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先生。”
“那么门就一直开着?”
“屋里假如有人,完全可以出来,是吗?”
“没有,先生。”
“是的,先生。”
“外面的屋门有弹簧锁吗?”
“当索姆斯先生回来后找你,你很不安,是吗?”
“我当时手里端着茶盘,想过一会儿回来拿钥匙,后来就忘了。”
“是的,先生。我在这儿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差一点儿昏过去。”
“你怎么会把钥匙忘在门上呢?”
“我听说了。你感到不舒服时,在哪个地方?”
“没有,先生,绝对没有。”
“我在哪里,先生,就在这里,靠近屋门。”
“你看了桌上的试卷没有?”
“这就奇怪了,因为你后来坐的是那张角落里的椅子。你干吗要越过这几把椅子呢?”
“我看到他不在屋里,很快就出来了。”
“我不知道,先生。我并没有注意我坐在哪里。”
“你在屋里待了多长时间?”
“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他真的没有注意。他当时脸色很不好,特别苍白。”
“大概四点半吧。那是索姆斯先生喝茶的时间。”
“你主人离开后,你一直在这里吗?”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屋子?”
“我只待了几分钟,然后我就锁上门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
“先生,发生这样的事是非常不幸,但是我在其他的时间偶尔也曾把钥匙忘在门上过。”
“你怀疑是谁呢?”
“你这样做碰巧是在试卷放在屋里的这一天,不是很反常吗?”
“噢,我可不敢随便乱说,先生。我不相信这所大学里会有人干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是的,先生,我不相信。”
“是的,先生。”
“谢谢,就谈到这儿吧。”福尔摩斯说,“噢,还有一句话。你没有向你服侍的那三个学生透露出事了吧?”
福尔摩斯说:“听说你把钥匙忘在门上了,是吗?”
“没有,先生,一个字也没有提。”
“是的,先生。”
“你见到他们没有?”
“班尼斯特,我们正在调查这起不幸的事件。”他的主人说道。
“没有。”
这个仆人五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脸色苍白,胡子刮得很干净,一头花白的头发。平静生活突然发生变故,他还没有完全从中恢复过来。他那圆圆的脸庞还在紧张地抽动着,手指也在颤抖。
“很好。索姆斯先生,要是你愿意,我们一起到院子里走走好吗?”
“很好。索姆斯先生,我们现在去见见你的仆人班尼斯特吧。”
夜色越来越浓,我们上面三个楼层上的窗户都亮着灯。福尔摩斯抬头望了望窗户,说:“你们这三只小鸟都回窝了。哎呀!那是什么?他们中间有一个好像坐立不安。”福尔摩斯说的是那个印度人,他那黑色的侧影突然映在窗帘上。他正在屋里快步地走来走去。
“我还不能说怀疑他,但是在三个人中,他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我想见他们每个人一面。”福尔摩斯说道,“可以吗?”
“那么你怀疑的就是他了?”
“没问题,”索姆斯回答说,“这些房间是学院里最古老的,常有客人来参观。来,我亲自带你们去。”
“住在最上面的是迈尔斯·麦克拉伦。要是他愿意读书,能够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学生。他是这所学校里最聪明的一个学生。但是他放荡不羁,肆无忌惮,心思全不在学习上。第一年因为打牌的事差一点就被开除。这学期他一直都在混日子,对于这次考试一定很害怕。”
我们来到了吉尔克利斯特的门口。福尔摩斯说:“请不要说出我们的名字。”一个瘦高个、黄头发的小伙子开了门。在听了我们的来意之后,他把我们请进了屋。屋里有几处罕见的中世纪室内建筑结构。福尔摩斯对其中一个特别有兴趣,坚持要把它画在笔记本上,却把铅笔芯弄断了,只好向屋主人借了一支,最后又借了把刀削他自己的铅笔。在印度学生的房间里,福尔摩斯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个印度人个子矮小,不爱说话,长着鹰钩鼻子。他斜眼看着我们,当福尔摩斯画完建筑结构图时,他显得非常高兴。我看不出在这两个地方福尔摩斯是否找到了他所查寻的线索。我们没有能访问第三处。不管我们怎么敲,屋主就是不开门。屋内还传出一连串的脏话。“我才不管你是谁呢。快给我滚!”那愤怒的声音吼叫道,“明天就要考试了,少来烦我!”
