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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8 垂死的侦探

他示意我坐到椅子上,然后他也重新坐下来。当他坐下去的时候,我从壁炉上面的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我敢发誓,他脸上露出一丝恶毒而令人讨厌的奸笑。但是我又劝我自己,肯定是我的唐突引起了他的神经紧张,因为片刻之后,当他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的是真正的关心神色。

“他病得很厉害,这就是我到这儿的原因。”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他说,“我是通过几笔生意才认识福尔摩斯先生的。我非常尊敬他的天赋和个性,他是个业余侦探,就像我是个业余的疾病研究者。他抓恶棍,我研究细菌。这些是我的监狱,”他手指着靠墙桌子上的一排瓶瓶罐罐接着说,“在这些培养液中,一些世上最坏的罪犯正在服刑呢。”

“福尔摩斯怎么样?他好吗?”

“正是由于你的特殊才能,福尔摩斯先生才想见你。他对你的评价很高,并且认为在伦敦,只有你才能帮助他。”

“是的,我刚离开他。”

这个小个子吃了一惊,那顶戴歪的吸烟帽竟然掉到地上了。

“你是从福尔摩斯那儿来的?”他问道。

“为什么?”他问道,“为什么福尔摩斯先生认为我可以解决他的麻烦呢?”

我朋友的名字马上对这个小个子产生了显著作用,他脸上的愤怒立刻消失了,样子变得紧张而警觉。

“因为你对东方疾病的了解。”

“对不起,”我说,“但是事情不能拖延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但是他为什么认为他感染的是东方的疾病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高声叫道,“这样闯进来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跟你说我会明天早晨见你的吗?”

“因为,在一些调查过程中,他在码头和一些中国水手一起待过。”

一个恼羞成怒的男人从火边的躺椅上站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只见一张硕大发黄的脸,粗糙油腻,厚重的双下巴,毛茸茸的眉毛下面阴沉吓人的灰色双眼盯着我,秃顶的脑门一侧的粉红色鬈发上故作姿态地戴着一顶天鹅绒的吸烟小帽。脑壳很大,不过当我向下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这个人身材矮小虚弱,肩膀和后背扭曲,好像在小时候得过软骨病。

柯弗顿·史密斯先生高兴地笑了,拾起了他的吸烟帽。

我想到福尔摩斯正卧病在床翻来覆去,焦急地等着我能给他带去帮助,现在不是讲究礼节的时候,他的性命全靠我行动的速度了。在那个认错的管家传达他的信息之前,我已经挤过他闯了进去。

“噢,是这样——是吗?”他说,“我想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他病了多久了?”

“哦,我不会见他,斯特普尔斯,我不能这样中断工作。说我不在家,就这样说。如果他真的必须见我,告诉他早晨过来。”

“大约三天了。”

管家温和抚慰地解释了一番。

“他神志昏迷吗?”

“这个人是谁?他想干什么?天啊,斯特普尔斯,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

“偶尔。”

我是个无名小卒,看来没有引起柯弗顿·史密斯先生的注意。通过半开着的门,我听见一个嗓门很高、暴躁刺耳的声音。

“啧!啧!听起来很严重,要是不答应去看他,那是不人道的。可是我非常讨厌中断我的工作,华生医生,但是这件事当然例外,我马上和你去。”

“是的,柯弗顿·史密斯先生在家,华生医生!很好,先生,我会转交你的名片。”

我想起福尔摩斯的嘱咐。

下伯克街处在诺丁山和肯辛顿之间的模糊交界处,这一带房子很好。马车在一座特别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老式的铁栅栏、巨大的折叠门以及发光的黄铜制品使得这所房子显得体面、庄严而高贵。这时出来一个和这里的环境很一致的表情严肃的管家,在他身后的门框里射出粉红色的灯光。

“我还有另外一个约会。”我说。

马车启动了,于是我离开了他。

“很好,我会一个人去,我有福尔摩斯先生的地址。你放心,我最迟半个小时就到。”

“我听到一些传闻。”他说。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返回福尔摩斯的卧室,尽管如此,我仍然担心我离开的时候可能发生最坏的事。在这期间,他已经恢复了很多,我终于松了口气。他的脸色依然惨白,但神志不清的症状已经消失,他说起话来很虚弱,但是比刚才更清楚了。

他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如果这么说不是太恶毒的话,我可以想象那一瞬间他是满脸欢喜的。

“哦,你见到他了吗,华生?”

