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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3 斑点带子案

“我认为,那位小姐就是斯托纳小姐。”福尔摩斯一边用手遮着阳光,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说,“好的,我们就按你说的办。”我们下车后付了车钱,车夫掉转马头向莱瑟黑德的方向驶去。“我是这么想的,”当我们登上台阶时,福尔摩斯说道,“还是让这个车夫把我们当成是建筑师或者是做生意的人为好,省得他夸夸其谈。下午好,斯托纳小姐。你看,我们说到就到。”

“但是,”车夫指着左边一些房屋的屋顶说道,“如果你们想去那座邸宅,你们可以跨过篱笆两边的台阶,再顺着地里的小路走,那样会近一些。就是那位小姐正在走的那条路。”

我们这位早上见到过的委托人兴高采烈地迎上前来,看上去是那么地迫不及待。“我一直在热切地盼着你们来,”她热心地握着我们的手大声说道,“一切都很顺利。罗伊洛特医生进城了,估计天黑前是回不来了。”

“村子就在那边。”

“我们已经荣幸地见过这位医生了。”福尔摩斯说道,接着他用几句话把经过说了一下。斯托纳小姐听着听着,嘴唇渐渐变得煞白。

福尔摩斯说道:“我们就是要去那里。”

“上帝啊!”她哭喊道,“那么,他一直在跟踪我。”

车夫说道:“那边正在翻修宅院。”

“应该是这样。”

“不错,先生,那正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邸宅。”

“他太狡猾了,以至于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是安全的。他回来后会怎么对付我呢?”

眼见在缓和的坡地上有一片树木葱郁的园地,一直向上延伸到最高处,形成了一片密密的丛林。一座有着灰色山墙和高高屋顶的古老邸宅耸立在树丛之中。“斯托克莫兰?”他说道。

“他必须先让他自己受到保护,因为他知道,有个比他更狡猾的人在盯着他。你今晚必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让他进去。如果他发狂,我们就把你送去你姨妈的家里。现在,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所以请你马上带我们到那些需要检查的房间去。”

“看那儿。”他说道。

这是一座用灰色的石头砌成的宅子,石壁上满是青苔,宅子的中部高高矗立,两侧是弧形的房间,像一对蟹钳似的向两边延伸开来。一侧房间的门窗是破碎了的,用木板钉着,房顶的一部分也坍陷了,俨然一副破败的景象。房子的中央部分也没怎么修葺。但是,右手边那一排房子相对比较新,窗子上挂着窗帘,烟囱上冒着袅袅青烟,表明这家人是居住在这里的。山墙边立着一些脚手架,石壁已经被凿穿了,可是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有工人在工作。福尔摩斯在那块还没有修剪好的草坪上缓缓地来回踱步,非常仔细地检查着窗子的外部情况。

我们到滑铁卢车站时,刚好赶上一列开往莱瑟黑德的火车。到达莱瑟黑德后,我们在车站旅店雇了辆双轮单马车,顺着美丽的萨里大道走了四五英里。真是非常好的一天,阳光灿烂,万里晴空。路边的树木和树篱刚刚抽枝发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湿润的泥土气息。就我个人而言,起码觉得这浓浓春意和我们从事的这件险恶凶案的调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朋友坐在马车的前部,两臂交叉,帽子耷拉着把眼睛遮住,头低垂至胸前,处于沉思之中。但是他突然抬起头,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向对面的草地。

“我猜这是你曾经居住的卧室,中间是你姐姐的卧室,靠着主楼的那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

“我查看了他那位已故妻子的遗嘱,”他说道,“为了确定这份遗嘱的准确含义,我只能被迫对遗嘱中所列的那些投资有多少收入进行计算。在那位女士去世的时候全部收入比一千一百英镑稍微少一点,而目前由于农产品价格下降,总收入不超过七百五十英镑。可是一旦每个女儿结婚,她们就有权每年索要二百五十英镑的收入。因此,很明显,如果两个女儿都结婚,留给这位怪人的钱就微乎其微了,甚至即使只有一个出嫁,也会搞得他狼狈不堪。我这一上午的工作没有白费,因为已经能够证明他对阻止女儿结婚这类事情有着非常强烈的动机。华生,现在情况已经十分紧急了,尤其那家伙已经意识到我们对他的事很感兴趣;所以,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叫一辆马车,赶往滑铁卢车站。如果你能把你的左轮手枪带上,我会十分感激。用埃利二号手枪对付一个能把钢火钳弄弯的家伙应该是没问题了。我认为我们所需要的就是一把手枪和一把牙刷。”

“没错。但是我现在住在中间那间卧室里。”

夏洛克·福尔摩斯快到下午一点的时候才回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用潦草笔迹写着些文字和数字的蓝纸。

“我想这是因为你的卧室正在修葺当中吧。顺便说一句,那座山墙看上去好像并不需要急于修葺吧。”

“他竟然傲慢地把我和那些警探混为一谈,简直可笑!然而,这段小插曲会为我们的调查增加不少情趣,我只希望我们那年轻的朋友不要因为她轻率的行为,被这畜生跟上而遭受折磨。好了,华生,我们吩咐他们开早饭吧,吃完我要去医师协会一趟,希望在那儿能弄到一些资料来帮助我们破案。”

“完全没必要,我认为那只不过是让我从我的房间里搬出来而找的一个借口。”

“他似乎是一个很友善的人,”福尔摩斯大笑着说道,“尽管我没有他那么高大,可是如果他再多留会儿,我会让他知道我的手劲并不比他的小。”说着,他拾起那根钢火钳,猛地用力,就把它又弄直了。

“啊,这里面很有问题。嗯,这排狭窄房间的另一边是那条三个房间的房门都对着的走廊吧?里面应该也有窗子的吧?”

