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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6 诺伍德的建筑师

新获重要证据,麦克法兰罪行已定,奉劝放弃此案。

“你看这是什么意思,华生?”他把电报扔过来问我。电报是从诺伍德来的,全文如下:

雷斯垂德

我不知道那一夜福尔摩斯究竟睡了多长时间,但我下楼吃早饭的时候,见他脸色苍白,满面愁容,他那双发亮的眼睛由于黑眼圈显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附近的地毯上满是烟头和当天的早报。有一份电报摊在餐桌上。

“听起来像真的。”我说。

“除非咱们能提出另一个可取的假设来,不然麦克法兰就算完了。在这个现在就可以对他提出控诉的案子中,你简直找不出一点毛病。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反倒加强了立案理由。我想起来了,那些字据中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也许可以作为一次调查的起点。我在翻看银行存折的时候,发现余额无几,主要因为过去一年里有几张大额支票开给了柯尼利亚斯先生。我很想知道跟这位退休的建筑师有过这样的大宗交易的柯尼利亚斯先生是什么人。也许他和这件案子有关系?柯尼利亚斯先生可能是个掮客,但是我没有找到和这几笔大额付款相符的凭据。既然现在没有别的迹象,我必须向银行查询那位把支票兑换成现款的绅士。但是,我的朋友,我担心这件案子将不光彩地以雷斯垂德吊死咱们的委托人结束,这对苏格兰场来说无疑是一次胜利。”

“这是雷斯垂德自鸣得意的小胜利,”福尔摩斯回答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过,放弃这个案子也许还不到时候。不管怎样,任何新的重要证据就像一把双刃的剑,它可能不一定朝着是雷斯垂德猜想的方向切过去。先吃早饭吧,华生。咱们一块儿出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今天我觉得好像需要你的陪伴和精神援助。”

“这倒是真的。”

我的朋友自己却没有吃早饭。他在比较紧张的时候就不让自己吃东西,这是他的一个特性。我见过他滥用自己的体力,直到由于营养不足而晕倒。“我现在匀不出精力来消化食物。”他总是以这句话来回答我从医学的角度提出的劝告。因此,这天他没吃早饭就和我出发去诺伍德,并不使我奇怪。有一群好奇的人围在幽谷山庄外,这所郊外的别墅和我想象的一样。雷斯垂德在里面迎接我们,胜利使他满面红光,样子很得意。“啊,福尔摩斯先生,你已经证明我们错了吧?你找到那个流浪汉没有?”他高声说。

“那是个危险的论点,我亲爱的华生。你记得1887年那个想要咱们帮他开脱的大谋杀犯贝尔特·司蒂芬斯吧?你见过态度比他更温和、更像主日学校的儿童似的年轻人吗?”

“我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我的同伴回答说。

“这个年轻人的外表一定会感动任何一个陪审团吧?”我说。

“可是我们昨天得出的结论,现在证明是对的,你得承认这次我们走在你前头了,福尔摩斯先生。”

“喏,我亲爱的华生,这就是我的失败经过。但是……但是……”他突然握紧拳头,好像恢复了自信,“我知道一切都不对。我确实感到全不对。还有点重要的情况,女管家是知道的,可是问不出来。她那种愠怒、反抗的眼神,只说明她自觉有罪。不过再多说也没有用了。除非运气找上门来,恐怕这件诺伍德的失踪案不会在咱们的破案记录中出现。我看耐心的公众只好容忍这一次。”

“你的神气确实像发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我检查了所有其他的地方,也没找着线索,最后只好在女管家身上碰碰运气。管家列克辛顿太太是一个个子矮小的人,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生着一双多疑、斜视的眼睛。我相信,只要她肯说,准能告诉我们一些东西,但是她的嘴紧得像个蜡人。是的,她在九点半的时候让麦克法兰先生进来了,她非常后悔让他进来。她是十点半睡觉的。她的房间在另一头,对于这边发生的事一点也听不见。据她所知,麦克法兰先生把他的帽子和她确信是他的手杖放在了门厅里。她被火警惊醒了。她那可怜的好主人一定是被人谋杀了。他有仇人吗?唉,谁都有仇人,但奥尔达克先生很少跟人来往,只有生意上的往来。她看了那些纽扣,断定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由于一个月没有下过雨,木材堆十分干燥,所以燃烧得特别快。等她赶到现场时,除了一片熊熊大火外,什么也看不见。她和所有的救火员都闻到了火中发出的肉烧焦了的气味。关于那些票据她一点都不知道,也不清楚奥尔达克先生的私事。

雷斯垂德大笑起来。

我只看到过一点点希望之光,然而也落空了。我检查了保险柜里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早已取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了。那些票据都封在封套里,其中有一两件已经被警察打开了。在我看来,这些票据的价值并不大,从银行存折上也看不出奥尔达克先生是多么地富有。不过我感到并不是所有的票据都在那里,有几处提到的一些文契,可能是更有价值的,可是我没找到。当然,要是我们能证明这一点,就可以推翻雷斯垂德的说法,因为有谁会偷一件他明知自己不久就能得到的东西呢?

