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福尔摩斯探案集 > 福尔摩斯探案集3 绿玉皇冠案

福尔摩斯探案集3 绿玉皇冠案

“但是我笃信他是无罪的。你一定知道女人的本能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他并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而你这样粗暴地对待他,你将来会后悔的。”

“不,没有,我的姑娘,这件事必须要一查到底的。”

“那么,如果他无辜的话,那为什么没有丝毫的申辩呢?”

“你已经让他们将阿瑟释放了,是吗?”她问。

“谁知道啊?也许他是因为没想到你会这样怀疑他而生气了。”

他的寓所离大马路有些许距离,是一所规模比较大的用白石建的房子。双向的车道沿着一块积雪的草坪一直通到两扇紧紧闭着的大铁门前面。房子的右面有一小丛灌木,其间有一条狭窄的、两旁有小树篱的小径,这条小径从马路口一直延伸到厨房门前,主要是供那些零售商人进出的。在房子的左边有一条小道通到马厩,这条小道位于庭院外部,是一条少有人来往的公共马路。福尔摩斯让我们在门口稍等,他自己慢慢地在房子周围巡视着,经过屋前沿着那供零售商人走的小道,再绕过花园进入后面那条通往马厩的小道。他这样来来回回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霍尔德先生和我索性先行进去,坐在客厅的壁炉边等他。我们两个人彼此都没有说话,突然房门打开了,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士。她中等身材,苗条有致,头发和眼睛都是乌黑的,尤其是在她十分苍白的皮肤衬托下,更显得分外黑。我想我从来没见过如此脸色苍白的女人。她的嘴唇也很苍白,眼睛却是红肿的,可能是长久哭泣的缘故。她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看起来她正承受着无以复加的痛苦,比银行家更甚。如果一个人本身是定力很强同时自制力也很强的人,那么他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一定会让你印象很深刻的,当时这位女士就是给我这样的感觉。她全然不顾我的存在,径直走到她叔父的跟前,以女性独有的温情抚摸着他的额头。

“他怎么能够让我不怀疑呢?当时他手里拿着那顶皇冠是我亲眼所见的啊。”

我的朋友坚持要我陪同他们一起前往,这也正中我的下怀,因为刚刚听到的一切已经强烈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承认,在这个银行家的儿子人赃俱获的这点上,我当时和这位不幸的父亲的看法雷同,都认为他的犯罪行为是很明显的;但与此同时,我对福尔摩斯的判断力总是信心满满的,因此我觉得既然他并不赞同大家所公认的解释,那么这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也说明这件事情还有转机。在去南郊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下巴耷拉到了胸口上,帽子掉下来盖住了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我们的委托人,感觉像是突然看到了一线生机一般,感觉又有了新的希望和勇气,他甚至开始和我聊着一些其他业务上的事情。在一小段的火车车程之后,再稍稍步行了一阵子,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位银行家并不怎么奢华的费尔班寓所。

哎,也许他只是将它拾起来看看而已。哦,请务必相信我的话吧!他绝对是无辜的。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算了吧,别再提它了。

“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工作。”福尔摩斯回答说,“所以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霍尔德先生,我们就一起前往你在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去仔细查看一下吧。”

“想到我们亲爱的阿瑟此刻正待在监狱里面,这是一件多么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情啊!”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呢?”这位银行家几乎是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嚷着,“要是他没有什么邪恶的动机,那他为什么不做出合理的解释呢?”

“找不到绿玉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决不,玛丽!因为你对阿瑟的感情,使你看不到这件事对我有多么大的伤害。我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还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帮助调查这件事。”

“那么到现在,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所有的一切难道不是都已经很明显地告诉你,这件事的确比你或警察当初所想的当然要复杂得多了吗?在你们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桩简单的案子;但在我看来它似乎特别复杂。想想你们的判断都是依据什么做出来的,你们分析的是你的儿子特意从床上爬了下来,顶着巨大的危险,潜入你的卧室,打开柜门,拿出皇冠,用尽全身力气扳下来三块绿玉,然后再离开房间把那三块绿玉藏在一个没人知晓的地方,然后再带着剩余的三十六块回到家里,冒着谁都能联想到的巨大的风险。听完这整个的故事分析,你们觉得这样是合情合理的吗?”

“就是这位先生吗?”她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

“看过了,他们已经费了很大力气了,把整个花园都搜查过一遍了。”

“不,这是他的朋友。他跟我们说他想要一个人走走,现在正在通往马厩的那条小道边。”

“房子的外面看过了吗?”

“通往马厩的小道?”她扬起她的黑眉毛,“他在那里找什么啊?啊,莫非就是这位先生。先生,我相信你一定能证明我坚持的都是实情,也就是说我的堂兄阿瑟是无罪的。”

“他们现在都还正在家里翻箱倒柜呢,看是不是能够找到它们。”

“同感,我跟你想的一样,而且,我相信,有你的得力帮助,我们很快就能让阿瑟无罪释放的。”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在擦鞋垫上来回磨蹭想把鞋底下的雪蹭掉,“那么你一定就是玛丽·霍尔德小姐吧,我可以向你请教一两个问题吗?”

“像说故事一样!如果一个人存心作案的话,他又怎么会粗手粗脚,唯恐天下人不晓呢?好吧,他们又是怎么界定宝玉的失踪的?”

“请便吧,先生,只要能对澄清这件可怕的事件有所帮助就行。”

“他们说这是阿瑟关门的时候弄出来的声音。”

“昨天夜里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分析得很对。如果他犯了罪,为什么不说假话来为自己辩护呢?他的沉默其实是有两种可能的。而且这个案子中还有一些不是很清楚的地方。警察是怎么解释那些让你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声音的呢?”

“没有,直到后来我听到了叔叔的吼声,然后我才下来。”

“那么可能也有这样一种情况,他也许只是想要将它弄直?”“上帝啊!我知道你是希望能够有一个对我和我的儿子都好的万全之计,但是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他到底是在那里干些什么?如果他并没有做那样的事情,他为什么一直沉默呢?”

“你昨天晚上说已经将门窗都关上了,那么你确信已经将所有的窗户都闩上吗?”

