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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8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收场白

“对,他到最后变得有些糊涂了,他整天不得不和一百多个像警察一样的家伙打交道,这绝对会让人发疯的。但是现在是斯泰纳——”

“那个人是个疯子。”

冯·波克忍不住全身一震,他那红润的脸色变得阴沉苍白起来。

“詹姆斯是个傻瓜,我承认你是对的。还有霍里斯——”

“斯泰纳怎么了?”

“那是詹姆斯自己的失误,你也是知道的,他干这行太自以为是了。”

“哼,他们抓住他了,就是这样。昨晚他们突袭了他的店铺,连人和文件都带到了朴茨茅斯监狱。你一走了之,而他,这个可怜的家伙还得被折腾,如果他能保住性命就算十分走运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想你一过海,我也要过去。”

“嗯,你是他们的雇主,是不是?你有责任确保他们不能失败,但是他们确实失败了。你什么时候救过他们?就拿詹姆斯来说——”

冯·波克是个坚强而又有自控力的人,但是显然,这个消息让他感到震惊。

“你是什么意思?”冯·波克严厉地问。

“他们怎么可能识破斯泰纳呢?”他咕哝着说,“这是个最严重的打击。”

“是的,杰克·詹姆斯不同样是美国公民,他还不是照样在波特兰服刑,对英国警察说你是美国公民顶什么用?他会说:‘这里是英国法律和秩序管辖的地方。’顺便提一下,先生,说到杰克·詹姆斯,我看你并没有很好地掩护你的人。”

“好啦,你差不多该遇到更坏的事情了,因为我认为,他们离我也已经不太远了。”

“但你是一个美国公民呀!”

“你不是认真的吧!”

“对,我想你也得把我安排一下,我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个该死的国家。我看,一个星期,甚至还要不了,约翰牛就要跷起后腿乱冲乱跳了,我倒不如隔岸观火。”

“当然啦,我在朴茨茅斯的女房东已经受到调查了,当我听到这件事情时,就知道我得抓紧时间了。但是,先生,我想知道的是,警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自从我受雇于你以来,斯泰纳是你损失的第五个人了,如果我不抓紧,我就知道了第六个人的名字。你怎么解释这些呢?看到你的手下这样一个个失败,难道你不觉得惭愧吗?”

“是啊,尽管那样也没有几个人能猜出日期。要是猜到的话,我早就关门大吉了。”

冯·波克脸涨得通红。

“哎呀!真聪明!这是个非常棒的东西。”

“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美国人露出惊奇和钦佩的脸色。

“如果我连这些都不敢,先生,我就不会为你做事了。但是,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吧,我听说,你们德国政客,每当一名间谍没有利用价值时,就会毫不客气地抛弃他。”

“好吧,我选择的单词是‘八月’,数字是‘1914’,在这儿。”

冯·波克一下子蹦了起来。

“我不知道。”

“你竟敢说是我出卖了我的人!”

“所以,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是四年前我请人制造的。你觉得我会选择什么单词和数字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但是肯定有密探或者内奸,你们得找出是谁,无论如何,我不想再冒险了。我要去荷兰,越快越好。”

“对,对,那很好。”

冯·波克强压怒火。

“好吧,你需要一个单词和一组数字才能打开锁。”他站起来,指着围绕锁眼的双层圆盘,“外面一层是字母,里面一层是数字。”

“我们已经合作这么久了,不至于在这胜利的关头吵架。”他说,“你干得一直很出色,冒了很多风险,我不会忘记的。你当然可以去荷兰,你可以从鹿特丹乘船去纽约,从现在开始一个星期,其他航线都不安全。我来把那本书和其他的东西放在一起吧。”

“我可不知道。”美国人说。

那个美国人手里拿着那个小包裹,但是没有给他的意思。

“不行,有两道锁,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钱呢?”他问道。

“但是锁呢?”

“什么?”

“任何一个强盗都会被这个保险箱伤透脑筋的,”冯·波克回答说,“无论你用任何工具都无法锯断这种金属。”

“钱,报酬,五百英镑。那个管理军械库的准尉事到临头,该死的,他不干了,我不得不答应多给他一百英镑,要不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他说:‘实在没有办法!’的确是的,但是这最后一百英镑就办成了事情。截至目前,花了我两百英镑,所以,不给我钞票就让我给你,恐怕不是很合适吧?”