“你也和我们一样不喜欢落在别人后面,”他说,“一个人不能指望事事如意,是不是这样,华生医生?先生们,请到这边来。我想我能彻底说服你们本案的凶犯就是约翰·麦克法兰。”

唉,既然毫无收获,我就进屋去检查那间卧室。血迹非常少,只是沾上了些,但颜色毋庸置疑是很新鲜的。手杖已被人挪动过,上面的血迹也很少。那根手杖的确是我们委托人的,他已经承认了。地毯上可以看出有他和奥尔达克的脚印,但是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的,这又是对警方有利的地方。他们的得分一直在往上加,咱们却原地不动。

他领我们走出过道,来到那边的一间昏暗的门厅。

这个幽谷山庄是一所现代化的大别墅,全部用烧砖盖成,前面是庭院和种了一丛丛月桂树的草坪。右边离马路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贮木场,也就是火灾发生的现场。这是我在笔记本上画的草图。左边有窗户的这间就是奥尔达克的卧室。你瞧,从马路上就能看到屋里。这是我今天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地方。雷斯垂德当时不在,但他的警长给我提供了方便。他们刚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他们在灰烬中寻找了一上午,除烧焦的有机体残骸以外,还找到几个变了色的金属小圆片。我仔细检查了这些圆片,原来是裤子上的纽扣。我甚至还辨认出一粒纽扣上标有‘海姆斯’的字样,这是奥尔达克的裁缝的名字。然后我又仔细搜寻草坪,希望能找到一些痕迹和脚印,但今年这场干旱把一切都变得像铁一样坚硬。除了一具尸体或是一捆东西曾经被拖过与木材堆放处在一条直线上的低矮的水腊树篱笆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当然,这些都与官方的推测相符合。我顶着八月的烈日在草坪上爬来爬去,可等我一小时后站起身来时,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困惑。

“这是麦克法兰作案后必定要来取他的帽子的地方,现在你们看一看这个。”他突然戏剧性地划亮了一根火柴,照出白灰墙上有一点血迹。当他把火柴凑近了些,我看见的不仅是血迹,而且是一个印得很清楚的大拇指纹。

我还试着追查了一两个线索,但是没有找到任何有助于我们的假设的东西,有几点恰恰同我们的假设相反。最后我放弃了,去了诺伍德。

“用你的放大镜看看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儿子和我都不会要约纳斯·奥尔达克的任何东西,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郑重其事地大声说,‘上帝在上,福尔摩斯先生,上帝既然已经惩罚了这个坏人,到时候上帝也会证明我儿子手上没有沾他的血。’

“我正用放大镜看着呢。”

‘不过,’我说,‘至少他现在已经宽恕你了,因为他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了你的儿子。’

“你知道大拇指的指纹没有两个同样的。”

‘是的,我很熟悉他。事实上,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一个。谢天谢地,我还算有眼力,拒绝了他,嫁给了一个比他穷但是却比他善良的人。福尔摩斯先生,在我和他订了婚之后,后来我听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把一只猫放到了鸟舍里。他这种残酷无情的行为让我感到恐惧极了,我再也不愿意跟他有任何来往。’她在写字桌的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张女人的照片,脸部被刀划得支离破碎。‘这是我自己的照片,’她说,‘在我结婚的那天早晨,他就这样把这张照片连同他的诅咒一起寄给了我。’

“我听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你年轻时就认识他吗?’我问。

“那好,请你把墙上的指纹和今天早上我命令从麦克法兰的右手大拇指上取来的蜡指纹比一比吧。”他把蜡指纹挨着血迹举起来,这时候不用放大镜也能看出确实都是由同一个大拇指上印出来的。很明显我们这个不幸的委托人是没希望了。

去了,华生。我很快就发现死去的奥尔达克是个不可小觑的恶棍。麦克法兰的父亲出去找儿子了,母亲在家。她是一个蓝眼睛、矮个子、愚昧无知的女人,因恐惧和气愤而浑身颤抖。她当然认为她儿子绝对不会犯罪,可是她对奥尔达克的遇害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遗憾。相反,她谈起奥尔达克时流露的那种深恶痛绝的样子,等于她不知不觉中支持了警方的看法。因为,如果她儿子听到自己的母亲以那种口气谈论奥尔达克,自然而然地就会使他产生憎恨而使用暴力。‘奥尔达克以前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个恶毒狡猾的怪物,’她说道,‘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一个怪物。’

“这是决定性的。”雷斯垂德说。

“你去布莱克希斯了吗?”

“对,是决定性的。”我不由自主地附和他。

“全都错了,华生,几乎错到了底。我在雷斯垂德面前装着不在乎,不过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相信这一次他对了,我们错了。我的直觉指着一个方向,然而一切事实却指着另一个方向。恐怕英国陪审团的智慧还没有达到宁愿相信我的假设而不要雷斯垂德的证据的地步。”

“决定性的?”福尔摩斯说。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什么,便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的表情起了意外的变化,面部因暗暗自喜而不住地抽搐,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似乎在竭力忍住一阵大笑。

我朋友很晚才回来,从他憔悴、焦急的脸上,我一眼就看出他出门时所抱的希望落空了。他拉了一小时单调的提琴,竭力使自己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最后他猛地放下提琴,开始详细地讲述他失败的经历。

“哎!哎!”他终于说,“谁能想得到?光看外表多么不可靠,这一点不假!看上去是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这件事教训我们不要相信自己的眼力,是不是,雷斯垂德?”