“有的,它被扭歪了。”

“是的。”

“我并不认为这是证据确凿的事情。皇冠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弄破了吗?”

“直到今天早上都还是闩着的?”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当时是我亲眼看到赃物在他手上拿着的啊。”

“确实如此。”

“难道你们俩都认为你儿子有罪吗?”

“你的女仆她有个情人吧?我听说你昨晚曾经告诉过你叔叔说他们出去幽会了?”

“这件事情,照你所说,好像她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吓坏了!她受到的影响比我还大。”

“是的,就是那个在客厅里侍候的女佣,她也许偷偷听到了叔叔关于皇冠的谈话。”

“她生性内向。此外,她并不像你认为的那么年轻,她已经二十四岁了。”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她偷偷溜出去将这事泄密给了她的情人,然后他们合伙起来把这顶皇冠偷出去了。”

“作为一个年轻姑娘,这简直太奇怪了!”

“但是这样一味地猜测有什么用呢。”银行家不耐烦地嚷了起来,“我亲眼看见的是皇冠在阿瑟手中拿着的啊?”

“阿瑟的次数比较多。我通常和玛丽两个人待在家里。我们俩对这种活动都不是很感兴趣。”

“别着急,霍尔德先生。我们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追问清楚。霍尔德小姐,关于这个女仆,你说你是看见她是从厨房门附近进来的,是吗?”

“你社交活动的次数如何?”

“是的,当我意欲去查看那扇门闩的状况时,我正好看见她偷偷地溜了进来。朦朦胧胧中,我也看见那个男人就在黑暗处站着。”

“就是几个合伙人和他们的家眷,其他就是阿瑟的朋友。除了乔治·伯恩韦尔先生最近造访得比较频繁之外,其他就没什么人了。”

“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你平时在家里会客多吗?”他问。

“噢,是的!他就是给我们送蔬菜的小商贩,叫弗朗西斯·普罗斯珀。”

夏洛克·福尔摩斯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眉头紧锁,眼睛盯着炉火一动不动。

“他当时站在,”福尔摩斯说,“门的左边——也就是说,远离这扇门的马路上?”

他双手抱头,全身不停地摇晃,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自言自语,仿佛像是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来。

“是的,是这样。”

“将你的仁慈留给那些有用的人吧。他露出了轻蔑的微笑,转过身去。我看到他如此顽固,知道我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没有别的办法,最后我只好让检察官对他进行了全面的看管,并做全身仔细搜查。他的身上,房间里面以及屋里每一个可能有宝玉的角落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但是仍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尽管我们软硬兼施,已经用尽了种种方法,可这个混账孩子还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今天早上他已经被关到牢房里去了。而我在办完了按流程需要办理的所有手续之后,便急忙赶到这儿来向你求助,希望你能用你的本领帮助破案。警察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要你认为对破案有利的,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我已经为此悬赏一千英镑来破案了。天啊,我真的快不行了。一夜之间,我的信誉,我的宝玉和我的儿子都毁灭了。啊!我该怎么办呢?”

“他的一只腿装着木头假腿是吗?”

‘你自己也应该清醒一下了。’我说,‘要知道你是当场被抓住的,抗拒的话只会从严处罚。如果你还希望宽大处理的话,就告诉我们绿玉藏在何处,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并且你也会被宽恕的。’

突然,这位年轻小姐那内涵丰富的黑眼珠突然显现出一些害怕的神情。“怎么?难道你是魔法师吗?”她说,“不然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她当时面带笑容。但是福尔摩斯瘦削而激动的脸上却相当的严肃。

‘这样,你就可以趁机逃跑,或者就可以将赃物给转移了吧?’我说。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处境是多么的可怕,于是我对他阐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不仅是我,甚至那个比我重要得多的人也会因此而名誉受损,甚至可能惹出一桩震惊全国的丑闻,但是如果他能够告诉我那三块绿玉究竟在什么地方并且交出来的话,这一切就还为时不晚。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楼去。”福尔摩斯说,“我很可能还想要到房子外围看一遍。当然在上楼之前,我先去看看楼下的窗户。”

‘至少,’他说,‘你不至于现在就把我缉捕归案啊。要是能让我离开五分钟,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

他顺着一个个窗户慢慢地走过去,只是在那扇可以正对着马厩前面小道的大窗户前停了下来。他把这扇窗户打开,拿出随身携带着的高倍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窗台。过了一阵子之后,他说:“现在我们上楼去吧。”

这时候,因为我们的大喊大叫,全家都被惊动了。玛丽第一个跑了过来,目光一接触那顶皇冠和阿瑟的表情,她就仿佛明白了全部的情况,然后她尖叫了一声,就昏过去了。我让女佣人迅速报了警,请他们立即着手调查。当警察和随从一起来到我家里的时候,阿瑟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插着双手悻悻地站在那里,问我是不是真的准备以盗窃罪名起诉他。我告诉他在他手上弄坏的这顶皇冠是国家的公有财产,鉴于此原因,这就已经上升为一种国家的行为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把所有的问题都交给法律去解决。

这位银行家的卧房布置得很简单,而且不是很大,地上铺着的是灰色地毯,还有一个大柜橱和一面长长的镜子。福尔摩斯靠近柜橱跟前,开始检查那把锁。

‘你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事情。’我没想到他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如果你要叫警察,就叫警察来搜好了。’

“他开这把锁的钥匙呢?”他问道。

‘你别想走,我要把你交给警察!’我简直快气疯了,‘这件事我要一查到底!’

“就是我儿子前面说到过的——那把开厨房食品橱的锁的钥匙。”

‘你羞辱够了吧,’他说,‘我再也受不了你了。既然你这样怀疑我,那么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了。等天亮了我就会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在这儿吗?”

‘这三块绿玉去哪里了?一定是你把它们藏起来了。你已经是贼了,难道还想做骗子吗?我看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还在扳第四块吗?’

