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福尔摩斯探案集 > 福尔摩斯探案集8 魔鬼之足

福尔摩斯探案集8 魔鬼之足

“是从普利茅斯一家旅馆发来的,华生。”他说,“我从牧师那儿知道了旅馆的名字,就发电报去确定列昂·斯特戴尔博士叙述的真实性。看来,他昨晚确实是在那儿度过的,也同意将他的部分行李运往非洲了,而自己则返回了解调查情况。你怎么理解这些的,华生?”

“那么,我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了,就此告辞。”这位出名的博士怀着恶劣的心情走出我们的别墅。不到五分钟,福尔摩斯就跟上他了,直到晚上我才见到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脸色憔悴。他这才告诉我,他的调查没有取得重大进展。他看了一眼给他的电报,就把它扔进了壁炉。

“他非常关心此事。”

“不,我很难回答。”

“非常关心——是的。我们还没有抓住另外一条线索,它可能领引我们穿过迷雾。高兴起来,华生,因为我非常确定我们还没有得到全部资料,一旦得到,我们很快就可以将困难抛在脑后了。”

“或许你不介意告诉我你的怀疑指的是什么吧?”

我几乎没有想过福尔摩斯所说的话要多久才能实现,也没有想到我们的调查中出现了一条崭新的充满怪事和险恶的道路。早晨我正在窗前刮脸,就听到“噔噔”的马蹄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辆马车正沿着路飞奔而来,它在我们的门口停了下来。我们的朋友,教区牧师,跳下马车沿着花园小径匆忙跑来。福尔摩斯已经穿好衣服,我们急忙前去迎接他。

“谢谢你。”福尔摩斯说,“对你最初提的问题,我可以这样回答:我还没完全弄明白这件案子的脉络,但是,我很有希望做出某些结论,现在说多了为时过早。”

我们的客人如此激动,几乎连话都说不清了,但是,最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讲述了他那悲惨的故事。

“我不反对告诉你,”他说,“是牧师朗德黑先生给我发电报叫我回来的。”

“我们被魔鬼缠住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可怜的教区被魔鬼缠住了!”他叫道,“是撒旦自己施法的!我们都落到他的手里了!”他张牙舞爪,异常激动,如果不是因为他那苍白的面孔和震惊的双眼,他简直就是个小丑了。最后,他连珠炮似的说出了可怕的消息。

斯特戴尔博士克制了下,又恢复了那种沉着镇定的神态。

“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昨天晚上死了,和他的家人的症状完全一样。”

“这是我的工作。”

福尔摩斯跳起来,立刻紧张起来。

“你真是刨根问底啊,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车可以把我们两个都带上吗?”

这位探险家憔悴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是的,可以。”

“我可以问问是谁发的吗?”

“那么,华生,我们要推迟早餐了。朗德黑先生,我们完全愿意随时为你服务。快——快,赶在现场没有被破坏前。”

“没有,先生,我收到了电报。”

这位房客租用了牧师屋子里的两个房间,它们都在一个角落里,上下各一间。下面是个大的客厅,上面是他的卧室。从这两间房里看出去,是一个棒球草坪,一直延伸到窗前。我们赶在医生和警察之前到达,所以一切完全没有被动过。让我准确描述一下我们在三月那个有雾的清晨看到的情景,它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明白了。可是,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已经登上了《普利茅斯早报》吧?”

房间里的气氛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和压抑,要不是最先进屋的仆人打开了窗户,就会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了,部分原因可能是屋子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火焰摇曳的冒着烟的灯。桌子旁边坐的就是那个死人,他身子躺在椅子上,稀疏的胡子突出,眼镜已推到额头上了,黑瘦的脸面向窗户,恐怖已让他的脸歪扭得跟他死去的妹妹的脸一模一样了。他四肢抽搐,手指扭曲,好像死于极度恐惧之中。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齐齐,但是有迹象表明他是匆忙穿上衣服的。我们知道他已经睡了,他是在清晨惨遭不幸的。

“有些上船了,但是大部分行李还放在旅馆。”

只要看见福尔摩斯进入那间致命房子时瞬间发生的变化,就会意识到隐藏在他那冷静外表下面的热情了。他立刻变得紧张警觉起来,眼睛发亮,面无表情,四肢由于急于活动而颤抖不已。他走到外面的草坪上,又从窗户钻进来,四周巡视房间,然后上到楼上的卧室,像一条精神抖擞的猎狗把猎物从林中赶出来一样。他在卧室里迅速环视一周,最后推开窗户,看上去这又引起了他新的兴奋,因为他大声欢叫着探出身子。然后,他冲下楼去,从开着的窗户钻出去,把脸贴在草坪上,又跳了起来,再次进到屋里,好像猎人在追踪他的猎物一样,浑身充满了活力。他非常认真地检查了那盏很普通的灯,确定了灯盘的尺寸。他用放大镜很仔细地察看了盖在灯罩顶上的云母防护罩,还刮了一些粘在上表面的烟灰,把它们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夹在他的笔记本里。最终,当医生和警察出现的时候,他向牧师招手,我们三个都来到外面的草坪上。

“正是如此——是你母亲的远亲。你的行李已经上船了吧?”