“我们在这个案子里看到有两件紧接着出现的怪事。警方的错误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起事情上,因为这的确是犯罪行为。不过在我看来,处理这个案子时合理的方法显然应该是从先弄清楚第一件事情着手——这份奇怪的遗嘱,立得那么突然,而且给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继承人。这件事弄清楚了,就可以简化后面的事情。不,我亲爱的伙计,我想你帮不上我的忙。不会有危险的,不然我决不会不带上你。等我晚上见你的时候,我相信能够告诉你我为这个寻求我保护的不幸的年轻人已经做了些什么。”

“是的,咱们当中有的人就是有些过于自信,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这个人的傲慢真令人生气,但是我们说不出口来。

“怎么不是去诺伍德呢?”

“那位年轻人从挂钉上取下帽子的时候会用右手大拇指在墙上按一下,简直是天意!多么自然的一个动作,如果你仔细想一想。”福尔摩斯表面上很镇静,可是他说这话时,抑制不住的兴奋使他全身都在颤动。

“华生,”他一面匆忙穿上他的长外衣一面说,“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的第一步行动是去布莱克希斯。”

“顺便问一下,雷斯垂德,是谁作出这个惊人的发现的?”

这位侦探走了,我的朋友从椅子上起来,带着一个人面对自己十分感兴趣的任务时那种神情,为这天的工作做好准备。

“是女管家勒克辛顿太太告诉夜勤警士的。”

“我无意否认这一点,目前的证据在某些方面确实对你的推测非常有利。”福尔摩斯说道,“我只想指出,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将来会水落石出的。再见!大概我今天会顺便去诺伍德,看看你进展如何。”

“夜勤警士当时在哪里?”

这番话好像打动了我的朋友。

“他留在出事的那间卧室里守着不让动里面的东西。”

“好吧,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去找你的流浪汉。在你找他的时候,我们不放走这个年轻人。将来可以证明谁对谁错。福尔摩斯先生,请注意一点:就我们所知,那些票据没有少一张,而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们这位犯人才最没有理由拿走它们,因为他是法定继承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得到这些票据。”

“但是为什么你们昨天没有发现这个血迹呢?”

雷斯垂德摇了摇头,不过在我看来他已经不像刚刚那样信心十足。

“嗯,我们当时没有特殊理由要仔细检查这间门厅。再说,你看这个地方不大显眼。”

“因为那些票据都是无法兑换的。”

“对,对,当然是不大显眼。我想很可能这血迹昨天就在墙上吧?”

“那为什么流浪汉什么都没有拿呢?”

雷斯垂德望着福尔摩斯,仿佛他在想这人是不是疯子。我承认连我对福尔摩斯那种高兴的样子和相当任性地表示意见也感到惊奇。

“可能流浪汉根本不想让人知道发生了谋杀案。”

“我不懂你是否认为麦克法兰为了增加自己的罪证,他深夜从监狱里跑出来过,”雷斯垂德说,“但我可以请世界上任何一位专家来鉴定这是不是他的拇指印。”

“为了掩盖一些证据。”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拇指印。”

“就这一点来说,麦克法兰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那就够了,”雷斯垂德说,“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福尔摩斯先生,只有在找到证据的时候我才下结论。要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可以在起居室找到我。我要在那里写我的报告。”

“流浪汉为什么要烧掉尸体呢?”

福尔摩斯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我在他的表情中似乎仍旧看得出来他心里觉得可笑。

“我能够轻而易举地给你举出六七种推测来。”福尔摩斯说,“比如,我现在就有一个可能的、甚至是非常可能的推测,我把它当礼物赠送给你。这位老人正在给年轻人看那些显然十分重要的文件时,一个路过的流浪汉透过窗子看到了他们,因为窗帘只放下了一半。这位律师走了,流浪汉闯了进来!他看到那儿有根手杖,便抓起来用它打死奥尔达克,然后烧了尸体逃走了。”

“哎,这是个很糟的发展,是不是,华生?不过这里面有些奇妙之处,还给咱们的委托人留下几分希望。”

“至于手杖嘛,福尔摩斯先生,你和我一样清楚,罪犯在惊慌失措时往往干出头脑冷静的人能避免的一些事情来。他很可能是害怕再回那间屋里去。你再给我一个其他的能符合事实的推测吧。”

“你这样讲使我听了很高兴,”我由衷地说,“刚才我觉得恐怕他没有希望了。”

“我的好雷斯垂德,我觉得这过于明显了一点。”福尔摩斯说,“你没有把你的想象力加入你别的许多长处中去。你设身处地为这位年轻人想一想,你会选择遗嘱立好的当晚就去犯罪吗?你不觉得把立遗嘱和行凶这两起事情联系得这么紧是非常危险的吗?另外,你会选择有人知道你在那里、正是这家的用人开门让你进屋的这样一个时机吗?最后还有一点,你会费尽心机地藏匿尸体,却又留下自己的手杖作为暴露你是凶手的证据吗?雷斯垂德,你必须承认,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我就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来,亲爱的华生。事实上在咱们这位朋友极其重视的证据中,有一个十分严重的缺陷。”

“还不清楚?如果这还不算清楚的话,什么才可以算清楚呢?有个年轻人突然知道,如果某位老人死了,他将继承一笔遗产。那他会怎么做呢?他会不告诉任何人,而在当天晚上找个借口去见他的委托人。他一直等到家里唯一的另外一个人睡着,然后在单独的一间卧室里杀了他的委托人,并把尸体放在木材堆里焚烧,最后离开那里去附近的旅馆。卧室里和手杖上的血迹都很少。可能他想连这一点点血迹也不要留下,并且希望只要尸体毁了,就可以掩盖委托人如何毙命的一切痕迹,因为那些痕迹迟早要把他暴露出来。这一切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真的?什么缺陷?”