“唉,就放在这样一个完全开放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里面!当局会把你当成间谍的。哎,一个美国佬强盗用开罐器就可以打开了。如果我知道我写的信都放在这样一个不安全的地方,我还给你写信我就是傻瓜。”

冯·波克苦笑了一下。“看起来,你对我的信誉评价不高啊。”他说,“你是想先拿到钱,再给书吧?”

“为什么不呢?”

“对,先生,这是做买卖嘛。”

这个爱尔兰裔美国人走进了书房,四肢伸得长长地坐在扶手椅上。他是个高个子,骨瘦如柴,有六十岁的样子,面貌清秀,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猛一看真像山姆大叔的漫画像。他嘴角叼着半只被唾液浸湿的雪茄,当他坐下后,划了一根火柴,把它重新点燃。“准备搬走了?”他向四周望了望说道。“喂,先生,”当他的目光落到帷幕后面的保险箱上面,他接着说,“你不会告诉我你就把文件放在那里面吧?”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他在桌边坐下,撕下一张支票,在上面潦草地写了几笔,可是没有直接交给他的同伙。“毕竟,我们的关系弄到这种地步,阿尔塔蒙先生,”他说,“既然你信不过我,那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还要相信你,你明白吗?”他补充道,转过身去看着那个美国人,“桌子上就是支票,在你拿到钱之前,我有权要求检查你的包裹。”

“进来吧,”他说,“我一个人在家,就是在等这个。复制品当然比原件好,如果原件不见了,他们会更换全部的。你认为复制品可靠吗?”

那个美国人什么都没说,就把包裹递了过去。冯·波克解开绳子,去掉两层包装纸,一小本蓝皮书出现在他面前,他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震惊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封面上印着金黄色的字:《蜜蜂养殖实用手册》。这个间谍头子瞪着这个奇怪的毫不相关的书名看了一会儿,突然他的脖子被一只铁一般的手从背后抓住了,一块含氯仿的海绵就捂在了他那扭动的脸上。

“就是我电报里说的,全都有,旗语,码指示灯,无线电报——复制品,请注意,不是原件,那太危险了。但这可是真货,你尽管放心。”他粗鲁地拍拍德国人的肩膀,显得很熟悉,而那人赶紧避开了。

“再来一杯,华生!”福尔摩斯说着拿起一瓶帝王牌匈牙利葡萄酒,那个坐在桌边的身体强壮的司机迫不及待地递过酒杯。

“信号?”

“真是好酒,福尔摩斯。”

“今天晚上你要热烈欢迎我呀,先生。”他叫道,“我终于胜利归来啦!”

“这是一种名贵的酒,华生,我们这位躺着的朋友曾向我保证,这酒来自弗朗兹·约瑟夫在申布伦宫殿的特殊酒窖。可以麻烦你把窗户打开吗,氯仿的味道对我们品酒可没好处。”

那个人得意扬扬地举着一个黄纸小包,挥舞着作为回答。

保险箱半开着,福尔摩斯站在跟前,一本接一本地快速翻阅卷宗,然后就整齐地放进冯·波克的小提箱里。这个德国人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胳膊和双脚都被皮带捆着。

“怎样?”冯·波克急切地问道,跑过去迎接他的客人。

“我们没必要着急,华生,我们不会被人打扰的。你能按一下铃吗?这里除了玛莎,没有其他人了。玛莎扮演的角色让人钦佩,当我刚接手这个案子时,就让她了解了这里的情形。啊,玛莎,听到一切顺利,你将会很高兴的。”

等到最后一丝灯光在远处逐渐消失,冯·波克才慢慢走回书房。当他经过时,发现老管家已经熄灯休息了,这对他是一种新的体验,因为他的家族和事业一度非常庞大,而现在他那宏伟的房屋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寂静,它们都很安全。除了在厨房里磨蹭的那个老太太,他一个人独处一方,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宽慰。书房里有大量东西需要收拾,于是他动手干起来,直到他那英俊的脸被燃烧文件的火光烤得通红。桌子旁边放着一个皮革小提箱,然而当他刚准备开始把保险箱里的贵重文件收拾得整齐而有系统时,灵敏的耳朵就听到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他马上发出了满意的叫喊声,扣上小提箱的皮带,关上保险箱,锁上,急忙来到外面的台阶上,正好看见一辆小汽车亮着灯在门前停下。一个人从里面跳了出来,迅速向他走来,而那个司机则上了年纪,身体结实,长着花白的胡子,坐在那里就像一个要值夜班的人。