“他病得很重。”我回答。

“是的,他正在赶过来。”

是老熟人,苏格兰场的莫顿警长,他身穿粗花呢便装。

“不错,华生!不错!你是最好的信使。”

“先生,福尔摩斯先生怎么样了?”他问道。

“他想和我一起来。”

我离开他的时候,他像个傻孩子一样咿咿呀呀地胡言乱语,我完全不理会。他把钥匙递给我,这正是我想的,我赶快接过钥匙,免得他把自己锁在里面。赫德森太太在走廊里流着泪等着,她浑身发抖。当我走过房间时,身后还传来福尔摩斯那神志失常、尖细的吟唱声。到了下面,当我站在路边叫马车的时候,从雾中走过来一个人。

“那肯定不行,华生,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有没有问我得的什么病?”

“你绝对不能那样做,你要说服他过来,然后你要赶在他前面回来,随便用什么理由,不要和他一起过来,别忘了,华生。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毫无疑问是天敌限制了生物的增长,你我,华生,都已尽力了。这个世界不会被牡蛎吞没吧?不会,不会,太可怕了!你要把你心里的一切都传达出来。”

“我告诉了他关于伦敦东区中国人的事。”

“我会带他坐马车过来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就把他塞进马车里。”

“非常对!好,华生,你已经做了一个好朋友可以做的所有事情了,你现在可以退场了。”

“啊,是的,我记得。我的性命全靠他了,向他恳求,华生。我们之间没有好感,他的侄子,华生——我曾怀疑这里面有鬼,我让他知道了这一点。那孩子死得真惨,他恨透了我。你要去打动他,华生。请求他,乞求他,无论如何要把他请来。他能救我——只有他!”

“我得等着听听他的意见,福尔摩斯。”

“让我去请柯弗顿·史密斯先生。”

“当然了。但是,如果他以为是单独和我在一起的话,我有理由相信他的意见会更加坦白和有价值。我的床头后面刚好有个地方,华生。”

“把你离开我时的情况全部都告诉他,”他说,“要把你心里真正的印象表达出来——一个快要死的人,垂死发狂的人。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海底不是块牡蛎,它们是那么多产。啊,我糊涂了!脑袋来控制脑袋,多么奇怪啊!我在说什么,华生?”

“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所记录下的福尔摩斯的话语是连贯、完整的,我不想指明他是如何被不断的喘息打断,还有他正遭受的病痛怎样让他的双手抓捏的样子。在我和他一起的这几个小时里,他的状况是越来越差了,红色斑点越来越多,深陷的黑眼眶发出的目光更加刺人,额头上直冒冷汗。可是,他说话时仍然保持着轻松勇敢的语气,即使到了最后一口气,他仍然是一个主人。

“我恐怕别无选择,华生,这地方不适合隐藏,但至少不可能引起怀疑。就这儿吧,华生,我想这样可以。”突然他坐起来,憔悴的脸显得僵硬和专心致志,“有车轮的声音,华生。快点,老兄,如果你真的关心我的话。千万别动,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听见了吗?不要说话!不要动!只要用你的耳朵听着就行了。”接着,他那突如其来的力量瞬间消失了,他那种专横的说话语气又变成了一个半疯癫的人那种喃喃的含混不清的说话声。