“我把话说完自然会走。你胆敢管闲事管到我头上来了。我知道斯托纳小姐到你这里来过,我一路跟着她。我这个人你可是惹不起的!你瞧好。”他飞快地往前走了几步,抓起火钳,用他那双褐色的大手一下就把它拗弯了。“小心别栽在我手里。”他一边怒骂着,一边将扭弯的火钳扔到壁炉里,大步地走出了房间。

“有,不过窗子都非常窄小,人钻不进去。”

福尔摩斯咯咯地笑出声来。“你的话还真是很有意思。”他说道,“你走的时候请把门带上,因为有一股冷风吹进来。”

“既然你俩的房门晚上都是锁着的,从走廊那边进入你们的房间应该是不大可能了。现在,请你到你的房间里去,然后闩上百叶窗。”

“福尔摩斯,你这个苏格兰自作聪明的小侦探!”

斯托纳小姐按照他所说的做了。福尔摩斯很仔细地检查打开的窗子,并想方设法打开百叶窗,但就是没法打开,连用一把刀子插进去把窗闩撬起来的裂缝也没有。随后,他用放大镜检查了合叶,但是合叶是铁制的,牢牢地嵌在坚硬的石壁上。“嗯?”他摸着下巴,疑惑不解地说道,“看来我的推理遇到了些难题。假如这些百叶窗是闩好了的,没人能够钻进去的。那么,我们来看看在房里是不是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他笑得更加厉害。

一扇小小的侧门通向刷成白色的走廊,这个走廊正对着三间卧室的房门。福尔摩斯没有检查第三个房间,所以我们直奔第二间,是斯托纳小姐现在居住的房间,也是她姐姐遭遇不幸的那个房间。这是一个很小且很简陋的房间,完全是传统乡村住宅的风格,天花板不高,还有一个敞开着的壁炉。房间的一个角落竖着一个带抽屉的褐色橱柜,另一角摆放着一张窄小的罩着白色床罩的床,窗子的左边放着一个梳妆台。这些家具加上两把藤椅就是这个房间的所有摆设了,此外在房间的中央还铺着一块四方形的地毯,房间周围的木板和墙板是褪了色的棕色橡木,布满了蛀孔,极其陈旧。看起来当年盖这座宅子时用的就是这些木板和墙板,一直没换过。福尔摩斯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角落里,静静地坐着,他的眼睛不停地环视着周围,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福尔摩斯,好管闲事的混蛋!”

“这个铃通向哪里?”最后,他指着挂在床边的一根粗粗的拉铃的绳问道,那绳头的穗子实际上是搭在枕头上的。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

“通向管家的房间。”

“哈!你是在敷衍我,对不对?”我们这位新客人挥舞着猎鞭向前迈出一步说道,“我认识你,你这个恶棍!我早就听说过你。福尔摩斯,你是个好管闲事的家伙。”

“看上去它比别的东西都要新一些。”

“不过我听说番红花会开得很好。”我的朋友泰然自若地接着说道。

“是的,才装上一两年。”

“她究竟对你说过些什么?”老头暴怒般地尖叫着。

“我猜是你姐姐要求装上的吧?”

“现在的天气怎么还这样冷。”福尔摩斯说道。

“不是,我从来没有听说她用过。我们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动手去拿的。”

“别来这套,我一路跟着我的继女,知道她到你这里来过。她都对你说过什么?”

“确实,看上去在那里安装这么好的一根铃绳没有必要。请原谅我要花几分钟时间检查一下地板。”他边说边趴到地下,手里拿着他的放大镜,迅速反复地来回移动,认真地检查着木板间的每条裂缝。然后同样认真地检查了房间里的墙板。最后,他走到床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床,然后又沿着墙壁来回查看,最后用力拉了一下铃绳。

“哦,是医生啊,”福尔摩斯殷勤地说道,“你请坐。”

“咦?这玩意只不过是个摆设。”他说道。

“我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来自斯托克莫兰。”

“没有响吗?”

“先生,我就是福尔摩斯,可是恕我不敬,你是谁?”我的朋友平静地说道。

“没有,甚至根本没有接上线。这多有趣,现在你能看到,这绳子正好是系在通风口上面的那个钩子上的。”

“你们谁是福尔摩斯?”这个怪人问道。

“多么可笑的做法啊!我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铃绳。”

我的朋友之所以这样地大声叫喊是由于我们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站在房门口。他的穿着很奇怪,就像是专家和农民的混合体。他戴着一顶黑色礼帽,身穿一件长礼服,脚上穿着一双高筒靴,手里还舞动着一根猎鞭。他的个头很高,礼帽都碰到房门的横楣了。他的体形也很宽大,几乎把整个房门给堵得没有一点儿空隙了。一张被太阳烤得发黄的大脸满是皱纹,神情还带着邪恶。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福尔摩斯。他那双深陷进去的眼睛露出凶狠的目光,还有高高挺起的细长鹰钩鼻,使他看起来活像一只暴躁的老猛禽。

“真是奇怪!”福尔摩斯一边拉着铃绳一边咕哝道,“这房间有几个地方非常地古怪。比如,建造房子的人是多么愚蠢,他完全可以把通风口通向屋外的,可是他却将它通向了隔壁房间。”

“我也这样认为。正因为如此,我们今天才一定要去斯托克莫兰。我想看看这些推理中的不足是没办法弥补,还是可以讲得通。真是活见鬼,这究竟是怎么了?”

“那也是最近才弄的。”那位女士说道。

“我认为任何这类的推理都有很多不足之处。”

“是和铃绳一起安装的吗?”福尔摩斯问。

“我不知道。”

“是的,那时还进行了几处改动。”

“但是,那些吉卜赛人又做了些什么呢?”

“这些东西实在太有意思了,摆设用的铃绳、不向外通风的通风口。斯托纳小姐,你要是不介意,我们能否到里面那一间去检查一下?”

