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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3 工程师的大拇指案

“注意到马的颜色了吗?”

“是的,只有一匹马。”

“是的,当我踏进马车的时候,借着仅有的灯光我看到了它是栗色的。”

“只有一匹马吗?”福尔摩斯突然打断道。

“那马看上去是很疲惫还是很有精神?”

“在雷丁,我不仅需要换车,同时还要换车站。但是我仍然及时赶上了最后一班到埃弗顿的火车。十一点之后,我到达了那个光线灰暗的小车站。在那里下车的人只有我一个,在站台上除了一个提着灯笼在打盹的搬运工人外,再也没有一个人影。当走出车站的大门之后,我发现早上来的那位朋友正在马路对面的暗处等着我。他没有说一句话,就抓住我的手臂,并且迅速地把我拉到了马车里面,马车的门始终是开着的。他把两边的窗户都关了起来,敲了敲马车的木门,接着马就奔驰而去。”

“哦,精神百倍而且毛色看上去也很光滑。”

当我后来冷静下来,就所有发生的事情,就这件突如其来的业务进行全盘考虑的时候,我自己也感到十分震惊。一方面,对于他们开出的酬金我是十分高兴的,因为这个价格至少是我提供给我顾客的十倍,而且很有可能完成这一项业务之后,更多的业务会纷至沓来;另一方面,我的这位客人的脸色和行为举止实在是让我不快,而且我认为他关于漂白土的解释不足以使我深信有必要深夜前往,也不能解释他为什么如此担心。然而最后,我把我所有的这些担忧都置于脑后,在享受了一顿丰富的晚餐之后,我坐火车到了帕丁顿,而且在出发之前没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谢谢,很抱歉打扰了你。你的讲述很有趣,请继续吧。”

‘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他还是用那种质疑的眼神看了我一段时间,用他阴湿而且冰冷的手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就迅速起身离开了房间。

然后我们就出发了,马车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莱桑德·斯塔克上校以前跟我说只有七英里,但是从我们行驶的速度和时间来看,差不多有十二英里。上校一直坐在我的旁边一声不吭,而且我发现,每次我朝他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他也总是紧张兮兮地盯着我。那条乡村的道路似乎不太好,因为一路上我们都颠簸得十分厉害。我试图透过车窗看看外面,以确定一下我们到底经过了哪些地方,但是车窗都是用毛玻璃做的,除了偶尔经过亮着灯的地方看见一些微弱的光之外,什么东西都看不到。时不时地,我会故意找些话茬来试图打破这个旅程的枯燥乏味,但是上校都只用只言片语来敷衍了事,于是谈话很快就又陷入了僵局。后来,原先那条颠簸的道路变成了平整的碎石路,马车也开始不再那么颠簸了。莱桑德·斯塔克上校跳了出来,我也跟着他跳了出来,他猛地把我拉到了前面的门廊上面。我们向前走着,就好像是刚出马车就立即进入了大厅,让我根本没有办法稍微看看房子的正面。刚一进门,就听到门在我身后重重地被关上了,同时隐约地听到了渐行渐远的马车车轮声。

‘我会准时到那里的。’

房子里面一片漆黑,上校先生到处摸索着,看样子是在找火柴,并且嘴里还在嘟囔着些什么。在走廊的另一边,有一扇门突然打开了,在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金色亮光。慢慢地,随着亮光越变越宽,出现了一个手里提着一盏灯的女子,她把灯举在头上,朝前看着我们。她非常漂亮,从她穿的黑衣服上反射的灯光的光泽来看,就知道那是很华贵的衣料。她用外语说着什么,好像是在问什么问题。当上校用相当粗暴的语气回答她的时候,她感到非常吃惊,灯笼差点从她的手上掉了下来。斯塔克上校连忙走了上去,在她的耳边嘀咕了一些什么,就把她往房间里面推。然后他就向我走了过来,手里提着那个灯笼。

‘啊!’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用水压机把所有的漂白土压成砖块,这样在运输的时候,别人就不知道是什么了。但是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哈瑟里先生,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有多么信任你了。’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那么十一点十五分的时候在埃弗顿车站见。’

‘要劳烦你在这个房间里面待上一会儿。’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另外一扇门。我慢慢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安静的、不大的,而且装修也很简单的房子,房子中间有一张圆桌,上面随意地放着几本德语书,斯塔克上校把灯笼放在门旁边的手风琴顶端。

‘我听得十分明白,’我说,‘我唯一不太明白的就是你们开挖漂白土,要水压机干什么呢?据我所知,漂白土是像从矿坑里掏沙砾那样挖出来的。’

‘我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说完他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就在不久之前,我在离雷丁不到十英里的地方买了一块很小很小的地。幸运的是,在这一小块地里,我发现了一些漂白土。在仔细勘探之后,我发现我地里的矿床较小,而在它连接的左边和右边的两块地里的矿床却大得多。但是,这两块地是我邻居的。到目前为止,这些单纯的村民们对地里埋藏的和金矿一样贵重的东西还毫不知情。自然而然,我就想在他们发现这个事实之前把他们的土地买下来。然而不幸的是,我没有足够多的钱来购买他们的地。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的几个朋友,他们建议我把我地里的这一小部分漂白土先开采出来,当然这一切都要悄悄地、秘密地进行,这样的话就可以赚到一些钱,然后我们就有能力去购买邻居的那些土地了。我们已经这样干了很久。同时为了帮助我们能够顺利进行这个工作,我们还添置了一台水压机。但是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这台水压机最近出了问题,因此需要你提供一些修理的建议。我们很谨慎地保守着我们的秘密,因为一旦有人知道我们请了一个水利工程师过来,人们很快就会对此感到好奇,并且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一旦事实被别人发现,那么购买土地开矿的计划就会落空。这就是我一直要你承诺不会将你今天晚上到埃弗顿的这件事情泄露出去的原因。你都听明白了吗?’

