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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7 雷神桥难题

“靠近右太阳穴吗?”

“是的,先生,非常近。”

“就在太阳穴旁边,先生。”

“那是明智的。我从报纸上得知是近距离开枪的。”

“尸体是怎么躺的?”

“吉布森先生自己。在发出警报的时候,他和其他人一起从房子里跑出来,他坚持在警察到来之前任何东西都不能被移动。”

仰面,先生。没有搏斗的迹象,毫无痕迹。没有武器。她左手里还紧紧抓住邓巴小姐给她的便条。

“谁去的?”

“你是说紧紧抓住?”

“是的,他们立刻派人去叫我了。”

“是的,先生,我们很难掰开她的手指。”

“我听说你在尸体被移动之前就已经到这里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这就排除了死后任何人放便条做假象的可能性。哦!我记得便条非常简短:

“或许晚些时候吧。我想我们还是一起到悲剧现场去看看。”这段谈话发生在萨金特警官那座简陋乡村小舍的小前屋里,这里已经充当本地的警察局了。我们走了大约半英里路,穿过狂风怒吼和遍地都是金黄色枯萎蕨类植物的荒地后,来到一个通往庄园雷神湖的侧门边。顺着野鸡禁猎地上一条小路来到一小块空地上,我们就能看见小山岗上那些分布广泛、半木结构的房屋了,它们都是半都铎半乔治王时代的建筑。在我们旁边有一个狭长、长满芦苇的小湖,在中间部分收缩起来。一座石桥越过湖面,是主要的马车通道。而这座小湖的两翼则膨胀起来。警官在桥头停下来,然后他指着地面说:“那就是吉布森太太尸体躺着的地方,我用石块标记过。”

我将于九点到雷神桥。

“好吧,我们已经把这些枪都摆在他家里了,如果你关心的话,可以去看一看。”

格·邓巴

“如果真是一对的话,你肯定能够找到另外一支吧?”

“是不是这样的?”

“这位先生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武器。我们还没有找到与这支完全一致的手枪,可是枪匣是装一对的。”

“是的,先生。”

“一对吗?另外一支在哪儿?”

“邓巴小姐承认是她写的吗?”

“是的,先生。那是他拥有的一对手枪中的一支。”

“是的,先生。”

“这一点确认无疑了吗?”

“她是如何解释的?”

“你还没有见过邓巴小姐吧。她在所有方面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他完全可能嫌他的妻子碍事。这些美国人比我们更喜欢用手枪。你知道那是他的手枪。”

“她准备保留到巡回法庭上进行辩护。她什么都不说。”

“我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

“这件案子的确非常有意思。便条的目的十分含糊,不是吗?”

“你真的非常大方。而你的朋友,我知道华生医生也很值得信赖。现在,福尔摩斯先生,在我们去那个地方的路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除了你我不会对其他人讲。”他环顾四周,好像不敢说出来似的。“你不认为这件案子可能对尼尔·吉布森先生本人不利吗?”

“不过,先生,”警官说,“恕我冒昧地说,依我看,在整个案子里这是唯一用意非常清楚的证据了。”

“我根本不需要出现在这个案件里,”福尔摩斯对那位明显轻松了很多的忧郁警官说,“如果我解决了案子,也不要提我的名字。”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我宁愿是你来,而不是苏格兰场,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警局一插手这个案子,那么地方警察即使成功也会没有任何荣誉,如果失败了可能会受到指责。而我听说你很公平。”

“姑且认为那封信是真的,并且是邓巴小姐写的,想必她收到它也有些时间了。那么,为什么这位女士依然要用左手紧攥着它呢?为什么她要如此小心地带着呢?她不需要在会见中带着它吧?这看起来不是很不寻常吗?”

在取得官方许可证的过程中有些耽误,结果那天我们没有去成温切斯特,而是前往汉普郡尼尔·吉布森先生庄园的雷神湖了。他本人并没有陪同我们,但是他给了我们萨金特警官的地址,他是第一个调查该案的地方警察。他是一个高个子、瘦削、面色苍白的人,神态有些诡秘和遮遮掩掩,给人的感觉是他知道或者怀疑很多他不敢说出的情况。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突然把声音压低好像事关重大的样子,尽管这些信息都是非常普通的。可是在这些毛病后面,很快就显示出他是一个正派老实的家伙,并没有骄傲到不肯承认自己能力有限的地步,他欢迎任何帮助。

“呃,先生,经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

“哦,可能吧。”福尔摩斯看了一下他的表。“我肯定今天上午我们就可以获得必要的许可,然后乘坐晚班的火车到温切斯特。等我见过这位女士后,很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我会起到更大的作用,然而我不能保证我的结论完全符合你的要求。”

“我想我需要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好好地想想。”然后他就坐到桥的石栏杆上。我看到他那机警的眼睛以怀疑的目光四处瞧着。突然,他跳起来,跑到对面的栏杆前,掏出他的放大镜,仔细检查起石头来。

“邓巴小姐本人。”

“真是怪事。”他说道。

“哦,但这并没有定案,是不是?人们能够理解,一个处境如此糟糕的女人可能慌乱之中拿着枪急急忙忙跑回了家。她可能甚至把它扔到衣服中间,自己还不知道,当枪被发现后,她可能想撒谎否认此事以图摆脱困境,因为所有的解释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什么才能够推翻这个假定呢?”