住在三楼的是那个印度学生道拉特·拉斯。他和大多数印度人一样,性情安静,但是也很难接近。他学习成绩很好,不过希腊语差一些。他做事稳重,办事很有条理。
我们的向导气得脸都涨红了,下楼的时候说:“真是太粗鲁了!当然,他不知道敲门的人是我,但不管怎么说,他这样做也太无礼了,而且在目前的情况下也显得很可疑。”
那么,我把住在上面的三个人的情况简单地给你们讲一下吧。住在二楼的是吉尔克利斯特,是一个优秀的学生,爱好体育,是学院橄榄球队和板球队的队员,跨栏和跳远都曾得过奖。他是个优秀的小伙子,很有风度。他父亲是声名狼藉的贾贝兹·吉尔克利斯特,因为赌马破了产。这个学生很穷,不过他很努力,也非常勤奋,将来会很有出息的。
福尔摩斯的回答很奇怪。
“你先说说你的怀疑,然后我再找证据。”
他说:“你能告诉我他的确切身高吗?”
他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没有证据不好随便怀疑人。”
“福尔摩斯先生,我实在说不准。他比那个印度人高,但没有吉尔克利斯特高。我想应该是五英尺六英寸吧。”
索姆斯犹豫了一下。
“这一点很重要,”福尔摩斯说,“好了,索姆斯先生,祝你晚安。”
“你有没有理由怀疑他们其中一个嫌疑最大呢?”
我们的向导又是惊讶又是失望,大声叫道:“天啊,福尔摩斯先生,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扔在这里啊!看起来你还不明白我的处境。明天就是考试的日子,今晚我必须采取什么措施。试卷被人翻看过了,我不能举行考试。我们必须面对这种情况。”
“是的。”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明天一早我会过来和你谈这件事的。也许到那时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办。现在嘛,你什么也不要动,一点都不要动。”
“他们三人都要参加这次考试吗?”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
“是的。”
“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帮你摆脱困境。我要带走黑泥球和铅笔屑。再见。”
“让我们实际分析一下吧。”他说,“我记得你说过,有三个学生使用这个楼梯,并且总是从你门前走过。”
我们走到院子里时,又抬头望了望那些窗户。印度学生仍然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其他两扇窗户已经没有灯光了。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摇摇头。
“华生,这件事你怎么看?”走在大街上时,福尔摩斯问,“这和在客厅中玩的小游戏非常相似,从三张牌中抽一张,是不是?三个人你都见到了。肯定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干的,你来选吧。选谁?”
“正是,窗户正对着庭院的一角,所以从外面看不到卧室的全部。这个人可能是从那里进来的,而且在经过卧室时留下了痕迹,最后发现门开着,就从门那里逃走了。”
“选顶楼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他的记录最差。可是那印度人也非常狡猾。他为什么总在屋里走来走去呢?”
“窗户上有花窗棂,铅做的窗框,共三扇。一扇有铰链,但人可以钻进来。”
“这倒没什么,许多人在记东西的时候都这样。”
“福尔摩斯先生,肯定还有别的可能性。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卧室的窗户?”
“他看我们时的样子很奇怪。”
“我看是这样的。”
“假设你第二天要考试,每时每刻都很宝贵,却突然有一群人来打搅你,我想你也会那样看他们。不,我看这也是很正常的。至于那两支铅笔和两把刀子,全没有问题。但那个人我实在弄不明白。”
“我的天,福尔摩斯先生,你是说我和班尼斯特在起居室谈话的时候,他一直藏在里面,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谁?”
“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你突然回来,他完全没有料到,所以直到你到了门口他才发觉。他该怎么办呢?他抓起所有可能会使他暴露的东西,跑进你的卧室藏了起来。”
“班尼斯特,就是那个仆人。他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他到卧室来干什么?”
“他给我的印象是个非常诚实的人。”
“索姆斯先生,你的这位客人似乎在你的起居室和卧室都留下了痕迹。”
“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也是这样,而这正是我弄不明白的地方。一个非常诚实的人为什么要——哦,这儿有家大文具商店,我们从这儿开始调查。”
那是一小块金字塔形状的东西,和书房桌子上面的那块一模一样。福尔摩斯把它放在手掌上,拿到电灯下。
城里只有四家较大的文具店,福尔摩斯每到一家就拿出那些铅笔屑,出高价买同样的笔。但四家商店都同意给他定做,因为那种铅笔的规格很特别,很少有存货。我朋友好像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沮丧,只是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他说:“哈哈!这是什么?”