我翻了翻桌面上的那些书,尽管我不懂德语,但是我仍然能够看出其中有两本书是科学论文集,其他的是诗集。放下书本我走到窗户旁边,想看看这个乡村的景色,但是一个橡木的百叶窗把窗户遮得密不透风。这个房间实在是太安静了,除了走廊上不知何处的一只旧钟在滴答滴答作响之外,一片死寂。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涌上我的心头。这些德国人是什么人物?他们住在这样一个奇怪偏僻的地方做什么?而且这里是哪里?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远离埃弗顿车站十英里了或者更远,但是这究竟是在车站的什么方位,我却一点概念都没有。

‘嗯,我听说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雷丁,可能还有其他的一些大的城镇都在十英里的范围之内,那么这个地方就肯定不偏僻。但是当时那么安静,我确信当时一定是在一个乡村里面。我在房间里面来回地踱着步,轻轻地哼着一些小调子来稳定自己的情绪,并且始终让自己确信只不过是为了赚五十畿尼的酬金来到这里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想你应该知道漂白土吧,那是一种很珍贵的矿藏,而且时至今日只在英格兰的一两个地方找到了。’

突然,在这种极度的寂静中,没有任何预备地,我房间的门突然被慢慢地打开了。刚开始出现的那个女人站在门缝里,她的后面仍旧是一片黑暗,从我房间灯笼中发出来的微黄的灯光照出了她脸上的焦虑和美丽。我看到她的神色惶恐不安,这种感觉让我的心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举起她的一只手指暗示我保持安静,她的手指由于紧张也剧烈地抖动着,同时很快对我说了句不太熟练的英语。她就像一匹受了惊的马驹,时刻望着自己身后的那片黑暗。

‘绝对没有。’

‘我如果是你,我就跑了,’她说着,好像是努力想让自己说得轻松些,‘我是你的话,肯定离开了。你待在这里不会有好处的。’

‘当然会告诉你的。我们一再让你严守秘密,这本身就会唤起你的好奇心,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我们并不想让你去办事又不让你清楚底细。我们现在说话安全吗?你确定没有人偷听吗?’

‘但是,夫人,’我说,‘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呢。在我还没有看到那台机器之前,我是不能够离开的。’

我当时想得到五十个畿尼,你知道吗?这笔钱对我将是多么有用。‘不,一点儿都不,’我说道,‘我会很乐意接手这个业务的,非常愉快地接受你的安排。但是,我想了解得更多一点,你具体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你继续在这里等下去是不值得的,’她接着说道,‘你从这扇门跑出去,没有人会阻挡你的。’我笑了笑,并且摇了摇头,她看到我的反应之后,突然不顾一切走上来了一步,并且双手紧握。‘看在上帝的份上!’她低声说道,‘快点离开这里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你最好还是晚上过来。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个业务会带给你的种种不方便,我们才会对你这样一个年轻而且毫无经验的人开那么高的价。不然的话,有这些钱,我们已经可以请到你这一行的权威人士了。当然,如果你不想接手这个业务的话,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事实上,我生性就固执,如果我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遇到的阻力越大,我就反而会更加坚定不移。我想起了那五十畿尼的酬金,想起了那令人厌倦的旅行,同时也想起了可能要经历的不愉快的晚上。难道让这所有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吗?为什么还没有完成我的任务,甚至还没有拿到我该得的报酬就偷偷溜走呢?这个女人也许是一个偏执狂。因此,尽管她的言行举止使我大为震惊,远远超过了我愿意承认的程度,但是我仍然摇了摇头,一副态度坚定的样子,表明我想继续留在这里。她正想再次对我进行劝说时,头顶上突然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然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她静静地听了一阵子,晃动着她的手摆出了一个绝望的姿势,然后就迅速消失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像她出现的时候一样。

‘不过那也很不方便,我不能在其他更方便的时候去那里吗?’

这个新来的人正是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另外还有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在他双下巴的褶皱里面长着一些栗色胡须,斯塔克上校说他叫弗格森先生。

‘是的,但是为你安排住宿对于我们来说并不困难。’

‘这是我的秘书兼经理,’上校先生说,‘顺便说一句,我刚刚离开的时候好像是把门关起来了吧,因为我担心你会被风吹着。’

‘这样就意味着我大概是午夜时分到你们那里了。我想到那时候也没有回来的火车了吧!那样我只能在那里过夜了。’

‘相反,’我说,‘是我自己把门打开了,因为我觉得这房间有些闷。’

‘是的,我们那个小地方离城镇还有一段距离。从埃弗顿车站到我们那里可能还要走七英里的道路。’

他又用他狐疑的眼神看了看我。‘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开始谈论我们的业务问题了吧,’他说,‘弗格森先生和我会带你到楼上去看看那台机器。’

‘也就是说还要坐一段时间的马车了?’