“是的,先生,我们也看到栏杆上的缺口了。我猜想或许某个路人凿的。”

“可是她完全否认。”

石头是灰色的,可这个缺口却是白色的,大小不超过六便士银币。靠近细看的话,可以看出是被猛地一击造成的。

“这种可能性我已经想到了,”福尔摩斯说,“确实,这是唯一能够取代蓄意谋杀的解释。”

“这需要猛烈地撞击才会造成这样。”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他用手杖敲了几次石栏,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是的,是猛烈敲击的结果,而且出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是从下面而不是从上面敲的,因为你们可以看见它在护栏的下边缘。”

“这对她是很不利的,我不否认这一点。女人也有自己的内心生活,可能会做出超出男人理解的行为。最初,她做了一些十分异常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恼火和震惊,认为她完全违背了她的本性。我头脑里出现了一种解释,福尔摩斯先生,不管真假。毫无疑问,我的妻子是一个妒嫉心极强的人,有一种对精神比对肉体更加疯狂的嫉妒。虽然我的妻子没有理由妒忌——我认为她也知道这个——她知道这位英国姑娘对我的精神和行动有一种她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影响力,尽管这是好的影响,可也无济于事。她被仇恨弄得发疯,她那种亚马逊式火爆脾气与生俱来。她可能计划谋杀邓巴小姐——或者我们可以说是她用枪威胁她,叫她吓得离开我们。可能还发生了扭打,枪走火了,打到了那个拿枪的女人。”

“可是这里距离尸体至少有十五英尺远。”

黄金大王停顿了一分钟或者更久,双手捧着脑袋,陷入沉思。

“是的,离尸体有十五英尺远,可能和本案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一点还是值得注意的。好吧,我看这里没什么东西需要进一步注意了。你是说,这里没有发现任何脚印吗?”

“你能说得清楚些吗?”

“地面像钢铁一样硬,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可查。”

“哦,她知道一些我的事业。福尔摩斯先生,它们是非常庞大的——庞大得超出一般人的想象。我可以创造也可以毁灭——而通常是毁灭。不仅仅是个人,还有团体,城市,甚至国家。商业无情,弱者必败无疑,我是拼尽全力的。我从来不会为自己叫苦,也从来不在乎其他人的痛苦。可是她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她是对的。她说一个人的财富绝不应该建立在让一万个人破产和毁灭的基础上。我猜想她能超越金钱看到更持久的东西。她发现我听从她的话,她相信她能够通过影响我的行动为社会服务,所以她留了下来,然后这个事情就接踵而至。”

“那么我们回去吧。我们先去他家里看看你提到的那些武器,然后我们乘车去温切斯特,我想先见见邓巴小姐。”

“如何做?”

尼尔·吉布森先生还没有从城里回来,但是我们在他家里见到了那位今天上午来拜访过我们的有些神经质的贝茨先生。他带着一种不祥的味道给我们展示了他主人那些令人畏惧的一排各种形状及大小的武器,它们都是在他冒险生涯中积累起来的。

“哦,首先,她还要养活其他人,舍弃生计,丢下他们不管,这绝对不是儿戏。当我发誓,我确实这么做了,我绝不再骚扰她了的时候,她才同意留下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清楚她对我的影响,并且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影响更强烈。她要利用它去做好事。”

“吉布森先生有很多敌人,所以没有人对他这种作风和性格感到意外。”他说,“他睡觉的时候,床头抽屉里面总是放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先生,我们都害怕他。我肯定这位去世的可怜女士经常被他吓坏。”

“为什么没有呢?”

“你亲眼见过他对她动粗吗?”

“现在我自己感觉也是这样。感谢上帝没有让我的阴谋得逞。她不接受,她本来马上就要辞职的。”

“没有,这个我不敢说。可是我曾经听过他们极其猛烈的争吵,说话冷酷、刻薄,甚至当着仆人的面。”

让我吃惊的是,黄金大王竟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责备。

“这位百万富翁在私生活方面看来不是那么光彩。”在我们步行去车站的路上,福尔摩斯这样评论道。“不错,华生,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事实,其中一些还是新发现的,可是我仍然无法下结论。虽然贝茨先生明显不喜欢他的雇主,可是我从他那儿得到的信息却是:事发的时候吉布森肯定是在书房里。晚餐是在八点半结束的,到那时为止一切正常。事实是出事的时候是在深夜,可悲剧肯定是发生在便条注明的那个时刻。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吉布森先生自下午五点钟从城里回来后曾经出过门。另一方面,据我了解,邓巴小姐承认她和吉布森太太约定在桥头见面。除了这个她什么也不说,因为她的律师建议她保留自己的辩护。我们有几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需要问这位女士,见过她我才能放下心来。我必须承认,依我看这件案子对她非常不利,除了一点。”

“我只不过是看在这位女士的分上才接手这个案子的,”福尔摩斯严厉地说道,“我认为你所承认的事情比她被指控的罪行更糟,你试图伤害一个寄人篱下的无助女子。你们这些富人应该得到点教训,让你们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通过贿赂就可以宽恕你们的罪行的。”

“是什么呢,福尔摩斯?”

“听着,福尔摩斯先生,我来是向你请教案子问题的,不是请教道德问题。我不需要你的批评。”

“就是在她衣柜里发现的手枪。”

“的确很大方啊。”福尔摩斯冷笑着说道。

“天啊,福尔摩斯!”我大声叫道,“我还以为那是最不利的证据呢!”