满脸喜悦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她微笑着向福尔摩斯行礼,但是有些担心地瞄了一眼沙发上的那个人。

“她几乎是大不列颠的化身,”他说,“她完全是专心致志,闲暇舒适。好了,再会,冯·波克!”他最后挥挥手,钻进了汽车。过了一会儿,从汽车前灯射出两道金黄色的灯光,穿过黑暗。汽车在乡间小路上转来转去,秘书躺靠在豪华轿车的坐垫上,完全沉浸在即将发生在欧洲的悲剧的幻想中,几乎没有注意到对面开过来一辆福特小汽车。

“没事,玛莎,他根本没有受到伤害。”

秘书轻声地笑了笑。

“我很高兴,福尔摩斯先生。从礼数来看,他倒是一个友好的主人。他昨天想让我跟他的妻子一起去德国,可是那就破坏了您的计划了吧,先生?”

“这是玛莎,我留下来的唯一仆人。”

“的确是的,玛莎,只要你在这儿,我就放心。我们今晚等你的暗号等了好长时间。”

他们身后只有一个窗户透出光线,里面放着一盏灯,一个脸色红润、戴着乡间小帽的老太太坐在桌边,她正弯着腰在织东西,偶尔停下来抚摸蹲在她身边凳子上的大黑猫。

“是那个秘书,先生。”

“阿尔塔蒙非常喜爱品酒,他是爱上我的匈牙利葡萄酒了。他是个难以取悦的家伙,在一些小事上要迁就一下。我向你保证,我不得不对他研究一番。”他们再次走到台阶上,台阶的尽头,男爵的司机发动了那辆大轿车,它嗡嗡地晃了起来。“我想,这些是哈威契的灯火吧,”秘书说着披上他的风衣,“看起来是多么寂静和和平啊。也许一星期内就会出现其他火光了,英国海岸就不会那么平静了。如果齐伯林104对我们的所有承诺都实现,即使天堂也不会那么太平了。顺便问一下,这个人是谁?”

“我知道,他的汽车和我们相遇了。”

“不了,谢谢。不过看来你是要狂欢了。”

“我以为他不会走了呢。先生,要是他在这儿,我就不能配合你的计划。”

“在您动身之前,我可以请您喝一杯吗?”

“确实,那就意味着在看到你发出灯光之前,我们已经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然后就知道障碍清除了。玛莎,你明天可以在伦敦的克拉瑞治饭店向我报告。”

“是的,对不起,我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了。我们明早等你,当你从约克公爵房子台阶上的小门里得到那本海军信号手册时,你在英国的使命就胜利结束了。哎呀!匈牙利葡萄酒!”他指着一个密封严实、布满灰尘的瓶子,在它旁边的托盘里放着两只高脚杯。

“好的,先生。”

“如果你听过他说话,就不会怀疑这一点。我向你保证有时我几乎无法理解他。他好像向英王的英国人宣战了,也向英国的国王宣战了。你真的一定要走吗?他可能随时到。”

“我想你是收拾妥当准备走人了。”

“哦,他是爱尔兰裔美国人?”

“是的,先生。他今天寄了七封信,我像往常一样都记下了地址。”

“我对阿尔塔蒙没有任何不满,他是好样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如果我给他很好的报酬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要履行诺言。另外,他不是卖国贼,我向你保证,我们大部分泛日尔曼贵族在对待英国的态度方面和一个真正的爱尔兰裔美国人比起来只不过是一只乳臭未干的鸽子罢了。”

“很好,玛莎,我明天会仔细浏览,晚安。这些文件,”当老太太走后,福尔摩斯接着说,“并不是很重要,因为它们提供的情报当然早已寄给德国政府了,这些原件是无法安全送出国的。”

“贪婪的家伙。他们是有用处的,这些卖国贼,但是我很讨厌他们得这种昧心钱。”

“那么它们都没有用了。”

“这项特殊任务,给他五百镑,当然,他还有薪水。”

“我并没有这么说,华生,它们至少可以向我们表明什么已经被人知道,什么还没有。我可以这样说,这里的文件很多都是我送来的,不用说,完全靠不住。能够看到一艘德国巡洋舰按照我提供的雷区平面图横渡索伦海,会使我的晚年熠熠生辉的。而你,华生——”他停下工作,扶着老朋友的肩膀说,“我几乎都没有看过你的真面目呢。岁月对你怎么样呢?你看起来依然是那个快乐无忧的孩子。”

“今天中午从朴茨茅斯发的。”秘书说着仔细检查姓名住址,“顺便问下,你准备给他什么报酬?”

