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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6 修道院公学

“首先我希望你能明确这个孩子一定是自愿走掉的。他从窗户下来之后,不是他一个人便是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走掉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我说,华生,”他说道,我们今天上午发现了两条线索。一条是帕尔默牌的轮胎,而且由此我们获得了刚才发现的情况。另一条线索是安装着邓洛普牌加厚轮胎的自行车。在开始调查这条线索前,我们还是先好好考虑一下,看哪些情况是我们确实掌握的,以便充分利用这些情况,从而把本质的东西和偶然的东西分开。

我表示同意。

我把那农民叫了过来,福尔摩斯写了张便条,让这个受惊的人把它交给哈克斯泰布博士。

“那么,我们来谈谈这位不幸的德语老师。孩子出走的时候衣服是完全穿好了的,因此他肯定清楚他要做什么。但是德语老师出走的时候却没有穿袜子,因此他一定是临时行动的。”

“可是我需要你陪同我,协助我。等等!那儿有一个人正在挖泥煤。把他叫过来,让他去找警察。”

“的确是的。”

“我可以送个便条回去。”

“他为什么要出走呢?因为他从卧室的窗口看到了那个孩子跑了,因为他想赶上去把他追回来。他抄起他的自行车去追这孩子,在追的过程中遇害了。”

“华生,我现在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他终于开口说道,“我的想法是继续调查下去,因为我们已经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所以再也不能白白浪费掉哪怕是一个小时的时间了。另一方面,我们必须把发现尸体这件事报告给警察,并且要让人看护好这个可怜人的遗体。”

“应该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恭敬地把那尸体翻了过来,非常仔细地检查起来,然后他坐下来沉思了一会儿。他那紧皱的眉头表明,这个可怕的发现对于我们的调查并没有多少推动。

“下面就是我推论的最为关键部分。一个成人追赶一个孩子自然是跑着去追,他知道他能追得上。但是这位德语老师并没有这样做,而是骑上了自行车。我听说他车骑得很好,如果他没有看到这个孩子出走时有某种能迅速跑掉的工具,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一次的追踪并不长。轮胎的印子开始在潮湿而光滑的小路上急剧地打弯。我朝前面望了一眼,突然一眼看到在密密的荆豆丛中有件金属物品闪烁发光。我们跑过去从里面拖出了一辆自行车,轮胎正是帕尔默牌的,有一只脚踏板弯了,车身前半部溅满了血点和一道道的血痕,非常恐怖。灌木丛的另一边有一只鞋子露在外面。我们跑过去,发现这位不幸的骑车人就躺在那里。他身材高大,留着大胡子,戴着眼镜,眼镜的一面镜片已经不见了。造成他死亡的原因是头部遭到致命的一击,部分颅骨都碎了。他在受了这样致命的创伤后仍能继续骑车,足见这个人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同常人的勇气。他穿着鞋子,但是没有穿袜子,敞开的外衣里面露出一件睡衣。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位德语老师了。

“是因为另外一辆自行车。”

“糟糕!”福尔摩斯说道,“糟糕!华生,走开,别增加多余的脚印!我该怎么解释呢?他受伤跌倒了,站了起来,重新上车,接着往前走。但是没有另一辆自行车的车印。这儿倒是有牛羊的蹄印。他不会被牛抵死了吧?不可能!可是我也看不出来其他任何人的脚印。华生,我们还要往前走。有这血迹和这自行车印给我们带路,他一定逃不了。”

“我们继续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况。在离学校五英里的地方,他遭到了不幸,不是被子弹打死的,虽然连小孩都会开枪。请注意,而是被一只强壮的手臂凶残地一击。那么孩子在出走的过程中一定有同伴,而且出逃的速度很快,因为一位骑车高手骑了五英里才追上他们。我们检查了惨案发生的现场,结果发现了什么呢?只发现了几个牛羊的蹄印。我还在现场周围兜了一大圈,五十码之内没有其他任何小道。另外一个骑车人可能与谋杀本身没有关系,而且那里也没有人的脚印。”

福尔摩斯捡起一束被压坏的金雀花。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朵朵黄花上都溅满了深红色的污点。小道上、石楠灌木上也到处都是已经凝固了的血迹。

“福尔摩斯,”我大声喊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车是向一边滑倒的。”我说道。

“对极了!”他说道,“你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按照我的推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推论肯定有地方出错了。你已经看出来了。你能指出是哪个地方错了吗?”

在自行车留下的痕迹上,有宽的、形状不规则的斑点,延续几码远。然后有几个脚印,随后车印又出现了。

“他会不会跌倒的时候摔碎了颅骨?”

“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福尔摩斯说,“骑车人无疑是在赶速度。你看这车印,前后两个轮胎一样清楚。这只能说明骑车人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行车车把上,好比一个人在进行最后冲刺一样。啊!他摔倒了。”

“在湿地上可能吗,华生?”

我们继续往前走,发现这片荒原穿插着许多小块湿地。自行车的车印虽然不时隐没,但依然可以找到。

“我实在想不出来。”

“不过摆在我们面前的路还很长。请不要踩到小道上去,我们现在跟着车印走,我想不会很远了。”

“不要这么说,比这更难的案子我们也处理过了。我们至少已经有了很多材料,问题是如何把它们利用起来。走吧,既然我们已经充分利用了帕尔默轮胎这条线索,现在来看看邓洛普加厚轮胎这条线索能给我们带来什么结果。”

“祝贺你!”

我们找到那辆自行车的车印,跟着它走了一段路,可没过多久荒原便上升变成了斜坡,坡上长满了长长的石楠灌木。我们还越过了那条水道。自行车印这条线索到此终结了,因为在邓洛普轮胎印终止的地方,我们看到左边几英里的地方耸立着霍尔德尼斯庄园那雄伟的尖顶,前面则是一个地势低洼、隐约可见的小村子,而自行车完全可能去其中的任何一处。这正是地图上标着的切斯特菲尔德大路。

“这一定是海德格先生了!”福尔摩斯欣喜万分地喊道,“华生,看样子我的推论是正确的。”

我们来到一家外观可憎而又肮脏的客栈,客栈的门上挂着一块招牌,上面画着一只正在搏斗的公鸡。这时福尔摩斯突然呻吟了一声,一下子扶住了我的肩膀以免摔倒。这种让人毫无办法的踝骨扭伤,他以前已经有过一次。他艰难地跳到门前,一个皮肤黝黑的、年纪较大的人正在那儿蹲着,嘴里叼着一支黑色的泥制烟斗。

我们继续对荒原那片湿地的边缘进行全面地察看,很快就得到了良好的结果。就在沼泽地的低洼处有条泥泞的小道,福尔摩斯走近它时,高兴地喊了起来。小道的中央有一条像是一捆电线拧在一起的痕迹,正是帕尔默牌的轮胎。