“我亲爱的华生,没办法。这是最好的一条线索,然而却没有能得出什么结果。不过我确信,没有这条线索,我们也能解开这个谜。天啊!我的好朋友,已经九点钟了,女房东还唠叨着七点半给我们做好豌豆汤呢。华生,你不停地抽烟,吃饭还不准时,我想房东会通知你退房的,我将跟着你一块儿倒霉。不过,我们还是先解决这个涉及紧张不安的导师、粗枝大叶的仆人和三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的问题吧。”
当福尔摩斯拉起帘子时,我从他坚定而又警觉的表情中,看出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然而,拉开帘子一看,除了挂在一排衣钩上的几套衣服外,什么也没有。福尔摩斯转过身来,突然又蹲在地板上。
我们到很晚的时候才吃晚饭。虽然福尔摩斯饭后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他没有再和我提起这件事。第二天早晨八点,我刚洗漱完毕,福尔摩斯便来到我的屋里。
“我想进去看看。多么漂亮的古色古香的房间啊!请你们等一下,让我检查一下地板。哦,没有看出什么来。这个帘子是做什么用的?唔,你把衣服挂在后面呢。要是有谁被逼无奈躲到这个房间来,他肯定要藏在这个帘子后面,因为床太低,衣柜又太浅。我想里面应该没有人吧?”
他说:“华生,我们该去圣路加学院了。你可以不吃早饭吗?”
“没有。我直接去找你了。”
“当然可以。”
“出事之后你进去过吗?”
“要是我们不给索姆斯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会惊慌不安的。”
“我的卧室。”
“你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吗?”
“华生,我过去对你太不公平了。这个NN是什么意思呢?它们是一个单词的最后两个字母。你们知道JOHANN FABER是最大的铅笔制造商的名字。这支铅笔已经用得只剩下JOHANN后面的一小段,这不是很清楚了吗?”他把小桌子转过来倾斜着放在电灯光下,“我希望他抄写用的纸很薄,这样就会透过纸张在光滑的桌面上留下什么痕迹。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我想这儿是找不出什么来了。现在来看看中间这张桌子。我猜想这个小球就是你提到的那个黑色面团吧?形状差不多像个金字塔,中间是空的。正如你说的,上面还有锯木屑。我的天,真有意思。你说的这个刀痕——我看是划出来的痕迹,开始的地方是浅浅的划痕,最后才是一个小洞。索姆斯先生,我很感谢你请我来处理这个案子。那扇门通向什么地方?”
“我想我能。”
“不,我依然——”
“你已经得出结论了?”
“你明白了吗?”
“是的,亲爱的华生,我已经解开了这个谜。”
福尔摩斯拿起一小片铅笔木屑,上面有字母NN,字母后面是空着的。
“可你找到什么新的证据了吗?”
索姆斯先生被这一连串的信息弄糊涂了。“别的我还能理解,”他说,“可是这铅笔的长短——”
“啊哈!我六点钟就早早起来了,绝对不会一事无成。我已经辛辛苦苦忙了两个小时,走了至少五英里路,总算有些收获。请看这个!”他伸出手来,手掌中有三个金字塔形状的小黑泥团。
“他抄得太快,弄断了铅笔,然后正像你推测的那样,只好又把笔削一下。华生,这很有意思。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铅笔,比普通的那种要粗些,软铅,深蓝色的笔杆,上面印着银白色的制造商的名字,笔只剩下一英寸半长。索姆斯先生,找到这样的笔也就找到了这个人。还有,他的刀子比较大,不过很钝,这样你就又多了一个线索。”
“可是昨天你只有两个。”
“没有听见。”
“今天清早又有了一个。可以断定第三个小泥球的来源和第一、第二个泥球的来源是一样的。是吗,华生?走吧,把我们的朋友索姆斯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吧。”
“啊,好极了!不管怎么说,他当时是这样想的。让我看看那三张清样。没有指纹,没有!他把这张先拿过去抄了下来。要是他把各种缩写符号都用上,抄一张需要多长时间呢?一刻钟,至少需要这个时间。然后他扔下这张,又抓起一张。他刚抄到一半,你回来了,他只能匆忙跑掉,所以他没时间把试卷放回去,而这就让你发现有人进来过。你从外面的门进来的时候,是否听见楼梯上有匆忙的脚步声?”