“我很高兴地说我的调查并非完全没有意义。”他评论道,“我不能留下来和警察讨论此事,但是,我将万分感激你,朗德黑先生,如果你能代我问候检查员,并请他留意卧室窗户和客厅里的灯。它们都很有启发性,把两者放在一起,差不多就可以得出结论了。如果警察想要知道更多的情况,我将很高兴在别墅接见他们中的任何人。华生,我想,或许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看看的好。”

“我说了我们是亲戚。”

多半是警察对外行的插手感到不满,或者是他们自以为有希望获得调查途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的两天我们没有从警察那里听到任何消息。在此期间,福尔摩斯就待在别墅里抽烟、空想,但是大部分时间他都独自在乡间散步,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回来后也不说去过什么地方。他做过一次实验,向我表明了他调查的线索。他买了一盏灯,和发生悲剧的那天清晨在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房间里烧尽的灯一模一样。他把里面装满了和牧师住处使用的同样的油,小心为油料耗尽计时。而另一个实验则让人非常不愉快,我永远不会忘记。

“哎呀!真是情意为重啊。”

“你还记得,华生,”一天下午他对我说,“在我们所见的各种陈述中,只有一个共同的相似点,就是最先进去的人都感到房间里那种让人焦虑的气氛。你可能记得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叙述他最后一次去他哥哥家的情形。他说过医生一走进房间就倒在椅子上了,你没有忘记吧?好的,现在我可以这样回答这个问题了。你大概也记得女管家波特太太告诉过我们,她自己一走进屋就昏倒了,后来才打开窗户。在第二起案子中,就是莫蒂默·特雷根尼斯遇害那起——你总不可能已经忘记了吧,当我们到达时,屋里充满了那种令人恐惧的压抑感,虽然仆人已经打开了窗户。调查的时候我发现,那个仆人感到非常不适,以致她已经去睡觉了。你要承认,华生,这些事实是很有启发的。有证据表明在每个案子里都存在有毒气体。同样,每起案子里,房间里都有东西在燃烧——一个是炉火,另外一个是灯。炉火是需要的,但是灯是点燃的,经过比较油量消耗就知道了——那时已经是天亮很长一段时间了。为什么呢?燃烧,沉闷的空气,还有那些不幸的发疯的或死了的人,当然是因为这三者之间有某种关联。这就清楚了,不是吗?”

“我会坐下一班。”

“看来是的。”

“你这样会延误了船期吧?”

至少我们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初步假说。然后,我们假设,每桩案子中燃烧的东西都产生了一种气体,它引起了奇怪的毒性作用。非常好。第一起案件中,即特雷根尼斯家庭案中,这种物质是被放在炉火中的,当时窗户是关着的,自然多少有些烟被炉火从烟囱中带出去了,所以,预计中毒的效果就没第二起案件那么好了,在第二起案件中,烟雾很少能扩散出去。结果表明情况好像就是这样的,第一起案件中,只有那个女的被害了,大概是因为女性的身体更加容易受到伤害吧,其余的人则显示出短暂或者永久的精神失常,显然是毒药起了初步作用。在第二起案件中,效果很彻底。因此,看来事实证明是燃烧引起的毒杀。

福尔摩斯皱起了眉头。

“我在心里进行了这一系列推理后,自然会在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房间里四处查找这种物质的残留物。显而易见,要看的地方就是灯的云母防护罩或者防烟罩。果然,在那里我发现了许多片状的灰烬,周边有些还没有烧完的褐色粉末状物质。正如你看到的,我拿了一半放到一个信封里。”

我们已经听说他在这一带出现过,在荒野小路上也看到过一两次他高大的身影,他并没有接近我们,然而,我们也没有想到去靠近他,因为无人不知他喜欢隐居。在两次旅行的间隙里,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布尚阿兰斯森林的一间小平房里,独自沉浸在书本和地图中,过着完全孤独的生活,专注于他简单的需求,几乎不和邻居往来。因此,听到他急切地询问福尔摩斯调查这一神秘事件是否有进展时,我感觉十分吃惊。“郡里的警察毫无办法,”他说,“但是,你经验丰富,或许已经提出了某种可信的解释。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得到你的信任,在这期间我在这里住过很多次,我十分熟悉特雷根尼斯一家——真的,从我康沃尔郡人的母亲算起,我还可以叫他们表亲呢。他们奇怪的命运自然使我感到震惊,我可以告诉你,我本在去非洲的路上,已经到了普利茅斯,但是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后直接赶回来协助调查。”

“为什么是一半呢,福尔摩斯?”

我本来想评论下我朋友能够一心多用的能力,但是,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奇怪的是,在康沃尔春天的早晨,他花了两个小时谈论凯尔特人、箭镞和陶瓷碎片,轻松得就像没有凶险的秘密等他去解决一样。直到下午我们返回别墅,发现有位访客正在等着我们,他立刻把我们的心思带回到我们手头的事上。我们两个人都不需要被告诉访客是谁。高大的身躯,粗糙的布满深皱纹的面孔,凶狠的眼睛,鹰钩鼻子,几乎就要碰到天花板的花白的头发,由于过多吸烟,尼古丁在嘴边留下了斑迹,唇边的胡子都是白色的,而周围的胡子是金黄色的,所有这些,不论是在伦敦,还是在非洲都是众所周知的,这只能和杰出的猎狮者和探险家列昂·斯特戴尔博士那惊人的个性形象联系起来。

“亲爱的华生,我没有资格妨碍警察工作,我把我发现的全部证据都留给他们了,毒药仍然留在云母上,他们有能力找到它的。现在,华生,我们把灯点燃,不过作为防护措施得打开窗户,以免两个模范公民提前送命。请你坐在靠近窗户的扶手椅上,除非作为一个明智的人,你决定不参与这件事情。喔,你会干到底的,是吗?我想我是了解我的华生的。这把椅子我放在你的对面,这样,我们可以和毒药保持相同的距离面对面坐着。我们把房门半开着,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对方,只要没出现令人害怕的症状,我们就做完实验,明白了吗?好,接下来,我把粉末——或者说剩下的灰末——从信封里取出来,然后我把它放到点燃的灯上。好了!现在,华生,让我们坐下来,静观其变。”

“可是,如果再多一点资料,我们或许可以证明它们不是无法克服的。”福尔摩斯说,“华生,我想在你那众多的档案中,有可能找到一些和这个几乎一样模糊的案子吧。现在,我们先把这个案子放一边,直到有了更加准确有用的资料再说。我们把上午剩余的时间用来追踪新石器时代的人类足迹吧。”