“我告诉她,如果我能娶她的话,我会的,可是我也无能为力。我说钱不成问题,我可以做任何可以让她感到愉快和舒适的事。”

“并非如此,华生。当初我随意浏览时,这一点已经让我感到非常奇怪了,现在进一步了解案情后,我感觉这是唯一有希望能够站得住脚的证据了。我们必须寻找它们的一致性,只要有矛盾的地方,我们就得怀疑是否有什么诡计。”

“哦,你做了,是吗?”福尔摩斯一旦激动起来,那样子也是很可怕的。

“我还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想假装自己比其他人好。我想我这一生都是一个想要什么就伸手去拿的人了,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爱这个女人并且占有她的冲动。我就对她这么说了。”

“好吧,华生,我们就暂时假设你是一个冷静的预谋除掉自己情敌的女人。你已经计划好了,写了一张便条,那位受害者也来了。你举起了手枪,然后犯罪结束,一切都干净利落。你会告诉我难道你在做了一起如此狡诈的案件后,竟会做出如此不像一个凶手的蠢事吗?就是忘记把你的武器扔进旁边的芦苇里去消灭证据,反而小心把它带回家放到你自己的衣橱里,而明知那是最先受到搜查的地方?华生,你的好友很难称呼你是一个阴谋家,可是我想即使你也不会干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吧。”

“嗯,可能是这样。”这位百万富翁说,尽管这种指责暂时又让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原来的那种怒火。

“可能一时冲动——”

“我并不责怪你有那种想法,可是如果你表白了,我会责怪你的,因为这位女士在某种意义上是处在你的保护之下的。”

“不,不会,华生,我不相信有这种可能性。如果犯罪是冷静预谋好的话,那么掩盖的方法也必定是冷静预谋好的。因此,我想我们陷入了一个严重错误的印象里面。”

“后来格蕾丝·邓巴小姐来了。她看到我们的广告,前来应聘,接着成为我们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或许你在报纸上已经见过她的照片。她被公认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我不想声称比别人高尚,我承认我不能和这样的女人天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不对她产生强烈的关切之情。你能怪我吗,福尔摩斯先生?”

“可是这里还有大量疑点需要解释。”

“我简单地说说,福尔摩斯先生,”他最后说道,有些事情很痛苦,而且难以启齿,所以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深入讲下去。我妻子是我在巴西勘探金矿的时候遇到的。玛丽亚·平托是玛瑙斯市一位官员的女儿,她那时非常美丽。当时我是一个热血青年,可是即使现在,以我冷静和批判性的眼光回想,我也认为她的美丽是世间少有的。她的天性是深沉厚重、充满激情、全心全意、易于冲动的,这和我所熟悉的美国妇女完全不同。长话短说,我爱上了她,并且娶了她。一直到浪漫消失,这经历了好多年的时间,然后我才意识到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完全没有。我的爱逐渐凋谢了,如果她也是如此,那就好办多了。可是你知道女人们那惊人的作风!无论我怎样做,都不能让她对我产生厌恶。如果我曾经对她严酷,甚至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对她野蛮,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能伤害她的感情,或者让她憎恨我,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是有好处的。可是她完全没有改变,她仍然爱着我,在英国森林中的爱就像二十年前在亚马逊河岸的时候一个样。无论我做什么,她都毫不动摇地爱着我。

“不错,我们必须着手解决它。一旦你的观点改变了,那么原来最不利的事情就会成为指向真相的线索。就拿这把左轮手枪来说,邓巴小姐完全否认她知道它。按照我们的新设想,她说的是实话。所以,手枪是被放到她的衣柜里的。是谁放的呢?就是那个想栽赃陷害她的人。那个人不就是真正的罪犯吗?你看,我们一下子就找到一条非常有希望的调查线索了。”

黄金大王停顿了一下,就像一个在整理自己思路的人那样。他那严酷、布满皱纹的脸变得更加忧郁严肃了。

那天晚上,我们被迫在温切斯特过夜,因为手续还没有办好。第二天上午,在那位大有前途的辩护律师乔伊斯·卡明斯先生的陪同下,我们获准去牢房看那位女士。我们已经听了如此多关于她的传闻,我是有准备去见这样一位美丽女人的,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留给我的印象。怪不得那位专横的百万富翁在她身上发现了比他自己更加强大的东西,一些能够控制和指导他的东西。当你注视着她那坚强、眉目清秀却敏感的脸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即使她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但她依然有一种内在的高尚品质,总能够让她对人产生好的影响。她是一个浅黑肤色的女人,身材修长,体态高贵,仪态庄重。可是她那乌黑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无助哀伤的神情,就像猎物感到四周已布下罗网无处可逃了。当她知道前来帮助她的是我那著名的朋友时,她那苍白的面颊上才有了些血色,她那投来的目光也有了一丝希望。

“真相。”

“尼尔·吉布森先生已经告诉过您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了吧?”她压低声音激动地问道。

“可能是这样,不过你得承认,福尔摩斯先生,大部分男人在别人直截了当地问他与一个女人的关系时,多少总会有些戒心,如果他们确实有深厚感情时更是如此。我想大多数人在自己心灵深处都有一些保留的秘密,不欢迎擅自闯入者。而你突然闯进来。但你是善意的,我可以原谅你,因为你要尽力去拯救她。好吧,墙柱已经倒下,没什么秘密可言了,你可以随意查看。你想要什么?”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必再想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了。见到你之后,我已经相信吉布森先生说的话了,不论是你对他的影响还是你们之间的清白关系。但是,所有这些情况为什么没有在法庭上说呢?”