“你好,卢宾·黑斯先生。”福尔摩斯说道。

“是啊,是啊,”他最后开口说道,“一个狡猾的人为了要留下人们不熟悉的车印,当然有可能会把自行车的轮胎换了。我是十分乐意和一个能想得出这种办法的罪犯打交道的。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还是回去注意那片湿地吧,因为那里还有不少地方没有察看呢。”

“你是谁?怎么会如此准确地说出我的名字?”那个乡下人应了一句,一双狡猾的眼睛射出怀疑的目光。

我们返回去,走了几百码,来到一块沼泽地,自行车的轨迹就消失了。我们沿着小路继续走,来到了另外一个有泉水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又发现了自行车的车印,但差不多被牛蹄印遮盖住了。再往前就没有痕迹了,那一条小道一直通向“萧岗”,也就是学校后面的那片小树林。车子一定是从小树林里出来的。福尔摩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托着下巴。我抽了两支烟,他才动弹。

“你头上的招牌上写着呢,谁是一家之主非常容易就看出来了。我想你的马厩里没有马车之类的东西吧?”

“不,不,我亲爱的华生。车胎压出来的痕迹,当然是承担重量的后轮深一些。你看,在好几个地方后轮的车印和前轮的交叉,并且盖住了前轮较浅的车印,毫无疑问是从学校来的。这和我们的调查或许有关,或许无关,但我们先不用急着往前去,还是返回去看看吧。”

“没有。”

“会不会是朝学校方向去的呢?”

“我的脚几乎不能落地。”

“有可能,只要我们能证明这孩子有过一辆自行车,可这一点我们完全无法证明。你看,这道车痕是一个从学校方向骑车来的人留下的。”

“那就不要让它落地吧。”

“是不是那孩子的车呢?”

“可是我无法走路。”

“当然是自行车,却不是那一辆。”他说道,“我熟悉四十二种不同的轮胎留下的痕迹。你看,这种轮胎是加厚的,一定是邓洛普牌的。海德格的轮胎是帕尔默牌的,有条状花纹。数学老师爱维林对这一点非常确定。因此这不是海德格的自行车留下的痕迹。”

“那你就跳吧。”

但是福尔摩斯摇摇头,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而是显得迷惑不解、有所期待的样子。

卢宾·黑斯先生的态度非常无礼,可福尔摩斯却若无其事地对待。

“啊哈!”我叫了起来,“我们找到了。”

“你听我说,朋友,”他说道,“我现在确实有困难。我并不介意怎么走。”

我们走上一条很窄的黑油油的小道。在小道的中间,湿润的泥土上,明显地印有自行车的轨迹。

“我也不介意。”怪僻的店主说道。

“赶快检查,”福尔摩斯说道,一面忧郁地看着起伏的广阔荒原,“前面还有一片湿地,两块湿地之间有条小道。看!看!看!这是什么?”

“我有要紧的事。如果你能借给我一辆自行车,我愿意给你一镑金币。”

然而这一天的一开始,就令我们大失所望。我们满怀希望地大步越过富有泥炭的黄褐色的荒原,中间经过无数的羊肠小道,终于来到一片开阔的绿色沼泽地上,这正是把我们和霍尔德尼斯庄园隔开的那片潮湿地带。要是这个孩子回家了,他肯定要经过这里,而且他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但是这里既没有那个孩子的足迹,也看不到那个德国人的足迹。我的朋友带着阴沉的面容在湿地的边缘踱来踱去,急切地观察着湿地上的每片污泥。到处是羊群的蹄痕,在一二英里以外的一块平地上有牛的蹄印。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店主竖起了他的耳朵。

他的两眼炯炯有神,脸颊泛着兴奋的红光,就好像一位大师看到自己的杰作即将完成一样。与贝克街那个内向、面色苍白、终日沉思的福尔摩斯相比,眼前这位灵活机警的福尔摩斯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当我看到他灵活的身体跃跃欲试的样子,我预感到等待我们的肯定是非常劳累的一天。

“你要往哪里去?”

“我已经检查过了草坪和自行车棚,”他说,“还在‘萧岗’走了一趟。好了,华生,隔壁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可可。你动作麻利点,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去霍尔德尼斯庄园。”

天刚蒙蒙亮,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福尔摩斯那瘦长的身子站在我的床边。他已经穿戴整齐,而且显然已经出去过了。

店主用讽刺的眼光看着我们沾满泥土的衣服说道:“你们是公爵的人吧?”

“这很好。”博士离开后,福尔摩斯说道,“这至少证实了我们的推理。我们必须沿着下吉尔荒原寻找线索。警方除了逮捕那些吉卜赛人之外,的确没有做什么。看这儿,华生!有一条水道横穿荒原。你看,地图上这儿标着呢。在有的地方这条水道变宽成了沼泽,特别是在霍尔德尼斯庄园和学校之间的一块地方。在这样干燥的天气里,在别处查找线索必定是一无所获,可这儿或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我明天一早来叫你,我们俩一起去试试,看能否给这个神秘的案件找出一线光明。”

福尔摩斯宽厚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他见到我们会高兴的。”

“他们又是搪塞又是撒谎,说是星期二早晨在荒原上捡到的。他们知道他在哪儿,这些无赖!谢天谢地,现在警察把他们全部关了起来。法律的威力或者就是公爵的金钱,肯定会让他们说出他们知道的事情的。”

“为什么?”

“他们怎么解释?”

“因为我们给他带来了有关他失踪的儿子的消息。”

“在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上,他们曾在那片荒原上露宿过。他们是星期二走的。今天警察追到他们,在检查他们车子的时候,发现了这顶帽子。”

店主显然吃了一惊。

“在哪儿找到的?”

“什么?你们有他的消息了?”

“我们终于找到一点线索了!”他大声说道,“谢天谢地!我们终于查到这位少爷的去向了!这是他的帽子。”

“听说他在利物浦,快找到了吧?”

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哈克斯泰布博士走进屋来。他手里拿着一顶蓝色的板球帽,帽顶上有白色的V形花纹。

店主那张胡子拉碴的、阴沉的脸上,表情再一次迅速地变化着。

“好,好!”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道,“会骑车的人不一定非得需要大路才可以。这荒原上有很多交叉的小路,而且当时月亮正圆。哈!什么声音?”