“深夜时的口哨声和那些与她继父关系极其密切的吉卜赛人的出现,使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继父想阻止继女结婚。他临终时暗示的有关带子的话,还有,海伦·斯托纳小姐听到的‘叮当’的金属碰撞声,很可能是扣紧百叶窗的其中一根铁条落回到原处时发出的。当你把所有的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有理由认为:只要抓住这些线索查下去,就一定可以解开这个谜团。”

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和他继女的比起来要更为宽敞一些,但房间里的布置仍然很简单。一张行军床,一个小小的木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大部分是关于技术方面的,床边放着一把扶手椅,靠墙放着的是一把普通的木椅、一张圆桌和一只很大的铁制保险柜,主要的家具就是这些了。福尔摩斯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一周,把每件东西都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

“我不清楚。”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他敲敲保险柜问道。

“可是,怎么解释深夜的口哨声呢?那女人临死前说的奇怪的话又意味着什么呢?”

“是我继父生意上的文件。”

“可是,如果房间里的地板和墙壁真像那位女士所说的那样完好无损,而且门窗和烟囱也被封住了,那么,在她姐姐神秘地死亡的那个晚上,毋庸置疑,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里。”

“哦,这么说你看见过里面的东西了?”

“的确是阴险和恶毒。”

“只见过一次,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里面塞满了文件。”

“依我看,这是一个极其阴险和恶毒的阴谋。”

“打个比方,里面会不会有一只猫?”

“华生,对这一切你有什么看法?”夏洛克·福尔摩斯倚靠在躺椅上问道。

“不会,多么奇怪的念头!”

“不,我要走了。在我把我的烦恼向你们倾诉了以后,我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我期待我们下午再见。”她拉下那厚厚的黑色面纱,把脸蒙上,悄悄地走了出去。

“那么,来看看这个!”他从保险柜顶上拿起一个盛着牛奶的小碟子。

“我们会在午后不久到达的,我也有些工作上的私事需要处理一下。你不留下吃点早餐么?”

“不,我们没养过猫。不过有一只印度豹和一只狒狒。”

“既然进了城,我正好有一两件事情想去办。不过,我会赶十二点钟的火车回去,以便及时在家等着你们。”

“啊,是的,当然!嗯,一只印度豹和一只大猫也差不多大,不过,我敢说一碟牛奶恐怕远远不能满足它的需要。还有一点,我得搞清楚……”他在木椅前蹲下,认真仔细地把椅子检查了一遍,“谢谢你,基本搞清楚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把放大镜放回了口袋里。“喂,这件东西很有意思!”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挂在床头上的一根打狗用的小鞭子。不过,这根鞭子是盘成一个圈的,而且还打了活结。

“那么,我和华生都会去的。你自己打算做点什么呢?”

“你是怎么看的,华生?”

“当然没有。”

“那只是一根很普通的鞭子。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打成活结?”

“太好了,华生,我们走一趟你没有意见吧?”

“这并不是很普通的鞭子吧,唉,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当一个聪明人把脑子用在犯罪上的时候,那就真的太糟糕了。我想我现在已经看得足够多了,斯托纳小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不妨到外面的草坪上走走。”

“正巧,他说过今天会进城里处理非常重要的事情。可能一整天都不在家,没有什么会打搅到您。我们家现在只有一位年纪很大的女管家,但是十分愚钝,很轻易地就能把她支走。”

我的朋友在离开调查现场时,脸色是那么难看,一脸阴沉,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我们在草坪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遍,我和斯托纳小姐都不想打断他的思路,直到他自己停止沉思为止。

“这件案子非常地复杂,”他最后说道,“在我决定要采取行动之前,还有很多细节我急切渴望去了解。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我们今天到斯托克莫兰去,我们能否察看一下这些房间,而不让你继父知道呢?”

“斯托纳小姐,”他说道,“一切事情你都必须按照我所说的去做,这非常重要。”

女士此时满脸通红,掩盖住受伤的手腕。“他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她说道,“他可能不清楚自己有多大的力气。”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处在沉默之中,福尔摩斯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望着噼啪作响的炉火。

“我一定照您说的做。”

“他虐待过你。”福尔摩斯说道。

“事情非常严重,不能有半点犹豫。你是否按我所说的去做关系到你的命运。”

作为对她的提问的回答,福尔摩斯揭起了挡着她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的黑色花边袖口的褶边。只见她白皙的手腕上,有五块青紫色的伤痕,是四个手指和一个大拇指的指痕。

“我保证,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为什么这么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和我的朋友今晚都必须在你的房间里过夜。”我和斯托纳小姐都面带惊愕地看着他,“对,必须这样做,让我来解释一下。我相信那边就是你们的乡村旅店吧?”

“不,你没有。斯托纳小姐,你在袒护你的继父。”

“是的,那是克朗旅店。”

“是的,所有的。”

“很好。从那儿能看到你的窗子吗?”

“你这样做很明智,”我的朋友说道,“但是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吗?”

“当然能。”

“自那之后,两年过去了,近段时间我的生活比以前更加孤单寂寞。然而,就在一个月前,我认识多年的一位密友向我求婚,我感到很幸运。他的名字叫阿米塔奇——珀西·阿米塔奇,是住在里丁附近克兰活特的阿米塔奇先生的二公子。我继父并没有反对这件婚事,我们打算春天的时候结婚。两天前,宅子西侧的房间开始进行修葺,我卧室的墙壁被打了些洞,所以我只能搬到我姐姐出事前住的那间房里去,在她睡过的那张床上睡觉。昨天深夜,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思索起我姐姐那可怕的遭遇,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非常微弱的口哨声,这可是预兆她死亡的哨声啊。你能想象得到,把我吓成什么样的地步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点着灯,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实在被吓得够呛,不敢再上床。天刚亮,我就穿好了衣服,偷偷地溜了出来,在宅子对面的克朗旅店雇了一辆双轮单马车来到莱瑟黑德,又从那里赶到您这边,就是来向您求助的。”

“等你继父回来后,你一定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然后假装头疼。等你听到他上床睡觉后,你必须打开你那扇窗户上的百叶窗,打开窗闩,在那儿放上一盏灯作为给我们的信号,然后带上你可能需要的东西,悄悄回到你以前住的房间。我一点儿也不怀疑,虽然那房间还在修葺当中,你还是能在那里住上一晚的。”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他说道,“请继续说下去。”

“哦,好的,没问题。”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好像这种说法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

“其他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处理好了。”

“有时我想,那也许仅仅是她在精神狂乱时说的胡话,但有时又想,可能暗示的是某一班47人。也许暗示的就是庄园里那些吉卜赛人。我不知道她提到的带斑点的带子是不是就是指的那些吉卜赛人,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戴着有斑点的头巾。”

“但是,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嗯,她提到带斑点的带子,你认为是在暗示些什么呢?”

