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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8 红圈会

“我晚上还会再来的。”福尔摩斯对着满脸期待的房东太太说,“我想,华生,这件事我们还是回去讨论一下比较好。”

她准备的藏身处非常棒,镜子也放得很巧,我们坐在暗处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房门。沃伦太太刚走,我们几乎还没来得及安静下来,就传来我们这位神秘邻居清脆的按铃叮当声。很快,房东太太手里端着盘子就来了,她把盘子放在关着的门边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就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我们蹲坐在门角里,眼睛盯着镜子。当房东太太的脚步声消失后,这时突然传来转动钥匙的“咯吱”声,门把旋转了下,两只纤细的手迅速伸到门外,把盘子端走了,一会儿之后,又匆匆地把盘子放回原处。我瞥见一张忧郁、美丽但惊悸的面孔在瞪着储藏室的门缝,接着门被猛地关上,钥匙又转动了一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福尔摩斯拉了拉我的袖子,然后我们就悄悄地下了楼。

“就像你看到的,我的推测被证明是对的,”他坐在安乐椅里说道,“这儿有个被替换的房客。我没有料想到的是,我们竟然发现了一个女人,并且不是一般的女人,华生。”

“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如果你们两位都上来,就把鞋子放在楼梯口的下面。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那儿。”

“她看见我们了。”

“看,华生!”他说,“红色高房子,白色切石护面。‘这一定是通信站。我们知道了地点,也知道了编码,所以我们的任务就变得相当简单了。那扇窗户上放着一块’出租的牌子,显然那套空公寓是那帮同伙进出的地方。哦,沃伦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嗯,她肯定看到了让她惊慌的东西。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楚了,是不是?一对夫妇在伦敦避难,想躲开十分可怕和紧急的危险。他们防范有多严,危险就有多大。那个男的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在他办事的时候,他希望那个女的绝对安全。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是他解决的方法很新颖,如此有效,以致连给她送饭的房东太太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就很清楚了,用印刷字体留言是为了防止别人从笔迹上发现她是个女的。男人不能接近女人,否则就会把敌人带来,因为他不能直接和她联系,于是他只好依赖报纸上的读者来信栏。到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

十二点半,我们来到沃伦太太房子跟前,它坐落在大英博物馆东北面一条叫奥姆大街的狭窄道路上,外表高大、单薄,颜色发黄。它靠近大街的拐角处,从那儿可以看见霍伊大街上更加豪华的房子。福尔摩斯笑着指着那些豪华房子中的一幢,它的设计非常醒目。

“但是,归根到底是什么呢?”

“华生医生和我会准时到达的。现在嘛,沃伦太太,再见吧。”

“啊,是的,华生,这仍然是急迫的现实问题!归根到底是什么呢?沃伦太太异想天开的问题把事情扩大化了,我们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出现了更为凶险的一面。我们完全可以说:这不是一般的私奔,你已经看到那个女人发现危险信号时的脸色了。我们也听说过房东先生受到袭击的事情,那无疑是针对这位房客的。这些惊慌、拼命保守秘密的事实都证明了这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袭击沃伦先生进一步表明,敌人,不管他们是谁,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女人已经顶替了那个男房客。这件事十分奇怪复杂,华生。”

“大概一点钟,先生。”

“那么你为什么要继续下去呢?你想从中得到些什么呢?”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他什么时候吃午餐?”

“究竟为什么呢?是为艺术的缘故吧,华生。我想当你看病的时候,你只会研究病情而不会想到费用吧?”

“好,先生,房间对面有个小储藏室。我可以去拿面镜子,如果你们躲在门后面,或许可以……”

“为了学习,福尔摩斯。”

房东太太想了一会儿。

“学无止境,华生。这是一系列要一丝不苟学习的课程,这是一件有启发性的案子。金钱和债务都涉及不到,可是我还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等天黑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调查会前进一步的。”

“他得把盘子拿进去,我们自然可以躲起来偷偷地观察他。”

当我们返回沃伦太太的房子时,伦敦冬日傍晚阴暗的光线逐渐增厚,变成了一块阴沉的窗帘,只有窗户上那明黄色的方格和煤气灯昏暗的光晕打破了这死气沉沉的单调色彩。当我们从旅社一间黑洞洞的起居室向外窥视时,阴暗中又高高地发出一束暗淡的灯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除非你破门而入。当我放下盘子下楼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他开门的声音。”

