂奔起来,一直跑到因极度害怕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而死为止。

“是你亲自回的电报吗?”

在回来的途中,我们是在梅利琵吃的午饭,亨利爵士就是在那里和斯台普顿小姐认识的。他似乎对她一见倾心,而且根据我的觉察,这种爱慕之情还不只是出自单方的,在我们回去的途中,他还多次说起她。从那天以后,我们几乎和他们兄妹每天都见面。今晚他们在这里吃饭时就曾谈到我们下礼拜到他们那里去的计划。人们一定会觉得,他们这一对如果走到一起,斯台普顿一定会赞同的,可是有很多次,我看到每当亨利爵士对他妹妹注视的时间稍长时,斯台普顿就表现出极为强烈的反感。毫无疑问,他是非常喜欢她的,要是没有了她,他的生活就会非常孤独,可是如果他要是因此而阻碍她那么美好的婚姻,那就未免太自私了。我敢肯定地说,他并不想让他们的亲密感情发展成为爱情,而且我还不止一次注意到,他曾想尽方法不让他俩有独处密谈的机会。哦,你曾要求过我,永远不准亨利爵士独自一人出去,可是在我们的其他种种困难之外再加上爱情的介入,这可就不容易做到了。如果我当真一丝不苟地执行你的命令的话,那我就可能会变成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了。

“不是,我告诉我妻子如何答复,是她下楼去写的。”

他第一天就来拜访巴斯克维尔了,第二天早上,他又带着我们两个人去看传言中残暴的修果的故事发生的地点。我们在沼地里走了好几英里才到,那个地方十分荒芜凄清,让人情不自禁地会发出感慨,想起那个故事来。在两座乱石岗中间我们发现了一段短短的山沟,沿着这条山沟一直走下去,就到了一片宽广而草源茂盛的空地,整个空地到处是白棉草。空地中央直立着两块大石头,石头的顶端已被风化得成了尖尖的形状,酷似某种庞大怪兽的獠牙。这个景象的确和传说中的那个悲剧里的情景非常契合。亨利爵士表现出很大兴趣,并且还多次问过斯台普顿,是否真的相信妖魔鬼怪可能会插手人类事务。他询问的时候,表面好像并不在意,可是很明显能看出,他内心里是特别认真的。斯台普顿回答得小心谨慎,很显然他是要尽量少说些话,似乎是怕影响到准男爵的情绪——他不愿把自己的意见全部表达出来。他和我们谈论了一些类似的事情,说有些家庭也曾遭遇过恶魔的侵扰,这使我们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和一般人没两样。

那天晚上,白瑞摩又再次提到这件事。

实际上,我们的这位准男爵朋友对我们的女邻居已开始表现出相当大的热情。这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对他这样一个活泼的人来说,在这样一个孤寂的地方确实会很无奈的,而她长得又很漂亮。在她身上,有着一种热带的异国情调,这一特别之处和她哥哥的冷淡克制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他也会让人感受到他心里埋藏着的火一般的情感。我想他肯定具有某种控制她的力量,因为我曾经观察到,她在谈话的时候不断地看着他,好像她所说的话都需要求得他的同意一样。我相信他待她很不错。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他的嘴唇薄而坚定,这样看来,他似乎有着一种独断的性格,可能他还是粗暴的。我想你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十分有趣的研究对象吧。

“我不太清楚,您今天早晨提出的问题有什么目的,亨利爵士,”他说道,“我想,您之所以那样问我,该不是我做了什么让您对我失去信任的事情吧?”

我们四个体魄健壮的男人一起住,因此我们还是可以照料好自己的。可是我一想起斯台普顿这一家人来,心中就有些惶恐不安了。他们住的地方,方圆几英里之内都没有人烟,家中只有一个女仆、一个老男仆,还有他们兄妹两个,而这个哥哥也是个文弱书生。如果这个来自纳亭山的逃犯闯进去的话,他们肯定毫无办法。亨利爵士和我都很关心他们的情况,并且我们还曾建议让马夫波金斯到他们那边去住,可是斯台普顿却不以为然。

亨利爵士这时不得不向他保证说绝无此意。为了让他放心,他还把自己大部分的旧衣服都给了他,因为在伦敦购买的东西已经全部到了。

其中之一就是沼地里的那个逃犯。关于他的情况我以前很少提及。现在已经十分肯定,他已经跑了,这对在本区住得过为分散的居民来说,是可以大大地缓一口气了。从他逃跑到现在已有两个星期了,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要是他在这段时间内能寸步不离地躲在沼地里,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当然了,如果单就躲藏这个问题来看,他是没有一点困难的,任何一所石头小房都可以当作他的躲藏之地。可要是他不能猎杀沼地里的羊,他就没有任何吃的东西。因此我们认为他已经逃走了,而那些住得偏远的农民们就能够安心入睡了。