“就是化妆台上的那把。”福尔摩斯把它拿过来打开了柜子。“这是一把无声的锁,”他说,“难怪你没有被它吵醒。我想,这只盒子就是装那皇冠的。我们必须检查一下。”他打开盒子,把皇冠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件工艺精湛的艺术品,那三十六块绿玉是我见过的最精美的玉石。皇冠的一边有一道裂口,正是那个角上的三块绿玉被扳掉了。

‘没有啊,不可能会丢的啊。’他说。

“现在,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说,“你看这个角和那个被扳掉了绿玉的角是互相对应的。我想麻烦你试试能否将它掰开。”

‘是的,你这个贼!’我将近咆哮了,使劲摇着他的肩膀。

那银行家惊慌失措地踉跄了几步。“我连碰都不敢碰它。”他说。

“什么,我偷的?!”他叫了起来。

“那么我来试试。”福尔摩斯突然弯下腰去,用尽了所有力气去掰它,但是丝毫没有丁点儿的反应。我觉得它有点被掰动了,“他说,”但是,虽然我的手指特别有劲,但要把两者分离开来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一个普通人是难以把它掰开的。好了,霍尔德先生,如果它真的被掰开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况呢?那声音简直就会像枪击一样。那么请问你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跟你的卧榻咫尺之遥的地方,而你却什么也没听见吗?

‘你这个混账!’我气得尖叫起来,‘你居然把它弄坏了!你真是把我的脸丢到家了!你把那几块宝石偷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现在我真的好迷茫。”

透过还在那里的煤油灯,我看见了阿瑟,而我那个遭天谴的孩子只穿着衬衫和裤子,就在灯边上,手里拿的正是这顶皇冠。看上去像是在用大力气在扳着它,或者说,是抠着它。听到我的喊声,他吓得措手不及,手一松,皇冠便掉在地上,他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我迅速把皇冠捡起来检查,发现在一个角落里的三块绿玉不翼而飞了。

“但是随着事情的进展,一切都会慢慢水落石出的,你意下如何呢,霍尔德小姐?”

‘阿瑟!’我尖叫起来,‘你这个恶棍,还当起小偷来!你居然敢对那皇冠下手?’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迷茫程度不比我叔叔低。”

现在我要说到的就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一部分了。我不是睡得很酣的人,而且这两天的心事,无疑使我更加无法踏实入睡。大约是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屋里的某种响声把我惊醒了过来。但是,在我还没完全醒过来之前,这声音就消失了,但给我感觉像是什么地方有一扇窗户曾经被打开又轻轻合上了。我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忽然间,从隔壁房子传来了慢慢的脚步声,在夜里听得十分清楚。我轻轻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心里实在是紧张到极点了,我躲在房门的角落偷偷地向外面看过去。

“当你看到你儿子的时候,他没有穿鞋,包括拖鞋,霍尔德先生,是吗?”

“恰恰相反,你的陈述十分清楚。”

“只穿裤子和衬衫。”

“我尽可能将一切都详细地讲给你听,福尔摩斯先生,这些跟这整个案子也许都是有关联的。如果你有地方没听懂,请你务必提出来。”

“谢谢你。通过这次的询问,我想我获益颇多,简直幸运极了。到了如此地步,我们还不能把这事情弄个明明白白的话,那就完全是我们自己的失职了。霍尔德先生,如果你允许的话,那么我就要继续到外面去进行调查了。”

‘那好吧,晚安!’我跟她吻安之后便上楼去睡了,而且很快就睡着了。

他坚持独自一人前往,因为他认为,人去多了会踩出一些不必要的脚印,那样会给他的工作增添不必要的负担。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回来了,脚上满是积雪,而他的面孔仍然是那样的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当然。’

“我想该看的我都已经看过了,霍尔德先生,”他说,“为了最好地为你效劳,首先我必须回到我的住处去。”

‘你明天早上跟她说说,当然如果你不乐意的话,那就我跟她讲好了。你肯定各处都关好了吗?’

“但是那些绿玉,福尔摩斯先生,你有它们的下落了吗?”

‘她刚从后门回来。我看到她刚才是到边门去见了一个什么人,我觉得一点儿都不放心,必须警告她一下才行。’

“我暂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位银行家搓着双手。“可能我永远都见不到它们了!”他大声地说,“还有我的儿子呢?你给了我希望的!”

‘当然没有。’

“我一如既往地坚持我前面的看法。”

‘你说,’她说,神情慌张的样子,‘你今天晚上叫露茜出去了吗?’

“那么,我的天哪,昨晚上在我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等他走后,我将柜子门打开,确定我的宝物安然无恙之后就又把柜子锁上了。接着我围着房子四处巡视了一番,看看是否一切安全。在平时,这是玛丽的任务,但我那天晚上还是决定亲自检查一遍才放心些。我下楼梯的时候,发现玛丽独自靠在大厅的边窗那里,注意到我之后,她迅速地把窗户关了起来。

“如果你能在明天上午九点到十点间到我位于贝克大街的住所来的话,我将尽力去把它讲得更清楚些。另外你似乎是花高薪来请我帮你调查这件事情,也就是说如果我能给你找回所有的绿玉,你就会兑现当初给我的承诺,同时还可以在你银行不限次数地取款吧?”

我简直气急败坏了,因为这个月他已经问我要过三次钱了。‘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子儿。’我大声说。这之后,他鞠了个躬,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如果能把它们全部找回来的话,给你我全部的财产我都没有二话。”

‘是的。但是你总不至于让我灰溜溜地离开吧。’他说,‘我丢不起那个脸。我必须想办法筹到这笔钱。如果你不肯给我,那我就得采取其他的行动了。’

“很好,我会继续调查这件事。再见,另外在傍晚之前,我可能还得再来这里一趟。”

‘那再好不过了,我巴不得呢!’我嚷着。

根据我的了解,我相信我的伙伴对这个案子已经胸有成竹了,至于他究竟得出了一些什么样的结论,谁都没有办法猜出来。在我们回家的途中,我屡次试图从他那里探听出一点儿内幕,但是他总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最后我也只好识相地放弃了那个想法。我们回到屋里的时候,还不到下午三点。他直奔自己的房间,几分钟后便打扮成一个落魄的流浪汉了。他把领子竖了起来,穿着看上去像许久不曾洗过的破外套,系着红领带,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皮靴,活脱脱一个地道的流浪汉。

‘你一直都很好说话的,’他说,‘你今天一定要把这笔钱给我,不然我这辈子都没有颜面再进那家俱乐部了!’