没多久它们就来了,我几乎还没坐到椅子上,就闻到一股很浓的麝香气味,难以形容和令人作呕。这股难闻的气味袭来,我的大脑和意识就无法控制了,眼前一片浓黑的烟雾在旋转,我的大脑告诉我那是烟,虽然它是不可见的,接着一阵充满恐惧的感觉向我猛扑过来,里面潜伏着宇宙间所有不可名状的恐惧、可怕、丑恶和不可思议的邪恶东西。模糊的影子在漆黑的云雾中游荡,每一个都是威胁,警告着什么东西就要出现了。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人出现在眼前,他的影子几乎要让我的灵魂爆炸了。一种冰冷的恐惧占据了我,我感到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眼睛鼓了出来,嘴张得大大的,舌头像皮革一样僵硬,脑子里完全混乱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尖声折断了。我试着喊叫,模糊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呱呱叫声,而且距离很远,已经和我分离了。我努力想逃跑,于是就冲过那令人绝望的烟雾。就在那一瞬间,我瞥了一眼福尔摩斯那充满恐惧的、发白、僵硬、憔悴的脸——我看到的正是死亡的特征,就是这个景象让我刹那间清醒过来,充满了力量。我从椅子上横冲直撞过去,抱住福尔摩斯,一起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我们紧挨着躺倒在草坪上,只感到耀眼的阳光让那围着我们的讨厌恐怖的烟雾烟消云散。慢慢地它就像薄雾从风景中消失一样从我们的精神中飘走了,直到平静和理智返回。我们坐在草坪上,擦拭着我们湿冷的前额,相互担心地望着,端详着我们经历的这场可怕经历留下的最后痕迹。

“非常清楚。”我肯定地回答道。

“的确,华生!”福尔摩斯最后颤抖地说,“我要向你致谢和道歉。即使是对我个人来说,这也是个不合理的实验,更别说对一位朋友了。我实在非常抱歉。”

“那么,如果莫蒂默·特雷根尼斯不在现场,是某个外面的人惊动了玩牌的人,我们又如何重现这个人呢?这种恐怖的印象又是如何造成的呢?波特太太多半可以排除,她显然是无辜的。这是否有证据表明是有人爬到朝花园的窗户上,用某种手段制造了惊人的恐怖效果,使看到的人都吓疯了?只有莫蒂默·特雷根尼斯自己提出了这种想法,他说他哥哥说花园里有东西在移动。那就很奇怪了,因为那天晚上下着雨,多云,漆黑一片,任何人想要吓唬这些人,都必须在被看见之前把他的脸紧靠着玻璃。窗户外边离花卉边界有三英尺,但是没有发现足迹。难以想象的是,一个外面的人如何能让这些人产生如此可怕的印象,我们也没有发现这种奇怪和煞费心机的行为的任何可能动机。你意识到我们的困难了吗,华生?”

“你知道,”我激动地回答道,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对福尔摩斯的内心看得如此深,“能够帮助你是我最大的乐趣和荣誉。”

很明显,我们下一步就是尽可能查明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离开房子后做了什么。这没什么困难,而且它们看起来也是毫无可疑的。你是知道我的办法的,当然你已经意识到了我笨拙地绊倒喷壶的小计俩,这样,我就得到了他的脚印,这比用其他方法得到的更清晰。潮湿的沙土路脚印很清楚,你记得昨天晚上很潮湿,这样就有了脚印的样本,从其他脚印中分辨出他的足迹从而跟踪他的行动,这并不困难。他看来是朝着牧师住处那个方向快速走去的。

很快他再度恢复了那种半幽默半讽刺的态度,这是他对周围人一贯的态度。

“现在,让我们冷静地来看看我们的处境,华生。”当我们沿着悬崖走着的时候,他接着说,我们要紧紧抓住我们知道的一点情况,以便一出现新的情况,我们就随时可以对号入座。首先,我想我们两个都不会认为是魔鬼做了这件事,我们开始就应该完全排除这种想法。很好,剩下的就是三个人受到了某些人有意或无意的严重攻击,这是非常肯定的。既然如此,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假如他们说的情况是真的,显然是在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离开房间后立即发生的,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假定是在他走后不到几分钟内发生的,纸牌仍然放在桌子上,那时已经过了他们平时睡觉的时间,然而他们并没有改变他们的位置,也没有放回椅子。我再说一遍,当时,事情在他离开后就立刻发生了,不会晚于昨天晚上十一点钟。

“亲爱的华生,这弄得我们发疯了,真是多此一举。”他说,“在我们开始如此疯狂的实验之前,一个坦率的旁观者肯定会宣称我们早已疯了。我承认,我从来没有想到效果会来得如此突然和严重。”他冲进别墅,胳膊伸得直直的,拿着那盏还在燃烧的灯出来了,他把它扔进了荆棘丛中。“我们必须留出点时间让屋里换换空气。华生,我想你不会再对这些悲剧是如何发生的产生任何怀疑了吧?”