“或许吧,我的好华生。如果你知道精通这种疾病的人不是位医生,而是一位种植园主的话,可能会让你吃惊的。柯弗顿·史密斯先生是苏门答腊众所周知的名人,现在正在伦敦访问。在他的种植园里曾爆发了一种疫病,由于远离医疗救援,迫使他自己去研究病症,取得了显著效果。他是个非常有条理的人,我不让你六点钟之前去,因为我很清楚你在他书房里是找不到他的。如果你能说服他到这儿,以他对这种病的独特经验给我们以帮助,就有希望了。他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调查这种病了,我毫不怀疑,他会帮助我的。”

我匆忙躲起来,就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打开和关上卧室门的声音。然后,让我惊讶的是,半天毫无动静,只听见病人沉重的呼吸和喘气声。我可以想象,我们的房客正站在病床边看着患者。最后,这奇怪的安静终于被打破了。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我说。

“福尔摩斯!”他喊道,“福尔摩斯!”急切的声音就像叫醒沉睡的人那样,“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福尔摩斯?”接着传来沙沙的声音,好像他在粗鲁地晃着病人的肩膀。

说实话,我已经不那么想去找医生了,因为可怜的福尔摩斯明显神志不清,离开他似乎有危险。不过,现在他却急切地要请他所说的那个人,就像他刚才拒绝的态度一样顽固。

“是史密斯先生吗?”福尔摩斯轻声问道,“我几乎不敢想,你会来。”

“现在你把煤气灯点起来,华生,但是要非常小心,火焰大小不要超过一半。我求你注意,华生。谢谢你,那太棒了。不,你不需要打开百叶窗。现在麻烦你把这些信和报纸放到桌子上我够得着的地方。谢谢你。再从壁炉台上把那些杂物拿一些过来。好极了,华生!那边有个方糖夹子,麻烦你用它把那个象牙小盒子夹起来,放到这些报纸里。很好!现在,你可以去请伯克大街13号的柯弗顿·史密斯先生了。”

那个人笑了。“我可不这么想,”他说,“可是,你看,我来了,以德报怨,福尔摩斯——以德报怨啊!”

真是胡说八道。他发起抖来,又发出哭笑不得的声音。

“你真是太好了——你太高尚了,我欣赏你的特殊才能。”

“啊,太少了!太少了!太令人遗憾了,华生!不过这样,你还是可以把它们放到你表袋里,另外,其他的钱放到你裤子左边的口袋里。谢谢你。这样,就可以使你较好地保持平衡了。”

我们的房客窃笑了下。

“我有五个。”

“那是,你是欣赏,幸运的是,你是伦敦唯一表示欣赏的人。你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吗?”

“有多少半克朗的?”

“同样的病。”福尔摩斯说。

“很多。”

“啊!你认出病症了?”

“银币呢?”

“非常清楚。”

“有。”

“噢,这我不感到惊讶,福尔摩斯。如果是同样的病,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如果真是这样,你的前景就不妙了。可怜的维克多在第四天就死了——一个强壮的、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当然就像你所说的那样,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在伦敦市中心感染上了这种少见的东方疾病,而这种病我刚好做过专门研究。奇怪的巧合,福尔摩斯,你注意到了,你真聪明。但是更准确无情地说,这是因果报应。”

“现在,华生,”他说,“你口袋里有零钱吗?”

“我知道是你干的。”

这件小事给我留下了极不愉快的印象,他先是暴怒和毫无原因的激动,接着又是这野蛮的说话方式,这和他平时温和的态度相差多远啊。这表明他的脑袋是何等混乱,在所有毁灭中,高尚的思想被毁是最可悲的。我沮丧地坐着,一声不响,一直等到规定的时间过了。他似乎一直在看着钟,就和我一样,因为刚刚六点,他就像刚才一样狂热地开始说话了。

“哦,真的吗,你知道?噢,可是不管怎样,你无法证明。但是你到处散布我的谣言,现在自己一得了病就找我帮忙,对于这些你又作何感想啊?你这玩的到底是什么游戏,呃?”