“我们要在你的卧室里待上一夜,把打扰你的那种声音调查清楚。”

“有,吉卜赛人几乎总在那里。”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您已经下定决心了。”斯托纳小姐拉着我朋友的袖子说道。

“庄园里当时有吉卜赛人吗?”

“也许吧。”

“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让她如此惊恐,但是我相信她纯粹是由于畏惧和震惊过度而死亡的。”

“那么,求您告诉我,我姐姐的死因是什么?”

“那么,你认为你不幸的姐姐是怎么死的呢?”

“等我掌握了更确凿的证据之后再告诉你吧。”

“医生们为此检查过,但并未发现什么。”

“至少请您告诉我,我的猜想是否正确,她是不是因为突然受到惊吓而死的?”

“有没有可能是中毒?”

“不,我不这样认为。我想应该有某种更为切实的原因。好吧,斯托纳小姐,我们得走了,否则,如果罗伊洛特医生回来看见我们,我们这次行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再见,勇敢一点,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你大可放心,我们很快会把对你造成威胁的危险解除掉。”

“由于罗伊洛特医生的行为在郡里早已是声名狼藉,所以验尸官在调查这个案子时十分仔细,但是他始终未能找出任何让人信服的死亡原因。我能够肯定,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着的,窗户也是由那种老式的有栅栏的百叶窗挡着的,每晚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通过敲击墙壁发现四周都非常地坚固,在彻底检查过地板后,也得到了相同的结果。烟囱倒是很宽大,但也用四个大锁锁上了。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出事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我姐姐一个人。而且,她身上没有任何被施暴的痕迹。”

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克朗旅店订了一间卧室和一间起居室。我们的房间在二楼,从窗户可以俯瞰到斯托克莫兰庄园林荫道旁的大门和住人的那排房间。黄昏时分,我们看到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坐着马车经过,他那庞大的身躯在给他赶车的瘦小少年的映衬下,异常显眼。那男仆在打开沉重的大铁门时,动作稍微迟缓了点,我们就听到他嘶哑的怒吼声,而且看到他怒气冲冲地对那个男仆挥舞着拳头。马车进了大门继续前行。几分钟过后,我们看到树丛里突然闪出一道灯光,原来是一间起居室点上了灯。

“这说明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曾经划过火柴查看过四周,这一点十分重要。验尸官的结论是什么呢?”

“你知道吗,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此时,夜色逐渐变浓。我们坐在一块交谈,“我还在想,今天晚上你该不该和我一起去,因为确实有些危险。”

“没有,她身着睡衣。我发现她右手拿着一根烧焦了的火柴棍,左手拿着个火柴盒。”

“我能帮得上忙吗?”

“你姐姐仍旧穿着白天穿的衣服吗?”

“你在场可能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村里的验尸官调查的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的确确是听到了,真是非常深刻的印象。可是那时屋外有狂风暴雨的声音和老房子吱吱的作响声,我也有可能听错。”

“那我一定得来了。”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道,“你敢肯定你确实听到了口哨声和金属的声音吗?你能发誓吗?”

“非常感激!”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心中隐隐约约有种大祸将至的感觉。你知道,我和我姐姐是双胞胎,紧紧将我们姐妹两颗心连在一起的纽带是多么地微妙。那晚的天气非常糟糕,狂风呼啸,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突然,在呼啸的风雨声中,传来了女人惊恐的尖叫声,我听出那是我姐姐的声音。我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围上披肩,向着走廊冲了过去。就在我开门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我姐姐描述过的那种很微弱的口哨声,不一会儿,又是‘叮当’一声,好像一块金属掉落在地上。我沿着走廊跑了过去,只见姐姐的房门被开了锁,缓缓地打开着。我被吓傻了,瞪大双眼望着门,不知道什么东西会从房里出来。借着走廊的灯光,我看见我姐姐出现在了房门口,因为惊恐,她的脸苍白无光,两手摸索着试图寻求帮助,全身就像一个醉汉一样来回晃动。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把她抱住。但是她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感觉她正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在满地翻滚,手脚可怕地抽动着。一开始我觉得她没有认出我,但是就在我弯身抱她的时候,她用凄凉而又尖厉的声音尖叫着,那声音我一生也无法忘记:‘唉,海伦!上帝啊!那条带子!那条带斑点的带子!’她好像还有话要说,她把手伸向空中往医生房间的方向指去,但又是一阵抽动,她无法再说话了。我冲出房间,用力呼喊继父,看见他正穿着睡衣,急匆匆地从房间里跑出来。他来到姐姐身旁时,姐姐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给她喂了白兰地,而且把村里的医生也请来了,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工夫,因为她已经慢慢地离我们而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我深爱的姐姐就这样结束了她的生命。”

“你说有危险。显然说明你在这些房间里看到了很多我没有看到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请你继续说。”

“不,我想你和我看到的东西一样多,只不过我能多推断出一些东西。”

“我想我已经和您说过了,继父养了一只印度豹和一只狒狒。只有把门反锁了,我们才能感到是安全的。”

“除了那根铃绳,我没有看到任何引人注意的东西。我不得不承认,我实在想象不出那根铃绳有什么用处。”

“为什么呢?”