“这可不行,华生!”他笑着说,“让我们一起到悬崖上去找找燧石箭头。比起寻找问题的线索来,我们更想去找燧石箭头。要让脑袋工作却没有足够的原料,那就像一部空转的引擎,它会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有了海洋的空气、阳光和耐心,华生——其他的都会来的。”

“毫不怀疑。”

我们返回波尔湖别墅后,时间不长,福尔摩斯就打破了他那全神贯注的沉默。他蜷缩着坐在扶手椅里,他那憔悴的苦行僧似的脸在青烟缭绕的烟雾中几乎都快看不见了。他紧锁眉头,皱紧了额头,两眼茫然,最后他放下烟斗,跳了起来。

“但是,动机依然和以前一样让人费解,我们一起到凉亭里去讨论吧,这个邪恶的东西好像还卡着我的喉咙。我想我们必须承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人,莫蒂默·特雷根尼斯,他是第一场悲剧的罪犯,尽管他是第二场悲剧的受害者。首先,我们必须牢记,有些他们家庭纠纷的传闻,随后他们又和解了。纠纷有多严重,和解得怎么样,我们都无法知道。当我想到莫蒂默·特雷根尼斯那张狡猾的脸,他那躲在镜片后面的精明的、咄咄逼人的小眼睛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性格特别宽厚的人。好,其次,你大概记得,他说过花园里有人在移动,这样就把我们的注意力从悲剧的真实起因引开了,他的动机是想误导我们。最后一点,如果他没有在离开房间的瞬间把这种物质扔进火里,那又会是谁呢?他刚刚离开,事情就发生了,如果有别人进来,那些人肯定会从桌边站起来。还有,在这安静的康沃尔,晚上十点以后是不会有访客的。我们可以认为,所有的证据都指明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是罪犯。”

我的朋友微笑着用手握住我的胳膊。“我想,华生,我将继续研究烟草中毒的课程,这个你经常指责并且批评得很正确。”他说,“先生们,如果允许的话,现在我们要返回我们的住处,因为我认为这里没有任何新的疑点值得我们注意了。我要把事实仔细考虑下,特雷根尼斯先生,如果我想起任何事情,我肯定会通知你和牧师的。现在,祝你们早安。”

“那么,他是自杀了!”

莫蒂默·特雷根尼斯解释说,那天晚上寒冷又潮湿,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来了后就生了火。“您现在准备做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

“哦,华生,从表面判断,这种假设并非不可能。这个人给他自己的家庭带来如此毁灭性的打击而怀有沉重的负罪感,很可能是受到良心的谴责而自杀的。然而,有确凿证据否认这点。幸好,在英格兰有一个人知道全部情况。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我们就能听到他自己亲口道出真相。啊!他有点提前了。请往这边走,列昂·斯特戴尔博士,我们在室内做了一次化学实验,这让我们的小房间不适合接待你这样尊贵的客人。”

“为什么生火?”他问了一次,“他们总是在春天的夜晚在这间小房间里生火吗?”

我听到花园的栅栏门“咔嗒”一声,那位杰出的非洲探险家威严的身影出现在小路上,他显得有些吃惊,然后转身走向我们所在的粗糙的凉亭。

我们上楼查看了尸体。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小姐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虽然已接近中年。即使人已经死了,她那张脸还是很俊俏,但是上面仍然遗留着某种由于恐怖造成的痉挛般的表情,这是她死前最后的人类情感表露。离开卧室后,我们下楼来到发生这起奇怪惨案的客厅里。隔夜烧焦的煤灰残留在壁炉里面,桌子上放着四支淌着蜡水烧尽的蜡烛,还有散放的纸牌,椅子已经移到墙边了,不过所有其他东西都是昨天晚上的样子。福尔摩斯迈着轻巧的步伐在室内来回走动,他在那几张椅子上坐了坐,又把椅子放到他们原来的位置。他测试了下可以看见花园多大的范围,接着又检查了地板、天花板和壁炉。但是,我没有一次看见他两眼突然发亮、双唇紧闭的样子,要是出现这种表情,那就告诉我,他已在漆黑一片中看到一丝光明了。

“是你把我叫来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大约一小时前收到了你的信,所以我来了,尽管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听从你的命令。”

这是一座宽大明亮的寓所,是座别墅而不是村舍。它有个相当大的花园,在康沃尔郡的气候下,已是满园春色了。客厅的窗户是对着花园的,根据莫蒂默·特雷根尼斯说,那个邪恶的东西肯定来过花园,用极其恐怖的手段瞬间吓坏了他们。在我们走进门廊之前,福尔摩斯在花丛中沿着小路慢行思索。我记得,他是如此专注,以至于被喷壶绊倒了,壶被打翻了,水流了出来冲到花园小路上,打湿了我们的鞋子。进屋后,我们遇到了康沃尔郡的老女管家波特太太,还有一个女孩帮她忙。她很乐意地回答了福尔摩斯的所有问题。她晚上什么都没听到,最近她主人的精神非常好,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样开心和兴奋过。今天早晨,当她进入那个房间,见到他们围着桌子的可怕情景时,吓得昏了过去。她醒过来后,就打开窗户,让清晨的空气进来,然后跑到小巷里,叫一个农场的小孩去请医生。如果我们想看看那个死了的女士,她就躺在楼上自己的床上。兄弟两人则被四个强壮的男人塞进精神病院的马车里。她自己不想在这房子里多待一天,准备当天下午就动身回圣伊弗斯和家人团聚。

“或许我们可以在分开之前明确这一点。”福尔摩斯说,“与此同时,对你的礼貌,我表示十分感激,希望你原谅这次非正式的户外接待。我和我的朋友华生刚为一篇名叫《康沃尔郡的恐怖》的文章增加了章节,我们现在可能更需要换换空气,因为我不得不谈论的事情,和你密切相关,所以我们应该在一个不被人偷听到的地方说话比较好。”

我们怀着恐惧的心情看着这辆黑色马车轰隆隆离去,然后我们转身走向他们遭遇奇怪命运的凶宅。

探险家从嘴里拿下雪茄,目光严厉地盯着我的同伴。

“我的兄弟们!”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叫道,嘴唇发白,“是把他们送到赫尔斯顿去的。”

“我感到很困惑,先生,”他说,“你必须要谈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密切关系?”