当我把盒子放回壁炉台上,他才深深地松了口气,然后重新躺了下去,“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华生,我讨厌,你知道我讨厌。你让我烦得忍无可忍了,你,这个医生——你都可以把病人赶到避难所去了。坐下,老兄,让我休息!”

我听见病人喘着粗气,呼气困难。“给我水!”他气喘吁吁地说。

“把它放下!放下,马上!华生——我说马上!”

“你就要完蛋了,我的朋友。但是,话没说完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给你水。给,别泼出来了!对。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他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声——这叫声可能在街上也能听见,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让我浑身冰凉,头发都竖了起来。我转过身去,只看见一张抽搐的脸和疯狂的双眼。我拿着小盒站着就像瘫痪了一样。

福尔摩斯呻吟起来。

然而,在约定的时间远未到之前我们继续谈话是注定的,但是这次的情形和他跳到门前时的情形一样让我感到震惊。我站着看了一会儿床上一动不动的福尔摩斯,他的脸几乎都让被子盖住了,看起来已经睡着了。我无法坐下来安心看书,于是就在屋子里慢慢来回走动,看着四周墙上那些臭名昭著的罪犯的照片。我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最后来到壁炉台前,上面杂乱地放着烟斗、烟丝袋、注射器、小刀、左轮手枪子弹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中间有个黑白相间的象牙小盒,上面有一个活动的盖子。它是个精巧的小东西,我伸出手去,想更近地查看,这时——

“尽力而为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低声说道,“我会忘掉那些话的——我发誓我会的。只要你治愈我,我会忘掉它。”

“从你进入这个房间到现在,这三个字是你说的第一句明理的话。华生,你会发现那边有本书。我已经没力气了,我想知道当一节电池的电输入一个绝缘体时,它是什么感觉。到了六点,华生,我们继续谈。”

“忘掉什么?”

“没问题。”

“好吧,忘掉维克多·萨维奇的死亡。刚才你实际上已经承认了是你干的,我会忘掉它的。”

“绝对没有,华生。谢谢你,我不需要你帮我整理被褥。请你保持一定距离。现在,华生,我还有另外一个条件,你可以去找人帮忙,但不是你提到的那个人,而是我选择的人。”

“你可以忘掉它,或者记住它,随你。我不会在证人席上看见你了,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的福尔摩斯,我向你保证。就算你知道我侄子是怎么死的,我也毫不在乎,我们现在谈的不是他,而是你。”

“看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是的,是的。”

“仅仅两个小时,华生,我承诺会让你在六点钟走,你愿意等吗?”

“来找我的那个家伙——我忘记他的名字了——说你是在伦敦东区水手中感染上这病的。”

“你这是疯了,福尔摩斯。”

“我只能这么说了。”

“你不会动武把钥匙夺走吧,华生?你落到我手里了,我的朋友。你就在这儿,就待在这儿,直到我想让你走时再走。但是,我会让你放心的。”这些话他都是喘着气说的,每说一句就拼命地呼吸,“你心里只是为我好,我当然很了解这一点。就照你的意思,但是,我需要时间恢复体力,不是现在,华生,不是现在,现在是四点钟,六点你就可以走了。”

“你以为你的大脑很了不起吧,福尔摩斯,是不是?自以为很聪明,是不是?你这次碰到了比你更聪明的人。现在回想一下,福尔摩斯,得了这种病,你还能想到其他原因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震惊过!说时迟那时快,垂死的病人像只老虎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截住了我,我只听见钥匙扭转“啪嗒”一声,接着他又蹒跚地回到床上。经过这一折腾,他用尽了体力,精疲力竭。

“我想不了了,我的脑子不行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帮帮我吧!”