“正是如此,说得丝毫不差。唯有另有目的的患者才会对他的医生隐瞒病情。”

“在我看来,这样的指控能成立是难以置信的。我本来认为,如果耐心等一等,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就不用被迫去讲那些难以启齿的家庭隐私了。但是我现在才知道,事情不但远未被澄清,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

“是的,我想是的。你就好像一个在下诊断书之前需要知道所有症状的外科医生。”

“亲爱的女士,”福尔摩斯热切地大声说道,“我请你对这一点不要抱任何幻想,卡明斯先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目前所有情况对我们都不利,我们必须尽一切力量才可能取得胜利。如果假装你不是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中,那才是让人难以忍受的自欺欺人。请你尽力帮助我去查明真相。”

“那个需要我来判断,是不是?”

“我不会隐瞒任何事情。”

“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刚才误会你的意思是轻率的。你有正当理由知道事实,不管它们是什么样的,我尊重你的这一权利。然而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与邓巴小姐之间的关系确实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那么告诉我们你和吉布森太太的真实关系。”

黄金大王回来时的情绪比刚才离开的时候平静了很多。可是他那愤怒的眼睛依然表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他想达到目的,他必须让步。

“她恨我,福尔摩斯先生,用她那热带的本性强烈地恨着我。她做事情绝不会半途而废,她对她丈夫的爱和对我的恨的程度是一样的。很可能她误解了我们的关系。我不想说她的坏话,可是她的爱只是肉体上的,她很难理解那种把我和她丈夫联系起来的精神纽带,甚至心灵上的东西,她同样无法想象我留下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对她丈夫产生好的影响。看来我是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我是她苦恼产生的根源。可是我肯定,即使我已经离开了这所房子,她的苦恼依然会存在。”

“他当然会回来。他必须回来,他不会让事情就这么搁着。啊!门铃不是响了吗?是的,那是他的脚步声。哦,吉布森先生,我刚才还对华生医生说你稍微有些迟到了。”

“现在,邓巴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详细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或许他还会回来吧?”

“我尽可能把我知道的事实都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但是我无法证实任何事情。还有些情况——最重要的情况——我无法解释,也想不出任何解释。”

“吓唬他,华生,吓唬!我经过仔细考虑后发现,那封充满强烈、异常和无条理语气的信件跟他那不动声色的外貌举止形成了鲜明对比,非常明显,这里面有些深藏的感情,是对被告而不是那个死者的。如果我们想知道真相,就必须搞清楚这三个人之间的真正关系。你看到我刚才开门见山,而他是多么泰然自若。接着我吓唬他,让他以为我完全知道,而事实上我只是非常怀疑。”

“如果你能说清事实,或许其他人可以找到解释。”

“可是他跟女家庭教师的关系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发现的?”

“那么,关于那天晚上我出现在雷神桥的问题,那是因为当天早晨我收到吉布森太太的一张便条。它就放在教室的桌子上,或许是她亲自放的。她要我晚饭后在那个地方见她,说要跟我谈一些重要的事情,并且让我把回复放在花园里的日晷上,因为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如此神秘,可是我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接受了约定。她还让我毁了她的便条,所以我就在教室的壁炉里烧了它。她十分害怕她的丈夫,他对她非常粗暴,我经常为这事责备他,我只能想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他知道我们见面的事。”

“正是,我也是这么看的。”

“可是她却非常小心地留着你的便条?”

“好吧,福尔摩斯,我必须承认,考虑到他是一个会毫不犹豫清除一切自己道路上障碍的人,我想他妻子可能就是个阻碍和他厌恶的人,就像刚才贝茨先生清楚地告诉我们的那样,依我看——”

“是的,我很惊讶,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它。”

“有什么看法,华生?”他终于问道。

“嗯,后来发生了什么?”

客人砰然一声关门走了出去。可是福尔摩斯却无动于衷地安静地抽着烟,神情模糊地盯着天花板。

“后来按照约定我去了那里。当我到达那座桥时,她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可怜的人是多么憎恨我。她发疯了似的——确实,我认为她疯了,有一种精神病人才有的那种隐藏自己发疯的能力,否则,她怎么能每天对我态度冷淡,而内心深处对我却是如此憎恨呢?我不想说她所说的话。她把她那狂暴的怒火用最野蛮和最不友好的话全部倾泻出来。我甚至没有回应,我无法那样,她的样子太可怕了。我用手捂着耳朵急忙跑开了。我离开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依然对我破口大骂,就在桥头。”

“这些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可是我仍然在这儿。”福尔摩斯笑着说,“好,早安,吉布森先生,你仍然有很多东西要学。”

“就是后来她被发现的地方吗?”

“好吧,悉听尊便。我想你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事情。我不能违背你的意愿让你接手这个案子。你今天上午所做的事情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打败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从来没有人打败我,跟我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离那个地方几码之内。”

黄金大王竭力控制住他的愤怒。我不得不钦佩他的克制力,转眼间他的怒火就变成了冰冷和不屑一顾。

“可是,假定她是在你离开后不久就死了,你没有听到任何枪声吗?”