“你也看到那个通风口了吧?”

“一直如此。”

“是的,不过我认为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个小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那洞口是那么小,甚至连耗子都很难钻得过去。”

“这样么?”福尔摩斯说道,“你们习惯在夜里把自己反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在我们来斯托克莫兰之前,我就料到,我们应该会发现一个通风口。”

“算了,无论如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然后关上房门出去了。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她用钥匙反锁房门的声音。”

“啊,亲爱的福尔摩斯!”

‘啊,也许我睡得比你死吧。’

“哦,是的,我已经料到了。你记得吗?她曾经提到过她姐姐能闻到罗伊洛特医生的雪茄烟味,这不就表明在两个房间当中必定有相通的地方吗?而且它只能是很窄小的,否则验尸官是不会没有发现的,由此我推断是一个通风口。”

‘很有可能。但要真从草坪那儿传来的,奇怪了,你怎么会听不到呢?’

“但是,那有什么危害呢?”

‘没有,我没有听到过。准是庄园里那群不幸的吉卜赛人干的。’

“嗯,至少在时间上非常凑巧,凿了一个通风口,挂了一条铃绳,睡在床上的一位小姐丧了命。这些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吗?”

‘因为这几天的夜里,大约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我总是能清楚地听到微弱且清晰的口哨声。我不是一个睡觉很死的人,所以就被这声音吵醒了。我搞不清从哪儿传来的声音,好像是隔壁房间,也可能是外面的草坪。所以就想问问你,看你是否也听到了。’

“我还是看不出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

‘当然不会,为什么这么问?’

“你发现那张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也猜你睡觉的时候,不大可能还吹口哨吧?’

“没有。”

‘从未听到过。’我回答道。

“它是用螺钉固定在地板上的。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床吗?”

‘海伦,告诉我,’她说道,‘你深夜时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吹口哨?’

“我不能说我见过。”

三间卧房的窗户都是面朝着草坪开的。不幸发生的那晚,继父罗伊洛特医生很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是我们知道他并没有睡觉。因为我姐姐被印度雪茄那种刺鼻的烟味呛得受不了,而这种雪茄正是我继父经常抽的。所以她跑到我的房间里坐了一段时间,并和我聊起了她日益临近的婚礼。差不多十一点钟的时候,她起身回房,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

“那位女士无法移动她的床。那张床就必然始终处在一个相对的位置上,既面对着通风口,又对着铃绳,姑且我们可以称呼它为铃绳。因为有一点很清楚,它从来也没有被当作铃绳使用过。”

“很明白。”

“福尔摩斯,”我叫喊道,“我对你的暗示似乎有所领悟了。我们正好来得及阻止某种阴险而恐怖的罪行。”

“我想这一点儿不难,因为在那段可怕的时间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正如我说过的,庄园里的宅子是非常古老的,只有一侧的房间现在还住着人。卧房是在一侧房间的一楼,起居室在房子的中间位置。这些卧房的第一间是继父罗伊洛特医生的,第二间是我姐姐朱莉娅的,第三间是我的。这些卧房互不相通,但是房门都是开向同一条走廊的。我说的您明白了吗?”

“的确是阴险而恐怖的。当一个医生步入邪道,他就会成为首要罪犯,因为他不但有胆量而且还有知识。帕尔默和气里查德就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但这个人的手段更加高深。但是,华生,我想我们要比他更高明。不过天亮之前,让人担心的事情还有很多,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们安静地抽上一斗烟,休息一下。在这几小时的时间里,想点让人高兴的事情吧。”

“请把事情说得更详细些。”他说道。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树丛中照射过来的灯光熄灭了,庄园邸宅一片漆黑。两个小时缓缓地过去了,时钟刚刚到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盏灯,亮着明亮的灯火。

夏洛克·福尔摩斯闭着眼睛倚躺在椅子上,把头枕在靠垫上。可是,就在这时他半睁开眼,瞧了瞧他的客人。

“那正是我们的信号,”福尔摩斯跳起身来说道,“是从中间那个房间里发出来的。”

“她是两年前去世的,我想和你谈的就是她去世的事情。你能够了解,我和我姐姐过着我刚才描述的那种生活,我们基本不可能见到任何与我们年龄相近和地位相仿的人。然而,我们有一个姨妈,叫霍洛拉·韦斯法尔,是我母亲的妹妹,一直都没有嫁人,她住在哈罗附近,继父偶尔会允许我们去姨妈家小住几天。大约在两年前的圣诞节,朱莉娅到我姨妈家去了,在那里结识了一位领半薪的海军陆战队少校,随后他们俩就订婚了。我姐姐回来后,告诉了继父他们订婚的事情,继父并没有反对。可是,就在离举行婚礼不到两个礼拜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失去了我唯一的朋友和伙伴。”

在我们出门的时候,福尔摩斯和旅店老板交代了几句话,向他解释说我们晚上要去拜访一个老朋友,也许会在那里过夜。片刻工夫,我们就踏上了漆黑的道路,冷风萧瑟,吹打着我们的脸,昏黄的灯光在我们的前方闪烁着,趁着朦胧的夜色引导我们去执行险恶的任务。

“你的姐姐已经去世了?”

由于庄园长年失修,院墙有不少的缺口,所以我们很容易地进入了庄园。我们穿过树丛,又越过草坪,正准备跨过窗子进屋,忽然从一丛月桂树中,蹿出了一个看上去像畸形孩子一样的东西,它扭动着四肢纵身跃到草坪上,随后飞快地跑过草坪,消失在黑暗中。

“从我说的话中,你可以想象我和我可怜的姐姐朱莉娅的生活没有一点儿乐趣,甚至连仆人都不愿意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姐妹俩操持着所有的家务。我姐姐去世的时候只有三十岁,可是她的头发早已斑白,甚至就和我现在的头发一样白。”

“上帝啊!”我低声地惊叫道,“你看见了吗?”