“也许并不是。不过,我刚好知道爱因斯特里博士现在就在伦敦,他是健在的热带病权威。你再抗议也是没用的,福尔摩斯,我马上就去请他来。”我坚决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是的,我会帮你的,我要让你弄明白你的处境,以及你是怎样弄到这个地步的。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知道的。”

“在东方有很多疾病问题,有许多奇怪的病理学现象,华生。”他每说一句就停下,以便恢复力气说话,“我最近对医学犯罪方面做了些研究,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就是在研究过程中我得了这个病。你做不了什么事情的。”

“给我点东西减轻我的痛苦吧。”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两种病。”

“痛苦,是吗?苦力们到最后的时候常常要号叫几声。我想你是抽筋了吧。”

“你的心意是好的,华生,”病人哭笑不得地说道,“难道要我来证明你自己的无知吗?请问,你知道塔巴奴里热病吗?你知道福摩萨黑色败血症是什么吗?”

“是的,是的,抽筋了。”

我被这话严重刺伤了:“说这样的话和你的身份是不相配的,福尔摩斯,这清楚地表明了你的神经紧张。但是如果你对我没信心,我也不强求,我去请贾斯帕·密克爵士或者彭罗斯·费舍,或者伦敦任何其他最好的医生,总之你必须得有个医生。最后,如果你认为我打算站在这里见死不救,或者不去请别的医生来帮助,那你就看错你的朋友了。”

“嗯,不管怎样你还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听着!你能想起,在你病症刚开始的时候,有任何反常的事情发生过没有?”

“对于你的友情,当然没问题。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华生,毕竟你只是一名经验有限的普通医生,资质平庸。说这些本来是让人痛苦的,但是你让我别无选择。”

“没有,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那么你信不过我?”

“再想想。”

“如果我必须要请个医生的话,我至少也会请个我信得过的人。”他说。

“我病得无法想啦。”

他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我。

“好吧,那么,我来帮帮你,收到过什么邮寄的东西没有?”

“福尔摩斯,”我说,“你有点丧失自我了,病人只不过就是个孩子,所以让我来给你治疗。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检查你的症状,然后治疗。”

“邮寄?”

我对福尔摩斯杰出的才能十分钦佩,我总是顺从他的愿望,即使我没有理解它们。但是现在我全部的职业本能激发了我,别的事他可以做主,至少在病房里,我得做主。

“意外收到一个盒子?”

“如果你站住,我就会说,否则,你必须离开这房间。”

“我头昏——我要死了!”

我又向前走去,可是他非常恼怒地喝住了我。

“听着,福尔摩斯!”接着发出一阵响声,好像他在摇晃那个垂死的人,我只能安静地躲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你必须听我说,你应当听我说。你记得一个盒子——一个象牙盒子吧?周三到的,你打开了它——你还记得吗?”

“天哪,福尔摩斯!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拦住我吗?即使是陌生人出了这种事情也拦不住我。你能想象这样就可以叫我对老朋友放任不管吗?”

“是的,是的,我打开它了,里面有个很尖的弹簧,像是开玩笑——”

“通过接触传染,华生——就是这样,通过接触。别太接近就没事了。”

“不是玩笑,吃了苦头你才会明白。你这个傻瓜,自食其果,谁让你来惹我?如果你不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会伤害你。”

现在他说话充满了狂躁,修长的双手抽搐着打着手势让我走开。

“我记得,”福尔摩斯气喘吁吁地说,“那个弹簧!它把我刺流血了。那个盒子——就在桌子上。”

“我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得了一种从苏门答腊传来的苦力疾病,这种病荷兰人比我们知道得多,尽管他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它绝对是致命的,具有高度传染性。”

“就是这个,没错!而且没有人知道我把它放进口袋里,然后带出这个房间,你最后一点证据也没有了。但是现在你知道真相了,福尔摩斯,是我杀了你,你可以死了。你对维克多·萨维奇的死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我要让你来分享一下。你已经快死了,福尔摩斯,我会坐在这里,看着你死去。”

“为我好?”