“不要吵,吉布森先生。我发现早饭后即使最小的口角也是对人不利的。我提议,在清晨的空气中散散步,然后冷静地思考一下,对你是很有帮助的。”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不过说实在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被这个可怕的意外之举搞得心神不宁,我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我跳了起来,因为这个百万富翁脸上的表情异常凶狠,并且举起了他那巨大的攥得紧紧的拳头。福尔摩斯微笑着懒洋洋地伸出手去拿烟斗。

“你是说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第二天早晨之前你又出去过吗?”

“好吧,我已经尽量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思,但是如果你坚持要用那个词,我也不反对。”

“是的,当那个可怜人死的消息传来后,我就和其他人一起跑出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撒谎。”

“你看见吉布森先生了吗?”

“哦,可能你有权,”福尔摩斯说,“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这个案件已经够复杂的了,不能再加上虚假的情报,这样会更加难办。”

“是的,看见了,他刚从桥那里回来。他叫人去请医生和警察。”

“太清楚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抬价?害怕了?或者其他的?我有权要求明确的解释。”

“依你看来,他是否感到不安?”

“好吧,吉布森先生,至少我拒绝你本人。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吉布森先生是一个坚强、有自制力的人。我认为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我非常了解他,我看得出他感到深深不安。”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拒绝我的案件了吗?”

“现在我们说说最重要的一点。那把在你房间里发现的手枪,你以前见过它没有?”

我们的客人也站了起来,他那巨大松散的身体远远高过福尔摩斯。他那直立的眉毛下面的眼睛闪着怒火,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

“从来没有见过,我发誓。”

“我是一个相当忙的人,吉布森先生,”他说,“我没有时间跟你进行毫无目的的对话。祝你早安。”

“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当警察搜查的时候。”

“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一直完全是雇主和年轻教师的关系,除了她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或者与她见面。”

“在你衣服里?”

“我们都同意你的说法。”

“是的,在我衣橱底板的上面,就在我衣服的下面。”

“我认为你有权问这样的问题——或许是在尽你的职责,福尔摩斯先生。”

“你能不能想想它被放在那里多长时间了?”

黄金大王大吃一惊,从椅子上半站了起来。接着他马上就恢复了他极为沉着的神态。

“前一天上午它还没在那儿。”

“你和邓巴小姐的真实关系是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整理过衣橱。”

“好吧,只有一点。”

“话就说到这里。那么就是有人进入你的房间,把手枪放在那里,目的是为了栽赃你。”

“我想你会发现所有主要事实报纸上都已经讲到了。我不知道我能否提供任何有帮助的情况。但是,如果有任何你想进一步了解的问题的话,我可以在此提供。”

“肯定是这样。”

“谢谢你,吉布森先生,我想我不需要被吹捧。你可能会感到奇怪,我更喜欢匿名工作,是问题本身吸引了我。我们谈这些只是在浪费时间,让我们开始说说事情经过吧。”

“那么能是什么时候做的呢?”

“好吧,如果金钱对你无所谓,那么想想名声吧。如果你成功办成这个案件,英国和美国所有的报纸会极力吹捧你的,你会成为两个大陆的新闻人物。”

“只能是在进餐时间,或者就是我和孩子们在教室的时候。”

“我的收费标准是固定的,”福尔摩斯冷淡地说,“我不会更改它们,除了有时候完全免除收费。”

“也就是当你收到便条的时候?”

“让我直截了当地说吧,福尔摩斯先生,”他张口就说,“办这个案子,钱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如果你在照亮真相的过程中需要用的话,甚至可以拿钱去烧。这个女人是清白的,她的罪名必须得到清洗,这由你来决定。开价吧!”

“是的,自从那时起一直到中午。”

十一点整,我们听见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这位赫赫有名的百万富翁被请进屋来。一见到他,我不但理解了他的管家对他的畏惧和厌恶,还明白了如此之多的商业对手对他的诅咒。如果我是一个雕刻家并且想塑造一个理想的成功企业家形象,一个具有钢铁般意志和铁石心肠的人,那我肯定会选择尼尔·吉布森先生做我的模特。他那高大瘦削、结实的身影,给人的感觉就是饥渴和贪婪。如果把亚伯拉罕·林肯雕像的高尚之处赋予他的话,就有些像他了。他的脸可能是用花岗岩做成的,僵硬、棱角分明、冷酷,布满深深的皱纹,伤痕累累,显示他经历了很多危机。他那浓眉下面冰冷灰色的眼睛狡猾地打量着我们。当福尔摩斯介绍我的时候,他敷衍了事地恭敬了下,然后专横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我伙伴身边,他骨瘦如柴的膝盖几乎挨着他了。

“谢谢你,邓巴小姐。还有任何其他可以帮助我调查的事情吗?”

“哟,哟!”福尔摩斯稍微沉默了会儿说道,“吉布森先生似乎有一个很忠诚的家人。可是警告还是有用的。现在我们就等他本人来了。”

“我想没有了。”

我们这位陌生的客人担心地看了一眼挂钟,就跑出门消失不见了。

“在桥的石栏上有猛击的痕迹——就在尸体对面栏杆上有非常新的缺口,你能提出任何可能的解释吗?”