我们第一天早上的行动几乎没有给调查带来任何进展,然而值得一提的是,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件偶然的事给我留下了很不祥的印象。通向悲剧发生地的是一条下坡狭窄蜿蜒的乡村小道,正当我们沿路前进时,听见一辆马车“咯噔”“咯噔”地向我们驶来,于是我们靠路边站着,让它通过。当它驶过我们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从关着的车窗里我看见一张可怕扭曲的龇牙咧嘴的脸正在窥视着我们,那瞪大的眼睛和咬牙切齿的影子一晃而过,就像一个可怕的幻觉。

“关于谋杀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福尔摩斯说。

“奇怪——太奇怪了!”福尔摩斯说着拿起帽子站了起来,“我想,或许,我们还是立刻去特里丹尼克瓦萨走一趟比较好。我承认,我倒是很少见这种一开始就出现这么奇怪的现象的案子。”

一时间,我真希望我带着武器。斯特戴尔那凶狠的脸一下子变得红彤彤的,双眼直瞪,激动得额头上的青筋都一节一节地鼓起来了。他紧握着拳头向我的同伴冲过来,接着又停下来,竭力控制使自己保持冷静和冷酷,或许这比他鲁莽的冲动预示着更多的危险。

“我是一个习惯早起的人,一般来说我会在早餐之前散步。今天早晨,我几乎还没动身,医生就坐着马车赶上我了,他告诉我,波特老太太让一个小孩给他带了个紧急的消息。我跳进马车,坐在他身边,我们就出发了。当我们到达后,我们往那间恐怖的房间瞧了瞧,蜡烛和炉火一定在几小时前已经烧尽了,他们一直坐在黑暗中,直到天亮。医生说布伦达最少死了六个小时了。那里没有发生暴力的迹象,她就带着那副表情横躺在椅子的扶手上。乔治和欧文就像两只大猩猩一样一阵一阵唱着歌,胡言乱语地说着。啊,看了真可怕!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医生面如土色,真的,他倒在椅子上,有些昏厥,我们差点儿要去照顾他。”

“我长期过着野蛮人的生活,不受法律的管束,”他说,“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就是法律,福尔摩斯先生,你最好还是不要忘记这一点,因为我并不希望伤害你。”

“我不明白今天早上你怎么会那么早就得到消息的。”

“我也不想伤害你,斯特戴尔博士。当然,最明显的证明就是,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我没有去叫警察而是来找你。”

“完全没有。”

斯特戴尔喘着气坐了下来,或许这是他冒险生涯中第一次被吓住吧。福尔摩斯那种镇定的确信无疑的力量让人无法抗拒,我们的客人立刻吞吞吐吐起来。由于焦躁,他那双大手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紧握。

“然后你就离开他们了,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吗?”

“你是什么意思?”他终于问道,“如果你们这是虚张声势,福尔摩斯先生,你可找错了实验对象了。让我们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没把它当回事。”

“我会告诉你的,”福尔摩斯说,“我告诉你的原因是因为我希望真诚相对。我下一步的行动可能完全取决于你自己辩护的性质。”

“你们没有去检查一下?”

“我的辩护?”

“我记起一件事,”他最后说,“当时我们坐在桌边时,我背对着窗户,我哥哥乔治是我的搭档,他面向窗户,我看见他有一次使劲朝我背后张望,所以我也转过身去看。百叶窗是开着的,窗户关着,但是我能辨认出草坪上的灌木丛,有一会儿我好像看见里面有东西移动了一下。我说不出它是人还是动物,但是我想有东西在那儿。当我问他在看什么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有同样的感觉。这就是我所能说的了。”

“是的,先生。”

莫蒂默·特雷根尼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要辩护什么呢?”

“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了,或许可以协助我的?”

“关于谋杀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控告的辩护。”

“绝没有那回事。”

斯特戴尔用他的手帕擦了擦前额。“说真的,你在逼我,”他说,“难道你所有的成功都是靠这种惊人的虚张声势的手段吗?”

“他们是不是容易紧张的人?他们有没有流露出什么对危险临近的忧虑情绪?”

福尔摩斯严厉地说:“虚张声势的人恰恰是你,列昂·斯特戴尔博士,而不是我。作为证明,我会把我的结论依据的事实告诉你。关于你从普利茅斯返回,同时把大部分行李运往非洲,我不想说什么,除了它让我首先想到,你是重现这一戏剧性事件应考虑的重要环节之一——”

“再正常不过了。”

“我回来是——”

“你家人精神正常吗?”

“我已经听过你的理由了,我认为它们是没有说服力和不充分的,这个就算了。你到这儿问我怀疑谁,我拒绝回答你,接着你就去牧师家,你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最后返回你的屋子了。”

“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先生。”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回忆一下你们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上,在你的记忆里是否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可能帮助我们揭开这个谜底?仔细想一想,特雷根尼斯先生,因为任何线索都会对我有帮助。”

“我跟着你。”

“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和此事也无关。我们家本来是在雷德鲁斯开锡矿厂的,但我们把这个危险的事业出售给了一家公司,不干了,这些钱足够维持我们的生活了。我不否认,为了分钱,有一段时间里我们感情有点不和,但是这些事情大家已经相互原谅了,都忘记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我没看见有人。”

“我担心的是,”福尔摩斯说,“如果这件事情是超越人类的,当然也是超越我的能力的。可是,在我们接受这种理论之前,我们必须排除所有自然的解释。至于你自己,特雷根尼斯先生,我想在某种意义上你已经和他们分开了吧,因为他们住在一起,你却单独住?”

“当我跟着你的时候,肯定不会让你发现的。你在屋里彻夜焦躁不安,你制订了一些计划,准备在第二天一大早实施这些计划。天刚破晓你就出门了,你从门边一堆淡红色石子中拿了一些放到口袋里。”

“是魔鬼,福尔摩斯先生,是魔鬼!”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喊道,“它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有东西进了那个房间,夺走了他们的灵魂。人类怎么能够做到呢?”