“那个房间里有人在走动。”福尔摩斯低声说,他那瘦削而急切的脸探向玻璃,“是的,我可以看见他的影子,他又出现了!他手里拿着蜡烛,现在他在四周张望,想确认她有没有被监视。现在他开始晃动灯光。记下信号,华生,这样我们可以相互核对。一下,那肯定是A。现在,你记的是多少下?二十,我也是,那应该是T。AT——已经够明白了!又一个T。这一定是第二个字的开始。现在……TENTA,突然停下了,那不会是全部吧,华生?ATTENTA没有意义啊。是不是三个字好一些——AT, TEN, TA,除非T、A是一个人姓名的缩写。又开始了!是什么呢?ATTE,嗯,重复的信息。奇怪,华生,非常奇怪!现在他又停了!AT,嗯,他已经重复了三次,每次都是ATTENTA!他要重复多次?不,看起来结束了,他已经离开了窗户。华生,你怎么想?”

“我很想去见见你的这位房客,沃伦太太。”

“密码电报,福尔摩斯。”

“好吧,我该做些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伙伴突然发出醒悟的笑声。“并且不是非常难解的密码,华生。”他说,“哎呀,肯定是意大利文!字母A的意思是说给一个女人的。‘小心!小心!小心!’怎么样,华生?”

“稍等,沃伦太太,不要轻举妄动,我开始感到这件事情可能要比我最初认为的严重得多。现在很显然,一些危险正在威胁着你的房客,同样清楚的是,他的敌人正躲在附近等候着他。他们在雾蒙蒙的早晨把你的丈夫误认为是他,在发现弄错后,就把他放了。如果不是弄错的话,他们会做些什么呢?我们也只能猜测了。”

“我想你是对的。”

“唉,我们在这儿已经住了十五年了,以前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我已经受够他了,钱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了今天我就让他离开我的房子。”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紧急的信号,重复了三次说明更加紧急。但是小心些什么呢?等一等,他又出现在窗户边了。”

“你觉得这次袭击和你的房客有关系?”

我们再次看见一个蹲坐着的人的模糊轮廓。一小团火焰在窗前来回闪烁,又开始发信号了。这次比前面打得快得多,快得几乎难以记下来。

“没有,他被吓蒙了,只知道自己不可思议地被抬起来,然后被扔下去,里面至少有两个人,也可能有三个人。”

“PERICOLO——帕里科洛,嗯,这是什么意思,华生?‘危险’是不是?是,啊,是一个危险信号。他又开始了!PERI……啊呀,这到底是……”亮光突然消失了,发出光亮的窗口不见了,第四层变成了那幢大厦的一条黑带子,其他楼层的窗户都是明亮的,最后危急的呼叫突然被打断了。怎么回事?是被谁打断的?我们两人几乎同时想到这些。福尔摩斯从窗户旁边一跃而起。

“非常有意思。”福尔摩斯说,“他看到那些人的脸没有?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

“事态严重,华生,”他叫道,“就要出事了!为什么信号就这样停止了?这件事我得跟苏格兰场取得联系。但是,形势紧迫,我们不能离开。”

“哎呀!那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那是今天上午,先生,沃伦先生是托特纳姆宫廷路莫顿—威莱公司的计时员,他要在七点之前出门。噢,今天早上,他还没走上十步路,后面就跑上来两个人,用件外套蒙住他的头,然后就把他捆进了停在路边的马车里。他们驾车带着他跑了一个钟头,然后打开车门,把他扔到车外,他躺在车道上,被吓蒙了,没来得及看清楚马车是怎么回事。当他站起来后,发现自己在汉普斯特德希夫站,然后他就坐车回家了,现在他还躺在沙发上,我就直接到这儿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报警可以吗?”

“但是谁对他动粗呢?”

“我们必须把情况弄清楚,它可能会给我们更清楚的解释。快点,华生,我们亲自出马,看看我们怎么解决它。”

“总之对他很粗暴。”

当我们快速穿过霍伊大街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刚离开的建筑。在顶楼窗口有个模糊的轮廓,我能看见有个头影,一个女人的头,紧张而呆滞地凝望着外面的黑夜,她正屏住呼吸,焦虑地等待中断的信号重新开始。在霍伊大街公寓的门口,有一个裹着围巾和穿着厚大衣的人靠在栏杆上,当门厅的灯光照在我们脸上时,他瞪大了眼睛。

“殴打沃伦先生?”