“我这样打扮还挺煞有介事的吧?”他一边说一边对着壁炉上的镜子做着一些调整,“我真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起去,华生,可这次只怕不行。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可能已经找到了破案的线索,但也可能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构想,但是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的。我过几个小时就会回来的。”餐柜上放着一大块牛肉,他从中割了一块下来,夹在两片面包里,然后把它塞进口袋,就开始了一个短暂的探险之旅。

‘不,不能!’我话说得很重,‘在金钱方面我对你已经够纵容了!’

当他回来的时候,我刚喝完茶,显而易见,他的情绪相当不错,他把那只在手里晃着一只边上有松紧带的旧靴子扔在角落里,便去倒茶喝。

‘爸爸,’他耷拉着眼皮说,‘你能给我二百英镑吗?’

“我只是顺道经过这里进来看一下,”他说,“我很快就得走。”

他说话总是脱口而出的,所以我经常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那天晚上他尾随着我回到房间,面色十分沉重。

“到哪里去?”

‘哎,随便找把用过的钥匙都可以把那个门打开的。我记得小时候就用厨房柜子的钥匙把它打开过的。’

“噢,到西区的另外一边去。可能得过好一阵子才能回来。如果我回来得晚了的话,就先睡觉去吧。”

‘柜子锁起来了。’我回答说。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唔,老天保佑千万别在夜里被偷走才好。’他说。

“噢,还可以。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下午去过之后,我后来又折回斯特里特哈姆去了,不过这回我没进去。有个小问题我不想轻易放过。但是,如果我再在这里闲聊的话,我就无法原谅自己了。当务之急是要脱下这身不怎么光彩的衣服,回归到本色的自己中去了。”

‘在我自己房里的柜子里。’

我从他的行为举止推测出,他的骄傲甚至比他的言语渗透出的那种自豪更加充足一些。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光彩,不怎么健康的面颊上甚至泛出了红晕。他快步地上楼,几分钟过后,从大厅里传来了“砰”的一阵响声,我知道他又一次出发去历险了,仿佛他生来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你放在哪里了?’阿瑟问道。

我一直等到半夜,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我就回房就寝了。他惯常一连几天几夜地在外面追踪一条线索,我早都习惯了,因而对于他今天的半夜不归,丝毫不足为奇。对于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点儿概念也没有,但是等我早晨下楼去吃早餐时,发现他已经坐在那里了,一只手端着盛咖啡的杯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报纸,精神饱满,仪表端庄。

那天晚饭后,我和阿瑟,还有玛丽在客厅里喝咖啡。闲聊的时候,我把我那天早上的经历讲给他们听了,而且还告诉他们那件贵重的宝物现在就在我们这间房子里面,我只是只字没提那位委托人的名字。我肯定露茜·帕尔在给我们送来咖啡以后就离开了房间,但是她出去时有没有把门带上,我就没注意了。玛丽和阿瑟都兴趣十足的样子,都说想开开眼界,让我拿出皇冠来给他们看看,但是我想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不好意思,华生,没等你一起来进餐。”他说,“但是你知道我们还和我们的委托人在今天早上有一个约会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把所有家里成员的情况跟你说清楚了,接下来就让我来跟你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吧。”

“怎么,现在已过九点钟了,”我回答说,“我肯定他已经在叫门了,我好像听到了门铃响。”

现在只剩下玛丽的情况没有跟你介绍了。她是我的侄女,五年前我兄弟不幸过世,我看她孤苦伶仃实在太可怜,便收养了她,并把她当成我的亲生女儿对待。她给了我家里温暖——柔顺、漂亮、懂事,在家务上也是一把好手,而且具备理想的女人那种清新文静、温和柔顺的气质。她是我有力的帮手,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只有一件事她跟我的想法背道而驰,我的儿子确实是深爱着她,并且两次向她求婚,但是两次都被她拒绝了。我觉得如果说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把我儿子挽救回来的话,那么绝对是她,如果他们能结合的话,他婚后一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是现在,哎呀!已经是无可救药了——永远都无可救药了。

果然是我们的银行家朋友。他身上发生的变化让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只见他原本宽阔又健壮的脸庞,一夜之间就已经消瘦并干瘪了下去,他的头发好像也比以前更加灰白了。他看起来一夜未眠,脸庞显出萎靡疲乏的样子,看上去比昨天早晨那种狂暴的样子更加让人心疼。他重重地把自己扔在了我推给他的扶手椅上。

而且,事实上,像乔治·伯恩韦尔爵士那样的人我相信是很有感染力和影响力的,我儿子经常把他带回家来,他的翩翩风度和迷人魅力连我这样的人都几乎要被他吸引了。他年纪比阿瑟大,是一个地地道道玩世不恭的人。他的生活阅历很丰富,能说会道,并且外表很出众。然而,一旦忽视掉他仪容的魅力,冷静地去评价他这个人的时候,我发现他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尤其是通过他看人的眼神,我更加确定他不是一个能够推心置腹的人。我是这样想的,我的小玛丽跟我也有同样的共识,她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具有一种女性天生的直觉。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才让我如此倒霉,”他说,“仅仅两天以前,我还是一个幸福和知足的人,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可言。但是现在我却即将面临一个孤苦无依而且遭人指责的晚年。而且雪上加霜的是,我的侄女玛丽弃我而去了。”

子承父业这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想法,我也希望他将来能够继承我的事业,可是他不是那种有事业心的人。他放荡而又不受管教。说实在的,我甚至从来不敢带有信任地把大笔的业务款项交给他去打理。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加入了一家贵族俱乐部,他在那里面因为良好的行为举止,很快就跟一批富家子弟成了好朋友,但是这些人都是挥霍无度的人。跟着他们,我的儿子很快就学会了在牌桌上疯狂下赌注,在赛马场里面砸钱,每次输了钱之后就会到我这里来预支他平时的零花钱,同时一次又一次地跟我保证会戒掉这些不良习性。确实,他也曾经很多次努力过,试图和那群危险分子断绝关系,但每次都很不自觉地在他的朋友乔治·伯恩韦尔爵士的影响下,又变成了老样子。

“什么,玛丽走了吗?”