“很有可能,不过这件案子对我来说还不清楚。”

“就是这点:我知道昨天我检查门厅的时候,墙上并没有血迹。华生,现在咱们到有太阳的地方去散散步吧。”

“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陪着我的朋友在花园里散步;我的脑子很乱,心里却因为有了希望开始觉得有些热乎乎的。福尔摩斯把别墅的每一面都按顺序看了看,很有兴趣地检查了这所房子。然后他领头走进屋里。从地下室到阁楼,他把整个的建筑都看到了。大多数的房间里没有家具摆设。但是他仍然仔细地检查了这些房间。最后到了顶层的走廊上,那里有三间空闲的卧室,福尔摩斯突然又高兴起来。

“哦,你这么认为吗?”

“这件案子的确很有特点,华生,”他说,“我想现在是跟咱们的朋友雷斯垂德说真心话的时候了。他已经嘲笑过咱们,也许咱们也可以照样回敬他,如果我对案子的判断证明是对了的话。有了,有了,我想我知道咱们该采取什么办法。”

“可他也同时为自己写了一份死亡证书。”雷斯垂德说。

福尔摩斯打扰这位苏格兰场警官的时候,他仍在起居室里挥笔疾书。

“这足以证明那位年轻人所讲的,这份遗嘱是约纳斯·奥尔达克昨天在旅途中写好的。这很奇怪,不是吗?一个人竟会以这样随便的方式来写一份这么重要的文件,这说明他并不把这份遗嘱当回事。只有一个根本不打算让他立的遗嘱生效的人才会这样做。”

“我知道你在写一份关于这件案子的报告。”他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分析问题比我强很多,”他说,“但是这跟本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在写。”

雷斯垂德笑了起来。

“你不认为有点为时过早吗?我总觉得你的证据不足。”

“这是在火车上写的。清楚的部分是火车到站时写的,不清楚的部分是在火车运行中写的,最不清楚的部分是在火车通过道岔时写的。有经验的专家能立刻判断出这是在一条郊区铁路线上写出来的,因为只有在大城市附近才能接二连三碰到道岔。要是他花了全旅程的时间来写这份遗嘱,那肯定是一趟快车,在诺伍德和伦敦桥之间只停过一次。”

雷斯垂德很了解我的朋友,决不会不注意他的话。他把笔放下来,好奇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怎么解释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你怎么解释这一点?”福尔摩斯说。

“我只是要说有一个重要的证人你还没有见到。”

“我能看清前几行,第二页的中间几行,还有最后的一两行。这些像印的一样清楚,”他说,“其余的都写得不清楚。有三个地方我根本就认不出来。”

“你能提出来吗?”

那位警官带着迷惑的神情看着这份遗嘱。

“我想我能做到。”

“这份遗嘱有点意思,对不对,雷斯垂德?”他说着便把遗嘱递了过去。

“那就提出来吧。”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求救似的看了我们最后一眼,走出了屋子。两名警察带着他上了马车,不过雷斯垂德没走。福尔摩斯已经拿起了那几页遗嘱草稿在看,脸上显出极感兴趣的样子。

“我尽力而为。你有几个警士?”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会儿我想跟你说句话。”他说,“好了,麦克法兰先生,我们的两位警察就在门口,外面还有一辆四轮马车在等着。”

“能马上召集来的有三个。”

雷斯垂德从多次经验中知道福尔摩斯的脑子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能切开在他看来是坚不可摧的东西。他只是不愿承认这一点。我看见他好奇地看着我的同伴。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他们都是身体壮嗓门大的吧?”

“哦,是的,我指的正是那里。”福尔摩斯说,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当然是,但是我不明白他们的嗓门跟这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去诺伍德之前?”雷斯垂德问。

“也许我能帮助你弄明白这点和一两个别的问题,”福尔摩斯说,“请把你的警士叫来,我要试一试。”

“在去布莱克希斯之前,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过了五分钟,三名警士已经集合在大厅里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雷斯垂德说。刚才听那年轻人讲这段不同寻常的经历时,他有一两次扬起了眉头。

“外面的小屋里有一大堆麦秆,”福尔摩斯说,“请你们搬两捆进来。我看这点麦秆可以帮个大忙把我需要的证人找来。谢谢你们。华生,我相信你口袋里有火柴。现在,雷斯垂德先生,请你们都陪我到顶层楼梯的平台上去。”

“我说不准,不过我想是放下了一半。没错,我记起来了,他开窗的时候还把窗帘拉了上去。我没找到我的手杖,他说:‘不要紧,我的孩子,我希望从现在起能经常见到你。我先替你把手杖收着,等你下次来取。’我就这么走了,当时保险柜还开着,那些分成几小包的字据还摆在桌上。因为天太晚了,我已经无法赶回布莱克希斯,便在阿纳利·阿姆斯旅馆过了一夜。其他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今天早晨才从报纸上看到这可怕的事。”