上周,他把村里的铁匠摔到了小河里,我想尽一切办法把弄到的钱赔给人家,才没有再一次在大家面前出丑。他除了和那些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有过交往以外,再没有任何朋友。他让那些流浪的人在那几英亩荆棘丛生的土地上安营扎寨,而那土地正是家族地位的象征。作为回报,他在他们的帐篷里会受到很好的款待。他有时候还会和他们一起出去流浪,一去就是好几个星期。他还非常热爱印度的动物——一只印度豹和一只狒狒,是一个记者送给他的。它们在属于它主人的领地上自由地奔跑,村里人也非常害怕它们,就像害怕它们的主人一样。

这时,福尔摩斯和我一样,也很吃惊。他激动地用老虎钳一般的手攥住了我的手腕。然后,他很小声地笑了笑,把嘴凑近到我的耳边。

但是,就在这时,我们的继父发生了恐怖的变化。一开始,邻居们看到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的后裔重新回到这栋古老的宅子,都非常开心。但是他不但不去结交朋友和拜访邻居,反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少外出,一旦出门,不管见到什么人都要与人家争吵。他这种近似疯狂的暴虐性情,是具有家族遗传性的。我认为由于我的继父长时间居住在热带地区,他的这种坏脾气变得更加厉害。这期间发生了一系列令人不齿的争吵和怒骂,有两次甚至闹上了法庭。结果在村里,他变成了令人害怕的人。因为他的力气非常大,一旦把他惹怒了,谁也制服不了他,所以大家都躲着他走。

“真是很好的一家子!”他低声地说道,“这就是他的那只狒狒。”

罗伊洛特医生在印度的时候和我母亲结了婚。我母亲那时是孟加拉炮兵司令斯托纳少将的年轻遗孀,也就是斯托纳太太。我和我的姐姐朱莉娅是双胞胎,我母亲再婚的时候,我们两个只有两岁。母亲每年的收入不下一千英镑,这可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产。我们和罗伊洛特医生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立下了遗嘱,把所有财产都遗留给我父亲,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们姐妹结婚以后,他每年要支付给我们一定数量的金钱。我们的母亲在我们回到英国不久就去世了,是八年前在克鲁附近的一次火车事故中遇难的。此后,罗伊洛特医生就放弃了在伦敦重新开业的打算,把我们带到斯托克莫兰祖先留下的老宅子里生活。母亲留给我们的钱足够我们花了,看上去我们会生活得很幸福。

我都已经忘记了这个医生所宠爱的奇特动物了。他还有一只印度豹呢!也许它随时都有可能跃到我们的肩上。我跟着福尔摩斯的动作,脱掉鞋,钻进了卧室。我承认,直到进了卧室,我才松了一口气。我的朋友不声不响地关上百叶窗,把灯挪到桌子上,将屋子的周围扫视了一遍。屋内的一切,和我们白天见到的没有什么不同,他踮着脚走到我跟前,把手圈成喇叭状,再次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道:“哪怕一丁点的动静,也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声音轻得我只能勉强能够听到。

这个家族曾经是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它的地产北起伯克郡,西至汉普郡,非常宽广。然而,到了上个世纪,连续四代继承人全都是肆意挥霍、荒淫无度之人,到了摄政时期46,家族中的一个大赌棍终于把整个家族弄得倾家荡产。除了几英亩土地和一座有二百年历史的老宅子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而那座老宅子也因为繁重的负债被抵押的差不多了。家族的最后一位地主在那里过着一种十分落魄的生活。但是他的独生子,也就是我的继父,他认为自己应该开始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于是他向一位亲戚借了一笔钱,用这笔钱攻读了一个医学学位,然后出国到加尔各答行医,在那里他靠着精湛的医术和有魄力的性格,开了一家非常大的诊所。然而,家里数次被盗,他一怒之下,把一个本地人的管家给打死了,差一点被判处死刑。就这样,他过了很长时间的牢狱生活。后来,他回到英国,变成了一个性格怪癖、落魄失意的人。

我点了点头,意思是我听清楚了。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我听说过这个家族的名字。”他说道。

“我们不得不在黑暗中坐着,他会从通风口看到亮光的。”

“我的名字叫海伦·斯托纳,与我的继父住在一起,他是英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位于萨里郡西部边界的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的最后一个幸存者。”

我又点了点头。

“我在认真地听你讲,女士。”

“千万别睡着,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把你的手枪拿出来,以防万一。我坐在床边,你坐在那把椅子上。”

“唉,”我们的客人回答道,“我的处境之所以恐怖是因为我所害怕的东西非常模糊不清,引起我猜疑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别人看来,这些小事可能不足挂齿,所有的人,甚至最应该为我提供帮助和建议的人都把我告诉他的一切看成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在胡思乱想。虽然他没有这么说,但是,我能从他安慰我的话语中和回避的眼神中看出来。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人隐藏在内心的各种邪念都逃不过您的眼睛。请您告诉我,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处境下,我该怎么做?”