关于家仆就介绍到这儿了。我的家庭是很简单的,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可讲。我是个鳏夫,下有一独子,叫阿瑟。他令我很失望,福尔摩斯先生,真是让人没有想头啊,但这完全是我咎由自取。人们都说是我把他惯坏了,我想这可能是真的。自从我爱妻去世后,我觉得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我可以疼爱的人了,我甚至不愿意让他有丝毫的不高兴,对他总是有求必应。如果起初我能对他严格要求一点,也许对我们彼此都要好些,但是现在这只能是一种奢望了。

是的。今天早晨我发现她的床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她的房间也已经是空空如也,留给我的只有放在大厅桌子上的便条。我昨晚曾经对她说,要是当初她和我儿子结了婚,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地步。但是你应该理解,我只是过于悲伤了,事实上并不是真的生她的气。也许我这样说太欠考虑了。她的便条里也有这样说:

接下来说说我家里的具体情况吧,福尔摩斯先生,也许这会有助于你对这整个案子有充分的了解。我的马夫和听差一般是不会进我房间的,因此他们两人可以忽略不计。家里的女佣有三个,我跟她们是多年的主仆,因此我觉得对她们是绝对放心的。不过,有个叫露茜·帕尔的当帮手的侍女,她才刚刚到我家来了几个月,但是凭借着她自身优良的品质,我对她也是没话可说的。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而且偶尔也会招惹一些对她有意思的人,使得他们总是对她念念不忘,这是我们唯一觉得她不可取的地方,其他的无论从哪方面讲,我们都相信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好姑娘。

我最亲爱的叔叔:

到了准备下班的时候,我觉得实在不放心将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因为此前银行的保险箱就曾经被人强行撬开过,说明我的保险箱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万一被我说中了,那我的后果该是多么无法想象啊!最后我下定决心,无论我在哪里都要随身携带着这只盒子,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它。下定决心之后,我就叫了一辆出租马车把我和这件宝贝一起送到了我在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我把它锁进了我起居室的保险柜里面,这才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我感到我已经给你增添了不少的苦恼,如果我换一种做法,那么这件可怕的事情就永远都不可能发生了。我心里放不下这种念头,因此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愉快地跟你同住一个屋檐下了。而且必须地,我可能要永远离开你了。请不要为我操心,因为我有自己的方向和对前途的决定;更最重要的是,不要企图找我,那将是徒劳无功的,甚至会增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无论我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我永远是你亲爱的玛丽。

意识到我的委托人似乎急于离去,我就不便多说什么,马上吩咐出纳员给我的委托人支了五十张票面一千英镑的钞票。当屋子里恢复平静,只剩我一个人时,当然还有放在我面前桌子上的这只贵重的盒子,面对如此巨大的责任,我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面前的这件国宝,如果在我的手上受到任何伤害,如潮的公愤必定会把我淹没的。我开始后悔自己贸然就接受了这个业务。然而,现在为时已晚。我只好先把它锁了起来,然后去做手头上的工作了。

“她这张写的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难不成她想自杀吗?”

‘霍尔德先生,请你务必要上心,通过所有我对你的了解,才让我决定把所有的信任都置于你和你们公司身上,我希望你对于此事要守口如瓶,切忌在闲聊中提到这件事情的只言片语。当然,更重要的是你要对这顶皇冠采取最严密的防范措施,不能让任何的不幸降临在它身上,否则若有丝毫破损,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这是不言而喻的。对它的任何损坏也几乎和丢失它同等的严重,因为这些绿玉是举世无双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同样的了。出于对你的无限信赖和肯定,我现在把它留在你这里,星期一上午我会再次登门造访将其取回的。’

“不,不,绝对不会有这回事的。这也许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解决办法。我相信,霍尔德先生,你的这些苦恼事很快就要画上句号啦。”

‘太明白了。’

“哈!你确定吗?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是听说了什么吧?要不你就是发现了什么?那些绿玉现在何处?”

‘我之所以愿意把这样一个宝贝留在这里,是有绝对的信心的。因为我有充足的把握能够在四天之内将它赎回,不然我是决不会走这条路的,这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过场而已。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你不会认为为这区区小事花一千英镑划不来吧?”

‘不,丝毫不会。我只是担心……’

“十倍我都愿意。”

‘你不相信它的价值吗?’他问。

“那太多了。我只需要三千英镑就够了。我想,还要有一笔不大的酬金。你带支票簿没有?给你笔,开一张四千英镑的支票好了。”

我把这贵重的物品拿在手上,用有些复杂迷茫的眼神看着我的委托人。

这位银行家照我朋友说的那样悉数开好了支票。福尔摩斯走到写字台前,取出一个不是很大的三角形的纸包,里面放的正是那三块绿玉,他顺手将它扔了过来。

‘确实如此!’然后我就看到了它,盒子里面是一块非常有手感的肉色天鹅绒,其上正是那件闻名遐迩、价值连城的宝贝。他继续说道:‘这上面还有三十九块绿玉,你光是看这上面镂刻的那些图案,就已经相当贵重了。这顶皇冠至少值十万英镑,你觉得我可以将它作为抵押贷款的凭据吗?’

我们的委托人像如获至宝一般,发出了喜悦的尖叫,并且一把抓了过来。“你找到了!”他激动地说,“我获救了!我获救了!”他这时候的高兴程度跟他之前愁苦的程度同样深刻。他将这几颗失而复得的绿玉紧紧地贴在胸前。“你另外还背负着一笔债,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相当严肃地说。

‘哦,那是我们王国最宝贵的财产之一。’我说。

“债?”他拿起笔,“欠了多少,我马上开支票。”

‘自然应当如此。’他一边说,一边把他座椅旁边的一只四四方方的黑色摩洛哥皮盒置于桌上,‘想必你一定听说过绿玉皇冠吧?’