‘我想我最好把帽子戴上。’

‘我会乘辆马车来接你。’

‘哦,不用戴帽子了,机器就在房子里面呢。’

‘很好。’

‘什么,你在房间里面挖漂白土吗?’

‘去位于博克郡的埃弗顿,它是位于牛津郡旁边的一个小地方,离雷丁不到七英里。从帕丁顿到那里的火车大概是在十一点十五分的样子。’

‘没有,没有,这里只是我们压缩的地方。别太介意了。我们所希望你做的事情就是检查一下机器,然后告诉我们出了什么问题。’

‘去哪里呢?’

接下来我们就一起上楼了,上校拿着灯走在最前面,胖经理和我走在他的后面。这是一座迷宫似的古老建筑,里面布满了走廊、过道、窄窄的盘旋的楼梯和小小的矮门,门槛由于几代人的踩踏已经凹陷下去了。除了一楼之外,上面的楼层都没有铺设地毯,也没有任何家具的痕迹,墙上的塑料画都已经剥落了,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些暗绿色的、难看的斑斑点点。我尽量让自己假装不在乎所看到的这一切,但是我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位夫人的警告,虽然我还是不太在意,但我仍然很警惕地注意着我的两个同伴。弗格森看上去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从他说的不多的言语中,至少能够推断出他是上校的同胞。

‘确实是这样。同时想请你今天晚上搭最后一班火车过来。’

莱桑德·斯塔克上校最后在一个开着的矮门前面停了下来。门太小了,以至于我们三个人都不能同时进去。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四方空间。弗格森留在了外面,上校把我带到了屋里。

‘事情和报酬好像不怎么匹配啊,事情听起来很容易,但是报酬却实在是太多了点。’

‘我们到了,’他说,‘我们现在实际上是在水压机里。如果有人把这台机子启动的话,对于我们谁来说都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个小房间的天花板事实上就是下降活塞的末端,在这个金属地板的重力作用下,这个天花板会掉落下来。在这个外面的侧边有一些小小的水柱,受压后会按照一种你十分熟悉的方法将这些力量进行传导和混合。其实机器一直都运转得很稳定,但就是有些不灵活,因此浪费了一部分压力。请你用心地去检查一下,然后告诉我们怎样才能修好。’

‘虽然我说的是需要一个晚上,但是事实上很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去检查一个齿轮松脱了的水利冲压器,然后给出意见就好。只要你告诉我们哪里出问题了,我们自己就能很快修好的。你认为这样一个业务怎么样?’

我从他的手上把灯接了过来,彻底地检查了这台机器。这真的是一个庞然大物,并且能够承受住巨大的压力。但是当我检查它的外部,并且拉下操纵杆时,我马上通过它搅拌的声音判断出这个机器内部有一个微小的裂缝,正是这个裂缝使得水流通过圆柱体的一边倒流回来。通过检查发现,原因是这个机器杠杆顶部的一个橡胶圈磨损了,使得它无法完全填满带动运转的插头。很明显,这就是动力不足的原因所在,我把破损点给他们指了出来。他们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仔细地在机器上检查着我说的那些地方,并且问了好几个如何让这个机器良好运转的实际问题。当我把一切跟他们解释清楚了之后,我回到主机房里,出于好奇,仔细地检查了这个小房间。我稍微一看,就立即明白上校说的那个关于漂白土的故事明显是编造出来的。因为如果这样一台庞大而且如此有力量的机器仅仅是为了他说的那样一个目的,那真是荒唐透顶。房子的墙壁是木头做的,但是地板却是由一个大大的铁槽构成的。当我开始察看地面时,我发现地面上到处都是金属碎片。我蹲下身来,想看个究竟,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德国口音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和害怕,我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一张如死尸般苍白的脸孔——上校正往下看着我。

‘可真不少。’

‘你在那里做什么呢?’他问。

‘我给你一晚上五十个畿尼的报酬怎么样?’他问我。

当时由于我识破了他精心编制的故事,变得非常生气。‘我正在欣赏你的漂白土呢,’我对他说,‘如果我早些知道你们机器的真正用途,那么我一定可以给你们一些更好的建议。’

‘请你尽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业务,先生。’我说,‘你要知道我的时间也是有一定价值的。’真希望老天能原谅我最后说出来的那句话,但是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这些话一说出口,就立即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了。他的脸色这时变得极其难看,灰色的眼睛里射出了冷酷的光芒。

突然我的内心深处开始对这个骨瘦如柴却有着奇怪行径的人生出来一种厌恶和类似于恐惧的感觉。即使我不愿意失去顾客,但是我仍然抑制不住自己不耐烦的情绪。

‘很好,’他说,‘我会让你知道关于这个机器的一切的。’他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地关上了那扇小门,紧接着我就听到了上锁的声音。我立即冲到门边上,并且拉扯着门闩,但是门关得严严实实,无论我怎么踢和拉,它都丝毫没有反应。

‘那么很好!’他之后走回来说,‘我知道公司的职员很多时候会对上司的事情感到好奇。但是现在我肯定我们的交谈是没人偷听的。’他把他的椅子移到离我很近的地方,又开始用那种充满猜忌和质疑的眼神盯着我看了。

‘喂!’我大叫着,‘喂!上校!让我出去!’