“我感觉年轻了二十岁,福尔摩斯。当我收到你的电报,要我开车到哈威契和你见面时,我真是喜出望外啊。但是你,福尔摩斯,你几乎也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那讨厌的山羊胡子。”

“你知道,他装成一个发动机行家,我开一个汽车修理厂,我们提到的暗号都是以配件命名的。如果他说冷却器,就是指主力舰;油泵,就是巡洋舰,诸如此类。火花塞就是指海军信号。”

“这些都是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华生,”福尔摩斯说着捋了捋他的小胡子,“到了明天这些就成为可怕的回忆了。当我理了发,稍微修整下外表,我毫不怀疑明天再度出现在克拉瑞治饭店的时候,我又是那个扮演这个美国人角色之前的我了——请你原谅,华生——在扮演这个美国人之前,我的英语似乎已经很长时间不再纯正了。”

“火花塞,啊?”

“但是你已经退休了,福尔摩斯。我们听说你在南部草原上的一个小农场里和你的蜜蜂和书本为伴,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了。”

阿尔塔蒙

“是的,华生,这就是我悠闲舒适的成果——我晚年的巨著!”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册书,然后读出了书的全称:《蜜蜂养殖实用手册兼论观察隔离的蜂王》。“我自己写的,是我日夜操劳的成果。我观察过这些勤劳的小蜜蜂,如同我曾经观察伦敦的犯罪世界一样。”

今晚一定带新火花塞来。

“你怎么又开始工作了呢?”

冯·波克翻出一封电报。

“啊,我自己也经常对此感到惊奇。要是外交部长一个人,我还能禁得起,但是当首相也屈尊光临寒舍时——事实是这样,华生,沙发上的这位先生对我们的人民有点太好了,他有一伙人。我们很多事情都出了差错,但是没人知道原因,于是怀疑到了一些间谍,甚至逮捕了一些。但是有证据表明,存在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幕后势力,完全有必要去揭露它,一股强大的压力使我去调查此事。我花了两年时间,华生,但是它们并不是缺少乐趣的,当我都告诉你,你就会意识到事情有多么复杂了。我从芝加哥开始远游,在布法罗加入了一个爱尔兰秘密组织,离开后在斯基伯林105使警察卷入了极大的麻烦,就这样最后引起了冯·波克手下间谍的注意,他认为我很合适,就推荐了我,从此,我就取得了他的信任,没有什么障碍就让他的大部分计划不知不觉间出了差错,他最好的五名间谍也进了监狱。华生,我监视着他们,成熟一个摘一个。哦,先生,我希望你还好吧!”

“唉,我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你能想象到目前我们正在卡尔顿大街行动,必须各就各位。我本希望能够把你大获成功的消息带回去。阿尔塔蒙有没有指定时间?”

最后一句话是讲给冯·波克本人听的。经过很长时间喘息和眨眼后,他静静地躺着在听福尔摩斯讲话。现在他愤怒地用德语破口大骂起来,脸被气得直抽搐,福尔摩斯即使在他的俘虏诅咒他时,依然迅速地检查文件。

男爵看了看手表,喉咙里发出一声失望的声音。

“尽管有些走调,但是德语却是所有语言中最具有表达力的。”当冯·波克骂得筋疲力尽停下来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这时他的眼睛看着刚要放进箱子的一张临摹图的一角一动不动,“喂!喂!还应该把一只鸟抓进笼子。我不知道这个军需官是这样一个无赖,虽然我已经监视他很长时间了。冯·波克先生,你有大量问题要回答啊。”