我已经说过,那三间空着的卧室外面有一条很宽的走廊。福尔摩斯把我们都集合在走廊的一头。三名警士在咧着嘴笑;雷斯垂德望着我的朋友,脸上交替地流露出惊奇、期待和讥笑。福尔摩斯站在我们前面,神气活像个在变戏法的魔术家。

“窗帘放下来没有?”福尔摩斯问道。

“请你派一位警士去提两桶水来好吗?把那两捆麦秆放在这里,不要挨着墙。现在我看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个妇女把我领进一间起居室,里面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晚饭。后来,约纳斯·奥尔达克先生带我到他的卧室去,那里有一个保险柜。他打开保险柜,取出大量的文件。我们把这堆文件仔细看了一遍,一直到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才看完。他说我们不要打搅女管家,就让我从落地窗出去。那扇窗一直是开着的。”

雷斯垂德的脸已经开始变红。他生气了。

麦克法兰擦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头,继续讲下去:

“我不明白你是否在跟我们开玩笑,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你满可以讲出来,用不着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请接着讲下去。”

“我向你保证,我的好雷斯垂德,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完全理由的。你可能记得几小时以前你好像是占了上风的时候,你跟我开了点玩笑,那么现在你就别不让我来点排场呀。华生,你先开窗户,然后划根火柴把麦秆点着,可以吗?”

“正是。”

我照他的话做了。烧着的干麦秆噼啪作响,冒出了火焰,一股白烟给穿堂风吹得在走廊里缭绕。

“把你的名字说出来的,我想就是她吧?”

“现在咱们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出那个证人来,雷斯垂德。请各位跟我一起喊‘着火了’好吗?来吧,一,二,三——”

“一个中年妇女。我猜是他的管家吧。”

“着火啦!”我们都高声叫喊。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是谁开的门?”

“谢谢。请你们再来一次。”

“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当时不可能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他成了我的保护人,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丝毫不差地实现他的愿望。于是,我给家里发了一份电报,说我手头有重要的工作,不确定我什么时间才回家。奥尔达克先生说过,他希望我能在九点钟跟他一起吃晚饭,因为九点以前他可能还没有到家。可是,他住的地方不大好找,我将近九点半才到他家。我发现他……”

“着火啦!”

我开始抄写。当我发现他除留下少量的钱财之外,把其余的财产都留给了我时,你们可以想象得出我有多么惊讶。他是个像小雪貂一样的怪人,就连眉毛都是白色的。当我抬起头来看他时,发现他那锐利的灰眼睛正盯着我,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当我读到遗嘱中那些条文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可是他解释说,他是个单身汉,没有什么亲属。他年轻时就认识我父母,而且一直听说我是个值得信赖的小伙子,所以放心把他的钱交给我。当然,我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一些感谢的话。遗嘱按照格式抄好了,签了字,并有我的书记当公证人。就是这张蓝纸上写的。我已经解释过,这些小纸条只是草稿。约纳斯·奥尔达克先生接着告诉我,还有很多文件需要我去过目并且弄清楚,都是些租约、房契、抵押契据、临时凭证之类的东西。他说只有在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以后他才放心,并且要我晚上就带着这份遗嘱去诺伍德,在他家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记住,我的孩子,在这件事还没有办妥之前,不要向你父母提起半个字。我们要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惊喜。’他非常坚持这一点,而且还让我保证一定要做到。

“先生们,还要来一次,一起喊。”

‘这是我的遗嘱。’他说,‘麦克法兰先生,我要你把它按照法定的格式写出来。你写你的,我就在这儿坐着。’

“着火啦!”这一声大概全诺伍德都听到了。

“我必须先说明一下,”麦克法兰说,我对约纳斯·奥尔达克先生一点儿也不了解。他的名字我非常熟悉,因为我父母很多年以前曾与他相识,不过后来疏远了。因此,昨天下午三点钟,他走进我在城里的办公室时,我非常意外。当他说明他来的目的时,我更感意外。他手里拿着几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满了很潦草的字——就是这几张——然后他把这些纸放在我的桌上。

喊声刚落,就发生了惊人的事情。在走廊尽头的那堵看起来是完整的墙上,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矮小、干瘦的人从门里冲出来,像是一只兔子从它的地洞里蹦了出来似的。

“我给你半小时。”雷斯垂德看了一下表说道。

“好极了!”福尔摩斯沉着地说,“华生,往麦秆上浇一桶水。这就行啦!雷斯垂德,请允许我给你介绍。这就是你们的那个失踪的主要证人约纳斯·奥尔达克先生。”

“那再好不过了。”我们的委托人说,“我只请求你一定听我讲,并且确认我讲的绝对是事实。”

雷斯垂德十分吃惊地望着这个陌生人。走廊的亮光晃得他不停地眨眼。他盯着看看我们,又看看仍在冒烟的火堆。那是一张可憎的脸:狡诈,邪恶,凶狠,长着两只多疑的、浅灰色的眼睛。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很难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因为你在过去曾给我们帮过一两次的忙,我们苏格兰场还欠你一份人情呢。”雷斯垂德说,“同时,我必须同我的犯人待在一起,而且我有义务警告他: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对他不利的证据。”

“这是怎么回事?”雷斯垂德终于说话了,“你都干了什么?”