‘很好。’他突然跳了起来,飞速地冲到门边,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的走廊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在一片死寂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使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是杠杆拉动发出的当啷声,同时还有那个已经有缝隙的水管发出来的哗哗声。显然,他已经启动了那台机器。灯仍然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是我蹲下去看那些金属碎片时就在那儿的。灯光使我看见那个黑色的天花板正慢慢地、抖动着向我压了下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一分钟之内就能把我压成肉饼。我大声呼救,使劲拍打着门,用指甲抠着那把锁。我大声恳求上校把我放出去,但是无情的杠杆发出的声音淹没了我的呼喊。天花板距离我只有一两英尺了,我举起手来,甚至能够感觉到它坚硬冰冷、粗糙的表面。然后我的头脑中迅速出现了痛苦的死亡想象,我甚至想到一个人死亡时的痛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死亡时的姿势。如果我把脸朝下的话,那么所有的重量都会压在我的脊背上。但是想到脊背被压断时可怕的声音,我不禁浑身战栗。或许有死得轻松点的姿势,那就是我将脸朝上,但是我又从哪里来的勇气躺在那里,看着这个死亡的黑色阴影摇摇晃晃地逼近我呢?我甚至已经无法完全站直了,这时候,我的眼睛突然看到了一些东西,心里迸发出了希望的火花。

‘我可以完全保证。’

我已经说过尽管这个地板和天花板是用铁制的,但是墙壁却是用木头做的。当我最后环顾四周的时候,我看见了在墙壁的两块木板中的一条细小的黄色光线,随着一块小面板向后推过去,这条黄色的光线变得越来越宽了。我简直无法相信这里还有一扇门,通过它我就可以逃离死亡了。我立即反应过来快步冲了过去,然后我终于魂飞魄散地躺在了墙的外边。面板终于在我的身后合拢了,随后传来了那盏灯被压碎发出的声音和两块铁板合拢时的撞击声,自己真是死里逃生。

‘在事情的整个过程中,你都能始终保持彻底的沉默吗?就是说,丝毫不跟外人提起这桩业务,无论是文字的形式还是口头的形式。’

有人疯狂地拉扯我的手腕,我才苏醒了过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狭窄的走廊间的石头地板上,一个女人正弯着腰对着我,她的右手里拿着一根蜡烛,并用她的左手拼命地摇着我。她就是那位曾经给过我善意的警告,却被我愚蠢地拒绝了的女人。

‘是的,我能。’

‘快醒过来!快醒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着,‘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你并没有在那里的。哦,别浪费宝贵的时间了,赶紧醒过来吧!’

‘那么你能保证吗?’他后来说。

至少这次,我没有蔑视她的建议。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跟着她沿着走廊跑,然后快步跑过一个回旋的楼梯。她把我带到了一条宽宽的走廊上面,突然我们就听到了一些急促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两个人的吼叫声。一个人就在我们刚刚待的那层地板上,另外一个人在下面的那层,两人大声呼应。这个女人突然停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然后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卧室的房门,皎洁的月光正透过窗户照进来。

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用质疑的眼神一直紧盯着我,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她说,‘这里很高,但是你也许可以跳下去的。’

‘如果我承诺了要保密的话,’我说,‘你完全可以相信。’

她还在说话的时候,一束灯光从走廊的尽头照了过来。透过这束光,我看到了莱桑德·斯塔克上校那瘦长的身影,他正对着我们这边跑过来,一只手拿着一个灯笼,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武器,有点像是屠夫用的砍刀。我快步穿过这间卧室,打开窗户向外看过去。月光下的花园看上去是那么的静谧、甜美、和谐,而且看上去它应该也只有三十英尺高的样子。我爬上栏杆,但是我却迟迟不敢跳下去,因为我还不确定我的救命恩人和那个追赶我的恶徒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她受到任何威胁的话,那么我想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跑回去帮她的。这个念头刚刚从我的头脑中闪过去,那个恶棍就已经到了门边上,想推开她冲进来,但是她牢牢地抱住他,使劲把他往后拽。

‘确实是为了一些业务难题,但是你一会儿就会发现,我没说半句废话。我们想委托你办件事,而且是绝对需要保密的,你知道吗?我们希望接手我们这件事情的应该是一个单身独居的人,而没有跟家族人住在一起。’

‘弗里茨!弗里茨!’她用英语尖叫着,‘还记得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之后你给我的承诺吗?你说过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他不会说出去的!哦,他一定不会把他看到的事情说出去的!’

‘你说的这些都非常正确。’我答道,‘但是请原谅我,因为我觉得你现在说的这些,跟我的业务范围实在没什么太大关系,我相信你来找我肯定是为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吧?’