“不,你这笔债不在我这儿。而在你那个高尚的小伙子那儿,你欠了一声真挚的道歉,他独自揽下了所有的事情,如果我有一个这么勇敢的儿子,而且他也这么有作为的话,我会以他为骄傲的。”

‘照理来说,我本不应该继续多嘴,而以个人名义直接给您办理这个业务,这样就能马上解您的燃眉之急了,这对于我来说也倍感荣幸,’我说,‘但遗憾的是,那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能够负担的能力范围。另外,如果我站在银行的立场跟您交涉,那么为了公平起见,同时对公司其他股东负责,即使是对您我也不能放弃原则,您必须能够提供一种东西用来抵押,您知道,这是我们银行贷款的流程。’

“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不是阿瑟干的?”

下星期一我就有一大笔数额巨大的钱要到期了,到那时候我就可以百分百立马归还这笔借款,利息随便你,只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数就行。对于我来说,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将这笔钱拿到手。

“我昨天就是这么说的,今天我再重复一遍,不是他。”

‘那么请问,这笔钱您需要贷多长时间呢?’我问。

“你肯定吗?那么让我们赶快去救他吧,并且让他知道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说,‘我有急用,需要五万英镑。当然,我可以轻而易举地从我朋友那里筹到十倍于这个数额的款项,但是我需要郑重其事地对待它,而且还要亲自跑一趟。如果你能够跟我换位思考,那么我相信你也会有同感,那就是不愿意随便去打扰别人,或者是接受别人的恩惠。’

“他已经知道了。当我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就去跟他进行过一个面对面的交谈。但是我发现他吞吞吐吐就是不愿意说出实情,我就把我的调查结果跟他说了。他听后不得不承认了这整件事情,甚至通过他的叙述,还把我没理清的几个细节地方梳理通了。但是你今天上午带来的消息肯定会让他彻底开口的。”

‘如果抵押品值钱,本行是乐意受理这种业务的。’我回答说。

“我的老天爷呀!那么,快告诉我这一系列离奇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霍尔德先生,’他说,‘我听说你们这里可以办理贷款。’

“我当然会告诉你的,并且我还要按步骤跟你讲清楚我所有调查的过程。让我们从头开始吧,首先,这话可能很难说出口来,你可能也很难接受:那就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和你的侄女玛丽其实一直在幽会,而且他们俩现在已经一起逃走了。”

昨天早上,我正在自己的银行办公室里上班,我的工作人员递了一张名片给我。上面的名字,让我着实吓了一跳,因为这不是别人,他的名字简直就可以说是全世界家喻户晓,在英国具有最崇高的地位,也是英国最为尊贵的名字。他的到来,让我深感意外,我正想表达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可他却显然不愿过多地客套,而是直接入题,像是要让一个不怎么愉快的事情赶快过去似的。

“我的玛丽?怎么可能?!”

当然,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一家银行要不断发展壮大,就必须要善于找到有效的投资方法,同时还要尽量多地增加业务联系和储户的数量。我们投放资金利润最大化的方法之一是通过那些证明可靠的担保,将钱贷给那些提供担保了的人。这几年来我们做了很多笔这种交易,许多名门望族以他们珍藏的名画、图书或金银餐具作为抵押品在我们银行贷了大笔大笔的款项。

“不幸的是它不只是可能,而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当你和你的儿子把他接纳进你们家族的圈子里的时候,事实上你们谁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是全英国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一个心地邪恶的赌徒,一个凶狠透顶的流氓,同时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而你的侄女对这种人毫无了解。当他又故技重施,对玛丽信誓旦旦,就好像他以前对成百上千个女人做过的那样时,单纯的玛丽就被他诱惑了。她虚荣得意起来,认定是她的魅力让她获得了这份自以为是的真情。而这个恶魔巧舌如簧,而且深知如何用花言巧语使这个单纯的姑娘为自己驱使,而且他们还几乎天天晚上都在约会。”

“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他说,所以当警厅检察官建议我来找你们合作的时候,我就火急火燎地赶到这里来了。我是搭地铁然后急急忙忙步行来到贝克大街的,因为马车在雪地上的速度实在太慢了。我之所以这么容易气喘吁吁,归咎于平时太缺乏锻炼了的缘故。现在我感觉好一点儿了,我尽量事无巨细地把事实情况讲给你们听。

“我简直无法,也决不会相信有这样子的事情!”银行家脸色灰白地嚷道。

这个名字我们的确听过,还很熟悉,他是伦敦城里第二大私人银行的主要股东。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这样一位伦敦第一流公民沦落到如此可怜的光景?我们带着好奇,耐心地等待着他打起精神来跟我们说他的故事。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前天晚上你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你的侄女,在确认你已经回房去了之后,就蹑手蹑脚地溜了下来,在那扇朝向马厩小道的窗口和她的情人约会。他因为一直站立在那个地方使得他脚踩的地方深深地印透了地上的雪。她和他聊到了那顶皇冠。这消息点燃了他对金钱的邪恶欲望,于是他动用自己的心机强迫她唯命是从。我相信她是深爱着你的,但是常有这种女人,她们一旦接触爱情就会因此而淹没其他一切感情,而她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他们还没完全说完,却发现你突然下楼来了,于是她急忙把窗户关上,并向你告密那女仆和她那装木头假腿的情人的偷情行为,不过这件事情也是确凿的。

“我的名字,”我们的客人回答说,“也许你们听过,我是针线街霍尔德—史蒂文森银行的亚历山大·霍尔德。”