我们在索姆斯的房间里看到他时,只见这位可怜的导师正焦急地等待着。再过几个小时考试就要开始了,可是他还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是公布事情真相呢,还是允许罪犯参加这个高额奖学金的考试?他拿不定主意,看样子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可是一见到福尔摩斯,他立刻伸出两手急忙迎上去。
“实际上,他看不见我,”索姆斯说,“因为我是从侧门进来的。”
“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我还担心你没查出来就放弃了呢。我该怎么办?考试还能进行吗?”
“知道了。是靠近小桌子的这把。你们现在可以进来了,地毯我已经检查完了。下面我们先来检查小桌子。当然,发生的事情已经清楚了。那个人进了屋,从中间的桌子上把试卷一张一张地拿到窗子旁边的桌子上,因为他从这里可以看到你穿过庭院回来,便于逃脱。”
“是的,毫无疑问要进行。”
“窗户边的那把。”
“可是那个骗子呢?”
他说:“这儿恐怕不会有什么痕迹。在这样干燥的天气里,的确很难找到痕迹。你的仆人好像差不多已经恢复了。你说你走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是哪把?”
“他不会参加。”
这位导师打开屋门,把我们领进他的房间。我们站在门口的时候,福尔摩斯检查了地毯。
“你知道是谁了?”
“我的天!”福尔摩斯说道,一边看着我们的同伴奇怪地笑了一下,“如果这儿没什么可查的,我们最好还是进去吧。”
“我想是吧。如果不想让这件事情公开,我们必须授予自己一些权力,组成一个小小的私人法庭。索姆斯,请你坐在那里!华生,你坐那里!我坐在中间的扶手椅上。我想我们现在这样足以让心怀鬼胎的人产生畏惧。请按门铃。”
“他肯定是从大门进去的。除了这扇窗户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出入口了。”我们学识渊博的向导说。
班尼斯特走了进来,看到我们这副审判人的架势,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当事人的起居室有一扇窗户正对着这所古老学院的庭院。窗户又大又低,装着花窗棂。穿过一扇哥特式的拱门就是这栋楼残破的石阶。这位导师的房间在一楼,楼上住着三个学生,每个人一层。我们到达现场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福尔摩斯停住脚,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扇窗户。然后他走近窗户,踮起脚,伸长脖子朝屋里张望。
“请你关上门。”福尔摩斯说,“好了,班尼斯特,现在请你告诉我们昨天事情的真相。”
“好吧,”他说,“我们去看看。华生,这并不在你的职业范围之内,因为这是心理上的,而不是身体上的。不过你要想去,就一起去吧。索姆斯先生,现在听你的吩咐。”
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了。
福尔摩斯神秘地笑了笑。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先生。”
“我也是这样想。”
“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那么,索姆斯先生,可以这样讲:除非那个印度学生看出那卷纸是清样,否则偷看试卷的人完全是偶然碰上的,事先并不知道试卷在你那里。”
“一点儿也没有,先生。”
“我已经把试卷收起来了。”
“那么好,让我提醒你几点吧。你昨天坐在那把椅子上,是不是要遮掩什么东西?这个东西能说明谁进了这间屋子?”
“你的屋门还开着?”
班尼斯特脸色惨白。
“这个可怜的人很不舒服。我让他坐在椅子上,就匆匆赶来找你。”
“不是的,先生,绝对不是。”
“班尼斯特现在在哪儿?”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福尔摩斯温和地说道,“我坦率地承认我并不能证明这一点。但这完全是可能的,因为索姆斯先生一转身,你就放走了躲在卧室里的人。”
“当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班尼斯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这个班尼斯特知道吗?”
“卧室里没有人,先生。”
“没有别人知道,除了印刷工人。”
“啊,非常遗憾,班尼斯特。直到刚才你说的可能都是真话,但我知道你现在在撒谎。”
“有人知道清样会在你屋里吗?”