“她出生在热带,天性热情,是一个充满阳光和激情的女人。她就是以这种激情爱上他的,可是当她身上的魅力衰退后——我听说他们曾经十分幸福——他就对她毫无兴趣了。我们都喜欢她,同情她,憎恨他对她的态度。但是他巧言善辩,非常奸诈。这就是我必须告诉你的。不要听他一面之词,里面的文章多着呢。现在我要走了。不!不!不要耽误我!他很快就来了。”

“想必只是个巧合。”

“不,我没有听说过。”

“奇怪,邓巴小姐,非常奇怪。为什么它刚好在悲剧发生的时间出现呢,为什么刚好出现在那个地方呢?”

“我已经通知他了,再过两个星期我就能摆脱他可恶的奴役了。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福尔摩斯先生,对谁都是如此。那些公益慈善事业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罪恶的勾当罢了。可是他的妻子是主要受害者。他对她非常无情,是的,先生,无情!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是我肯定他让她的生活非常痛苦。她是热带人,出生在巴西,这些你肯定知道了。”

“可是怎么形成的呢?只有非常猛烈地撞击才能得到这样的效果。”

“而你是他的管家?”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那苍白急切的面容突然变得紧张迷茫起来,我早已知道了这是他发挥他天才般创造力的时候。很明显他的思索正处在非常关键的时刻,以至于我们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律师、囚犯和我,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紧张地看着他。突然,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由于神经过度紧张和急于行动而浑身颤抖起来。

“我不得不强调,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时间太有限了。我绝对不可以让他发现我在这里。他几乎应该到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早一点来。他的秘书,费格斯先生,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他和你约见的事。”

“走,华生,快走!”他喊道。

“你这样说话太偏激了,贝茨先生。”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

“我知道。”我们的来访者喘着气说道,就像一个喘不过气来的人那样迸出短句来。“吉布森先生马上就来了。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庄园的管家。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恶棍,一个十足的恶棍。”

“不用担心,亲爱的女士。卡明斯先生,你会收到我的消息的。多亏上帝正义的帮助,我马上就要侦破一件让英格兰震惊的案子了。邓巴小姐,你明天就会得到消息的。与此同时,请你相信我,乌云即将散去,真相大白的光明前景即将到来。”

“你好像很激动,贝茨先生,”福尔摩斯说,“请坐。我恐怕只能给你一点时间,因为我十一点还有一个预约。”

从温切斯特到雷神湖的路程并不是很远,可是由于我的急躁,却显得很远,而对福尔摩斯来说简直就是看不到边了。因为紧张不安,他根本不能安静地坐着,不是在车厢里来回踱步,就是用他那修长敏感的手指敲着身旁的坐垫。然而,在我们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他突然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们单独使用一节头等车厢——他把两只手分别放在我的膝盖上,以一种他淘气时典型的顽皮目光看着我的眼睛。

毕利早已打开了门,但是他通报的姓名却是没有料想到的。马洛·贝茨先生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他是一个瘦削、神经紧张的人,眼神惶恐,浑身颤抖,举止踌躇,以我的经验来看,他是一个处在精神失常边缘的人。

“华生,”他说,“我记得,在我们短途旅行时你总是带着武器的。”

“可是,华生,可是!这是一座很宽的单跨石桥,每边都有护栏,它横跨在一条又长又深、岸边长有芦苇的湖的最狭窄的地方。它被叫作雷神湖。那个死去的女人躺在桥头。这些是主要事实。可是,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是我们的顾客,提前很长时间来了。”

我这么做是为了他好,因为当他专心致志投入一个问题时几乎不会考虑到自己的安全,所以不止一次我的手枪都起了很大作用。我提醒他这个事实。

“看来这是确定无疑的了。”

“是的,是的,在这种事情上我是有点心不在焉。但是今天你带你的手枪了吗?”

“她无法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正相反,她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她去过雷神桥,就是悲剧发生的地方。她无法否认,因为一些路过的村民看见她在那个地方。”

我从后口袋里取出枪来,那是一件小巧却非常实用的小武器。他打开保险,取出子弹,小心地检查手枪。

“是的,确实如此,福尔摩斯。”

“重——足够重。”他说。

“好,首先,有一些确凿的证据。在她衣柜底板上发现了一支开过一枪的左轮手枪,口径也吻合。”这时他的眼睛瞪得直直的,拉长了语调重复道,“在她衣柜的底板上。”接着他又陷入了沉寂。我看得出他脑子里出现了一连串活跃的念头,打断他是愚蠢的。他猛地一惊,又再次醒过来。是的,华生,它被发现了。能定罪了吗?两个陪审团都这么认为。还有这个死去的女人身上有一张便条,内容是约定在那个地方见面,签名的是那位女教师。怎么样?这下就说明了动机。吉布森参议员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如果他的妻子死了,除了这位女士外,谁更可能会继任呢?据传言她已经得到了主人的青睐。爱情、财富、权势,所有的都取决于一个中年人的生命。阴险,华生,真阴险!

“是的,它做得很结实。”

“非常清楚。可是为什么会怀疑到女教师身上呢?”