而你的儿子阿瑟和你交涉过后,便上床去就寝了,不过他因为欠俱乐部的债而辗转反侧,一直没睡着。半夜的时候,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从他的房门前面移了过去,他好奇地爬起来向外看,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看到他的堂妹轻手轻脚地顺着过道走了过去,然后就消失在你的起居室外面。这孩子被吓得差点儿失去意识,他赶忙随便找了一件衣服披上,躲在暗地里想看看她究竟要搞什么名堂。这时只见她又从你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在过道灯光的照射下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顶价值连城的皇冠,并且慢慢往楼梯那边挪过去了。他感到恐慌极了,跑过去将身子隐藏在靠近你门口的帘子后面,在那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下面大厅里所发生的一切。他看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把皇冠递了出去交给了外面黑暗中的什么人。之后她再把窗户重新拉拢,从他躲藏的地方的旁边——也就是那片帘子后面——经过,神色匆忙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先生,请先放松,”福尔摩斯说,“你得先跟我们说清楚你是谁,并且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有等到她不在现场了,他才可能采取行动,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他心爱的女人,以免暴露她的罪证。等她一回到房里之后,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将会给你带来多大的不幸,并明白他在此时此刻制止这件事是多么的重要。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奔下楼,身上穿的仍然是那件随手披上的衣服,没有穿鞋子。他打开窗户,跳到雪地上,沿着小道一路追了过去。月光下,他看清楚了前面的黑影。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正企图带着皇冠逃逸的时候被阿瑟捉住了,两个人在那里厮打起来,他们一人拉扯着皇冠的一端。扭打之间,你的儿子狠狠地揍了乔治·伯恩韦尔爵士一拳,正中他的眼部。这时忽然间有个什么东西断了,两人的拉扯突然停止了,然后你的儿子发现皇冠已经在他手里,便头也不回地跑回家里来,把窗子关好,走到你卧房旁边,正在检查因为扭曲而变形了的皇冠并用力想把它矫正过来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老天啊!你们简直无法想象我碰到的是怎样的麻烦……这麻烦来得措手不及,而且相当严重,都快让我崩溃了。我向来是一个谨慎得不给自己抹黑的人,可是我却要因为这件事情蒙受公开的耻辱。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麻烦,这是命中注定的,但是这两桩事以这样可怕的形式同时加诸到我的身上,这简直要把我折磨疯了。而且,事情还不止牵涉到我一个人,这件可怕的事情如果最终也没有办法解决的话,最终还会连累我国最尊贵的人。”

“怎么可能这样?”那银行家大汗淋淋地说。

“我看你准是遇到了非常大的麻烦。”福尔摩斯答道。

“正当他认为你会为他的勇敢进行大肆表扬和感谢的时候,你却对他劈头一顿谩骂,这彻底激发了他的怒火,但是他又不愿意将实情说出来,因为那样会出卖他曾经极力想保护的人。于是他做了一件非常有风度的事情,那就是独自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将她的秘密永远地埋藏起来了。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一看到那顶皇冠后便会尖叫着昏过去的原因了。”

“你们一定在怀疑我疯了吧?”他说。

霍尔德先生大声嚷着:“噢!我的天!我真是瞎了眼的笨蛋!是的,他曾经向我提出请求出去五分钟!这可怜的孩子原来是想到争夺的现场去寻找那从皇冠上掉下来的部分。而我是多么冷酷无情地错怪了他!”

那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两分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正努力地想把情绪稳定下来。然后他用手帕擦拭了一下他的前额,紧闭着嘴,接着将脸转了过来。

“当我到你家里的时候,”福尔摩斯接着说,我立即到四周进行仔细地检查,看是不是可以发现雪地里有什么痕迹有助于案子的调查。从前天晚上到当时都没有再下过什么雪,而且我知道这期间恰好有重霜使得那些印迹不至于被破坏。我经过商贩们常走的那条道,但是脚印都已经被践踏得没有章法了。不过,正好在它对面这边,也就是离厨房门稍远的地方,却留有一个女人同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谈话时留下的痕迹,其中有一个脚印是圆的,因此看得出此人装着的是一条木制的假腿。甚至还看得出来有人惊动了他们,因为有痕迹显示那个女人赶紧跑了回去,因为从雪上面我们可以看出前脚印深后脚印浅。而那个装木头假腿的人待了一会儿才走开。这可能就是那女仆和她情人,你已经告诉过我他们俩的事。后来经过调查也证明你所说不假。后来我绕到花园,那里只剩下一堆杂乱的脚印,显然这是警察找绿玉时留下来的;但是当转到通往马厩的小道上时,雪地上的印迹告诉了我们一个很长而且很复杂的故事。

“你是特意跑到我这里来跟我讲你的故事的吧?”他说,“你跑得太快了,所以感觉很疲惫。请稍事休息,等你缓过气来,我会很高兴地倾听并努力帮你解决你可能向我提出的任何问题。”

那里有两个脚印是穿靴子的人留下来的,另外还有两个,则是一个赤脚的人留下来的。这让我感到由衷地高兴,因为根据你曾说的,这赤脚的脚印正是你儿子留下来的。前面那两条脚印是来回的,另外的两条也是来回,但看得出是速度很快而印出来的,而且光脚的脚印有些是覆盖在那穿靴子的脚印上面的,因此可以看出他是从后面追上去的。我按着前面的脚印走下去,来到了大厅那个大窗户的外面,发现那穿靴子的人在这里站了很久,因为四周的雪都已经融化了。随后我又沿着这脚印往回走,从小道一直走下去大约有一百多码。然后我看出那个穿靴子的人转过身来,地上的雪被踩得乱七八糟,凌乱不堪,似乎是在那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而且我还发现地上有几滴血,这说明我所有的推断都是正确的。后来,那穿皮靴的人又顺着小道跑走了,在那里又留下了一小摊血,看得出来他受伤了。等他跑到大马路边上的时候,线索就没有了,因为那边的道路已经被清扫过了。

片刻之后,他已经站在我们的房间里了,由于还没缓过气来,他急着试图通过肢体语言表达些什么,两眼布满着忧愁和失望。见到此情此景,我们的笑容骤然消失,剩下的只有震惊和同情。他一时还说不出话来,只是颤动着他的身子,抓着头发,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随后他突然跳起来将头部用力向墙壁撞过去,吓得我们两人赶紧拉住他,把他拖到房间的中央来。夏洛克·福尔摩斯将他按到一张安乐椅上坐下,自己就坐在他的边上,轻轻地拍着他的手,并十分在行地运用他那标志性的温和语调和他侃了起来。

我在进房子里面时,曾经用我的放大镜检查着大厅的窗户你还记得吧,通过这个检查我发现有人从这里进出过。脚印的轮廓还清晰可见,看得出来是湿漉漉的脚在跨进来时踩下的痕迹。从那时起,我就对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也就是说,曾经有一个人站在外边等着;然后有一个人将绿玉皇冠拿到这里;而这一切正好被你的儿子看见了。他去追贼,并且发生了格斗;他们同时抓住皇冠,一起使着力气,才使这个单个人根本无法破坏的皇冠造成了严重的损坏。他把皇冠抢了回来,却也留下了一小部分在对方的手中。我当时能下的结论就是这样。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人是谁?把皇冠拿给他的那个人又是谁?