这个人绷着脸表示若无其事。
“没有。”
“卧室里没有人,先生。”
“当时你房间里没有其他的人吗?”
“得了,班尼斯特,说出来吧。”
“有可能吧。”
“真的,先生,确实没有人。”
“可以看得出那是清样吗?”
“既然如此,你确实没有什么新情况可以告诉我们。能否请你留在这屋里?站到卧室的门旁。索姆斯,我想请你去楼上吉尔克利斯特的房间,把他请到这儿来。”
“我相信是把它们卷起来放在桌上的。”
不一会儿,导师带着学生回来了。这个孩子仪表堂堂,身材高大,动作灵活敏捷,步伐矫健,带着愉快而又开朗的表情。他那不安的蓝眼睛扫视了我们每个人,最后茫然失措地望着角落里的班尼斯特。
“当时试卷在桌上吗?”
“请把门关上。”福尔摩斯说,“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们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之间的谈话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开诚布公。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们想知道,像你这样一个诚实的人怎么会做出昨天那样的事情呢?”
“是的。”
这个可怜的青年后退了一步,又是恐惧又是责备地看了班尼斯特一眼。
“他就为这事进了你房间?”
“不,不,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什么也没说,一个字也没说!”仆人叫了起来。
“有,道拉特·拉斯,和我住在同一栋楼的一个印度学生。他来问过我关于考试的一些问题。”
“但是现在你说出来了。”福尔摩斯说,“好了,先生,你必须明白,在班尼斯特开口之后,你已经没有办法了。唯一的出路是彻底坦白。”
“我很高兴处理这件事,并且尽力向你提供我的意见。”福尔摩斯站起来穿上大衣,说道,“这个案子还是有些意思的。你拿到试卷后是否有人去过你的房间?”
一瞬间,吉尔克利斯特举起双手,极力控制住激动的神情。接着,他跪倒在桌子旁,用双手捂着脸,激动地抽泣起来。
“我还没有讲完。我有一张新写字台,上面蒙着精致的红色皮革。我和班尼斯特都可以作证,桌面非常光滑,一点污迹也没有。可我现在却发现上面有个约三寸长的明显划痕,不是摩擦的痕迹,而是明明白白的划痕。另外,我在桌子上还看到一个黑色的小球,不能确定是面团还是黏土,上面还有些像锯木屑一样的东西。我确信这些痕迹都是翻看试卷的人留下的。没有任何脚印或其他证据可以辨认这个人是谁。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高兴地想到你在这座城里,便直接过来请你帮忙。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一定要帮帮我。现在你明白了我的处境:要么查出这个人来,要么推迟考试,直到出了新的试题。可要出新的试题就要作出解释,这就难以避免会引起可怕的丑闻,不仅会使学院的声誉受损,而且会影响整个大学的声誉。所以我希望能悄悄地、谨慎地解决这个问题。”
“好了,好了,”福尔摩斯和蔼地说,“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至少没有人说你是个心术不正的罪犯。也许由我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索姆斯先生要更方便一些,不对的地方你来纠正。这样好吗?好了,不用回答。你听我说,以免冤枉了你。”
“正是这样!”福尔摩斯说道,他越来越被这个案子吸引,脾气也慢慢好了起来,“你的运气不错。”
索姆斯先生,你曾告诉我说没有一个人知道试卷在你屋里,连班尼斯特也不知道。从那开始,我心中对这个案子就有了一个明确的看法。印刷工当然可以排除在外,因为他完全可以在他自己的办公室看卷子。我也没有怀疑那个印度人,如果清样是卷成一卷的,他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另外,正好桌子上放着试卷的这天,有人敢闯进你的房间,这种巧合几乎让人难以置信,所以我也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进到屋里的人知道试卷在哪儿。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件事使得班尼斯特非常不安。当我们发现试卷肯定是被人翻过的时候,他差点昏了过去。我给他灌了点白兰地,把他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非常仔细地检查了整个房间。我很快就发现,除了弄皱的试卷以外,这个闯入者还留下了其他的痕迹。窗户边的桌子上有削铅笔剩下的碎木屑,还有一小段断了的铅笔芯。显然,这个浑蛋急匆匆地抄试题,弄断了铅笔,不得不重新削一下。”