我拿出左轮手枪,放在桌子角上。

“法林托歇,”他说道,“对了,我记起来了,那是一件与猫眼宝石冠有关的案子。华生,那是在你来之前发生的一件案子。女士,我只能说我非常乐意为你效劳,就像我曾经为你的朋友那样效劳一样。谈到报酬,我的职业就是它的报酬。不过,你可以在你最方便的时候,支付一些我在这件案子上支出的费用。那么,现在请你把有可能帮助我们破案的一切线索都讲出来吧。”

福尔摩斯将带来的一根很细很长的藤鞭放在身边的床上,床边放了一盒火柴和一个蜡烛头。然后,他把灯吹灭了,我们就在黑暗中待着。

福尔摩斯转身来到他的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记录案件的小本子,翻了一下。

那次恐怖的守夜令我无法忘记。我听不见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见。但我知道,我的伙伴正瞪大着双眼坐在那儿,离我只有几步的距离,和我一样神经高度紧张。百叶窗把最微弱的光线都给遮住了,我们在一片漆黑中守候着。屋外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有一次就在我们的窗前传来两声猫叫似的长长的哀嚎,这表明那只印度豹确实在四处乱窜。我们还听到远处教堂传来的低沉的钟声,每隔一刻钟就重重地敲响一次。但是每个一刻钟都显得那么地漫长!十二点、一点、两点、三点,我们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

“不论您是怎样推断出来的,您都说得非常正确,”她说道,“我是六点前出的家门,六点二十赶到了莱瑟黑德,紧接着乘坐第一班开往滑铁卢的火车过来的。先生,这么下去,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一定会发疯的。我连一个能请求帮助的人都没有,只有那么一个可怜的人关心我,但是就连他也帮不了我。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过您,是法林托歇太太告诉我的,她说您曾经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过她,您的地址也是她告诉我的。噢,先生,您能不能也帮帮我啊?至少能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目前来说,对于您给我的帮助,我还无法给予您报酬,但是在未来的一个月或六个星期,我就会结婚,那时就能支配我自己的收入,至少那时您会发现,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突然,一道亮光从通风口那个方向闪出,很快便消失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燃烧灯油和加热金属的浓烈气味。隔壁房间里点亮了一盏遮光灯,我听到了微弱的移动的声音。接着,一切又变得安静下来。可是那气味却越来越浓烈。我竖起耳朵又坐了整整半个小时,突然,我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一种非常轻柔的声音,就像烧开的水壶嘶嘶地喷气一样。在我们听到这声音的一刹那,福尔摩斯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划了一根火柴,扬起他手中那根藤鞭狠狠地抽打了那根铃绳。

“我亲爱的小姐,这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笑着说道,“你外套的左臂上,至少有七处地方被溅上了泥点。这些泥点看上去都是溅上去不久。只有双轮单马车才能以这样的方式溅起泥点来,而且你一定是坐在了车夫的左侧。”

“你有没有看见,华生?”他大声地喊道,“你有没有看见?”

那位女士很吃惊地望着我的朋友,脸上充满了疑惑。

但是我什么都没看见。就在福尔摩斯划着火柴的那一刻,我听到一声低低的并且清晰的口哨声。但是,我疲倦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耀眼火光照着,使我无法看清我朋友刚才拼命抽打的是什么东西。但是我看到,他的脸布满恐怖和憎恶,脸色像死人一样地苍白。

“不,是你左手手套里那张露出半截的车票告诉我的。你一定很早就出门了,而且还乘坐过双轮单马车,在凹凸不平的泥泞小路上走了很长一段路程才到达火车站的。”

此时他已经停止了抽打,抬头注视着通风口,突然,一声我这辈子从未听到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在黑夜的寂静之中爆发出来。这尖叫声越来越高,交织着痛苦、恐惧和愤怒。据说这尖叫声能令远在村里,甚至远教区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这一叫声把我们也吓得魂飞魄散。我一步都没动,呆呆地望着福尔摩斯,他也呆呆地望着我,直到最后的叫声渐渐消失,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寂静为止。

“这么说,您认识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气喘吁吁地说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迅速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你别害怕,”他向前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前臂,安慰着说道,“千万别怀疑,事情很快就会被解决的。我想,你是乘早上的火车来的吧?”

“意思就是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福尔摩斯回答道,“而且,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拿着你的手枪,我们到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去。”

“是因为害怕,福尔摩斯先生,是恐惧。”她边说边撩起面纱,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的确万分焦急,看上去很可怜。她脸色阴沉灰白,神情不安,双目惊恐,流露出像是一头被追捕的动物的眼神。看她的身材和相貌,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但是她的头发中却夹杂着几根白发,表情非常疲倦憔悴。

他一脸严肃地将灯点着,领着我穿过走廊。他敲了两次卧室的房门都没有回音,他随手拧动了门把手,进入了房间,我紧随其后,手里拿着拉开保险的手枪。

“那是因为什么呢?”

在我们眼前出现的是一幅奇特的景象。一盏遮光板半敞开着的遮光灯放在桌上,一道亮光照到柜门半掩着的铁保险柜上。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就坐在桌边的那把木椅上,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长睡衣,一双赤裸的脚脖子暴露在睡衣下面,脚上穿着一双红色土耳其无跟拖鞋,我们白天看到的那把短柄长鞭就横放在膝盖上。他的下颚向上翘起,双眼恐怖地、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一角。他的额头上盘着一条很特别的、带有褐色斑点的黄带子,那条带子似乎紧紧地绕在他的头上,我们进门的时候,他没有出声,一动不动。

“我不是因为冷而发抖的。”那位女士一边很小声地说,一边按照福尔摩斯指引换了个位置。

“带子!带斑点的带子!”福尔摩斯压低声说道。

“早上好,小姐,”福尔摩斯高兴地说道,“我叫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华生医生,我的老朋友和助手。在他面前,你可以随意地讲,就像在我面前一样。哈!我很高兴看到赫德森太太已经把壁炉的火升了起来,想得很周到。请靠近壁炉坐下来,我让人给你上一杯热咖啡,我看你正在发抖。”

我向前迈了一步,只见他那条很特别的黄带子开始动了起来,从他的头发中间竟然钻出一条又粗又短的毒蛇,它的头部呈钻石状,脖子鼓胀着,真是令人恶心。

没有什么能比跟着福尔摩斯做专业的调查工作更能引起我的兴趣,我钦佩他果断地做出推论。他的快速推论,就像单凭直觉做出来的一样,但实际上总是以逻辑推理为依据的。他就是凭借着这种逻辑推理解决了委托人给他提出的难题。我很快地穿好衣服,几分钟就准备好了,跟着我的朋友来到了楼下的客厅。一位身穿黑色衣服,头戴厚厚面纱的年轻女士正坐在窗前。看见我们下来了,她就马上站起身来。