斯特戴尔大吃一惊,惊愕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说的事情当然是异常奇怪的,”福尔摩斯说,“我想,你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这件事吧?”

“你住的地方离牧师家有一英里远,你很快就走完了这段路。我注意到,你当时穿的鞋和你现在脚上的这双有棱纹的网球鞋是同一双鞋。在牧师家,你穿过果园和侧边的树篱,来到房客特雷根尼斯房间的窗户下面。当时已是白天,但是房间里仍然没有动静,你从口袋里拿出一些石子,往窗户上扔去。”

“波特太太已经上床睡觉了,我自己出去的。我出来后关上了大厅的门,他们所在的那间屋子的窗户是关着的,但是百叶窗没有放下来。今天早上一切依旧,没有理由认为有陌生人进过屋子。然而,他们坐在那里,被吓疯了,布伦达躺着被吓死了,她的脑袋耷拉在椅子的扶手上。只要我活着,那间屋子里的情形,永远也无法从我的脑子里抹去。”

斯特戴尔一跃而起。

“谁送你出去的?”

“我相信,你像魔鬼一样厉害!”他叫道。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在那里吃过晚饭,就像牧师说的,后来我的哥哥乔治提议玩惠斯特桥牌。我们大约九点钟坐下来,我是十点一刻离开的。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坐在桌边,非常开心。”

福尔摩斯对这种恭维微微一笑。

“告诉我昨天晚上的情况。”

“在房客来到窗户之前,你扔了两把,或者可能是三把。你示意他下来,他急忙穿好衣服,下楼去了客厅。你是从窗户进去的。你们交谈的时间很短,谈话的时候,你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然后,你就关上窗户出去了,站在外面的草坪上,抽着雪茄烟注视着发生的事情。最后,等特雷根尼斯死了后,你又原路返回了。现在,斯特戴尔博士,你怎样证明你的这种行为是有理的呢?你行为的动机是什么呢?如果你说谎或者搪塞我,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就不再由我来过问了。”

“你要问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他急切地说,“说起来是件坏事情,但是我会如实回答的。”

当他听完这番控告人的话,脸色变得苍白阴沉起来。他用手蒙住了脸,坐在那里左思右想。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到我们面前的一张粗制的桌子上。

另一位先生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我已经注意到他在竭力控制住比牧师更莽撞的激动情绪。他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一筹莫展,焦急地盯着福尔摩斯,他那单薄的双手痉挛性地紧握着。当他听着他家人遭遇的那可怕经历时,发白的嘴唇一直在颤抖,乌黑的眼睛里似乎映射出恐怖的情景。

“这就是我那样做的原因。”他说。

“那么让我们一起走过去吧。但是动身之前,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

上面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的半身像,福尔摩斯弯下腰看着那张照片。

“往内陆走,大约一英里远。”

“布伦达·特雷根尼斯。”他说。

“发生这起奇怪悲剧的房子离这儿有多远?”

“是的,布伦达·特雷根尼斯,”我们的客人重复说道,“多年来,我们一直相爱,这就是人们惊奇我在康沃尔郡稳居的秘密所在,这样能让我接近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不能娶她,因为我有一个离开我多年的妻子。可是根据糟糕透顶的英格兰法律,我不能离婚。布伦达已经等了好多年,我也等了好多年,这就是我们等待的结果。”他巨大的身躯因他沉痛的哭泣颤抖着,然后他用手紧紧抓住他斑白胡须下面的喉咙。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继续说道,“牧师知道,我们很信任他。他会告诉你,她是一个来到人间的天使,这就是他给我发电报和我返回的原因。当我知道我心爱的人遭遇如此不幸的时候,行李或者非洲对我来说算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没有掌握我的这些行动线索的。”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特雷根尼斯先生返回住处说起这件事情后,我就马上和他赶过来向您求教了。”

“继续说下去。”我的朋友说。

“我会调查这件事的。”他最后说,“乍看起来,它似乎是件性质非同一般的案子。你自己去过那里吗,朗德黑先生?”

斯特戴尔博士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然后放在桌子上,表面写着“Radixpedisdiaboli”,下面印着一个红色有毒符号。他把纸包推向我。“我知道你是个医生,先生。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制剂?”

我本来希望能用某种方式哄骗我的同伴回到闲适的生活中,这毕竟是我们旅行的目的,可是一看见他那兴奋的脸孔,紧锁眉头的样子,我就知道希望已经落空了。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全神贯注地思索着这件打破我们平静的怪事。

“魔鬼之足!没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或许最好我先说几句,”牧师说,“接着您再看看是否需要特雷根尼斯先生讲述详情,或者我们是否不必急于赶到出事现场去。那么,我说明一下,我们的朋友昨天晚上是和他的两个兄弟欧文和乔治以及妹妹布伦达在特里丹尼克瓦萨的房子里度过的。这所房子离荒野上一个古老的十字形石碑很近,当时他们围着餐桌打牌,身体和精神都很好。十点钟刚过,他就离开了。他是个早起的人,今天早晨吃早饭之前,他向那个方向走去,理查兹医生的马车赶上了他,他解释说刚才有人请他到特里丹尼克瓦萨去,有个非常紧急的门诊。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自然和他同去了。到了那儿以后,他发现情况非常恐怖,他的两个弟弟和他的妹妹仍像他离开他们时一样坐在桌边,纸牌仍然在他们面前,蜡烛已经烧尽了,妹妹躺在椅子里已经僵死了,而两个兄弟则坐在她的两边大喊大叫地狂笑、唱歌,疯疯癫癫的。他们三个人中,一个女人死了,两个男人发疯了,他们脸上仍然保持一种极度恐惧的表情,那种扭曲恐怖的样子让人不敢直视。除了老厨师兼女管家波特太太,没有迹象表明别人去过。波特太太说她整晚都睡得很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也没有东西被偷或者被翻过,完全无法解释是什么样的恐怖能把一个女人吓死,把两个强壮的男人吓疯。简单地说,情况就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能帮我们弄清,您就做了件大事。”