‘你疯了啊,爱丽丝!’他大声吼着,拼命地想从她的拉扯之中挣脱出来,‘你会毁了我们的。他看到的实在太多了。快让我过去,你听我的!’他猛地把她推到了一边,然后快步地冲到窗户边,用他那重重的武器朝我砍了过来。当他砍过来时,我的手还扒在阳台护栏的边沿上面,正准备往下面跳。

‘哦,我想现在还是不告诉你这些为好。我还听说你是一个孤儿,同时也还是单身,独自一个人住在伦敦。’

我被他砍了一下之后,身体急剧地震动了两下,然后掉了下去,但是并没有摔伤。于是我马上站了起来,在前面的那片灌木丛中用我生平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因为我明白我还远远没有脱离危险。然而,就在我奔跑的过程中,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晕眩和恶心。我感觉到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正从我的手上面传过来,我低下头来看了看,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大拇指已经被砍下了,血正从伤口中不断地涌出。我用力地把手帕绑在受伤的地方,但是我的耳朵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令人眩晕的嗡嗡声,然后我就在玫瑰花丛中倒了下去,完全昏迷过去了。

‘你就是哈瑟里先生吧?’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德国口音,‘哈瑟里先生,听说你不仅是一个谙熟业务的人,同时又是一个谨慎保密的人,于是我就来拜访你了。’我觉得十分受用,我相信任何人在听到这样的恭维之后也禁不住要洋洋自得。‘你能否告诉我,谁告诉你这些的呢?’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但是我肯定一定很长,因为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不见了,正好是破晓的时候,这预示着又是一个明媚的早上。我身上的衣服被露水弄得湿透了,而我的衣袖也已经被伤口的血染透了。难忍的疼痛,这瞬间唤起了我昨天晚上冒险的所有记忆,我担心自己可能还没有完全脱离那个坏家伙的魔爪,想到这,我立刻挣扎着站了起来。但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当我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那些马啊,花园啊全都不见了,而我自己正躺在高速公路旁边的一个篱笆的边上,就在下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幢长长的建筑物,当我往那个建筑物方向走过去的时候,我发现它就是我昨天晚上下车的那个车站。如果不是我受伤的那个伤口告诉我这一切是真实的,那么我一定以为这段可怕的时间里的一切都是一个噩梦。

但是,就在昨天,当我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的一个职员跑来告诉我说,有位绅士想见我,和我谈点业务,同时他也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莱桑德·斯塔克上校’。看完名片之后,我就见到了斯塔克上校本人。他个子很高,极其瘦削。我想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瘦的人。他的整个面部瘦得只剩下鼻子和下巴了,脸颊也瘦成皮包骨了。但是看得出来,他的这种瘦是天生的,而并不是疾病导致的,因为他的眼睛看上去明亮有神,步伐劲健有力,举止灵活自如。他的穿着朴素整齐,年龄估计四十岁的样子。

我迷迷糊糊地进了那个车站,向工作人员打听早班火车的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正好有一班到雷丁的火车。我发现,同样是我来时看到的那个搬运工人在值班。我问他是否听说过一个叫莱桑德·斯塔克上校的人。他说他并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我又问他有没有注意到昨天晚上在车站门口接我的那辆马车,他也没有看到。我又问他这附近有派出所吗?他告诉我最近的一个派出所离这里也有三英里远。

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发现,第一次独立创业是十分枯燥乏味的。对于我来说尤其如此。在两年的时间里,我只受理过三次简单的咨询和一件小活,这就是我的职业带给我的全部东西。我总共赚了二十七英镑十先令。每天,我在我的办公室里从早上九点一直等到下午四点,直到后来我彻底死心了,我终于知道我可能再也无法获得丁点儿的业务了。

“对于我来说,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走三英里路了,因为我实在是太疲惫也太疼痛了。当我回到我居住的城市时正好是六点多一点,最要紧的当然是找个地方把我的伤口处理一下,后来碰到了这位医生,他就热心地把我带到你这里来了。我把这件案子的所有经过都详细地讲述了一遍,那么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我将完全按照你的建议去办。”

“你们一定知道,”他说,我是一个孤儿,也是一个单身汉,独自一个人住在伦敦的家里。我的职业是一个水利工程师,在我参加工作的七年时间里,我一直是格林威治有名的维纳和马特森公司里的学徒,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我收获了相当宝贵的非常丰富的工作经验。两年前,我的学徒期满了,加上我父亲的突然过世,让我获得了一笔可观的遗产,于是我决定开始自己创业,并在维多利亚大街开始了自己新的工作生涯。

听完他所叙述的这个非同寻常的故事之后,我俩都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夏洛克·福尔摩斯从他的书架上那些厚厚的书本里面取下来一本,那是他经常放他剪贴报的地方。

福尔摩斯在他的大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面部表情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掩饰了他那热切的心情和敏锐的眼神,我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倾听着这位客人给我们详细讲述着一个离奇的故事。

“这里有一则消息也许你会感兴趣的,”他说,“一年之前,这则新闻几乎在所有的报纸上都出现过。你听,寻人启事,杰里迈亚·海林先生,二十六岁,水利工程师。于本月晚上十点左右在他的住所里面消失,至今毫无音讯,身穿……”

“谢谢你。”我的病人说,“自从这位医生给我缠上绷带之后,我就已经好多了,您的早餐更让我感到完全康复了。我就不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了,我现在就开始跟你讲讲我的奇怪的经历吧。”

“哈!我想这则消息告诉我们这位上校上次精细检修机器的时间了。”

“哈瑟里先生,看得出来你的遭遇肯定是与众不同的。”福尔摩斯说道,“请躺在沙发上彻底放松,不要有任何的压力和担忧。把你能告诉我们的一切慢慢讲出来,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喝口酒提提神。”

“天哪!”我的病人尖叫了出来,“难怪那位夫人说那样的话了。”