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和蔼了。

“但是那自行车呢?”我又问道。

“我不像大多数人那样祝福他是有道理的,”他说道,“因为我曾经是他的马车夫的头儿,而他待我非常凶狠。就是他,听信了那个骗人的谷物销售商人的话,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说,就把我解雇了。不过,听到小主人在利物浦的消息,我还是非常高兴的。我帮你们把这消息送到公爵府上去吧。”

“你可以看到,学校的南面是一大块农田,分成小片,中间用石墙隔开。我认为这样的地方是根本不能骑自行车的。我们可以不用考虑南面了。我们再来看看北面。这儿有一片人称‘萧岗’的小树林,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起伏的荒原,也就是下吉尔荒原,绵延十英里,地势渐渐升高。荒原的一边就是霍尔德尼斯庄园,从大路走有十英里,穿过荒原却只有六英里。那儿是一块特别荒凉的平地,有几座农民的小棚子,他们在那儿养牛羊等家畜,还有雎鸠和麻鹬。除了这些,在你走到切斯特菲尔德大路之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另一边有一个教堂、几间农舍和一座旅店。再往远处去,山就变陡了,显然我们应该在北面调查。”

“谢谢你,”福尔摩斯说道,“我们得先吃点东西,然后再请你把自行车拿来。”福尔摩斯拿出一镑金币。

不错,我们很快就要谈到自行车了。我们还是先继续推理下去。如果他们没有走大路,那么肯定是穿过乡村向学校的北面或南面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可以衡量一下这两种情况。

“朋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没有自行车。我借给你们两匹马骑到公爵家去吧。”

“可是那辆自行车呢?”我反问道。

“好的,好的,”福尔摩斯说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后再说吧。”

“我们现在来看看另一头。这儿有家叫‘红牛’的旅店,那天女主人碰巧生病了,派人去麦克尔顿请医生。医生因为出诊去了,因此第二天早晨才到。旅店的人一夜都没有睡觉,等待着医生的到来,其中有一两个人一直盯着大路。他们说没有人从那里经过。如果他们的话可靠,那么我们可以幸运地认为西头也没有情况,而且可以确定逃跑的人根本没有走大路。”

石板盖起来的厨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福尔摩斯扭伤的踝骨一下子就好了。这时夜幕即将降临,我们清早出来直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所以我们吃饭花了些时间。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之中,有一两次走到窗户旁边,呆呆地望着外面。在远处角落里有座铁匠炉,一个邋遢的孩子正在工作,另外一边就是马厩。有一次福尔摩斯刚从窗户边走回来坐下,立即又大声喊叫着从椅子上立起身来。

我们算是幸运,可以大致查清楚出事的当天夜里有谁走过这条路。在我放烟斗的这个地方,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有一个乡村警察在站岗。你也能够看得出,这是东面的第一个交叉路口。那位警察说他一直就站在自己的岗位上,而且他可以肯定,孩子和大人如果从那里走过,肯定会被他看到的。我今晚和这个警察谈过话,觉得他完全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样就排除了走东面的可能性。

“天啊,华生,我相信我搞清楚了!”他嚷道,“是的,是的,肯定是这样的。华生,你记得今天看见过的牛蹄印吗?”

“一点儿也不错。”

“记得,有好几处呢。”

“看这张地图。这深颜色的方块是修道院公学,我在这儿插上根针。这条线是大路,你可以看到它自东向西经过学校,也可以看到整整一英里内两头都没有岔路。假如这两个人是顺着大路走掉的话,那么只有这一条路。”

“在哪儿?”

“华生,我对这案子兴趣越来越浓厚了,”他说道,这地图上有些地方肯定与这案子有关系。在刚开始办理的阶段,我希望你能注意到那些特殊的地形,它们也许和我们的调查密切相关。

“哦,到处都有。那块湿地上,小道上,以及在可怜的海德格被害的附近。”

夏洛克·福尔摩斯一个人离开了房间,直到11点之后才回来。他弄到一张这个地区官方的大地图,拿到我的房间里来,并把它铺在床上。他把灯放在地图中间,一面抽着烟一面看着,偶尔用烟味浓烈的烟斗指点着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地方。

“对极了。那么,华生,你在荒原上看见了多少头牛呢?”

我们仔细检查了孩子的房间,结果一无所获,只是更加确信他只能从窗口逃走。德语老师的房间和物品也不能提供任何线索。他窗外一个常春藤枝杈因经受不起他的体重而折断了。借着提灯的亮光,我们看到草坪上他落下的地方有个脚后跟印。草丛中的这个痕迹是证明他令人难以理解的黑夜出逃的唯一物证。

“我好像没有看见牛。”

这位贵族和他的秘书走了之后,我的朋友立即开始紧急的侦查,他一贯是这样急迫的。

“华生,我们一路上都看到了牛蹄印,可是在整个荒原连一头牛也没有看见。非常奇怪,是不是?”

我看得出,福尔摩斯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想问,但这位贵族不容商量的表情意味着这次会见已经结束了。他出于贵族的本能,明显感到和一位陌生人这样谈论自己的家庭私事是难以接受的,而且他也担心问题问多了会暴露出他极力掩盖的一些事实。

“是的,确实是很奇怪。”

“至于我嘛,”公爵继续说道,“我已经建议警方把注意力放到法国南部去了。我已经说过,我不相信公爵夫人会唆使孩子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不过这孩子有些自以为是,因此,在那位德语老师的唆使和帮助下,他有可能跑到公爵夫人那里去了。哈克斯泰布博士,我现在得回庄园了。”

“华生,你现在好好回忆一下,在小道上你看到过那些牛蹄印吗?”

“不一定。”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看见过。”

“二三十封吧。我书信往来很多,可这一定与本案没有关系吧?”

“你是否还记得,那些牛蹄印有时是这样的,他用一些面包屑排列成这样的形状:,有时是这样的——:.:.:.:.,偶尔像这样——.·.·.·.,你还记得吗?”

“公爵大人,你那天一共写了多少封信?”

“我不记得了。”

“是的,我看到了。”

“可是我还记得,这一点我可以发誓。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回去核实一下。我当时没有得出结论,真是太大意了。”

“你能确定那封信也在中间吗?”

“那你的结论呢?”

公爵正要答话,却被他的秘书抢先打断了:“公爵大人没有亲自寄信的习惯。那封信和其他信件一起摆放在书房的桌子上,是我亲自放到信袋里去的。”

“又能走、又能跑、又能飞奔的牛只能是一头神牛。华生,一个乡下酒店老板绝对不可能想出这样的骗局。解决这个问题看起来已经没有障碍了,只是那个孩子还在铁匠炉那里。我们溜出去,看看能发现什么。”

“信是你亲自寄的吗?”

摇摇欲坠的马棚里有两匹鬃毛蓬乱、未经梳理的马。福尔摩斯抬起其中一匹马的后蹄看了看,大声笑了起来。“马掌是旧的,但是是新钉上去的——旧马掌,新掌钉。这个案子可算是经典之作。我们到铁匠炉那里去看看吧。”

“没有,先生,当然没有。”

那个孩子继续干着他的活,并不搭理我们。我看到福尔摩斯从右到左扫视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堆烂铁和木块。突然我们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店主来了。他眉头紧皱,眼睛里露出凶光,黝黑的面孔由于恼怒而发胀。他手里拿着一根包着金属头的木棍,气势汹汹地朝我们走来,我立马抓紧了口袋里的手枪。

“你信中有没有什么话使得他心里不安,促使他这样做呢?”