“这也不能怪你的专业知识不够,”他说,“据我所知,除了布达的实验室有一份样本,在欧洲就没有其他样本了,它还没有被记录在药典或毒理学文献上。这种根外形长得像脚,一半人样,一半羊的模样,一位植物学传教士给它起了这么一个奇特的名字。在西非的某些地区,药医把它当作考验的毒药,并严加保密。我是在乌班吉非常特殊的环境下得到这一特别样本的。”他说着打开了纸,里面露出一堆像鼻烟样的红棕色的粉末。

我看了一眼匆忙穿上衣服的牧师和紧挨他的穿戴整齐的房客,有趣的是,福尔摩斯简单的推理让他们面带惊讶之色。

“还有呢,先生?”福尔摩斯严厉地问道。

“噢,看起来是你发现的,不管是什么,牧师也是从你这儿听说的,可能你说要好些。”福尔摩斯说道。

福尔摩斯先生,我正打算告诉你所有实际情况,因为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事情显然和我密切相关,应该让你知道全部情况。我已经解释过我和特雷根尼斯家庭的关系,为了布伦达,我对他们兄弟很友善。他们因为钱发生过纠纷,这让莫蒂默被疏远了。我原本以为他们已经和解了,后来我见过他,就像接近他其他兄弟一样。他是一个难以捉摸、狡猾、诡计多端的人,有几件事引起了我对他的怀疑,可是,我没有理由和他产生正面冲突。

“是我说,还是你说?”他问牧师。

有一天,就在两个星期前,他来到我的小屋,我给他看了一些我从非洲带回来的奇怪玩意儿,也给他展示了这种药粉,并把它奇特的效果告诉了他。我告诉他,它如何刺激那些控制恐惧情感的神经中枢,当那些不幸的土著人受到部落祭司惩罚时,他们的命运不是疯掉就是死掉。我还告诉他,欧洲的科学家对检测它也无能为力。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拿到它的,因为我一直没有离开过房间,很可能是在我打开橱柜,俯身翻箱子的时候,他设法抽取了一部分魔鬼之足。我清楚地记得,他不停地问我为了达到效果所需要的剂量和时间,但我真没想到他问这些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我以非常不友好的眼光瞪着这位冒昧的牧师,但是福尔摩斯从嘴里抽出烟斗,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好像一只老练的猎犬听到了命令。他用手指了指沙发,我们那位胆战心惊的访客和他那焦虑的同伴肩并肩地坐了下来。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比牧师的控制力强一些,可是他那双纤细的双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着,乌黑的眼睛炯炯发光,说明他们的情绪是一样的。

后来我也没有多想,直到我在普利茅斯收到牧师发的电报,才想到这一点。这个恶棍原以为在我听到消息之前,我已经在海外了,而且我会在非洲好几年都没有音讯。但是,我立刻就返回了。当然,我一听到细节,就有把握认定他使用了我的毒药。我过来见你,心想也许你会作出其他解释,但是这不可能。我坚信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就是凶手,他就是为了钱。或许他是这样想的,如果他的家人都精神失常了,他就成了他们共同财产的唯一监护人。他对他们使用了魔鬼之足,使他们中间两个人精神失常,还害死了他的妹妹布伦达——我真正心爱的人,或者说是真心爱我的人。这就是他的罪行,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福尔摩斯先生,”牧师激动不安地说,“昨晚发生了一件非比寻常的惨案,真是闻所未闻。这真是天意,刚好您就在这儿,整个英格兰我们只能靠您了。”

我应该求助于法律吗?我的证据在哪儿?我知道事情是真的,但是我能让一个由乡巴佬组成的陪审团相信一个如此荒诞的故事吗?也许我能,也许不能,可是我承受不了失败。我的灵魂迫切要求我复仇。我在前面对你说过一次,福尔摩斯先生,我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是没有法律约束的,最终我自己倒成了法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决定他害别人的罪他自己也得受,要不是那样,我就亲手伸张正义。现在,在全英格兰没有人比我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三月十六日,星期二,我们刚吃完早餐,正在一起抽着烟,并准备到荒野上作每天的远足,这时有两个人突然走进我们的小客厅里。

“现在我全都告诉你了,其余的你自己都知道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的确经过了一个焦躁不安的晚上,一早就出门了。我预感到,叫醒他有些困难,所以我就从你提到过的石堆上捡了一些石子,拿来往他的窗户上扔。他下来后,让我从客厅的窗户钻进去,我当面揭露了他的罪行,我告诉他,我是以法官和行刑者的双重身份来找他的。这个可怜的家伙倒在椅子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左轮手枪。我点燃了灯,放了一些粉末在上面,然后我就站在窗户外边,准备兑现我的恐吓,如果他想离开房间,我就会开枪打他。不到五分钟他就死了。天哪!他死了!但是我心如磐石,因为他所忍受的痛苦也是我无辜的心上人在他之前所忍受的痛苦。这就是我的故事,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爱一个女人,可能你自己也会这样做的。无论如何,我随你发落,你可以采取你想采取的任何措施,就像我已经说过的,没有谁比我更不怕死了。”

我已经说过,散布的钟楼说明在康沃尔郡村庄也是星罗棋布的,其中离我们最近的小村庄就是特里丹尼克·沃拉斯。村子里住着一两百户居民,他们都散布在一座长满苔藓的古老教堂周围。教区牧师朗德黑先生是位了不起的考古学家,福尔摩斯就是因此认识他的。他是个健壮、友善的中年人,对本地情况相当熟悉。他邀请我们到他的住处喝茶,就这样也认识了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一位单身的绅士。他租了几间牧师那宽大的、布局散乱的房子,这样增加了牧师的微薄的收入。这位牧师也是个单身汉,他喜欢这种安排,尽管他和这位房客之间几乎没有共同点。特雷根尼斯先生是个瘦弱、皮肤黝黑、戴着眼镜的男人,他佝偻着腰,给人感觉确实有点身体畸形。我记得,在我们那次短暂的访问中,牧师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但是他的房客却出奇安静地坐着,愁眉苦脸,眼睛朝一边看着,显然他是在想自己的心事。