“福尔摩斯!”他喊道。

“这事得报警了,福尔摩斯先生!”她嚷道,“我再也不能忍受了!让他收拾东西走人算了。我原本想直接告诉他,可是我想还是先听听你们的意见,但我实在是忍到头了,老头子被揍了一顿,这时候……”

“噢,葛雷森!”我的同伴说着和这位苏格兰场的侦探握手,“天涯何处不相逢啊,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我们的客人突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这表明事情有了新的重大进展。

“跟你来的原因一样,我想。”葛雷森说,“我无法想象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个如何,华生?”他喊道,从桌子上拿起报纸,“红色高房子,白色切石护面。四楼,左边第二个窗户,天黑之后。G.这够明确的了。我想吃完早饭后我们必须去稍微侦查下沃伦太太的邻居。啊,沃伦太太!你又给我们带来什么新消息啊?”

“殊途同归。我在记录信号。”

果然如此,第二天早上,我看见我的朋友背朝着炉火站在地毯上,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信号?”

“啊!问题就在这儿。有个相当显而易见的调查方法。”他拿出一本大书,里面都是他平时收集整理的伦敦各家报纸的读者来信栏。“天啊!”他翻阅着说道,“真是一场呻吟、哭喊和废话的合唱!真是奇闻怪事的大杂烩!但这对研究怪事的人来说肯定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猎场!他是孤单一人,以书信方式联系就会泄露他极力想隐藏的绝对秘密。那么消息和信息是如何从外界传给他的呢?显然是通过报纸上的广告——看来没有其他办法,我们自己只需要留意一份报纸就可以了。这是最近两个星期《每日新闻》的摘录:‘普林斯滑冰俱乐部戴黑色羽毛围巾的夫人’,这个我们可以忽略。‘吉米当然不会让他母亲伤心’,看起来毫无关系。‘要是这位女士在布里克斯顿的公共汽车上不省人事’,她引不起我的兴趣。‘我的心每天都在祈望’,废话,华生,十足的废话!啊,这一小段有可能,听这个:‘要有耐心,会找到一种可靠的通信方法。在此期间,仍用此栏。G.’这是沃伦太太的房客抵达两天后刊登的。它听起来蛮像的,不是吗?这个神秘客人可能懂英语,虽然他不会写。让我们看看还能不能再找到线索。有了,在这儿,三天后,‘正做有效安排。耐心小心。阴云会过去。G.’接下来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有。那么就很明确了:‘正清理道路。如有机会,就发信号,记住说定的编码……一A,二B,等等。你很快就会听到。G.’这是昨天报纸上的,今天的什么都没有,这一切都非常符合沃伦太太房客的情况。华生,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们稍微等等,事情就会更加明了了。”

“是的,从那个窗口。信号中间突然停止了,我们过来看看是什么原因。但是既然由你负责,那就没事了,我看我们就不用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但是目的可能是什么呢?”

“等一下!”葛雷森热切地喊道,“我想对你说句公道话,福尔摩斯先生,我办案子,只要有你,就感到特别踏实。这些公寓只有一个出口,所以我们肯定能抓住他。”

“嗯,除了这个烟头之外,那位房客住下之后马上就出去了,而且只有一次,这暗示了什么呢?他回来,或者说某个人回来,当时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在场,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回来的人就是出去的人。另外,还有租房子的人英语讲得很好,而另一个人却把本应该写作‘matches’的字写成了‘match’。我可以想象出,这个字是从字典里面找出来的,字典里只有名词,没有复数形式。这种简洁精练的方式可能是为了掩盖他不懂英语的事实。是的,华生,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儿有个冒充的房客。”

“他是谁?”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好啦,好啦,就这一次我们超过你了,福尔摩斯先生。你这次不得不对我们认输了。”他用手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随即一个车夫手里拿着马鞭,从停在街对面的一辆四轮马车旁边走了过来。“我可以把你介绍给福尔摩斯先生吗?”他对车夫说,“这位是美国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莱弗顿先生。”