“没错,我确定他是来找我请教问题的,我能够看得出来。哈!难道你以前不知道我有这么厉害吗?”话音未落,那个人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我们的门口,使劲地拉着门铃,仿佛整间房子都是那门铃的声音了。

我记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当你把最不可能的情况排除过后,那么后来剩下的那些,无论它们是多么的不可能,也必定是真实的。我们可以知道,一定不是你将皇冠拿到下面去的,所以有可能的就只剩下你的侄女和女佣们。但是如果是女佣干的,那你的儿子怎么会愿意替她们承担罪行呢?这根本说不过去。而正是出于他对他堂妹的爱慕,所以他要维护她不让她受伤害,这样说就站得住脚了。因为事情本身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所以他才决定替她承担所有的罪过。你曾经说看到过她站在窗户那里,而且后来听你说她一见到皇冠便昏迷了过去,我便开始对我的猜测有了百分百的信心了。

“到我们这里来?”

那么,接下来,她的同党又会是谁呢?显然是她的情人,因为我估计除了她的情人之外,没有人能够超过她内心对你的爱戴和感激之情了。你说你很少社交,朋友的数量也有限,而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却是其中之一。我以前就曾经听说过他,他在女性当中简直是众矢之的。我相信穿着皮靴并且手里有那遗失的绿玉的人一定是他。尽管他明白阿瑟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内情,但他依然认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因为这小伙子只要说出一个字,就极有可能会危及他的家庭。

“我想他不久之后就会找到我们这里来了。”福尔摩斯搓着手说。

“那么,凭你自身良好的感知能力应该可以猜到我接下来采取的步骤是什么了。我把自己扮成流浪汉的样子来到乔治爵士处,用了一些手段结识了他贴身的仆人,他告诉我他主人前天晚上划破了头。然后我用六先令买了一双他主人扔掉的旧鞋。我带着那双鞋来到斯特里特哈姆跟雪地上的脚印进行核对,发现如出一辙。”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变得如此吧?”我问,“他看上去是在找一栋房子。”

“难怪昨天晚上,我看到外面小道上有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霍尔德先生说。

这个人差不多五十岁光景,长得高大结实,脸庞厚实,他那看上去仪表堂堂的样子,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衣着虽然色泽暗淡,但是却很奢华时尚,他身穿一件黑色大礼服,头戴一顶有光泽的帽子,脚蹬一双式样雅致的有绑腿的棕色高筒靴,裤子剪裁考究,是珠灰色的。然而,他的行动却与他端庄尊严的衣着和仪表形成鲜明的反差,显得十分荒唐可笑。因为他正在费劲地奔跑着,偶尔还夹杂着小小的蹦跳,好像一个疲惫困顿的人试图通过这种蹦跳来减轻完全附着在他脚上的压力一样。当他跑的时候,双手不停地上下挥动,脑袋也摇摇晃晃的,他的脸部甚至因此而有些变形了。

“没错,那就是我。我感到事情已经进展得差不多了,人我也已经查到了,于是我就顺道回家换了衣服。接下来我还要扮演一个微妙的角色,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把这件事情闹到法庭上去。而且我明白这个恶棍此刻正在为自己的保全洋洋得意着,因为他知道我们有很多的顾忌,肯定是不会贸然起诉的,于是我找上门去。当然,刚开始的时候,他自然什么都不会承认的。但是,当我具体陈述出发生的每一具体情况——包括所有的细节以后,他从墙上拿下一根护身棒企图威胁我。当然,出于对他的了解,我事先早有防备,在他意欲敲击我以前,我迅即拿枪指着他的脑袋。这时他才慢慢老实了下来。我告诉他我们愿意出钱赎回那三块绿玉——一千镑一块。听到这里,他露出一种十分懊恼的神情:‘哎呀,背极了!’他告诉我他已经以六百英镑的价格将那三块绿玉卖给别人了。在我承诺不对他进行告发之后,他这才把收赃人的住址告诉了我。我找到了收赃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我最终以一千镑一块的价格把绿玉悉数赎了回来。接着我还去会见了你的儿子,告诉他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然后,两点钟左右的时候,我终于回到家中休息了,这才真正结束了辗转辛苦的一天。”

我的朋友懒洋洋地从扶手椅里站了起来,双手插在睡衣口袋里,站在我的背后向外看去。这是一个明亮的、一尘不染的二月的早晨。昨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还铺着厚厚的一层,在清冷的阳光照射下反射着光亮。由于过往车辆的碾压,贝克大街马路中心的雪已经只剩下一条灰褐色的线了,但是在马路两边以及靠近人行道的地方仍然是一片素白,仿佛是雪花刚刚落下来的一样。人行道上由于有人清扫过,已经没有什么雪了,露出了它原本灰色的面目,不过走在上面还是会滑得厉害。所以路上的行人也就没平常那么多。更确切点地说,从大都会车站方向朝这边走过来的,除了这位孤独的先生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而这位先生的古怪的行为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一天绝对意义深远,几乎是将整个英国从一桩后果不堪设想的大丑闻中解救了出来。”银行家边说边站起身来,“先生,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我对你的感谢,但是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为此所付出的一切努力的。你的高超本领真是让我觉得望尘莫及,见所未见。现在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去找我亲爱的儿子,针对我对他的污蔑向他真诚地道歉。至于那个可怜的玛丽,她让我整颗心都伤透了。即使你有通天的本领,只怕你也说不上来她现在在哪里吧!”

“福尔摩斯,”一天早晨,当我站在矮窗前往街道上面眺望的时候,我说,“那个正往这边过来的人看上去似乎是个神经病,没想到他的家人居然会把他独自扔在外面,太不可思议了。”

“但是我想至少可以肯定,”福尔摩斯回答说,“她跟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在一起。与此同时,还可以确信的一点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终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