他拿着枪沉思了一小会儿。

“现在你知道了。”福尔摩斯把早餐后抽完的一斗烟敲了出来,又慢慢地将它装满,“这位就是我等的那位先生。至于情节,你几乎没有时间马上读这么多报纸,如果你对这个过程感兴趣并理解力强的话,我就给你一个简短的说明。这个人是世界上财力最雄厚的人,按照我的理解,他也是最粗暴和最令人畏惧的人。他娶了一个妻子,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至于她,我只知道她过去的大好时光,另外有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管教两个孩子的女家庭教师,这就对她非常不利了,这就是三位主要角色。故事发生在一座宏伟古老的庄园宅邸里,那里曾经是英国国家历史的中心。那么至于悲剧的经过,人们发现妻子在离房子大约半英里的地方被一颗左轮手枪的子弹打穿了脑袋,时间是在深夜,她身穿晚礼服,肩膀上披着围巾。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武器,也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到谋杀的线索。身边没有武器,华生,注意这一点。谋杀似乎是在深夜发生的,大约十一点尸体被一个猎场看守人发现了,在抬回房子之前,警察和医生都检验过。这是不是过于简短了,你明白了吗?”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相信你的这把手枪和我们正在调查的神秘案件有密切关系。”

尼尔·吉布森谨启

“亲爱的福尔摩斯,你在开玩笑吧。”

我不能眼看着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走上绝路而不尽最大努力去拯救她。我无法辩解,甚至不想去辩解,可是我确定邓巴小姐是清白的。你知道这件事情——谁不知道呢?全国都闹得沸沸扬扬。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为她说话!这种该死的不公正几乎让我发疯了。这个女人善良到都不会去杀一只苍蝇。我将于明天十一点过来拜访,看看你能否在黑暗中找到一线光明。可能我有线索却没有意识到。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够拯救她,你可以使用我所知道的一切,我的全部,甚至我自己。如果你难得展示你的本领,现在请你在这个案子上竭尽全力吧。

“不,华生,我是相当认真的。我们先要做一个实验,如果实验成功的话,就真相大白了。实验全靠这件小武器的表现了。取出一颗子弹,现在我们把其他五颗装好,然后打开保险,就这样!这样增加了分量,就容易试验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也没给我点明,只是出神地坐在那里,直到我们在汉普郡的小车站下了车。我们叫了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一刻钟后我们就到了那位值得信任的警官朋友家里了。

克拉里奇饭店,十月三日

“有线索了?福尔摩斯先生,是什么?”

他递给我一封笔迹粗犷的信,是这样写的:

“全靠华生医生那把左轮手枪的表现了,”我朋友说,“它在这儿。现在,警官,你能给我一条十码长的绳子吗?”

“啊,我想起来我还没有告诉你。华生,我也养成你那种令人费解的倒叙习惯了。你最好先看看这个。”

他从村里的商店买了一团结实的细绳。

“你的顾客?”

“我想这个正是我们需要的。”福尔摩斯说,“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立刻出发,我希望这是我们旅行的最后阶段。”

福尔摩斯朝一张椅子上的一叠报纸挥了挥手。“没想到我会碰到这个案子,否则我应该已经把摘要准备好了。”他说,“事实上,尽管此案极其耸人听闻,但是案情却没什么难处,被告令人感动的性格也遮盖不住证据的确切性。这是验尸评判委员会的观点,也是治安法庭起诉的依据。现在本案已经移交给温切斯特巡回法庭审理。我担心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华生,我可以发现事实,可我不能改变它们,除非出现一些全新和意外的情况,否则我看我的顾客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太阳正在落下去,将汉普郡那连绵起伏的旷野变成了一幅美妙的秋景图。那位警官勉强跟我们一起走着,眼睛里充满了批评和狐疑的目光,表明他非常怀疑我伙伴的神智是否正常。当我们接近犯罪现场时,我可以看出,在我朋友那惯常的冷静表情下面,其实是异常激动的。

“当然,我现在记起来了,这也是他成为公众人物的原因,可是我不知道详细情况。”

“是的,”他对我的疑问回答道,“你以前也曾经看我失败过,华生。对这种事情我有一种直觉,可有时候它会让我失败。在温切斯特的牢房里这个想法第一次闪过我的脑海时,我就确定无疑了。可是活跃的头脑总有一个缺点,就是别人总能构想出其他可供选择的解释,从而使我们误入歧途。可是,可是——好吧,华生,我们只能试试了。”

“是的,五年前他在汉普郡买了一个相当大的庄园。可能你已经听说他妻子的悲剧了吧?”

他一边走着一边把绳子的一头牢牢地绑在手枪把柄上。我们到达了发生悲剧的现场。在警官的帮助下,他非常小心地标记出尸体躺的确切地点。然后他就到石南花和蕨类植物中寻找,直到找到一块相当大的石头。他把绳子的另一头紧紧绑住石头,接着他把石头悬挂在桥的石栏外面,吊在水面上。然后他站在那个致命的地方,和桥边有些距离,手里拿着枪,武器和另一边石头之间的绳子已经被拉得紧紧的了。

“嗯,我听说过他。他也在英国住了一段时间,他的名字众所周知。”

“现在开始!”他喊道。

“是的,他曾经是西部某个州的参议员,可是更为人所知的是,他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巨头。”

说着他把手枪举到头部,然后手一松。手枪立刻被石头的重量拽跑了,猛地撞在护栏上,然后就掉进水里消失不见了。福尔摩斯赶紧跑过去跪在石栏旁。他高兴地叫了起来,这表明他已经找到了他期望的东西。

“你说的是那个美国参议员吗?”