“不过,要是你允许的话,我还是很有兴趣听一听他的说法。”

奥尔达克看见这个侦探发怒的样子害怕了,不自然地笑了一声。

“我想弄清真相并不困难。”雷斯垂德严肃地说。

“我又没害人。”

“请等一下,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再等半个小时对你来说影响不大吧?这位先生正准备给我们讲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件,这也许会帮助我们弄清真相。”

“没害人?你想尽了办法要把一个无辜者送上绞架。要不是有这位先生的话,说不定你就干成了。”

麦克法兰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转身看着我们,像当头挨了一棒一样,“扑通”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这个坏家伙开始抽咽起来。

“由于你蓄意谋杀了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尔达克先生,我现在逮捕你。”

“说实话,先生,我只是开了个玩笑。”

我们这位可怜的委托人站起身来,一脸惊恐。

“啊!这是玩笑吗?我包你笑不出来。把他带下去,留在起居室里等我来。”

“是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吗?”雷斯垂德问。

三个警士把奥尔达克带走后,雷斯垂德接着说:“福尔摩斯先生,刚才当着警士面前我不便说,但是在华生医生面前,我不怕承认这是你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虽然我想不出来你是怎样做的。你救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并且避免了一场会毁掉我在警界声誉的丑闻。”

门铃响了,紧接着楼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我们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出现在门口。我看见他身后的门外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福尔摩斯微笑着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福尔摩斯先生,我和父母同住在布莱克希斯的托林顿寓所,但昨晚由于我与约纳斯·奥尔达克先生处理事务忙到很晚,就在诺伍德的一家旅馆住下了,然后从那里直接去的事务所。我毫不知情,一直等到坐上了火车,才看到了你刚才听到的新闻。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处境十分危险,就赶来把这个案子委托给你。我相信,如果我在家里或者在办公室里,肯定早就被抓走了。有个人从伦敦桥火车站起就一直跟着我,我毫不怀疑——天啊!谁来了?”

“不但无损于你的声誉,我的好先生,你反而会看到你的名声大增呢。只要把你写的报告稍加改动,他们就觉得要想蒙骗雷斯垂德巡官的眼睛有多么难啊。”

“这个案子的确有几点值得注意。”他慢吞吞地说,“麦克法兰先生,让我先问你一句,既然似乎有足够的证据可以逮捕你,为什么你还能逍遥法外呢?”

“那你不希望报告中有你的名字?”

福尔摩斯合着眼,两手指尖顶着指尖,听了这篇惊人的报道。

“一点也不。工作就是奖赏。等将来我允许这位热心的历史学家再拿起笔的时候,或许我也会受到称赞——嗯,华生?好吧,现在让咱们看看这只耗子隐藏的地方。”

“诺伍德事件的调查又有不祥进展。在可怜的建筑师的卧室里(卧室位于一楼),除有打斗迹象外,现又发现其卧室的落地窗是敞开的,好像有笨重物体从室内拖往木材堆的痕迹。在火场灰烬中发现被烧焦的残骸的说法已被证实。据警方推测,这是一起非常恐怖的凶杀案。受害者在自己的卧室里被木棍击毙,文件被盗,尸体被拖至木材堆焚烧以毁灭证据。此案已交苏格兰场富有经验之警官雷斯垂德进行调查,他正以其素有的精力与机智追查线索。”

离这条过道的尽头六英尺的地方,曾经用抹过灰的板条隔出来一小间,隔墙上巧妙地安装了一扇暗门。小间全靠屋檐缝隙中透过来一点光照明,里面有几件家具,还存了食物和水,同一些书、报纸放在一起。

昨天深夜或今日凌晨,诺伍德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疑为严重犯罪行为。约纳斯·奥尔达克先生为该郊区很有名望的居民,在此从事建筑业多年。奥尔达克独身,现年52岁,住在悉登哈姆路尽头的幽谷山庄。他以习性怪僻出名,平时沉默寡言,不爱交际,近几年实际上已经退出建筑业,不过其住宅后的贮木场仍然存在。昨晚大约12点,贮木场发出火警,消防队立刻赶到现场,终因木料干燥、火势凶猛而只能等到整堆木材烧尽。此时,起火原因似乎很偶然,不过另有迹象表明此乃严重的犯罪行为。火灾现场没有发现主人踪迹,令人颇为吃惊。经调查,才知道户主已经失踪。检查卧室,发现床无人睡过,而房间里的保险柜门被打开,满地散落着许多重要文件。最后发现室内有激烈打斗过的迹象,并在室内发现少量血迹以及一根橡木手杖,柄上也沾有血迹。现已查明,当天晚上奥尔达克先生曾在卧室接待来客,该手杖就是来客之物。此深夜来客为年轻律师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即中东区格莱沙姆大楼426号格雷姆—麦克法兰事务所之合伙人。警方相信已掌握能说明犯罪动机之有力证据。总之,该事件无疑会有惊人的进展。就在本报付印之时,有谣传说麦克法兰先生因谋杀约纳斯·奥尔达克已被逮捕,至少可以确定逮捕令已经发出。

在我们往外走的时候,福尔摩斯说:“这是建筑师的有利条件。他能给自己准备一间密室而不需要任何帮手——当然,他那个女管家除外。我应该马上把她也放进你的猎囊。”

就在我们的委托人引述过的大标题下面,有这样一段带暗示的叙述,我念道:

“我接受你的意见。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福尔摩斯先生?”