白瑞摩的妻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长得又胖又结实,看上去很拘谨,非常可敬,总带着清教徒式的严肃,你很难想象出还有比她更难动情感的人来了。不过我曾告诉过你,我来这儿的第一天晚上,曾听到她伤心地哭泣过,那以后,我多次看到她脸上带有泪痕,看得出来,她的心被深重的悲哀吞噬着。

如果说你前些天没有收到任何报告的话,那是因为总是没有什么值得报告的重要情况。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很出人意料的事情,我现在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吧。首先,我得使你对于整个情况中的其他一些相关因素有个大致掌握。

有时我想,她心中是否藏有什么内疚;有时我也怀疑白瑞摩可能是个家庭暴君。我总觉得在这个人身上有些奇怪和可疑之处,昨晚的奇遇证实了我的全部怀疑。

很明显,这些都是和你将我派来这里执行的任务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而且对你这样最讲求实际的人来说,可能会感到无聊乏味。我还记得在谈到究竟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着太阳转这样一个问题的时候,你的那种漠不关心的样子,所以还是让我回到关于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事情上来吧。

可能这事情本身是不值得一提的。你知道,我是个睡觉很轻的人,加上我在这所房子里时刻保持警惕的原因,所以睡得比平时更不踏实。昨晚,大约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屋外细碎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我爬了起来,打开房门,偷偷地往外看,一条长长的黑影投射在走廊的地上。那是一个手持蜡烛、悄悄地沿过道走去的身影,他穿着衬衫和长裤,光着双脚。我只能看清楚他的轮廓,但是,根据他的身材,我知道他就是白瑞摩。他走得又慢又小心,整个样子看来,是一种偷偷摸摸怕人发现的样子。

我之前的信和电报,已经让你了解了发生在这个最荒凉的角落里的一切了。一个人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沼地的神貌就会更加深入地渗入他的内心世界,它是那样辽阔,汇聚着可怕的魔力。一旦你来到沼地的中心,你就看不到英国的任何痕迹了。可是,另外一个方面,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史前人的房屋和劳动成果。在你散步的时候,你会看到四周都是那些被人遗忘的房屋,还有他们的坟墓和粗壮的石柱,这些石柱,可能就是他们的庙宇的所在。当你在斑驳的山坡上看到那些灰色岩石砌成的小屋时,你就会忘记你现在所处的时代了。假如你看到一个身披兽皮、毛发茸茸的人从低矮的门洞里爬出来,并且将燧石箭头的箭搭在弓弦上,你会感到他的出现比你本人在这里还要更加自然呢。可是很奇怪,这片贫瘠的土地却曾经承载过极其稠密的人口。尽管我并不是个考古学家,可是我能想象得出来,他们都是些不喜争斗而受人欺凌的种族,最后只好接受了这块谁也不愿居住的地方。

我告诉过你,环绕大厅的走廊被阳台隔断了一段,不过在阳台的另一侧又接下去了。我一直等到他走得不见了才悄悄跟了上去,我走近阳台的时候,他已走到走廊的尽头了,我看到有灯光从一扇开着的门射了出来,知道他走进了一个房间。因为这些房间没有家具,也无人居住,所以他的行为就更显得诡秘了。灯光很稳定,仿佛他是站着一动不动,我蹑手蹑脚地沿走廊走去,并从门边朝里面偷看。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白瑞摩拿着蜡烛,在窗前半蹲着,凑近窗玻璃。他的头部侧面半对着我,当他向漆黑的沼地凝视的时候,样子显得十分严肃,他似乎很焦虑。他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观察了几分钟,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不耐烦地弄灭了蜡烛。我立即回房,很快门外就传来了悄悄回去的脚步声。过了很久,在我迷迷糊糊刚要入睡的时候,听到什么地方有开锁的声音,可说不出声音究竟来自何处。我猜不出这都意味着什么,但是我想,在这座阴森森的房子里正在进行着一件隐秘的勾当,我们迟早会弄清真相的。我不想拿我的看法来影响你,因为你要求过我只须提供事实。今早我和亨利爵士长谈了一次,根据我昨晚所观察的,我们拟定了一个行动计划。我现在还不打算说出来,但它一定会让我的下一篇报告读起来更有趣的。

从现在开始,我要按照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把放在我面前桌子上我写给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信件抄录下来。虽然其中一页已经失落,但我相信我现在所写的内容是切合事实的。我对这些悲惨的事件记忆犹新,可是这些信总还是更能准确地说明我当时的感觉和情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