福尔摩斯微弱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了。

“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华生。”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什么?”史密斯问,“把煤气灯调大些?啊,夜色降临了,是吗?好,我会调大的,那样我可以更好地看着你。”他走过房间,灯光突然亮了起来,“还有什么要我为你效劳的吗,我的朋友?”

可怜的人啊,看见他这样躺着,我怎么可能生气呢?

“火柴和香烟。”

“你没有生气吧?”他喘着气问道。

我惊愕得差点叫出来,他又恢复了他正常的说话声音——可能有些虚弱,但正是我熟悉的那种声音,然后是长时间的停顿。我感觉柯弗顿·史密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惊异地看着我的同伴。

他那严厉的态度放松了。

“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可以,福尔摩斯。”

我终于听见他说话了,声音干涩而焦躁。

“好极了,让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最好的帮助。”

“要成功扮演一个角色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去当这个角色。”福尔摩斯说,“我跟你说过了,我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直到你好心给我倒了一杯水。可是,我发现最叫人讨厌的是没有烟抽。啊,这儿有香烟。”我听到划火柴的声音,“这就舒服多了。嘿!嘿!我是不是听到了一位朋友的脚步声了?”

“我只是想帮助你。”我解释道。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门打开了,莫顿警长出现了。

是的,赫德森太太说得对,他比以前更加专横。但是看他筋疲力尽的样子又让人可怜。

“一切顺利,这就是你要的人。”福尔摩斯说。

“因为这是我的要求,这还不够吗?”

警官发出了通常的警告。

“这是为什么?”

“我以谋杀维克多·萨维奇的罪名逮捕你。”他终了说。

“退后!快退后!”他高度紧张地叫道,那种神情只能使我想到危急关头,“你要是靠近我,华生,我就命令你出去。”

“你或许还可以再加一条,他还企图杀害一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人。”我朋友微笑着说,“警长,为了解决一个病人的麻烦,柯弗顿·史密斯先生热心地调大了灯光,给你们发了信号。顺便说一下,囚犯外套右手边口袋里有个小盒子,最好还是把他的外套脱下来。谢谢你。如果我是你,我会非常小心地拿着它,把它放在这儿,可能在审讯中用得着。”

“亲爱的朋友!”我叫道,向他走去。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哄乱和混战的声音,接着是金属的撞击声和痛苦的叫声。

“唉,华生,看来我们遇到倒霉的日子了。”他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但仍然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你这样只会自讨苦吃。”警长说道,“站着别动,听见了吗?”“咔嗒”一声手铐锁上了。

他的情况的确很糟糕。在十一月那雾气蒙蒙的昏暗光线下,房间里显得压抑和污浊,但是让我心里直打冷战的却是床上那张正对着我的憔悴而消瘦的脸。因为发烧,他的双眼发红,脸上也滚烫发红,嘴唇上起了一层黑色的硬皮,放在床单上的消瘦的双手在不停地抽搐,他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我走进房间时,他没精打采地躺着,但是眼里闪现出了认出我的神色。

“陷阱真高明啊!”一阵吼叫怒骂声,“上被告席的应该是福尔摩斯,不是我。他叫我到这儿来给他看病,我很同情他,就来了。现在毫无疑问他会假装说,我说的任何事都是编造的,以此证明他的确是神志不清的。你随便撒谎好了,福尔摩斯,我的话和你的同样可信。”

“他不要,先生,你是知道他那个专横劲儿的,我不敢不听他的话。只是他在这个世上活不长了,你自己一看到他,就会明白的。”

“天哪!”福尔摩斯叫起来,“我完全把他给忘了。亲爱的华生,真是万分抱歉,难以想象我把你给忘了!我不需要向你介绍柯弗顿·史密斯先生了,因为我知道你们晚上早些时候已经见过了。外面有马车吗?我穿好衣服就跟你一起去,因为警察局可能还会用到我。”

“天哪!你为什么不请医生?”