“过时了,成了废纸了,英国海军部已经有些警觉了,所有密码都更换了。男爵,这是一次打击——我所有行动中受到的最严重的挫折,但是幸亏我有钱和得力助手阿尔塔蒙,今天晚上一切都会顺利的。”

俘虏在沙发上吃力地坐了起来,他以一种夹杂着惊愕和憎恶的神情盯着捉住他的人。

“但是你已经有一份合适的卷宗了。”

“阿尔塔蒙,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他缓慢而慎重地说,“我要用我一生的时间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全都是这四年里弄来的,男爵。对一个酗酒、爱骑马的乡下绅士来说,干得不算坏吧。但是我的精品收藏马上就要到了,为它准备的位置都就绪了。”他指着一个上面写着“海军信号”的空格说道。

“老生常谈啦,”福尔摩斯说,“从前我听过多少次了。这是刚死不久的莫里亚蒂教授最喜欢的小曲,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也唱过。可是,我活着,还在南部草原养蜜蜂。”

“太了不起了!”秘书说着放下雪茄,他那两只肥大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我诅咒你,你这个双重卖国贼!”德国人叫道,扭动着反抗身上的皮带,他那暴怒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

灯光把保险箱照得通亮,公使馆秘书专注地端详着保险箱里一排排塞得满满的文件架。每一个文件架上都有标签,一眼望去,是一长串标题,诸如“浅滩”“海港防御”“飞机”“爱尔兰”“埃及”“朴茨茅斯堡垒”“频道”“罗塞斯”以及许多其他的。每一格里都装满了文件和计划。

“不,不,并非如此糟糕,”福尔摩斯笑着说,“我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芝加哥的阿尔塔蒙先生实际上并不存在。我只不过借用了他一下,他已经消失了。”

“看!”他说着站在一边,用手一指。

“那么,你是谁?”

这个镶有橡木板、四周是书架的宽大房间的较远角落里挂着帷幕,拉开后,露出一个巨大的黄铜保险箱。冯·波克从他的表链上取下一把小钥匙,在锁上经过一番相当复杂的操作,才拉开了沉重的门。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是既然你对此感兴趣,冯·波克先生,我可以说,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和你的家人打交道了。我过去在德国做过很多生意,我的名字,可能你很熟悉。”

“啊,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想,今后,关于英国我们自己会有非常明确的计划,而你的情报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对英国佬103来说,则是今天或明天的事。如果她选择今天宣战,我们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如果是明天,我们准备得更加充分了。我想,他们应该明智些,倒不如不加入协约国作战。但是,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这个星期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星期。可是刚才你说到你的文件。”灯光照在他大大的光秃秃的脑袋上,他坐在扶手椅里,悠闲地抽着雪茄。

“我倒想知道。”这个普鲁士人冷冷地说。

“它必须为它的未来着想。”

“当你的堂兄海因里希出任帝国公使时,是我使得艾琳·艾德勒和前任波希米亚国王分居的,也是我把你的舅父格拉劳斯坦伯爵从无政府主义者库伯曼的谋杀中救出来的,是我——”

“嘘!亲爱的先生,我们生活在一个功利时代,荣誉是一个中世纪的概念。另外,英国还没有准备好,真是难以置信,我们的特种战争税高达五千万,谁都看得出我们的目的,就像我们在《泰晤士报》头版上登了广告一样,可就是没有把这些英国人从梦中叫醒。到处都能听到人们的疑问,我的任务就是找到答案;到处都是怒气,我的任务就是平息怒气。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一些最基本的问题上——军需品储藏,为潜艇袭击做准备,安排制造高性能炸药,英国都毫无准备,尤其是我们已经激起了爱尔兰内战这个可怕的阴谋,闹得不可开交,天晓得它该如何处理国内的矛盾呢。那么,它又如何参战呢?”

冯·波克惊讶地坐了起来。

“但是它的荣誉呢?”

“原来是同一个人。”他叫道。

“至少它可以得到暂时的和平。”

“一点儿不错。”福尔摩斯说。

冯·波克摇了摇头。“我真搞不懂那怎么可以,本来就有明确的协议。比利时永远无法挽回这样的耻辱了。”

冯·波克倒在沙发上,呻吟道:“绝大部分情报都是经你手来的。”他嚷道:“它能值什么?我都干了些什么?永远把我毁啦!”