“这件事情里面有几点确实有趣,华生。”当房东太太离开后,他说,“当然,可能是件小事,个人的怪癖,或者也可能比表象复杂得多。我最先想到的是,也是最可能的,现在住在房子里面的人,可能和租房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就是破获长岛山洞奇案的那位英雄吗?”福尔摩斯说,“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嗯,我想我们还得等待更多的信息。毕竟,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你已经收到了房租,他也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房客,尽管他的确有些反常。他付了你很多钱,如果他撒谎想要隐瞒什么,和你也没有直接关系,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干涉他人的隐私,除非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和犯罪有关。我已经接手了这件事,就不会放下不管,如果有任何新情况,请通知我;如果需要,你可以请求我的帮助。”

这个美国人是个沉静、利落的年轻人,胡子剃得很干净,脸有些消瘦。他听了这番赞扬,脸红了起来。“我也是为生活而奔波,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我能抓住乔吉阿诺……”

“不会的,他吃得很少,我经常好奇那怎么能够维持他的生命。”

“什么!红圈会的乔吉阿诺吗?”

“不,不。烟头已经被嘴衔卷曲了。我想房间里不会有两个人吧,沃伦太太?”

“哦,在欧洲他是个名人,是吧?我们在美国听说了他的全部事情。我们知道他是五十起谋杀案的主谋,然而我们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抓住他。我从纽约到这儿一直在追踪他。在伦敦我用了一个星期接近他,就是在等待亲手把他抓起来的机会。葛雷森先生和我一直追他到这所大廉租公寓,这儿只有一个大门,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他进去后,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但是我敢发誓他不在这三个人里面。”

“用烟嘴?”我提示道。

“福尔摩斯先生刚才谈到了信号,”葛雷森说,“我想,像平常一样,他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这我就不明白了。我想只有胡子剃得精光的人才会把烟抽成这个样子。哎,华生,即使你那么点小胡子也会被烤焦的。”

福尔摩斯简短地介绍了下我们之前遇到的情况,这个美国人气愤地拍了一下手。

“是的,先生。”

“他发现我们啦!”他叫道。

“这儿什么都没有。”他说,“火柴当然是用来点烟的,从火柴烧得只剩下这么一点儿就很容易知道,点一斗烟或者一根雪茄烧了一半。但是,哎呀,这个烟头确实太奇怪了。你说,那位先生嘴上下都留有胡子?”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在这儿,向他的同谋发出信号。他有一帮同伙在伦敦,就像你说的那样,他正在告诉他们有危险,突然他中断了信号。他从窗口猛然发现我们在街上,或者意识到危险已经很近了,如果想逃过危险,他就得马上采取行动。除了这些,还会有什么意思呢?你有什么建议,福尔摩斯先生?”

“这是他今天早晨放在盘子里的。我把它们带过来是因为我听说你能够从细小处见大文章。”

“那我们就要马上上去,自己去看看。”

房东太太从她的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晃出两根用过的火柴和一个烟头,它们掉在桌子上。

“但是我们没有逮捕证。”

“嗯,我们似乎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你是不是说过没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房间里带出来过,完全没有?”

“他在无人居住的房子里,而且是在有可疑情况的前提下,”葛雷森说,“这些目前已经足够了。当我们要逮捕他的时候,我们得看纽约方面是否可以协助我们拘留他。现在我已经可以自己逮捕他了。”

“他随身带着一个大的褐色提包,没有别的东西。”

我们的官方侦探可能在智力方面会犯错,但从来不会输在勇气上。葛雷森带着沉着和精干的神色爬上楼去抓那个亡命之徒了,在苏格兰场他也是带着这副表情步步高升的。那个平克顿的人试图赶在他前面,但是葛雷森已经远远把他甩在后面了。对于本地的险事,伦敦的警察享有优先权。

“哎呀!那就相当奇怪了。他的行李呢?”

四楼左手边房间的门半开着。葛雷森把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我划了根火柴,点亮了侦探的马灯。当灯照亮之后,大家都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有条新鲜的血迹。红色的脚印带着我们一直走到一间门是关着的内屋前。葛雷森把门撞开,然后他高高地举着灯,我们都着急地从他的肩头向里张望。

“没有,先生,他完全是自己照顾自己。”

这间空屋正中的地板上躺着一个扭作一团身材魁梧的人,那修整得干净的黑黝黝的脸扭曲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头上还有一圈可怕的鲜红血迹,尸体压在一个宽大的湿淋淋的环状物上,下面就是白色的木板。他的双膝弯曲,双手痛苦地摊开着,一把白色把柄的刀子从他粗黑的喉咙正中深深地刺了进去。他身材高大,在受到这致命一刀之前,他肯定像头被斧子砍倒的牛那样倒下了。在他的右手边的地板上放着一把非常可怕的两边开刃的牛角柄匕首,旁边是一只黑色山羊毛手套。

“但是你,或者那个女孩,一定在某个早晨进过他的房间吧?”