“我再也不需要它了。”福尔摩斯说,他在梳洗的间隙喝了一杯红葡萄酒,吃了一些饼干,精神多了,“然而,就像你知道的,我的生活没什么规律,这点本事对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大多数人就不行。最重要的是我要让赫德森太太相信我的情况是真的,因为这需要让她转达给你,再由你转达给他。你不会生气吧,华生?你要知道,在你这么多才能中是没有伪装这项的。而且如果让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决不会这么心急如焚地去把史密斯找来,这是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部分。我知道他存心要报复,所以我十分确信他会来看看自己的手艺的。”

“我也只能告诉你一点,先生,他一直在罗瑟希特研究一种病症,是在河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他把这病也带回来了。礼拜三下午他躺到床上后,一直就没再起来过,这三天里,他没吃没喝一点东西。”

“但是你的外表,福尔摩斯——你这张惨白的脸呢?”

我非常震惊,因为我从没听说过他得病的事。我没再说什么,赶忙穿戴好衣帽。当我们驾车返回时,我让她把详情告诉我。

“禁食三天是不会有美容效果的,华生。至于其他的,只要一块海绵就可以解决了。前额抹上凡士林,眼睛里滴点颠茄,颧骨上涂点胭脂,嘴上涂层蜂蜡,就能产生十分令人满意的效果。诈病是我有时想写的课题之一。偶尔说说半克朗、牡蛎,或者其他无关的话题,就能产生让人感觉神志不清的奇效。”

“他要死了,华生医生,”她说,“他已经重病三天了,我怀疑他是否能挺过今天。他不让我去请医生。今天上午,我看见他脸上的骨头都凸出来了,两只大大的发红的眼睛看着我,我再也站不住了。‘不管你愿不愿意,福尔摩斯先生,我现在就去请医生。’我说。‘叫华生来吧。’他说。为了救他,我不能浪费时间,先生,否则你就不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见着他了。”

“既然实际上没有传染性,你为什么不让我靠近你?”

房东太太非常敬畏他,从来不敢去打扰他,哪怕他的举动看起来有多么无礼。她也喜欢他,因为他对待妇女非常绅士和礼貌。他不喜欢也不信任女性,但他永远是一个有侠义风度的对手。因为我知道她是真心关心他的,所以在我婚后第二年,当她来我家告诉我我那可怜的朋友的惨景时,我认真地听了她讲的事情。

“你问这个呀,亲爱的华生?你以为我瞧不起你的医术吗?我想象不出一个虚弱垂死的人,脉搏和体温都没有升高,这怎么逃得过你那机敏的判断?和你相隔四码,我才能骗住你。如果我失败了,谁能把史密斯带来从而抓住他呢?没有人,华生。我不会碰那个盒子。当你打开它时,从侧面看的话,你就会发现那个尖利的弹簧像毒蛇的牙齿一样伸出来。我敢说,他就是这样杀死可怜的萨维奇的,那是妨碍这个恶魔继承财产的人。然而,你知道,我的信件是各种各样的,我会防范任何送到我手上的包裹。我很清楚,不过,我得假装他的诡计已经得逞了,这样才能出其不意,让他招供。我是以真正艺术家的身份忘我地完成这次伪装的。谢谢你,华生,你得帮我穿上外套。等我们在警察局的事结束后,我想到辛普森饭店吃些美味是最合适的了。”

赫德森太太,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女房东,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妇女。不只是她的二楼总是挤满了奇怪而让人讨厌的客人,就连她那位不同寻常的房客的生活也是古怪和毫无规律的,这些都严重考验了她的耐心。他令人难以置信的邋遢,在奇怪的时间沉溺于音乐,在屋里不时地练习枪法,他古怪和经常发出恶臭的科学实验,还有他身边充满了暴力和危险的气氛,这些都让他成了伦敦最糟糕的房客。而另一方面,他付房钱却很慷慨。我毫不怀疑,在我和福尔摩斯在那儿住的几年里,他付的房租可能已经够买下这座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