我走近你的屋子时,检查了你的窗户。你当时以为我相信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破窗而入。你这种想法让我感到非常好笑,因为这实在是荒唐之极。我当时在估算,一个过路的人要有多高才能看到中间桌子上的试卷。我身高六英尺,费点劲可以看到。比我个子矮的人是根本看不到的。你看,我早就有理由认为,如果你的三个学生中有一个特别高,他便是三个人中最值得怀疑的。
我首先想到的,可能是班尼斯特自作主张翻看了我的试卷,这实在是不可饶恕的。然而他十分诚恳地否认了,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那么另外一种解释就是,有人从这儿路过,看见钥匙在门上,并且知道我不在屋子里,便进来看试卷。因为这笔奖学金的金额很高,如此一来,这一大笔钱的命运如今就很难讲了。很有可能是某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为了超过同伴,冒险做出了这种事。
我进了屋,完全同意你对窗户边桌子的看法。中间的桌子我没有看出什么来,但你提到吉尔克利斯特是个跳远运动员,我一下子就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找一些旁证,而我很快也弄到了。
“这很有意思,请接着往下讲。”
事情是这样的:这位年轻人下午一直在操场练习跳远。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跳鞋。你们知道,跳鞋鞋底上有几个尖钉。他走过你的窗口时,因为他个子很高,看到了你桌上的清样,猜出那是试卷。如果不是他经过你门口的时候,看到你粗心的仆人忘在门上的钥匙,这种糟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他一时冲动进了屋,想看看那是否是清样。这并不是冒险的举动,因为他完全可以装着进来要问个问题。
“正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你太让我吃惊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他看到那确实就是清样时,他抵挡不住诱惑了。他把鞋子放到了桌子上。你把什么放在靠近窗户的那把椅子上了?”
“在地板上的是第一张,在窗户旁边的桌子上的是第二张,仍在原处的是第三张。”福尔摩斯说。
“手套。”年轻人说道。
福尔摩斯开始有兴趣了。
福尔摩斯得意地看着班尼斯特。
“我一看到我的桌子,马上知道有人翻过了我的试卷。清样一共有三张,是印在长条纸上的。我出去的时候是把它们放在一起的,而现在我发现一张掉到了地上,一张在靠窗户的桌子上,还有一张仍在原处。”
“他把手套放在椅子上,然后拿起清样一张张地抄写。他以为导师肯定会从大门回来,这样他可以看得见。而我们知道,导师是从侧门回来的。他突然听到导师已经到了门口,他已经无路可逃了,便抓起跑鞋,冲进了卧室,但是忘记了自己的手套。你们看到桌上的划痕一头很浅,但朝卧室那头渐渐加深。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偷看试卷的人是朝卧室那个方向抓起跑鞋的,并且就躲在卧室里。鞋钉上的泥土掉在了桌子上,另一块掉在了卧室里。我还要补充一句,我今天早上去了操场,看到跳坑内用的是黑色黏土,上面洒着黄色锯末,目的是防止运动员滑倒,我便带了一小块回来。我说的是事实吗,吉尔克利斯特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屋门都是两层的,里面的门上蒙着绿色粗呢,外面的门是厚实的橡木做成的。当我走近外面的屋门时,吃惊地发现门上插着一把钥匙。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但是一摸口袋,发现我的钥匙在里面。我非常清楚,唯一的另一把钥匙在我仆人班尼斯特的手中。这个人为我收拾房间已经有十年了,绝对诚实可靠。我问了一下,钥匙的确是他的,他走进我的屋子想问问我是否要喝茶,出去时不小心把钥匙落在门上了。我肯定他是在我出去后没多长时间进了我的屋子。要在平时,他把钥匙落在门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今天却造成了不堪设想的后果。
这个学生已经站了起来。
今天下午三点钟,印刷所把试卷的清样送了过来。第一题包括翻译修昔底德著作中的半章。因为要确保原文准确无误,我仔细地校对着。四点半的时候我还没有校对完,但是我已经答应一个朋友去他家喝茶,于是就把清样留在桌子上出去了。我出去了大约半个小时。
“是的,先生,是这样的。”他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必须先向你解释一下,明天是福特斯丘奖学金考试的第一天。我是出题人之一,负责的科目是希腊语。试卷的第一部分有一大段希腊语要翻译,是考生们没有见过的。这些文章已经印在试卷上了,考生们如果事先准备了这段文章,自然就很占便宜。正因为如此,我特别注意这份试卷的保密问题。
“我的天!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索姆斯痛苦地说道。