福尔摩斯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陆地上,我们周围的环境同海面上一样阴沉。四周是连绵起伏的荒野,荒凉昏暗,偶尔会出现一座教堂塔,表明这是某一古老村庄的遗址。在这片原野上,到处都是已经完全灭绝的民族留下的遗迹,唯一表明他们存在过的就是那些留下来的奇怪的纪念碑石、埋有死人骨灰的零乱土墩以及史前战争时的土木工事。这是个充满了魔力和神秘的地方,再加上笼罩着那种被遗忘民族的不祥气氛,引起了我朋友的想象,他的大部分时间用来在荒野上进行长距离的散步,独自冥思。古康沃尔郡语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记得,他认为它和迦勒底语类似,主要来源于做罐头生意的腓尼基商人。他收到了一批寄售的关于语言学方面的书籍,准备静心研究这一理论。就在那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这让我感到悲哀,他却由衷地高兴。在这梦幻世界里,我们陷入了一起就发生在我们门口的难题中。这件事比把我们从伦敦赶出来的那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更紧张,更引人入胜和更加神秘。我们简单的生活和安宁健康的习惯被严重打乱了,我们被卷入了一连串事件中,它不仅在康沃尔郡引起了轰动,也震惊了整个英格兰西部。我的许多读者可能还记得一起当时叫作“康沃尔郡恐怖事件”的案子,不过伦敦新闻界的报道是很不完整的。现在,十三年过去了,我会把这起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真实细节公布于众。

“你的打算是什么?”他最后问道。

然后风突然转向,猛烈的大风从西南方向袭来,拖曳的铁锚,下风的海岸,都在波涛汹涌中作最后挣扎。明智的海员都会远远地避开这个鬼地方的。

“我本来是想把我自己埋葬在非洲中部的,我在那儿的工作只进行了一半。”

那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特别适合我的病人那糟糕的脾性。我们这幢粉刷得白白的小房子高高地坐落在长满绿草的海岬上,从窗户向下望去,可以看见芒茨湾全部的凶险的半圆形地势。那里是帆船的坟墓,四周全是漆黑的悬崖峭壁,汹涌澎湃的海浪拍打着礁石,数不清的海员在此遇难。北风吹起的时候,海湾平静而平和,吸引着飘摇于风暴中的船只进去遮风挡雨。

“去做另一半吧,”福尔摩斯说,“至少我不愿意阻止你。”

那是一八九七年的春天,福尔摩斯由于操劳过度,他那铁一般的体格也渐渐吃不消了,或许还有他平时的漫不经心,总之,他的健康状况更加恶化了。那年三月,哈利街的摩尔·阿加医生——关于戏剧性地把他介绍给福尔摩斯的事情日后再谈——强令这位著名的私家侦探放下他手中的所有案子,听从自己,彻底休息,如果他想避免彻底垮掉的话。他完全不能分心,自己的健康状况丝毫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最后他屈服了,因为他害怕将永远无法工作了,他决定彻底换换环境。因此,那年初春,我们一起来到康沃尔郡半岛的最远端,波尔都海湾附近的一栋小别墅里。

斯特戴尔博士那魁梧的身体站了起来,郑重地弯腰致敬,然后走出了凉亭。福尔摩斯点燃他的烟斗,接着把他的烟丝袋递给我。

我一点都不知道是什么往事让他拾起了这段回忆,或者是什么样怪诞的念头使他要我讲述这件事。但是赶在另一封可能的取消电报到来之前,我急忙找出笔记,上面记载了本案精确详细的内容,以飨读者。

“换换没有毒的烟,是很受欢迎的。”他说,“华生,我想你肯定会同意,这个案件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是独立做调查的,我们的行动也是如此。你不会去揭发这个人吧?”

为什么不告诉读者康沃尔郡恐怖事件——我经手的最奇怪的案子。

“肯定不会。”我回答。

上星期二,我相当惊讶地收到福尔摩斯的一封电报——只要有地方发电报,他从来不知道写信——内容如下:

“我从来没有恋爱过,华生,但是,如果我爱过,并且如果我爱的女人有这样的结局,我可能也会像我们这位无法无天的猎狮者一样行动的。谁知道呢?哦,华生,我不想拿这些显而易见的解释给你的脑子添乱了。窗台上的石子,自然是我调查的起点,它和牧师家花园里的任何石子都不一样。当我的注意力转向斯特戴尔博士和他的小屋时,我才找到和它类似的石子。大白天点燃的灯和灯罩上残留的粉末则是这条连续线索上非常明显的两个环结。现在,亲爱的华生,我想我们可以从脑子里抛开这件事了,回去安心地研究迦勒底语词根了,想必要从伟大的凯尔特语的康沃尔分系里去追溯它们了。”

在记录我和我亲密的老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那一次又一次奇怪的经历和有趣的回忆的过程中,我经常要面对由于他厌恶出风头而引起的困境。他生性忧郁,愤世嫉俗,对所有俗气的赞赏总是持憎恨的态度。最让他感到有意思的是,每当案子顺利告破,他把实际案情交给官方,然后带着一副嘲弄的微笑听着那些毫不相干的赞歌。的确,这就是我朋友在这些方面的态度。所以后来几年内,我很少发表记录,绝不是缺少有趣的素材去收集。我参与了几次他的冒险活动,这是我的特权,也使得我慎重和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