“你们这些该死的侦探,”他吼叫道,“在这儿干什么?”

“是的。”

“我说,卢宾·黑斯先生,”福尔摩斯冷冷地说道,“可能你是担心我们在这儿找出什么东西来吧?”店主极力控制住自己,咧开狰狞的大嘴假笑了一声,这比他眉头紧皱还要狰狞。

“正是。可他是在那一天收到的,是吗?”

“我铁匠炉这儿随你们搜查好了。”他说,“不过,先生,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这样查东找西的可不行。你们最好还是尽快付账,越早离开这儿,我会越高兴。”

“不是那一天,是在前一天。”

福尔摩斯说:“好吧,黑斯先生,我们没有恶意。我们看了一下你的马,不过我想还是走着去算了。我估计路程不太远吧?”

“公爵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了解到事发的当天你曾给你儿子写过一封信。”

“到公爵庄园的大门最多不过两英里,就是左边的那条路。”他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们,直到我们走出他的视线。

“没有。”

我们并没有走多远,因为一过拐弯处,当店主人看不见我们的时候,福尔摩斯立刻停住脚。

“另外一个最为明显的解释就是这个孩子遭到劫持,目的是为了索取赎金。有没有向你勒索这类事呢?”

他说:“正像孩子们所说的那样,住在旅店里是暖和的。一离开那旅店,似乎每走一步我都感到更冷一些。不行,不行,我绝不能离开那里。”

“我想不会。”他终于开口说道。

“我确信,”我说道,“这个卢宾·黑斯知道所有的事情。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坏的恶棍。”

这位大人物显得犹豫不决。

“哦,他给你这样的印象吗?那里有马,有铁匠炉。是的,这个‘斗鸡’旅店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们还是悄悄地再看一看吧。”

“请原谅我提及使你痛苦的事,可我也是情非得已。你觉得公爵夫人是否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呢?”

我们的背后是一个斜长的山坡,上面散落着大块大块的灰色石灰石。我们离开大路往山上走去,这时我抬头朝霍尔德尼斯庄园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正疾驰而来。

“没有,先生。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快蹲下,华生!”福尔摩斯边说边用手按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们刚蹲下身子,那个人就从我们身边的大路上疾驰而过。在飞扬的尘土中,我看到了一张激动而苍白的脸——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流露出惊恐的神态,张着嘴,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这个人像是我们前一天晚上见过的那位衣冠楚楚的詹姆士·瓦尔德的一幅漫画肖像。

福尔摩斯说:“很可能会到你府上打扰你的。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下,你对你儿子的神秘失踪有没有什么想法?”

“是公爵的秘书!”福尔摩斯叫了起来,“快点,华生,我们去看看他干什么。”

“随便吧,福尔摩斯先生。当然了,你要想向瓦尔德先生或者我了解任何情况,只管提出。”

我们赶紧爬过一块块石头,没过多长时间就到了一个可以看见旅店大门的地方。瓦尔德的自行车靠在大门边的墙上。客栈里没有人走动,窗户上也见不到任何面孔。太阳慢慢落到了霍尔德尼斯庄园高耸的尖顶的后面,夜幕慢慢降临了。朦胧中,我看到客栈马厩里,一辆轻便马车上的两盏灯点亮了;不一会儿,听到了马蹄的“嗒嗒”声,轻便马车驶上了大路,朝着切斯特菲尔德方向飞驰而去。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为了调查,我想还是住在出事的现场更合适一些。”

“华生,你看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低声问我。

“哈克斯泰布博士,我同意瓦尔德先生的话,如果你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不过,既然福尔摩斯先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们再不请他帮忙就太荒唐了。你完全用不着到旅店里去住,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是来霍尔德尼斯庄园和我住在一起,我会非常高兴的。”

“好像是逃跑。”

我看得出,这位可怜的博士十分踌躇,倒是红胡子的公爵把他从窘境中解救了出来。公爵那低沉而响亮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晚饭时的钟声。

“我只看到轻便马车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肯定不是詹姆士·瓦尔德,因为他还站在门口呢。”

“博士,用不着,用不着,”福尔摩斯毫不介意地说道,“北部地区的空气令人感到非常舒适,使人精神振奋,所以我想在你们的草原住几天,好好地想想。住在你的学校还是住在村中旅店,当然由你来决定。”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红色灯光,灯光中显露出那位秘书的黑影。他伸长了脖子朝四周的暗处窥探着,显然是在等什么人。终于,路上传来了脚步声,灯光下立刻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身影,门一关,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之中。五分钟后,二楼的一间房间里点亮了一盏灯。

“这件事情很容易弥补,”惊恐万状的博士说道,“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可以明天一早坐火车返回伦敦。”

“斗鸡’旅店的习惯真是奇怪。”福尔摩斯说道。

“哈克斯泰布博士,你非常清楚公爵大人特别不愿意引起人们的流言蜚语。他希望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酒吧在另一边。”

“可是瓦尔德先生,那……”

“正是。这些人是大家常说的私人住客。詹姆士·瓦尔德先生这么晚了在这黑窝里到底要干什么,来这儿和他见面的那个人又是谁?来吧,华生,我们必须冒险一次,把这件事调查得更清楚一些。”

“公爵大人绝对没有认为警察已经无法办理。”

我们悄悄来到大路上,接着偷偷溜到旅店的门口。那辆自行车依然靠着墙。福尔摩斯划亮一根火柴照自行车的后轮。火光照亮加厚邓洛普牌车胎时,我听到他小声地笑了一声。我们头顶上就是亮着灯的窗子。

“这是我听说警察已经无法……”

“华生,我必须往里看看。要是你弯下腰并且扶着墙,我想我就可以看见了。”

“哈克斯泰布博士,我今天上午来得晚了点,没能阻止你到伦敦去。我知道你的目的是请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来处理这起案子。哈克斯泰布博士,公爵大人感到非常吃惊,你竟然没有和他商量就采取了这一步骤。”

接着,他的脚就踩到了我的肩膀上,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站直就马上下来了。

这位著名政治家的照片我当然非常熟悉了,可是他本人与他的照片截然不同。他是一个个子高大的人,神色凝重,穿着考究,脸庞瘦长而憔悴,鼻子长得有点奇怪,又弯又长。他的脸色惨白,在长而稀疏的鲜红色的胡子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可怕。他的胡子一直垂到雪白的背心上,背心的前面还有表链在闪闪发光。他站在哈克斯泰布博士的壁炉前的地毯正中间冷淡地看着我们,这就是他给我们的印象。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很年轻的人,我猜到那就是私人秘书瓦尔德。他身材不高,长着一张表情生动的面孔,神色紧张而又警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透露出睿智。他立刻用尖刻而又肯定的口气说起话来,开始了我们的交谈。