正如我想象的那样,夏洛克·福尔摩斯正穿着他的睡衣悠闲地躺在起居室里看《泰晤士报》上的专栏,嘴里叼着烟斗,这是他每次早餐前必备的功课。烟斗里放的是前一天吸烟时剩下来的烟丝,都被精心烘干过之后放在壁炉架上。他亲切而友好地接待了我们,并叫仆人端上来了一些新鲜的肉片和鸡蛋,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我们吃完之后,他把我的新朋友安置在沙发上,拿了一个枕头放在他的脑后,并且倒了一杯加了水的白兰地。

“毫无疑问。很明显这位上校是一个冷血的亡命之徒,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挡住他的去路。就像那些海盗们一样,如果他们截获了一艘船,也是绝对不会留任何一个活口的。那么现在我们的每一分钟都是十分宝贵的,所以你现在如果感觉能行的话,我们就必须立刻赶到苏格兰场,之后我们再一起前往埃弗顿。”

“那好,我的仆人会去给我们叫马车,我很快就下来跟你一起去。”我快步走上楼,简短地对我妻子说了几句话,五分钟之后,我就已经跟我这位新结识的朋友坐着马车来到了贝克大街。

大概三个小时过去之后,我们全部都在火车上了,正从雷丁前往贝克郡这个小乡村。一起去的有五个人:夏洛克·福尔摩斯、那个水利工程师、苏格兰场的警官布雷斯瑞特、一个便衣警察,还有我自己。布雷斯瑞特在座位上摊开了一张该村的军事地图,并在上面用圆规画了一个以埃弗顿为中心的圆圈。

“好着呢,更何况要是不说说我的遭遇的话,我是永远不会舒服的。”

“大概是在这里。”他说,“这个圆圈大概是以这个乡村的车站为圆心,且以十英里为半径绘制的。你昨天到的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在这个圆圈线上。你说过大概是十英里,是吧,先生。”

“我们叫一辆马车一起去吧,可能还正好能赶上跟他一起吃早餐呢。但是你的身体还好吗?”

“那确实是将近一个小时的驾程。”

“太感谢你了。”

“那么同时你也认为在你昏迷了之后,他们把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扛了回来?”

“我当然非常乐意,我还会亲自带你去见他。”

“他们应该是这么做的,因为在我昏迷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把我抬了起来,然后把我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哦,我听说过这个人,”我的来客回答道,“而且如果他愿意受理我的这桩案件,我会十分高兴的,但是尽管如此,我想我还是会同时求助于警察。你能帮我引荐一下吗?”

“但是有一点我无法理解,”我说,“他们发现你昏迷在花园里面时,怎么会大发慈悲地突然放过你了呢。难道是那个恶棍被那位夫人的恳求感化了,并最终放你一马?”

“哈!”我喊道,“如果你真的有一些问题非常希望得到解决的话,那么在你去警察局之前,我强烈推荐你去见见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很难想象是由于你说的这个原因。因为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冷漠无情的脸庞,他应该是很难被说服的。”

“哦,不,现在已经不会了,我必须把这件事情报告给警察。但是,我现在可以跟你说,如果不是我自己所受的伤,警察会相信我所说的话才怪呢,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离奇古怪,而我的证据又十分稀少。况且,即使警察相信了我,就拿根据我提供的这些模糊的线索来说,也很难找出充分的理由去让他们相信。我能否获得公正的裁判还是个问题。”

“哦,这个谜不久就会解开的,”布雷斯瑞特警官说,“现在,我已经把这个圆基本上画出来了,现在只希望能够尽快知道下车之后我们要前往哪里去寻找那个家伙。”

“也许你最好还是不要谈论这件事情。因为很明显,你每次谈到的时候,对你的神经都是一种很大的折磨。”

“我想我能说清楚那个地方在哪里。”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说道。

“棒极了!通过你的白兰地和你的包扎,我感觉自己已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了。尽管我还是虚弱无力,但是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真的啊,现在就知道吗?”警官大声地说道,“你已经判断出来了!快,现在我们大家都来说说自己的意见,看看谁的意见与你的一致。我认为那些人住在车站的南边,因为那边要比其他地方更荒凉一些。”

“现在感觉怎么样?”当我处理完一切之后问他。

“我认为是东边。”我的病人说。

“太可怕了。”我用海绵擦拭着他的伤口,清洗干净,然后将它包扎好,最后用脱脂棉和消毒绷带将它包裹起来。他往后靠着,一点儿退缩害怕的样子也没有,尽管他时不时地咬着嘴唇。

“我说是在西边,”那个便衣警察说,“因为那边有许许多多的小村庄。”

“确实是十分凶险的案子。”

“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在北边的,”我说,“因为北边基本上没有山,我们的朋友说他在那段旅行中并没有上山下山的感觉。”

“怎么!难道是一个谋杀案?”

“来吧,”这个警官笑着说道,“这些意见都是完全不同的。那么现在你最后的指南针要指向哪边呢?”

“当然不是。”

“你们全部都错了。”

“我猜,这是一个意外事故吧?”

“怎么可能,我们四个方向都说到了,肯定有一个人是对的啊。”

“就像屠夫用刀剁的一样。”他说。

“哦,确实你们全部都错了。我的观点是,”他同时将他的手指放在圆圈的中心位置,“这就是我们将会找到他们的地方。”

“这应该是被一个很重而且很锋利的工具伤的。”我边检查他的伤口边说。

“那个十二英里的驾程你又怎么解释呢?”哈瑟里先生问道。

“这是一个水利问题,你看,本来就属于我的专业范围。”

“出去六英里再回来六英里,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你自己也说当你看到那匹马的时候,它是油光发亮、精神百倍的。如果它是行驶了十二英里之后到火车站的,那么经过这样一个长途的路程之后,它还怎么可能油光发亮、精神百倍呢。”

“你做得很对!你原本应该做一名外科医生才对!”