“我们得好好利用这段时间。”福尔摩斯说,“华生,麻烦你把报纸拿起来,把刚才谈到的那段念一下,好吗?”

“我先断定他就藏在屋里。当我第一次走过这条走廊的时候,发现它比楼下那条同样的走廊短了六英尺,这一来他藏的地方就十分清楚了。我也料到他没有勇气能在火警面前藏着不动。当然,我们也可以进去把他抓住,但是我觉得逼他出来更有趣。再说,雷斯垂德,上午你戏弄了我,也该我来迷惑你一下作为回敬了。”

他万分惊恐地使劲扭着双手,在椅子上来回摇晃。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被指控行凶的男人。他长着淡黄色的头发,面貌清秀,但显得十分疲惫,两只蓝色的眼睛带着惊恐的神色,脸刮得干干净净,神经质的嘴唇显得优柔寡断。他的年龄在二十岁上下,衣着和举止都像一位绅士。从他浅色夏季外衣的口袋里露出一卷签署过的文件,表明了他的职业。

“嗯,先生,你的确向我报复了。但是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藏在屋里的呢?”

“就在这儿,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给你念念。你听这个,福尔摩斯先生。标题是:‘诺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师失踪。怀疑为谋杀纵火案。犯罪线索。’这就是他们正在追查的线索,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这线索必然会引到我身上来。我在伦敦桥火车站就被跟踪了,而且我可以确信他们只是在等逮捕令来抓我了。这会让我母亲伤心的——肯定会让她伤心的!”

“那个拇指印,雷斯垂德。你当时说它是决定性的。在完全不同的意义上,它真是决定性的。我知道前天那里并没有这个指印。我对细节非常注意,这一点你也许知道;而且那天我检查过大厅,墙上确实什么也没有。因此,指印是后来在夜里按上去的。”

“先生,你只要看过报纸,就会立刻明白我今天上午为什么来找你了。我觉得现在肯定人人都在谈论我的名字和我的不幸。”他把报纸翻到刊登重要新闻的那一版。

“但是怎么按上去的呢?”

“我的天啊,”他说,“刚才吃早饭的时候,我还对我朋友华生医生说,一切具有社会轰动效应的案子都已经从报上消失了呢。”我们的客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拿起仍然放在福尔摩斯膝盖上的《每日电讯报》。

“很简单。那天晚上他们把分成小包的字据用火漆封口的时候,约纳斯·奥尔达克叫麦克法兰用大拇指在其中的一个封套上的热火漆上按一下使它粘牢。这个年轻人很快而且很自然地这样做了,我相信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件事。很可能这是碰巧发生的事,奥尔达克本人当时并没有想要利用它。后来他在密室里盘算这件案子的时候,忽然想到可以利用这个指印制造一个可以证明麦克法兰有罪的确证。他只要从那个火漆印上取个蜡模,用针刺出足够的血涂在模子上面,然后夜里亲自或者叫女管家把印按在墙上就行了。这是天下最简单的事情。如果把他带进密室的那些文件检查一遍,你准能找到那个有指纹的火漆印,这我可以打赌。”

我朋友那富有表情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种或多或少掺杂着一丝快意的同情。

“妙极了!”雷斯垂德说,“妙极了!经你这样一讲,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但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大骗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谋杀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尔达克先生。”

我看见这位态度傲慢的侦探忽然变得像个小孩在问他老师问题一样,真是有趣。

“逮捕你?”福尔摩斯说,“这真是太——太有意思了。那你会因为什么罪被捕呢?”

“这个我认为不难解释。正在楼下等着的这位绅士是个很狡猾、恶毒、记仇的人。你知道麦克法兰的母亲从前拒绝过他的求婚吗?你不知道?我早对你说过应该先去布莱克希斯,然后去诺伍德。后来,这种感情上的伤害在他的邪恶诡诈的心里产生了怨恨,他终生渴望报复,但没有找到机会。最近一两年里,情况变得对他不利——大概是暗中从事投机生意失败,他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他决心要骗其他所有的债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某个柯尼利亚斯先生开出了大额支票。我猜想这个人就是他自己,只是用了另一个名字。我还没有追查过这些支票,但是我相信这些支票全都用那个名字存进了外地一个小镇的银行,奥尔达克时常去那个小镇过一种双重人格的生活。他打算将来更名改姓,把这笔钱取出来,然后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一切。”

“是的,你说的正是我,福尔摩斯先生。此外,我现在还是全伦敦最不幸的人。看在上帝的分上,福尔摩斯先生,你可别不管我。假如他们在我还没有讲完之前就来逮捕我,请你让他们给我点时间,让我把全部事实都告诉你。只要知道有你在外面为我活动,我会高高兴兴地走进监狱。”

“嗯,完全可能。”

我因为熟悉我朋友的方法,所以很容易领会他的推理,是这位年轻人不修边幅、带着一扎法律文件、表链上的装饰以及急促的呼吸声使他得出这种推测。可是这位年轻的委托人却惊得瞠目结舌。