“好了,我的朋友,”他说道,“我们这一天工作的时间够长了。我想我们要收集的材料都弄到手了。回学校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呢,我们最好立即动身。”

“公爵在这儿,”他说,“公爵和瓦尔德先生正在书房。来吧,先生们,我来介绍你们认识。”

我们疲惫不堪地走过了荒原。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开口讲话,到达学校时他也没有进去,而是接着往麦克尔顿火车站走去,在那里发了几份电报。夜已经很深了,我听见他在安慰哈克斯泰布博士,因为博士正为那位老师的死亡而悲痛万分。后来他走进我的屋子里,依然如同一早出发时那样精力充沛。

我们当晚到了哈克斯泰布博士那所著名的学校所在的皮克镇,这儿的空气凉爽,令人心旷神怡。我们到那里时,天已经黑了。大厅的桌上放着一张名片,管家对主人耳语了几句。博士朝我们转过身来,显得异常激动。

“我的朋友,一切顺利,”他说道,“我保证明天晚上以前我们就可以解决这桩神秘案件了。”

“我要叫一辆四轮马车。一刻钟后,我们就准备妥当了。哈克斯泰布先生,如果你往回打电报,最好让你周围的人以为调查还在利物浦,或是在这个假线索使你们想得到的任何地方继续进行着。同时我要在你学校的附近悄悄做点工作,也许那里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华生和我这两条老猎狗能闻出点东西来。”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我和我朋友已经走在了霍尔德尼斯庄园那条著名的紫杉林荫路上。仆人领着我们穿过富丽堂皇的伊丽莎白式门厅,来到公爵大人的书房。我们在那儿看见了詹姆士·瓦尔德先生,文雅而又有礼貌,然而他诡秘的眼睛和颤抖的面容上,仍然隐藏着昨天晚上那种极度恐惧的痕迹。

“没有,他带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想我们该去尤斯顿车站了。”

“你们是来见公爵大人的吗?非常遗憾,公爵身体很不舒服,不幸的消息使他一直很不安。我们昨天下午收到了哈克斯泰布博士发来的一封电报,告诉了我们你们的发现。”

“我明白了。顺便问一下,孩子出走后,公爵的最后一封信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没有?”

“瓦尔德先生,我必须见公爵。”

“我和公爵的秘书詹姆士·瓦尔德私下交谈过几次,是他告诉我萨蒂尔勋爵的感受的。”

“可是他在卧室。”

“那你怎么会知道呢?”

“那我就去他的卧室。”

“那更不是了!”

“我想他已经入睡了。”

“那是公爵说的喽?”

“那我就把他叫醒。”

“不是。”

福尔摩斯冷静而坚决的态度使这位秘书明白,跟他争辩是没有用的。

“是孩子自己说的吗?”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去告诉他你来了。”一个小时后,那位大人物出现了。他脸色惨白,耸着双肩。我觉得他好像比前一天苍老了许多。他庄严地和我们寒暄之后,就在书桌旁坐了下来,发红的胡子一直垂到桌上。“什么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

“是的。”

但是,我朋友的目光却盯着站在公爵椅子旁边的秘书身上。“公爵大人,我想如果瓦尔德先生不在场,我可以谈得随便一点。”

“可你说过孩子的感情是在他母亲一边吧?”

秘书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而且恶狠狠地朝福尔摩斯瞪了一眼。“要是公爵你愿意……”

“公爵大人无论和谁都谈不上亲密。他的心思完全用在了公众的重大问题上,根本无暇顾及一般的情感。但是就他本人来说,他对待这个孩子还是很好的。”

“是的,是的,你最好先出去一下。好了,福尔摩斯先生,你想说什么呢?”

“而且恰恰在他失踪的当天给他写信。他们父子两人的关系亲密吗?”

我的朋友一直等到秘书出去,把门关好了。

“恐怕我帮不了多大忙。据我所知,唯一给他写信的只有他父亲。”

“事情是这样的,公爵大人,”他说道,“我的同事华生医生和我得到哈克斯泰布博士的许诺,说案子解决之后是有报酬的。我希望能听到你亲口证实一下。”

“你当然能明白我提这些问题是何用意。这个孩子或者是被人强行绑架走的,或者是他自愿出走的。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你能够想象得到,只有外界的唆使,才会让这样小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没有人来看他,那么这种唆使只能来自信件,所以我才想弄清楚谁和他通过信。”

“那当然,福尔摩斯先生。”

“从来没有。”

“要是我没有听错的活,谁要是能告诉你你儿子在什么地方,就可以得到五千英镑。”

“他收到过法国的来信吗?”

“一点儿没错。”

“在收到这封信的前几天。”

“如果能说出扣押你儿子的人的名字,另外还有一千镑。”

“他在此之前什么时候还收到过信?”

“没错。”

“信封上有他家的家徽,还有公爵特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而且,公爵也记得他写过信。”

“这一项不仅包括带走你儿子的人的名字,而且也包括那些共谋扣压他的人们的名字,是吗?”

“那你怎么知道信是他父亲寄来的呢?”

“是的,是的。”公爵不耐烦地大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只要你把活干得漂亮,没有理由让你抱怨待遇低的。”

“不。”

我的朋友带着贪婪的神情,搓着他那双干瘦的手。这让我感到非常吃惊,因为我知道他向来生活俭朴。

“你平时拆他的信看吗?”

“我好像看见你的支票簿就放在桌子上。”他说道,“请你给我开张六千英镑的支票。最好你再划上平行线72,我的代理银行是‘城乡银行牛津街分行’。”

“他父亲。”

公爵一脸的严肃,挺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我的朋友。“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福尔摩斯先生?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是谁寄来的?”

“公爵大人,我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现在是最认真不过的了。”

“收到过,一封信。”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

“他收到过什么信没有?”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挣到了这笔报酬。我知道你的儿子在哪儿,而且至少也知道了几个绑架他的人。”

“没有。”

公爵的红胡须在苍白可怕的面孔上显得越发红得吓人。

“他当然会的。幌子这种说法解释不通,不过这个情节可以作为调查的良好开端。一辆自行车毕竟不是轻易可以藏起来或者毁掉的东西。还有一个问题。孩子失踪的那天有人来看过他吗?”

“他在什么地方?”他喘着气说道。

“我想他会的。”

“他在,或者说昨天晚上在离你庄园大概两英里处的‘斗鸡’旅店。”

“要是他想制造出一个他们骑车出走的假象,难道他不会藏起两辆车吗?”

公爵瘫坐在椅子上。

“有几辆。”

“你要控告谁呢?”