“事实上,这确实是一个很合理的计谋。”布雷德瑞特在深思熟虑之后说,“当然根据这伙盗窃分子的性质来说,似乎听上去确实没什么好怀疑的。”

“是的,确实如此。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昏迷了,我想我肯定很长一段时间都毫无知觉。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它仍然在流血,于是我就拿着我手帕的一端绕着我的手腕紧紧绑了一圈,并且最后用一个小东西把它固定住了。”

“一点儿都不,”福尔摩斯说,“他们是大规模制造假币的组织,他们使用那台机器的目的就在于生产可以替代白银的一种混制品。”

“天啊!”我抑制不住地大叫了出来,“这太惨了,肯定出了很多血。”

“我们知道有一伙聪明的家伙正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并且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警官说,“他们一直在大批量地制作半克朗的硬币。我们甚至追踪他们到了雷丁,但是每次一到这里就再也没有任何进展了,因为他们总是能用一种十分隐蔽的方式掩盖自己的踪迹,看得出来,他们真是一群经验丰富的老手。但是现在,感谢这个幸运的机会,我想我们这次一定可以将他们抓捕归案了。”

他解开手帕,把手露了出来。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目睹。他的手上只有四根手指头,还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而在他的大拇指原来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堆海绵状的皮肤。就好像他的大拇指是直接从根部被劈下来的,或者是被扯下来的。

但是这位警官最终还是失策了,那些罪犯早已逃之夭夭。就在我们的火车开进埃弗顿车站的时候,我们发现就在隔壁的一个小树丛中升起了巨大的浓烟柱,就像一大片鸵鸟毛悬挂在美丽的田园上空。

“我好多了!”他说,“但是现在,医生,或许你应该好好地检查一下我的大拇指,或者说应该好好看看我的大拇指原来所在的那个部位。”

“房子起火了吗?”当火车在站台上停下来的时候,布雷斯瑞特问道。

“别那么说。喝点这个吧。”我冲了一些白兰地到水里,他喝了之后,面颊红润了些,看上去比刚开始有血色多了。

“是的,先生!”火车站的站长说。

“我看上去一定很傻。”他喘着气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但是这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他的状态接近于一种歇斯底里式地爆发,这是一种性格坚强的人在承受了一场巨大危难之后所产生的歇斯底里。没过多久,他就慢慢安静下来了,面色苍白,看上去非常疲倦。

“我听说是在昨天晚上起的火,先生,但是情况变得更糟糕了,后来整个地方都变成了一片火海。”

“别笑了,”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你安静一下吧!”同时从旁边的玻璃水瓶中给他倒了一些水。

“起火的是谁家的房子啊?”

“噢,我的这个夜晚可不单调沉闷。”他一边说,一边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笑声高亢而响亮,他往后靠在椅子上,整个身体仿佛都随着他的笑而晃动。这笑声引起了我医学本能的极大的反感。

“比克先生的。”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在我的候诊室的椅子上坐下来,对他说,“看得出来,你刚从夜晚的旅途中解脱出来,夜间乘车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单调沉闷的事情。”

“快说,”水利工程师先生突然激动地说,“比克先生是不是一个德国人,很瘦,而且鼻子也长长的、尖尖的?”

我拿起名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维克多·哈瑟里先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大街16A3楼。”这就是我今天清晨来客的姓名,职业和住所。

这个站长会心地笑了:“不,先生,比克先生是英国人,在我们这个教区里面他穿得最为讲究得体的了。但是倒是有一个跟你说的很像的人跟他住在一起,听说是他的病人。就我所知,这个人是个外国人,而且他确实很瘦,我估计要是让他吃一顿上好的贝克郡的牛排的话,他也丝毫不会感到油腻或者吃不下的。”

“华生,我很抱歉一大早就把你吵醒了。”他说,“但是就在昨天晚上我经历了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今天一早我就坐火车过来了,想在帕丁顿找到一位医生,一个能够很好地医治我的医生。我给了你的仆人一张名片,但是我发现他把名片落在桌子边上了。”

站长的话音还没落,我们几个人就急忙朝着起火的方向赶了过去。穿过一个矮山的山顶,我们前面就出现了一栋高大的白色房子,然而这栋房子里的所有地方,包括窗户都在向外吐着火苗,房子的花园里有三辆消防车正在努力地控制火势,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打开候诊室的门,发现一位男士就坐在桌子边上。他的衣着朴素,穿着一套粗花呢衣服,戴着一顶软帽子,帽子已经取下来放在了我的书上了。他的一只手上缠了一块手帕,手帕上面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很年轻,估计还没超过二十五岁,脸庞显得阳刚成熟,但是脸色却极其苍白。看起来他正在承受什么非常强烈的激动情绪,这种情绪强烈到需要他极力忍耐才能控制得住。

“就是这里!”哈瑟里大叫了起来,口气里充满了兴奋,“那就是我们开车经过了的碎石马路,那里就是我躺过的玫瑰花丛。那边的第二个窗户就是我昨天晚上跳下来的地方。”