“还有比这更确切的证据吗?”他喊道,“看,华生,你的手枪解决了难题!”说着他指着第二个缺口,它的形状大小和第一个出现在石栏下面的缺口完全一致。

“你听说过黄金大王尼尔·吉布森这个人吧?”他说。

“今天晚上我们住在小旅店里。”他站起来对着那位惊讶不已的警官继续说道。

一刻钟后桌子被清理干净了,然后我们面对面地坐在那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

“当然,你可以找一个抓钩,不费力地归还我朋友的手枪。同样在附近你可以发现那位充满报复心的女士所使用的手枪、绳子和石头,这些都是她用来掩盖自己罪行并把谋杀的指控嫁祸于无辜的受害者的用具。请你转告吉布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见他,以便澄清邓巴小姐罪名的事。”

“几乎没有什么行动可以让你参与,不过我们可以讨论。你先吃两个我们的新厨师特意为我们煮熟了的鸡蛋再说。它们的情况可能和我昨天在门厅桌子上看见的那本《家庭报》有关系。即使像煮鸡蛋这种琐事也要掌握时间,这和那本优秀期刊上浪漫的爱情故事是不相符的。”

那天深夜,当我们一起坐在乡村小旅馆里抽烟的时候,福尔摩斯向我简短地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我恐怕,华生,”他说道,即使你把这个雷神桥的神秘案件添加到你的记录里,也提高不了我可能已经获得的名誉。我的脑子已经有些迟钝了,缺少那种把想象力和基于我艺术上的现实综合起来的能力。我承认,石栏上的缺口是找到真相所需的足够线索,而且我要责备自己没有很快找到它。

“推理法想必是有传染性的,华生,”他回答道,“它已经可以让你来探测我的秘密了。是的,我是有个案子。经过一个月的无所事事和停滞,车轮又开始转动了。”

必须承认,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心思是很高超和狡猾的,所以揭穿她的阴谋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在我们的冒险中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由于变态的爱所导致的奇怪案件。在她的眼里,邓巴小姐无论在精神还是在肉体上都是她的对手,都是同样不可原谅的。很可能她把她丈夫用来伤害她感情的那些严酷和不友好的言行都归咎于这位无辜的女士了。她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结束她自己的生命。第二个决定是以这样的方法让她的情敌遭到比突然死亡更糟糕的命运。

“又有案子了吧,福尔摩斯?”我问道。

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知道她采取的所有行动,它们表明这是一个相当狡猾的大脑。她非常聪明地从邓巴小姐那儿弄到了一张便条,这样让人看来好像是后者选择了犯罪地点。由于担心便条不能被人发现,她做得过头了,直到最后一刻还拿着它。仅仅这一点早就应该引起我的怀疑了。

那是十月一个狂风暴雨的清晨。当我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就看见我们房子后面那棵孤独的梧桐树残留的树叶被狂风刮去的情景。我下楼去吃早餐的时候心想我的伙伴一定精神不振,因为,像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那样,他非常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但是与此相反,我发现他已经差不多吃完了早饭,心情也特别愉快,而且带有一种他心情轻松的时候才有的典型的稍微不祥的快活。

“接着她拿走了她丈夫的一把手枪——正如你看到的,在屋子里有一个武器库——留给她自己使用,而把另外一把相同的开过一枪的手枪在那天上午藏在邓巴小姐的衣橱里,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在森林里开一枪而不引起他人的注意。然后她来到桥头,准备好这个设计极其巧妙的除掉武器的办法。等邓巴小姐出现后,她就用她最后的力气宣泄出她的仇恨,然后,等她走得远到听不见的时候,她就完成了这个可怕的计划。现在每一个环节都对上了,锁链完整了,报纸可能会问为什么开始不去水里打捞呢,可这是事后诸葛亮,再说这么大的芦苇塘想去打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你明确知道要找什么,并且在什么地方找。好了,华生,我们总算帮助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也帮助了一个令人畏惧的男人。如果今后他们联合起来的话,看来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那么金融界可能会发现,吉布森先生从那个传授尘世经验的不幸课堂里学到了一些东西。”

在查林十字街考克斯有限公司的保管库里,有一个因被经常搬运而显得破旧不堪的锡质公文箱,盖子上面印有我的名字:约翰·H.华生,医学博士,原隶属于印度陆军。里面塞满了文件,差不多全是有关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不同时期调查过的奇怪案情记录与说明。其中有些非常有意思的案子悬而未决,这样就难以讲述,因为毫无结果。没有解答的难题可能会引起学者的兴趣,可是对一般读者来说则会枯燥乏味。例如,詹姆斯·菲利莫尔案就属于这类,他返回自己的家中去拿雨伞,从此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还有一个不同凡响的案件,就是快艇艾丽西娅号案,它在一个春天的早晨驶入一小团薄雾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它和它的全体船员也杳无音讯。第三个值得注意的案件就是伊萨多拉·伯桑诺案,一个众所周知的记者和决斗者,突然有一天,精神完全失常,他眼前放着一个火柴盒,里面装着一只科学上未知的引人注目的虫子。除了这些尚未解决的案子,还有一些牵扯到私人家庭隐私的案件,如果公开的话,会在上流社会中引起相当范围的惊慌。我绝对不会将它们泄露出去。既然现在我的朋友有时间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就可以把这些记录整理出来加以销毁了。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案件记录,多少都有些趣味,这些我可能早把它们编辑了,可是我担心过多的出版物或许会影响到我最尊敬的人的声誉。其中一些案件,我亲自参加了,能以目击者的身份发言;而有些我没有在场,或者只是参与了一点,所以只能以第三者的身份讲述。接下来的这个故事来自于我的切身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