“天啊!这是黑乔吉阿诺本人!”美国侦探喊道,“这回有人赶在我们前面了。”

“没有。”

“窗台上有蜡烛,福尔摩斯先生。”葛雷森说,“哎,你在干什么?”

“还有,他有没有信,或者访问者?”

福尔摩斯已经走过去点燃了蜡烛,并在玻璃窗前来回晃动着。然后他向黑暗中探望着,吹灭蜡烛,把它扔在地板上。

“没有,先生。”

“我认为那样确实会有帮助的。”他说着走过来站在那里,陷入沉思。这时那两位警官正在检查尸体。“你是说,你们在楼下等的时候,有三个人从这所公寓里出去,”他最后说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

“他有没有说他的名字?”

“是的,看清楚了。”

“非常得体,十分绅士,深色着装,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有没有一个大约三十岁、黑胡子、黝黑皮肤、中等身材的人?”

“另外,他穿着讲究吗?”

“有,他是最后一个经过我身边的人。”

“他英语讲得相当好,但是从他的口音看,我想他是个外国人。”

“我想那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可以给你他的外貌特征,另外,我们还有他非常清晰的脚印。对你来说这应当足够了。”

“嗯,你还能提供更多的情况吗?”

“哪里,福尔摩斯先生,伦敦有几百万人呢。”

“挺年轻的,先生,不到三十岁。”

“未必吧。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最好让这位女士来帮你们。”

“完全正确。这儿还有些明显的痕迹、指纹和其他一些东西,它们或许可以提供线索来证实此人的身份。现在,沃伦太太,你说那个人是中等个子、皮肤有些发黑、有胡须的人,他可能有多大年纪?”

听到这句话,我们都转过身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美丽女人——布卢姆斯伯里的神秘房客。她慢慢走上前来,脸色苍白,神情忧虑,双眼瞪得直直的,恐惧地盯着地上的那具黑色尸体。

“说明小心谨慎吗?”

“你们杀死了他!”她喃喃低语道,“啊,我的上帝,你们把他杀死啦!”接着,我听见她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跳了起来,发出欢快的叫声。她在屋里转来转去跳着舞,拍着手,乌黑的眼里闪现出惊喜的神色,嘴里不停地冒出许多优美的意大利感叹语句。看到这样一个女人见到此番情景之后竟然表现得如此欣喜若狂,是多么令人震惊啊!她突然停下来,用一种疑问的眼光注视着我们。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些字是用一只粗头、紫色、样式不同一般的铅笔写的。你会注意到,写好后,纸是从这一边撕开的,所以‘肥皂’这个词里的‘S’被撕掉了一部分。有门儿,是吧,华生?”

“不过你们……你们是警察,是不是?你们杀死了朱塞佩·乔吉阿诺,是不是这样?”

“我想不出来。”

“我们是警察,夫人。”

“但是为什么呢?女店主看见他写的字,对他有什么影响呢?虽然,可能像你说的那样。那么,还有,为什么写得如此简洁呢?”

她向房子四周的暗处扫了一眼。

“那表明他想隐瞒他的笔迹。”

“但是,格拉罗在哪儿呢?”她问道,“他是我丈夫,格拉罗·卢卡,我是伊米丽亚·卢卡,我们都是从纽约来的。格拉罗在哪儿?刚才是他从这个窗口叫我过来的,我就赶快跑来了。”

“哎呀,华生,”福尔摩斯说道,以极大的好奇心盯着房东太太递给他的几张大书写纸,“这当然是有些反常。与世隔绝,我倒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用印刷字体呢?那写起来可有点麻烦。为什么不随意书写呢?这暗示了什么,华生?”

“是我叫你过来的。”福尔摩斯说。

“是的,先生,用铅笔写的印刷字体,就一个词,没有其他的了。我带来一张给您看看,‘肥皂’。这是另外一张,‘火柴’。这是他在第一天早晨留下的,‘《每日新闻》’。我每天早晨把报纸连同他的早餐一起放在那儿。”

“你!你怎么会?”