“是的,比利时也一样。”

“当然是有点靠不住的,”福尔摩斯说,“需要仔细校验,而你几乎没有时间去做。你的海军将领可能会发现,新式大炮比他预想的要大,巡洋舰大概也稍微快些。”

“另外,比利时呢?”

冯·波克突然绝望地抓住自己的喉咙。

“你的姓名已经被列入私人随从的档案,这样你和你的行李都不会有麻烦了,自然,我们也有可能不必离开。英国可能会抛弃法国不管,我们确信,两国之间没有签署约束性协议。”

“还有很多枝节问题到时候自然会真相大白的。但是你有一种德国人少有的优点,冯·波克先生,你是位运动员。当你意识到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你不会对我怀有恶意的。毕竟,你已经为你的国家尽了最大努力,我也为我的国家尽了最大努力,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吗?另外,”他说着并非不客气地将手放在那个被制伏的人的肩膀上,“这总比败给那些卑鄙的敌人要好些。文件已准备好了,华生,如果你愿意帮我处理一下我们的犯人,我想我们马上就可以动身去伦敦了。”

“有些文件已经不在这儿了,”他说,“我妻子和家人昨天动身去福勒辛了,他们带走了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文件。当然,我必须要求大使馆对剩余资料给予保护。”

搬动冯·波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他是一个身体强壮、垂死挣扎的男人。最后,我和伙伴分别架住他的一只胳膊,缓慢地沿着花园小路走过。仅仅几个小时前,当他接受那位有名的外交能手的恭喜时,他曾自豪、充满信心地走过这条小路。经过最后短暂的挣扎,他被抬了起来,手脚仍然被绑住,塞进了那辆小汽车的空座位上,他那珍贵的小提箱就挤在他旁边。

书房的门直接通向台阶,冯·波克推开门,在前面带路。“咔嗒”一声,他打开了电灯,接着他把门关上,那个大块头跟在他后面。他小心翼翼地把花格窗厚厚的窗帘拉上,只有当他做完全部预防措施后,才把他那晒黑的鹰一般的脸转向他的客人。

“我保证只要条件允许,会让你感到舒服的。”一切安排妥当后,福尔摩斯说,“如果我点燃一支雪茄放到你嘴里,不算是放肆无礼吧?”

“您过奖了,男爵,但是我敢肯定地说我没有白费在这个国家的四年时间。我从来没有给您看过我那个小储藏室,您愿意进来待一会儿吗?”

但是所有的好心对这个狂怒的德国人都是多此一举。

“好,那就更有效果了。你可以和他们赛艇,一起打猎,打马球,你可以在每项比赛中和他们比试,你的单人马车比赛是在奥林匹亚得了奖项的,我甚至听说你同年轻的军官比赛拳击。结果怎么样呢?没人把你当回事,你是一个‘相当棒的运动老行家’,一个‘相当体面的德国家伙’,一个‘酗酒的、花天酒地的、在城里四处游荡的、喜欢冒险的小伙子’。一直以来在英国进行的半数以上的破坏活动都是以你这所安静的乡下房子为中心的,而你这位爱好运动的乡绅却是欧洲最精明的特工,天才,亲爱的冯·波克——天才啊!”

“我想你明白,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是你们的政府指示你们做出这一切行为,那就是一种战争行为。”

“别,别,别把它叫姿态,姿态是人为的,我是非常自然的。我是个天生的运动员,我喜欢它。”

“关于你的政府和这一切行为又该如何解释呢?”福尔摩斯拍了拍小提箱说道。

“一点儿不错,嗯,我自然把情报简要向柏林作了汇报。不幸的是,我们的好首相在这方面总是笨手笨脚,他发表的一次谈话表明他已经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这样一来,当然就直接追到我头上来了。你不知道那次对我的危害有多严重,我向你保证,在那种场合,我们的英国主人根本没有什么温和可言。我花了两年时间来平息这次事件。现在,你这副爱好运动的姿态——”

“你只是个人行为,你没有权力逮捕我,整个过程完全是非法的和无礼的。”

冯·波克点点头。“我去过那里。”他冷淡地说道。

“完全是。”福尔摩斯说。

“意思是表现出来的各种古怪的英国式偏见。举个例子,我就说一个我自己犯过的最糟糕的错误——我是可以谈论我的错误的,因为如果你很了解我的工作的话,就会知道我的成就了。那是我第一次到这儿,被邀请参加一位内阁大臣在乡间别墅举行的周末聚会,他们谈话随便得令人惊讶。”