自从离开贝克街舒适的环境后,我朋友的脾气有点不太好。离开了他的报纸剪贴簿、他的化学物品以及邋遢的住所,他就感到很不舒服。他毫无办法地耸耸肩,我们的客人便急忙一边激动地打着手势,一边讲述他的事情。
“有的,先生。这件不光彩的事被揭露出来之后,已经让我茫然不知所措了。索姆斯先生,这是我一夜未眠,今天早晨给你写的信,也就是说这是在我知道我的罪行被查出来之前写的。先生,给你。你看我是这样写的:‘我已经决定不参加这次考试了。我已经收到罗得西亚警察总部的任命,即将起程去南非。’”
“不,不,我亲爱的先生,绝对不能去找警察。一旦交给了警方,事情就再也无法挽回了。这件事关系到学院的名声,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传出去。你能力超群,而且说话谨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福尔摩斯先生,我请你尽力而为。”
“听到你不打算用欺骗的手段来获得奖学金,我感到非常高兴,”索姆斯说,“但是你为什么又改变想法了呢?”
“我现在很忙,而且我也不想分心,”我朋友回答说,“我希望你去找警察帮助你。”
吉尔克利斯特指了指班尼斯特。他说:“是他让我走上了正路。”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你会为我牺牲一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圣路加学院刚刚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要不是你碰巧在城里,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了,班尼斯特,”福尔摩斯说道,“我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了,只有你能够放走这个年轻人,因为当时只有你一个人留在屋里,并且出去的时候肯定把门锁上了。说他从窗口逃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最后一个疑点,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做?”
当时我们住在一个离图书馆很近的带家具出租的寓所里。夏洛克·福尔摩斯正对英国早期宪章进行刻苦的研究,而且取得了惊人的成果,也许会成为我将来记述的题目。有天晚上,我们的一个朋友希尔顿·索姆斯先生来访,他是圣路加学院的导师和讲师。索姆斯先生个子较高,体形偏瘦,言语不多,情绪容易紧张激动。我知道他向来都不够安静,但这一次他激动得不能自已,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极不寻常的事。
“要是你知道了,原因就非常简单了。不过,尽管你很聪明,你也不一定知道。先生,我以前曾做过这位年轻人的父亲——老贾贝兹·吉尔克利斯特勋爵的管家。他破产后,我来这学院当了仆人,但是我从来没有因为旧主人没落而忘记他。看在过去日子的分上,我尽心尽力地照料他的儿子。昨天事情发生后我来到这个房间,首先看到的就是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放在椅子上的那双黄色手套。我很熟悉这双手套,知道它们在那儿意味着什么。如果索姆斯先生看到它们,秘密就要暴露了。我赶紧坐到那把椅子上,一动不动地一直坐到索姆斯先生去找你们。然后我可怜的小主人才出来。他是我抱大的,向我承认了一切。我救他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我像他已经去世的父亲一样说服他,让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投机取巧,这不也是很自然的吗?先生,你能因此而责备我吗?”
1895年,福尔摩斯和我由于一连串相关的案子,在著名的大学城住了几个星期。这些案子我没必要全都写出来,不过当时发生的一件小案子我倒是想告诉大家,因为它富于教育意义。当然,要是透漏出的细节使读者们能猜出是哪所学院,以及是发生在谁身上的,这样做显然是不公正和有失礼节的。这样令人痛苦的丑闻的确应该让它自行消失。不过,我只要审慎小心,还是能把整个事件讲述出来的,因为这件事能够说明我朋友一些杰出的品质。我在讲述过程中,将尽量避免使用能让人联想起事发地的词句,也将尽量避免使用能让人猜出谁是当事人的词句。
“当然不能。”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高兴地说道,“好了,索姆斯先生,我们已经把你的这个小问题弄清楚了,早饭还在等着我们呢。走吧,华生!至于你,先生,我相信在罗得西亚你将会有光明的前途。尽管这次你跌倒了,我们仍然相信你会有不可限量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