“印刷字体写的?”

“你们的密码不是很难破解,夫人。我希望你到这儿来,我知道,我只需要闪出‘VIENI’,你肯定会来的。”

“这个他特别说明过,当他按过铃后,我们再把他的饭放在他房门外面的凳子上,等他吃完后再次按铃,我们再从那把凳子上把东西收走,如果他需要任何其他的东西,就留下一张用印刷字体写的纸条。”

这位美丽的意大利女人敬畏地看着我的同伴。

“但是他怎么吃饭呢?”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她说,“朱塞佩·乔吉阿诺,他是怎么……”她停了下来,然后脸上突然明亮起来,露出自豪和喜悦的神色。“现在我明白了!我的格拉罗啊!我了不起、英俊的格拉罗啊,是他保护我远离所有的伤害,是他,用他强有力的手杀死了这个恶魔!啊,格拉罗,你真了不起啊!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你这样的男子?”

“是的,先生,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我们都已经睡觉了。他住进来之后就告诉过我,他会回来很晚,让我不要闩上门。我听见他上楼梯,那时已经过了午夜了。”

“好啦,卢卡太太,”葛雷森冷淡地说道,他毫无表情地拽着这位女士的袖子,好像她是诺丁山的流氓似的,“我一点都不清楚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是你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们要你去警局一趟。”

“哦,他在第一天晚上出去了,是吗?”

“等一等,葛雷森,”福尔摩斯说,“我认为这位女士正想急切地告诉我们那些我们急于了解的情况。你知道吗,夫人,你的丈夫将会因为杀死这个躺在我们面前的人而受到拘捕和审判,你说的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但是,如果你认为他并不是出于犯罪动机,而是想查清某些事情而做出这些事的话,那么,你能帮他的最好办法就是告诉我们全部事实。”

“从常理看是没有,但这是完全没道理的。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天,无论是沃伦先生、我还是那个女孩,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们就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上上下下、上上下下地响动,晚上,早晨,中午。除了第一天晚上,他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现在乔吉阿诺死了,我们什么都不怕了。”这位女士说,“他是个恶魔和禽兽,世界上不会有哪个法官会因为我的丈夫杀了他而惩罚我丈夫的。”

“想必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要是那样的话,”福尔摩斯说,“我建议我们把门锁起来,让一切保持我们发现时的原样,和这位女士一起到她的房间里去,等我们听完了她要对我们说的,再作打算。”

“哦,条件是他要有把房间的钥匙。那没关系,房客们经常要的。另外,他要完全单独一人,绝对不能以任何理由去打扰他。”

半小时后,我们四个人坐在卢卡太太那间小小的起居室里,听她讲述那些离奇凶险的事情。故事的结束,碰巧我们已经目睹了。她讲得很快很流利,但语法不是很规范,为了清楚起见,我会做些修改。

“是什么条件?”

“我出生在珀里西珀,靠近那不勒斯,”她说,我是主任律师奥古斯托·巴雷里的女儿,我父亲曾经是当地的议员。格拉罗是我父亲的雇员,我爱上了他,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爱上他的。除了美貌、力量和精力,他既没有钱也没有地位,什么都没有。我父亲不准我们结婚,所以我们就私奔了,在巴黎结了婚,然后变卖了我的首饰,这样我们才来到了美国。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住在纽约。

“他说:‘如果按照我的要求办的话,我就会付你五英镑一个星期。’我是个穷人,先生,沃伦先生挣的钱也很少,所以钱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他拿出一张十英镑的钞票,当场就给了我。‘如果你能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两星期收到同样数目的钱。’他说,‘否则,我就不再跟你费什么口舌了。’”

开始我们运气很好,格拉罗帮了一位意大利先生的忙,他从鲍厄里把这位先生从几个恶棍手里救了出来,就这样我们结交了一个有权势的朋友。他的名字是提托·卡斯塔洛蒂,是纽约主要的水果进口商卡斯塔洛蒂—赞姆巴大公司的资深合伙人。赞姆巴先生长期生病,所以我们的新朋友卡斯塔洛蒂掌管公司大权,他手下有三百多名员工。他雇用了我丈夫,并且叫他主管一个部门,在各个方面对我丈夫都很好。卡斯塔洛蒂先生是个单身汉,我相信他把格拉罗当成他的儿子一样看待,我们夫妇都敬爱他,就像对我们的父亲一样。我们在布鲁克林买了一幢小房子,并配上家具,我们的未来看起来有了保证。然而这时候,乌云出现了,并且很快就布满了我们的天空。

“还有呢?”