“绑架德国公民。”

“你的意思是‘礼貌的行为’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吗?”冯·波克叹了一口气,好像一个吃过苦头的人。

“并且偷窃私人文件。”

“我倒不知道这个,”秘书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有一些奇怪的限制,我们必须学会遵守它们。正是他们看起来简单的表面,对陌生人来说恰恰是个陷阱。人们的第一印象是,他们非常温和,然后,他们会突然变得冷酷无情,你就知道你已经达到限度了,必须使自己能适应这些事情。例如,他们狭隘的习俗,你必须遵守。”

“好,你们明白你们的处境,你和你的帮凶。当我们经过村子的时候,我要是呼救——”

“要蒙骗他们并不是很困难,”他说道,“难以想象还有比他们更加温顺天真的人了。”

“亲爱的先生,要是你做出任何如此愚蠢的事情来,你就会给我们提供一块指示牌——‘悬吊着的普鲁士人’,可能扩大我们两座乡村旅店有限的声誉。英格兰人还是有忍耐力的,但是现在他们的脾气有点不好,最好还是不要惹火他们为好。不要那样做,冯·波克先生,你还是学聪明点儿,安安静静地跟我们去苏格兰场吧,在那儿你可以派人去叫你的朋友冯·赫林男爵,尽管这样,你会发现,他为你在使节随从中预留的位置已经被填满了。而你,华生,你正加入我们做你的老本行,因为我明白,伦敦是不能没有你的。和我在台阶上一起站一会儿,因为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安静地交谈了。”

冯·波克大笑起来。

两个朋友亲切地交谈了几分钟,再次回忆了过去的日子,这时,他们的俘虏徒劳地扭动着想挣开身上的皮带。当他们转身向汽车走去的时候,福尔摩斯指着身后月光照耀下的大海,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根据我对事情趋势的判断,你大概一周内就可以返回柏林。”公使馆秘书说着,“亲爱的冯·波克,当你到了那里,我想你会对你受到的欢迎感到吃惊的。我碰巧知道这个国家最高当局对你的工作的关注。”秘书身材高大魁梧,表情深沉,说话带着缓慢而沉重的腔调,这一直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主要资本。

“东风就要来了,华生。”

冯·波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有效忠于德国皇帝的间谍都难以和他匹敌。因为他的才干,他成为前往英国执行一项极为重要任务的第一人选。然而,自从他接手以后,世界上真正知道真相的六个人才越来越明白他的那些才能,其中之一就是他现在的伙伴、公使馆一等秘书冯·赫林男爵。此刻男爵乘坐的那辆巨大的有一百马力的奔驰轿车被堵在回伦敦的郊区小路上,等着把主人送回伦敦。

“我想不会,福尔摩斯,很暖和啊。”

那是八月二日晚上九点钟——世界历史上最可怕的八月。人们可能已经认为,上帝的诅咒让这个堕落的世界显得如此沉闷和不适,因为在闷热和沉浊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可怕的静寂和渺茫的期盼。太阳已经落下去很久了,可是遥远的西边天际仍然挂着一道血红色的斑迹,如同撕裂的伤口一样。上面星光闪闪,下面,海湾里的船只发出一闪一闪的光亮。两个著名的德国人站立在花园小路的石栏旁边,他们身后密布着一长排低矮的人字形房屋。他们向下俯视着高大白垩悬崖下面广阔的海滩,冯·波克就像一只四处流浪的老鹰,四年前他在这里定居下来。他们紧挨着窃窃私语,从底下望上去,他们那两个发红的烟头就像是恶魔的眼睛冒着烟,凝视着黑夜。

“华生,老伙计!你是变化时代中的定点。会刮东风的,在英国还从来没有刮过这种风,它将会非常寒冷刺骨的,华生。我们中的许多人可能在它爆发之前都会凋谢的,但它依然是上帝自己的风,当风暴过去,一个更加干净、美好和强大的国家将屹立在阳光下。华生,发动汽车,是时候我们该上路了。我还有一张五百英镑的支票要及时去兑现,因为出票人要是能够停付的话,他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