“很有可能,不过拿自行车来做幌子太荒唐了,不是吗?当时车棚里还有别的自行车吗?”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回答让人大吃一惊。他快步走了过去,按着公爵的肩膀。“我控告的就是你。”他说,“公爵大人,现在麻烦你开支票吧。”

“那辆自行车或许是个幌子。车有可能被藏在什么地方,然后这两个人步行走掉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公爵的表情,他双手紧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是一个掉进深渊的人。然后他又用贵族式的极大自我控制力才坐了下来,把脸埋在两手中。好几分钟他没讲话。

“那么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知道多少情况?”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当然。”

“我昨晚看见你和他们在一起了。”

“那么,你并不认为是这位德语老师在深更半夜抱着孩子骑车出走吧?”

“除了你朋友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

“非常肯定。”

“我对谁也没有说过。”公爵用颤抖的手拿起笔,打开支票簿。

“你能肯定吗?”

“福尔摩斯先生,我说话是算数的。虽然你了解的情况对我非常不利,我还是给你开支票。我当初提出这个报酬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变化。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你和你朋友都是谨慎的人,是吗?”

“也没有。”

“我不太理解公爵大人的意思。”

“有没有丢失别的自行车?”

“福尔摩斯先生,我明白地告诉你吧。要是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这件事,那么就没有理由让这件事传出去。我想付给你们的总数是一万二千英镑,对吧?”

“没有。”

可是福尔摩斯笑着摇了摇头。“公爵大人,我想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解决。学校老师的死亡不能不考虑吧?”

“这真是太奇怪了。这孩子有自行车吗?”

“可是詹姆士对此一无所知,你不能让他来担负这个责任。这是那个凶残的恶棍干的,而詹姆士只是不幸雇用了这个人。”

“不在,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说过话。”

“公爵,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当一个人犯下一桩罪行的时候,对于由此而引起的另一桩罪行,他也负有道义上的责任。”

“孩子在这德语老师的班上吗?”

“福尔摩斯先生,从道义上来说,无疑你是对的,但是从法律的角度并不能这么看。一个不在谋杀现场的人不应该受到惩罚,何况他也和你一样对谋杀深恶痛绝。他一听说杀了人,就很快向我坦白了,而且惊恐万状、极度后悔,并立刻和杀人犯断绝了所有的关系。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得救救他,一定得救救他!我告诉你,你一定得救救他!”公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在屋内踱来踱去,面部抽搐着,并且两手握拳在空中舞动着,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在书桌旁坐了下来。“我赞赏你的行动。你没有与任何人讲这件事,而是先来我这里。”他说道,“至少我们可以商量怎样尽量制止可恶的流言。”

“没有一点儿关系。”

“是的,”福尔摩斯说道,“公爵大人,我想你我之间只有开诚布公才能达成这一点。我想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但要想做到这一点,我必须仔细地了解所有的情况。我明白你说的是瓦尔德先生,我知道他并不是杀人犯。”

“然而这个案子最后总得解决。我很愿意接手这个案子。你有没有查出这个失踪的孩子跟那个德语老师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个杀人犯已经逃跑了。”

“我感觉到了,是要承认这一点。”

夏洛克·福尔摩斯拘谨地笑了笑。

“这样就浪费了三天的时间。这个案子处理得太不妥当了。”

“公爵大人,你可能没有听到过我享有的小名声,否则你不会想到轻易就把我瞒过去了。根据我的报告,卢宾·黑斯先生昨天晚上十一点已经在切斯特菲尔德被逮捕了。我今天早晨离开学校之前,收到了当地警长的电报。”

“完全停下来了。”

公爵仰身靠在椅子背上,吃惊地盯着我的朋友。

“我估计在追查这条假线索的时候,当地的调查就放松了吧?”

“你好像有超人的能力。”他说道,“照你这么说,卢宾·黑斯已经被抓起来了?我非常高兴知道了这件事,但愿这不会影响詹姆士的命运。”

“是的,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他们马上得到了一个线索,因为有人看见一个小孩和一个年轻人在附近的火车站乘坐早班火车。直到昨天晚上,我们才得到消息,这两人被跟踪到了利物浦,结果查明他们和这个案件没有任何关系。我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在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后,就坐早班火车来你这里了。”

“你的秘书?”

“官方肯定已经做了一些调查吧?”

“不,先生,是我的儿子。”

“福尔摩斯先生,这不能怪我。公爵大人绝对不愿引起任何流言蜚语。他担心他家庭的不幸会公之于众,他非常惧怕出现这种情况。”

这次轮到福尔摩斯大吃一惊了。

“你应该早点来找我的,真是太疏忽了,”他严厉地说道,“现在出现了极大的障碍,才来找我进行调查。一个行家在常春藤的草坪上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公爵大人,坦率地讲,我根本不知道这一点。我想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福尔摩斯非常认真地听完了这位不幸的校长的叙述。他双眉紧锁,表明他已经在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个案子了,不需要任何劝说了,因为这个案子不仅报酬丰厚,而且复杂、非同一般,肯定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拿出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几点情况。

我对你一点儿也不隐瞒。我同意你的意见,在这样的绝境中,只有彻底坦率地说明一切才是上策。是詹姆士的愚蠢和嫉妒,把我们引到了这样的绝境中。福尔摩斯先生,我很年轻的时候,以一生只有一次的热情恋爱过。我向那位小姐求婚,但她拒绝了,因为她担心婚姻会影响我的前途。要是她还活着,我肯定是不会和别人结婚的。她死了,留下了这个孩子。为了她,我抚育和培养这个孩子。我不能向人们承认我们的父子关系,但是我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并且在他长大以后,把他留在了身边。他无意中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并且一直以此来要挟我。他知道我非常厌恶流言蜚语,因此也随意制造出丑闻来要挟我。我那不幸的婚姻和他留在我这里有一定的关系,特别是他一直憎恨我的年幼的合法继承人。

“海德格在我这儿已经有两年了。他带来的推荐信对他评价很高,但他是个忧郁、不爱说话的人,教师和学生们都不大喜欢他。我们根本查不到逃亡者的任何踪影。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我们依然像星期二一样对此一无所知。我们当然立刻到霍尔德尼斯庄园询问过。庄园离学校只有几英里远,我们以为孩子也许突然想家,所以回去找他父亲了,可家里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公爵万分焦急,至于我,你们都已经看到了,焦虑和责任感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福尔摩斯先生,对于这件案子,我恳请你能全力以赴,因为你一生恐怕很难再遇上这样值得你去处理的案子了。”

你一定会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为什么还要让詹姆士留在我家中?那只是因为在他的面孔上我看到他母亲的面孔,为了他母亲的缘故,我承受的痛苦是永远没有终结的。她所有的可爱之处——詹姆士都能使我联想或者回忆起来。我无法让他走,但是我又担心他会伤害阿瑟,也就是萨蒂尔勋爵。为了安全,我把他送到了哈克斯泰布博士的学校。