一天晚上,格拉罗下班回家,带回来一个同乡。他的名字叫乔吉阿诺,也是从珀里西珀来的。他身材魁梧,你们可以查证,因为你们已经看到了他的尸体。除了块头大,他的一切都是奇怪、巨大和令人害怕的。他说话的声音在我们的小屋里就像打雷,当他说话的时候,屋子里都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他挥动他那巨大的臂膀。他的思维、他的情感、他的愤怒都是激烈的,怪异的。他说话的时候很有劲儿,确切地说是在咆哮,别人只能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听他口若悬河地说。他的眼睛一瞪着你,你就得听他的了。他是个可怕、惊人的家伙,感谢上帝,他已经死了!

“他问我价格,我说一个星期五十个先令。在顶楼有一间小客厅和卧室,设施齐全。”

他来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我知道,格拉罗跟我一样不愿意见到他。我可怜的丈夫只能坐在那儿,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地听着我们的访问者那没完没了的关于政治和社会问题的连篇累牍的废话。格拉罗一言不发,但是我是了解他的,我从他脸上看到一种从没见过的表情。开始,我认为那是厌恶,后来,我逐渐明白了,那远不是讨厌,是恐惧——一种深深的、隐藏的、畏缩的恐惧。那天晚上,就是我看出他恐惧的那天晚上,我抱着他,以爱的名义恳求他告诉我,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大个子能把他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如果我接手的话,我必须知道每一个细节。”他说,“别慌,仔细想一想,最小的细节也许是最重要的。你是说,这个人是十天前来的,并且预付了你两个星期的食宿费?”

他告诉了我,我一听完心就冷得像冰一样。我可怜的格拉罗呀,在他放荡不羁和狂躁的日子里,全世界都跟他过不去,他的心智已经快被不公正的生活逼得发疯了,他加入了一个叫红圈会的那不勒斯的社团,和老烧炭党是同盟。这个组织的誓言和秘密都非常可怕,一旦加入就不可能退出。当我们逃到美国后,格拉罗认为他已经永远摆脱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天晚上,他在街上遇到了那个在那不勒斯介绍他加入社团的人,就是大个子乔吉阿诺。在意大利南部,他被称作‘死亡’,因为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凶手!他来到纽约是为了逃避意大利警察。他又在纽约建立了那个恐怖组织的分支机构。格拉罗把全部都告诉了我,还把他那天收到的通知给我看,通知上面画了一个红圈,告诉他某一天要举行集会,他必须到场。

福尔摩斯向前探着身子,把他细长的手指放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只要他愿意,他几乎拥有一种催眠术般的抚慰人的力量。她双眼里的惊恐逐渐消失了,焦虑的神色平静下来,恢复了正常。她在福尔摩斯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已经够糟了,但更坏的接踵而来。我有时候注意到,乔吉阿诺经常晚上来我们家,总是跟我说话,既使他和我丈夫说话的时候,他那两只可怕的、发光的、野兽般的眼睛却老是盯着我。一天晚上,他泄露了秘密,我明白了他所谓的‘爱情’——野兽和野人的爱情。他来的时候,格拉罗还没回来,他硬闯进来,用他强有力的胳膊突然抓住我,搂进他那像熊一样的怀里,劈头盖脸地吻我,并恳求我跟他一起走。正在我挣扎喊叫的时候,格拉罗冲了进来,咒骂他攻击他,他打晕了格拉罗,逃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来过。从那天晚上起,我们成了死对头。