“这是条沼地蝰蛇!”福尔摩斯叫喊道,“印度最毒的毒蛇。医生被咬后不到十秒钟就死了。真是害人害己,阴谋家自己挖的陷阱要了自己的性命。我们先把这东西弄回到它的窝里去,然后我们就能把斯托纳小姐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告诉地方警察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老朋友,我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的。”

说着,他迅速拿起死者膝盖上的鞭子,甩过活结套住蛇头,把它从恐怖的栖息地拉了起来,伸长了手臂把它甩到保险柜里,然后顺手关上柜门。

“不,来的是一位委托人。好像是一位情绪非常激动的年轻女士,她坚持要马上见到我。她现在正在客厅里等着呢。你想想看,当年轻的女士这么一大早就在这个大城市里漫步徘徊,甚至把人从睡梦中吵醒,我想一定是一件非常紧迫又不得不找人商量的事情。如果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案子,我想你肯定希望从头开始听。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把你叫醒,给你这个机会。”

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死亡的真实过程就是这样。这个叙述已经太长了,至于我们怎样把这悲痛的消息告诉那被吓坏了的小姐,怎样乘坐早车把她送到她哈罗的姨妈家,漫长的警方调查是如何最后得出结论,认为医生是在不明智地把玩他豢养的危险宠物时丧命的等等,在这里就没必要多加赘述了。对于这件案子我还有些不太了解的情况,第二天在回城的路上,福尔摩斯都告诉了我。

“出了什么事?失火了吗?”

“亲爱的华生,”他说道,我曾经作了一个错误的结论,这说明在材料不充分的情况下进行推论是多么危险,那些吉卜赛人的出现,那可怜的小姐所用的‘band’这个词,这一定是她在火柴光下仓促看到的东西,这些情况足以引导我去追踪一个完全错误的线索。当我发现那威胁到屋内人安全的危险既不能从窗子而来,也不能从房门而来后,我立刻重新考虑我的想法,我觉得只有这一点才是我的成绩。正如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样,我的注意力迅速地转移到那个小通风口和那个悬挂在床头的铃绳上来。此后我发现那根铃绳只不过是个摆设,那张床又是被螺钉固定在地板上的,这两件事立刻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怀疑那根铃绳只不过是为了让什么东西钻过通风口来到床上而架起的一座桥梁。于是我立刻就想到了蛇,我知道医生豢养了一些来自印度的动物,我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我发现我的思路很可能是对的。使用一种无法用任何化学试验检验出来的有毒物质害人,这样的念头正是一个受过东方式训练的聪明而冷酷的人才能想得到的。医生认为,这种毒液的可取之处就在于能够迅速发挥作用。的确,如果哪位验尸官能够发现被那毒牙咬过的两个小黑洞,那他的眼光就算是非常敏锐了。然后,我想到了那口哨声。当然,天一亮他就必须把蛇召回去,以免被他想要谋害的人发现。他训练那条蛇能一听到口哨声就回到他那里,很可能用的就是我们看到过的牛奶。他会在他认为最适当的时候把蛇送过通风口,保证它会顺着绳子爬到床上。蛇可能会咬床上的人,也可能不会,也许她整整一星期每晚都能够幸免于难,但她迟早逃脱不了厄运。

“华生,非常抱歉,把你吵醒了,”他说道,“但是,今天早上我们都只能认命了,赫德森太太先被人吵醒,然后她气冲冲地把我吵醒,现在轮到我把你吵醒。”

“在我进入他的卧室之前就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我检查了他的椅子,发现他经常站在椅子上,为了够得着通风口,有把椅子是很必要的。后来见到保险柜,那一碟牛奶和打成活结的鞭绳就足以消除我余下的全部疑问了。斯托纳小姐听到的金属叮当声很明显是因为他继父匆匆忙忙把他那条可怕的毒蛇塞进保险柜而引起的。之后我做出了决定,后来我采取了什么步骤来验证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我听到那蛇嘶嘶作响时,我想你肯定也听到了,我马上划着了火柴并用力地抽打它。”

那是在一八八三年四月初的一个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夏洛克·福尔摩斯着装整齐,站在我的床边。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习惯赖床的人,而此时壁炉架上的时钟显示才七点一刻,我感觉很惊诧,对着他眨了眨眼,也许里面还夹杂点不高兴的情绪,因为我是一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

“结果把它赶回了通风口。”

过去的八年时间里,我在笔记上记载了我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破获的七十多件案子,并且研究了他的破案方法。我发现其中很多是悲剧性的,也有一些是喜剧性的,案子当中不少都是稀奇古怪的,但却没有一件案子是平常的。因为,他干侦探这行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挣钱,还不如说是他对于这项工作的热爱。他拒绝将他和任何调查联系在一起,除非是非比寻常甚至是极度离奇的案子。然而,在所有这些各式各样的案子中,我无法回忆起来,有哪一件案子会比众所周知的萨里郡斯托克莫兰45罗伊洛特家族那件案子更加离奇古怪的了。这件事情发生在我和福尔摩斯相识的早期。那时我们两个单身汉住在贝克街的一所公寓里。原本这件事早就应该被记录下来,但是,当时我保证一定要死守秘密。直到上个月,让我向她做过保证的那位女士不幸地去世了,这才使我的承诺得以解除。此刻,也许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因为我知道,外界关于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死亡的谣言正在四处流传,这些谣传使这件事情变得比真相更加可怕。

“到头来还让它在另一边咬了它的主人一口。我用藤鞭子把它抽打得很厉害,彻底激起了它的毒蛇本性,所以它就对第一个见到的人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么说来,我无疑要对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负有间接责任。但是老实说,我是不会为此而感到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