发现小萨蒂尔勋爵失踪后,我立刻召集全校点名,包括全体学生、教师和仆人。我们到这时才确信萨蒂尔勋爵并不是一个人出走的,德语老师海德格也消失不见了。他的房间在二楼顶头,和萨蒂尔勋爵的房间朝着同一个方向。他的床也有睡过的痕迹,可他显然没有完全穿好衣服就走了,因为他的衬衣和袜子还留在地板上。他无疑是顺着常春藤下去的,因为在他落地的草坪上,他的脚印清晰可见。他的自行车是放在草坪旁的一间小棚子里的,现在也不见了。

詹姆士和黑斯这家伙有来往,因为黑斯是我的佃户,而詹姆士是收租人。黑斯是个十足的恶棍,可是说来也怪,詹姆士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他总是喜欢结交下流朋友。詹姆士决定绑架萨蒂尔勋爵的时候,就利用了这个人的帮助。你们都记得在出事的前一天,我给阿瑟写过一封信。詹姆士打开信,塞了一张便条进去,让阿瑟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叫‘萧岗’的小树林里见他。他用了公爵夫人的名义,这样孩子就来了。那天傍晚,詹姆士是骑自行车去的——我告诉你的这些情况都是他亲口向我供认的——在小林子中会见阿瑟。他对阿瑟说,他母亲很想见他,并且正在荒原上等着他,只要他半夜再到小林子去,便会看见一个人骑着马,那个人会把他带到他母亲那儿去。可怜的阿瑟落入了圈套。阿瑟按时赴约,看见黑斯这家伙,还牵着一匹小马。阿瑟上了马,两个人便一同出发了。好像有人在追赶他们,这些情况是詹姆士昨天才听说的,黑斯用他的棍子打了追赶的人,这个人由于伤势过重死去了。黑斯把阿瑟带到他的旅店,把他关在楼上的一个屋间里,由黑斯太太照看着。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但是完全受她凶残的丈夫的控制。

星期二早晨七点钟才发现他不在了。他的床有睡过的痕迹。他出去的时候已经完全穿好了衣服,就是他常穿的校服——黑色的伊顿上衣和深灰色的裤子。没有痕迹说明有人进过屋子,要是有喊叫和厮打的声音一定听得到,因为住在外面一间的年纪较大的孩子康特睡觉向来非常警觉。

福尔摩斯先生,上面说的就是我两天前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况。我当时了解的并不比你多。你可能会问,詹姆士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我只能说,他憎恨我的继承人是不合情理的,并且也是疯狂的。在他看来,他才是我全部财产的继承人,而且他特别痛恨使他不能继承财产的法律。当然,他还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急切想让我打破法律规定,而且他认为我有权力做到这一点。他准备跟我做笔交易——我要想得到阿瑟,就必须打破法律规定,在遗嘱上写明把遗产都留给他。他知道得很清楚,我决不会请警察来处罚他。我是说他原本会跟我谈这笔交易的,但他实际上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事情变化得实在太快了,他没有时间实现他的计划。

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五月十三号的晚上,也就是星期一晚上。他的房间在二楼,要穿过一个大一点的房间才能进去。有两个孩子住在这个大房间里,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或听见,所以能够肯定小萨蒂尔不是从这儿出去的。他屋里的窗子开着,窗外有一棵粗常春藤连到地面。我们在地上没有发现脚印,但是可以肯定,这是唯一能够出去的途径。

“他那邪恶的计划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你们发现了海德格的尸体。詹姆士听到这消息后吓坏了。昨天这消息传来时,我们正在这间书房里坐着。哈克斯泰布博士发来了一封电报,詹姆士显得极度忧伤和激动,使我肯定了我原本就曾有过的怀疑。我给他施加了一点压力,他就主动交代了一切。然后他恳求我把这秘密保持三天,好给他罪恶的同谋一个保命的机会。我对他的哀求让步了——我总是对他让步的。他立刻赶到‘斗鸡’旅店去通知黑斯,并资助他逃跑。我白天去不了那里,因为那样肯定会引起人们的议论。因此,天刚黑我就赶去看望我亲爱的阿瑟。我发现他安然无恙,只是被他所亲眼目睹的暴行吓得万分惊恐。为了遵守我的诺言——虽然也违背我的意愿,我同意让孩子在那儿再待三天,由黑斯太太照顾。显然向警察报告孩子在那里而不说谁是杀人犯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看得很清楚,杀人犯受到惩罚不可能不牵连我不幸的詹姆士。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我坦率,我相信你的话,所以我毫无隐瞒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坦率呢?”

五月一号,那个孩子来到了学校,那时正是夏季学期的开始。他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很快就适应了我们的生活。我可以告诉你——我相信我说话一向是谨慎的,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隐瞒什么就太荒唐了——他在家并不太快乐。公爵的婚姻生活并不平静,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最后夫妻双方同意分居。公爵夫人现在在法国南部定居。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我们知道这个孩子对于他的母亲怀有更为深厚的感情。他的母亲离开霍尔德尼斯府以后,他闷闷不乐,因此公爵愿意把他送到我的学校来。他来到学校才两个星期,便和我们很熟悉了,而且他显得非常快乐。

“我会的,”福尔摩斯说,“公爵大人。我首先要说明,在法律面前你处于很不利的地位。你宽恕了重罪犯,并且帮助杀人犯逃跑,因为我不能不怀疑,詹姆士·瓦尔德资助他同谋逃跑的钱是从公爵大人那里得来的。”

先生们,我先要告诉你们,修道院公学是一所预备学校,我是创始人也是校长。《哈克斯泰布关于贺拉斯之杂说》这本书或许能使你们想起我的名字。修道院公学可以说是英格兰最好的、最优秀的公学。列维斯托克勋爵、布莱克瓦特伯爵、卡瑟卡特·索姆斯爵士等都把他们的儿子托付给了我。三个星期前,当霍尔德尼斯公爵派他的秘书詹姆士·瓦尔德先生来告诉我,他要把他的独生子和继承人、十岁的小萨蒂尔勋爵托付给我时,我感到我的学校达到了鼎盛时期。万万没有料到这竟然是我一生中最悲惨厄运的前兆。

公爵点头表示承认。

我们的客人用过了牛奶和饼干,他的一双眼睛重现光彩,脸颊渐渐红润起来,这时他开始有力而清晰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这的确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公爵大人,在我看来,你更应受到指责的是你对你小儿子的态度。你让他在虎穴里继续待了三天。”

“报酬实在太丰厚了,”福尔摩斯说道,“华生,我想我们该陪哈克斯泰布博士去一趟英格兰北部。哈克斯泰布博士,你先喝了牛奶,然后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发生的。最后告诉我,你这位麦克尔顿附近的修道院公学的哈克斯泰布博士和此事有什么瓜葛,为什么在出事后的第三天——你下巴上未修剪的胡子说明是三天——会来要求我效微薄之力?”