“那是,但是这次不一样,他吓着我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吓得都不能睡觉了,只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从早到晚不停地响起,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人影,我可受不了了。我的丈夫和我一样对此感到神经紧张,但是他整天在外面上班,而我就躲不了了。他到底在隐藏些什么呢?他做了些什么?除了那个女孩,屋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几天后格拉罗从集会回来,一看他的脸色,我就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这个邪教的经费是靠勒索有钱的意大利人来筹集的,如果拒绝的话,就会用暴力威胁他们。看来,他们已经威胁到我们亲密的朋友和恩人卡斯塔洛蒂身上了。他拒绝屈服于恐吓,并把信交给了警察。他们决定要做个榜样,杀鸡儆猴。集会上计划用甘油炸药把他连同他的房子一起炸掉。他们抽签决定谁去干这事。当格拉罗把手伸进袋子里的时候,他看见我们的仇敌那张残暴的脸对着他奸笑。毫无疑问,事先已经安排好了,因为标有致命红色圆圈的标签,就是谋杀的指令,他抽到了,他要么去杀死他最好的朋友,要么让我们遭到他同伙的报复。他们残忍的规矩中的一条是:只要是他们所害怕、所憎恨的人,不论是这些人自己,还是他们所爱的人,都会受到伤害。这种恐惧悬在我可怜的格拉罗的头上,他惴惴不安,被逼得几乎快发疯了。

“好吧,好吧,沃伦太太,说给我们听听吧。我抽烟,你不介意吧?谢谢你。华生,火柴!我知道,你很不安,因为你的新房客待在房间里,你见不到他,那又怎么样呢?上帝保佑你,沃伦太太,如果我是你的房客,你会经常一连好几个星期都看不到我的。”

那天晚上,我们整夜坐在一起,互相搂着腰,相互鼓励,共渡难关。行动就定在第二天晚上。第二天中午之前,我丈夫和我就起程来伦敦了,但是没来得及警告我们的恩人他有危险,也没有及时报警,保护他以后的生命安全。

福尔摩斯一受到恭维,就很好说话,而且当你诚恳地对他时,他会尽力的。这两种力量让他放下胶刷,长叹一声,把他的椅子向后推了推。

“剩下的,先生们,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们肯定,我们的敌人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们。乔吉阿诺因个人恩怨而报复,但是不管怎样,我们知道他是多么残忍、狡猾和顽固,意大利和美国到处都有他那可怕势力的传言,如果这些传言被证实的话,那么就是现在。我的爱人自出发以来花了短短几天时间替我安排了一个避难所,那样我可以远离任何危险。至于他自己,也想摆脱他们,以便可能跟美国和意大利的警方取得联系。我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如何生活,所有的信息我都是从一份报纸的读者来信栏中得到的。但是有一次我朝窗外张望的时候,看见有两个意大利人正在监视这所房子,我就明白了,乔吉阿诺已经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地了。最后,格拉罗通过报纸告诉我,他会从某一个窗户向我发信号。但是当信号出现时,除了警告,什么都没有,然后就突然中断了。现在我知道了,他知道乔吉阿诺盯上他了。感谢上帝!当他出现的时候,他已准备好了。现在,先生们,我想请问你们,从法律角度上看我们有没有什么要害怕的,或者世上有没有任何法官会因为格拉罗所做的而审判他?”

“可他总是说个没完没了,说您的好心,说您有办法把光明带到黑暗中。当我自己存在疑惑、迷茫的时候,我就想起他说的话了。我知道,只要您愿意,您就能做到。”

“噢,葛雷森先生,”那位美国人说着扫了一眼警官,“我不知道你们英国人是如何看的,不过我想,在纽约的话,这位女士的丈夫将会博得普遍的感激。”

“啊,是的……一件很简单的事。”

“她得跟我去见局长,”葛雷森回答道,“如果她说的是事实,我认为她或者她的丈夫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让我不明白的是,福尔摩斯先生,你究竟是怎么搅到这件案子里的?”

“去年您曾经帮我的一个房客处理过一件事,”她说,“费戴尔·霍布斯先生。”

“教育,葛雷森,教育,还是想从这所老大学里学点东西。好了,华生,你的收集里又多了一份悲惨而怪异的标本了。顺便说一下,现在还不到八点,科芬园今天晚上演瓦格纳的歌剧呢!如果我们赶紧,可能还赶得上第二场。”

“噢,沃伦太太,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你感到不安,我也实在不明白,我的时间如此宝贵,是否应该干预这件事情。我的确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夏洛克·福尔摩斯说着,转身继续翻着他那本厚重的剪贴簿。他正在整理最近收集的资料,并且为它们编写了索引。但是房东太太很固执,还有女性特有的狡黠,她站在那儿,没有一点儿让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