“在他想来,假如他能做出这样一个假象,就是他被旧情人的独子谋杀了,他就可以销声匿迹,同时又对他的旧情人进行了报复。这个恶毒计谋真是个杰作,他像个大师一样把它实现了。为了造成一个明显的犯罪动机而写的那张遗嘱,要麦克法兰瞒着父母私下来见他,故意留藏下手杖,卧室里的血迹,木料堆中的动物尸骨和纽扣——这一切都令人惊叹。他布下的这张罗网,在几小时前看来仍然牢固,但是他缺少艺术家所具有的那种懂得什么时候停住的至高天赋。他画蛇添足,想把已经套在这个不幸的年轻人脖子上的绳索拉得更紧一些,结果他把一切都毁了。咱们下楼去吧,雷斯垂德。我还有一两个问题要问问他。”

“先抽支烟吧,麦克法兰先生。”他说着把烟盒递了过去,“我相信我这位朋友华生医生可以根据你的症状开一张镇定剂处方。这几天天气实在太热了。如果你现在感到心神安定一点了,就请坐在那把椅子上,慢慢地告诉我们你是谁,找我们做什么。你报了你的名字,似乎我应该认识你,不过除了知道你是个单身汉、律师、共济会会员以及患有哮喘病之外,我的确对你一无所知。”

那个恶棍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坐着,两旁各站着一个警察。

他这样介绍自己,仿佛只要一提他的姓名,就可以解释他的来访和来访的方式。但是从我同伴那张毫无反应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姓名对他和我都一样不能解释什么。

“那是一个玩笑,我的好先生——一个恶作剧,没有别的用意,”他不停地哀告,“我向你保证,先生,我把自己藏起来只是为了知道我的失踪会带来什么影响。我相信你不至于认为我会让年轻的麦克法兰先生受到任何伤害吧?”

“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他大声说,“你别责备我,我几乎要发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

“那要由陪审团来决定,”雷斯垂德说,“不管怎样,即使不是谋杀未遂,我们也要控告你密谋罪。”

福尔摩斯在发了一通古怪的牢骚之后,往椅子背上一靠,悠闲地打开晨报。这时,一阵猛烈的门铃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紧接着是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像是有人在用拳头敲打大门。门开了,可以听到有人急忙忙冲进了过道,然后是上楼梯的急促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衣服凌乱、两眼发直的年轻人发疯似的闯进屋来。他浑身都在发抖。把我们轮流打量了一番之后,在我们疑问目光的注视下,他意识到有必要为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表示一下歉意。

“你大概就要看到你的债主要求银行冻结柯尼利亚斯先生的存款了。”福尔摩斯说。

当时福尔摩斯回到伦敦已经有几个月了。我在他的要求下,也已经把我的诊所转让了出去,搬回贝克街那个我们合住过的老寓所。一个叫弗纳的年轻医生买下了我在肯辛顿的小诊所,而且毫不犹豫就按我冒昧提出的最高价付了钱,真让人感到奇怪——几年后我才知道弗纳原来是福尔摩斯的一个远亲,这才明白钱实际上是我朋友出的。其实,在我们合作的那几个月里,日子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平淡无奇。因为我在查看自己的笔记时,发现那段日子里发生的前穆里罗总统文件案,以及荷兰“弗里斯兰”号轮船的惊人事件——后一个案子差点儿使我俩丧失了性命。不过他天性冷静自重,一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公开赞扬,他还用最严格的规定约束我不能提一句有关他本人、他的方法、他的成功的话。我已经解释过,这项禁令直到现在才被取消的。

奥尔达克吃了一惊,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的朋友。

“是啊,是啊,我不该自私。”他一面笑着说,一面把椅子从早餐桌旁推开,“这对社会当然有好处。除了可怜的专家无所事事以外,谁也没有受损失。在那个家伙还活动的时候,每天都可以从晨报上读到许许多多可能发生的事。而且,华生,虽然常常是极其细小的线索,非常模糊的一个迹象,却足以让我知道这个恶毒的匪首在什么地方,就好比蛛网边缘稍有颤动,就使你想到潜伏在网中央的那只可恶的蜘蛛一样。对于掌握线索的人来说,小偷小摸的行径、恣意行凶、随意的暴行,这些都能够连成一个整体。对于一个研究上层黑社会的学者来说,欧洲还没有一个首都能提供如同当时伦敦一样的便利条件。然而现在呢……”他耸了耸肩,很幽默地表示对他自己花了不少气力创造出的现状的不满。

“我得多谢你啦,”他说,“也许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恩惠。”

“我相信正派市民没有谁会同意你的观点的。”我回答说。

福尔摩斯不计较地微笑了一下。

“从刑事专家的角度来看,”福尔摩斯先生说,“自从莫里亚蒂教授死了之后,伦敦就变成了一座十分乏味的城市。”

“我想今后几年里你不会有时间干别的了,”他说,“顺便问一下,除了你的裤子以外,你还把什么丢进了木料堆?一条死狗?几只兔子?或者是别的东西?你不愿意说出来?哎,你多不客气呀!没关系,我想有两只兔子就足够解释那些血迹和烧黑了的骨灰了。华生,如果你要写一篇经过的话,你不妨说是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