“他们严肃地做了保证。”

“最伟大的,恐怕也是最富有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你精通你的职业,并且愿意为了你的事业竭尽全力。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公爵大人亲自对我讲了,谁能告诉他,他的儿子在什么地方,将会得到五千英镑的巨款。如果还能说出绑架他儿子的人的姓名,就会再加一千英镑。”

“这种人的保证能算得了什么呢?你不能保证他不会再次被绑架。为了迁就你有罪的长子,你让你无辜的幼子处于本不应该遭受的危险之中,这是毫无道理的行为。”

“霍尔德尼斯,第六世公爵、嘉顿勋爵、枢密院顾问……’头衔真够多的!‘贝弗利男爵、卡斯顿伯爵……’我的天啊,多少头衔啊!‘自1900年起任哈莱姆郡的郡长。1888年娶查尔斯·阿波多尔爵士的女儿埃迪丝。系萨尔特尔勋爵的继承人和独生子。拥有约二十五万英亩的土地。在兰卡夏和威尔士有矿产。地址:卡尔顿住宅区;哈莱姆郡,霍尔德尼斯庄园;威尔士,班戈尔,卡斯顿城堡。1872年海军大臣,曾任首席国务大臣……’这个人肯定是女王陛下最伟大的臣民之一了!”

这位高傲的霍尔德尼斯公爵不习惯在自己的家中受到这样的指责,血一下子涌上了他高高的额头,但他出于良知一声不吭。

福尔摩斯急忙伸出他那细长的手臂,从他的许多本参考书中取出“H”卷。

“我可以帮助你,但必须有一个条件,就是请你按铃把马车夫叫来,按我的意思给他下个命令。”

“没错。我们想尽了各种办法不让新闻界知道,然而昨天晚上环球剧院有了一些谣言,我想这可能已经传到了你的耳朵里了呢。”

公爵什么也没说,按了一下电铃。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什么?就是那位前内阁大臣吗?”

“你一定非常高兴,”福尔摩斯说道,“小主人找到了。公爵的意思是马上派辆马车到‘斗鸡’旅店把萨蒂尔勋爵接回来。”

“重要!”我们的客人摊开双手叫着说,“难道你没有听说霍尔德尼斯公爵的独生子被绑架的事吗?”

“现在,”等到兴冲冲的仆人离开后,福尔摩斯说道,“我们既然已经把握住了未来,对于曾经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宽容一点。我不代表官方,所以只要正义得到伸张,我没有理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去。关于黑斯我不想说什么,绞刑架在等着他,我也不会去救他。我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来,不过我相信公爵大人能够使他明白,保持沉默对他是有好处的。警方会认为他绑架孩子只是为了获得赎金。如果他们自己查不出来,我没有理由要他们把问题看得更为复杂。不过,我得提醒你,公爵大人,詹姆士·瓦尔德先生如果继续留在你的家中,只会带来不幸。”

“我的同事华生医生可以告诉你,我们现在非常忙。我正在处理这桩费雷斯文件案,而阿贝加文尼的谋杀案很快就要开庭了。不是非常重要的案子,当前我是不会离开伦敦的。”

“我明白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已经决定,让他永远离开我,去澳大利亚谋生。”

“我已经恢复了……真想不到我会这样虚弱。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坐下一趟火车到麦克尔顿去。”我朋友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公爵大人,我建议你和公爵夫人尽力和好,恢复你们中断了的关系。因为你自己说过,你婚后的不幸,是由詹姆士造成的。”

“等你恢复过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件事我也已经安排好了。我今天上午给公爵夫人写了一封信。”

“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的虚弱,我有些劳累过度。最好能给我一杯牛奶和一块饼干,那样我就好多了。谢谢。福尔摩斯先生,我亲自来这儿,就是请你和我一同回去。我担心电报很难让你相信这个案件十分紧迫。”

“如果是这样的话,”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说道,“我和我的朋友可以庆幸,我们这次短暂的北部之行收获颇丰。还有一件小事,希望你能解释一下。黑斯这家伙给马钉上了冒充牛蹄印的铁掌。这样不同寻常的一招是不是从瓦尔德先生那里学来的?”

那双紧闭的眼睛动了动,灰色呆滞的眼睛望着我们。随后,来人挣扎着站了起来,羞愧得满脸通红。

公爵站着想了一会儿,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神情。然后,他打开一扇门,把我们带进了一间装饰得像博物馆似的大房子里。他带着我们来到角落里的一个玻璃柜前,指给我们看上面的铭文。

“一张从英格兰北部的麦克尔顿到伦敦的往返火车票。”福尔摩斯从来人放表的口袋中掏出一张火车票说道,“现在还不到十二点,他显然一早就动身了。”

“这些铁掌,”铭文上写道,“是从霍尔德尼斯庄园的壕沟里挖出的,为马蹄铁,但底部打成连趾形状,以使追赶者失去目标。据推测,此乃中世纪久经沙场的霍尔德尼斯男爵们所有。”福尔摩斯打开柜子,用手指沾了些水,摸了一下铁掌。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新泥土。

“疲劳过度,大概是饥饿和劳累所致。”我一边说,一边摸着他微弱的脉搏,感到他的生命正仿佛一线游丝。

“谢谢你,”他把玻璃柜子关好,说道,“这是我在这北部看到的第二件最有意思的东西。”

“华生,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问道。

“那么第一件呢?”

我们急忙站了起来,默默盯着这个庞大的躯体,显然,在他人生的海洋上他遇到了突如其来的致命的风暴。福尔摩斯急忙拿来一个枕头放在他的头下,我慌忙给他灌了点白兰地。他那阴沉而又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忧愁的皱纹,眼睛紧闭着,眼窝发黑,嘴角松弛而下垂,胡须没有修剪乱七八糟地长着,头发也是乱蓬蓬的,全身散发出风尘仆仆的气息。

福尔摩斯收起支票,小心地放到笔记本里。他珍惜地轻拍一下笔记本,并说道:“我是一个穷人。”然后把本子放进了内衣口袋的最深处。

在贝克街的小小舞台,我们看见过很多非同寻常的人物从这里进场、退场,可我想不出有哪一次比那位有硕士、博士等学位的桑尼可罗夫特·哈克斯泰布的首次登场更为突然,更令人震惊的了。那张几乎印不下他全部学术头衔的名片刚刚送进来,他本人就紧跟着进来了。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神情十分庄严,简直就是冷静和坚强的化身。但是门一关上,他竟然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旁边,随后就瘫倒在地板上了,魁梧的身躯匍匐在壁炉前的熊皮地毯上,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