“这是一个新病人,”他悄悄地说,“我想我应该亲自把他带过来,这样他就不会偷偷溜走了。他现在在里边很安全而且已经安静下来了。我现在必须要走了,医生,我跟你一样,还得去值班呢。”说完这些之后,他就走了,甚至连让我感谢他的时间都没有给我。

“那么,至少,”福尔摩斯说,“你已经为自己报仇了。很明显,是你昨天拿的那盏油灯在被挤压破碎的时候,火星溅到了木质的墙壁上面。而当时他们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抓到你,以致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觉察到墙壁起火了。现在你要注意盯着看这里的人群,看看里面是否有昨天晚上的那些人,不过我估计他们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他,因为他的行为和表情让我感到好像关在我的候诊室里的人是个怪物一样。

福尔摩斯的估计最终变成现实,因为自从那天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那个漂亮的女人、凶恶的德国男人或者怪僻的英国男人的任何消息了。一个农民跟我们说,就在那天大清早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辆马车载着几个人和几个很大的箱子朝着雷丁的方向开过去了,速度很快。但是这以后,所有逃亡的踪迹都消失了,即使像福尔摩斯这样足智多谋的人也无法找到有关他们去向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线索。

“我把他带到这儿来了。”他悄悄地对我说,并且越过他的肩膀,用他的大拇指回指着身后,“他现在好多了。”

消防员们发现房子内部的布局非常奇怪,尤其是当他们在二楼的窗台上发现一截被砍下来的大拇指时,他们感到恐怖不安。大概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的努力终于最终见效了,大火得到了控制。但是房顶已经烧塌了,整个地方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了,最终只剩下一些扭曲的圆筒和铁管。那台让我们这位不幸的工程师为之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机器,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发现在外面的一间房子里面储存了大量的镍币和锡纸,但是却没有找到一枚硬币,也许这就解释了那位农民说的他们逃走的时候带着的那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的原因。

有一天早上,大概七点钟左右,我被仆人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说有两个从帕丁顿车站来的病人,现在正在候诊室里等候。经验告诉我,火车上不出事则已,一出事绝对非常严重,于是我火速穿好衣服,狂奔下楼。刚到楼下,我的老伙计,那个铁路员工正好从候诊室里出来,并且轻轻地带上了他背后的门。

至于我们的这位水利工程师是怎样从花园里面被运到他醒过来的那个地方的,也许将永远都无人知晓了,但是幸好花园里那些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来的脚印告诉了我们一个简单的故事。很明显他是被两个人抬到那个地方去的,其中有一个人的脚非常的大,而另一个人的脚却很小。联系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很可能就是那个比较安静的英国男人并不像他的同伙那样残忍无情,最后是他帮助那个女人一起把这个不省人事的人抬离了险境。

我最终搬离了那个地方,回到了城市重操旧业。由于我的住所离帕丁顿车站并不是很远,也救治了一些铁路员工,因此我的生意开始渐渐有所起色。在这些人中,有一位员工的痛苦难缠而且相当顽固的疾病被我治愈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向所有人宣传我医术高超,而且只要他可能认识的每一个病人,他都要介绍他们到我这里来就医。

“唉,”当我们重新坐火车回伦敦的时候,我们的工程师可怜兮兮地说,“对于我来说,这真是件糟糕透顶的事!在这件事的过程中,我失去了我的大拇指和五十畿尼。虽然失去了那么多,但是我却不知道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接下来我扼要地讲述一下这个故事,那是在一八八九年的夏天,当时我新婚不久,住所离福尔摩斯所在贝克街道的公寓并不是很远,尽管那时候我偶尔会去拜会他,甚至还绞尽脑汁想要说服他舍弃他那豪放不羁的性格,也来回访我们,但是这似乎并不奏效。

“经历和经验,”福尔摩斯笑着说,“同时你知道吗?你肯定还会通过这件事情得到一些间接的价值。一旦这事传播出去,你就会因此收获一个很不错的名声,将来你的事务所也会声名远扬的。”

在我和福尔摩斯交往十分密切的那些年月里,他解决了许许多多的难题和案子。但是在这其中,只有两件案子是通过我介绍给我的朋友福尔摩斯的,一件是哈瑟里先生的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伯顿上校发疯案。在这两个案件中,沃伯顿上校的发疯案似乎更受那些敏锐而且又有独特见解的读者喜欢一些,但是我个人认为,哈瑟里先生的大拇指案不仅在它的开端就显得异常地不同寻常,即使是在它所有的细节上也是极富戏剧性的,因此我认为它理所当然应该比后者更值得人们关注一些。即使在整个案件中,福尔摩斯在破案中惯用的推理方法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而以往的事实告诉我们,福尔摩斯正是凭借着这些富于理据的推理取得那些突出的成就的。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故事在报纸上的报道不止一次两次了,但是雷同于所有类似的事件,即使有印刷品用整版整版的篇幅来对它进行大肆渲染,它的震撼力也仅限一般而已,若想亲身体验震撼的感觉,你首先必须亲身体验这个故事,看着所有的故事情节慢慢地在你的眼前呈现,每一个崭新的发现都能让你觉得疑点在慢慢减少,而真相逐渐变得触手可及。我是亲身感受如此强烈震撼的,当时的环境、氛围就给我刻下了深刻的烙印,即使现在两年时间过去了,仍然难以消减这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