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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3 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

“没有了解到什么情况。”

“你从他那里了解到什么情况?”

“他难道不能提供一点儿线索吗?”

“晴雨表的水银柱仍旧很高,”他坐下来的时候说,“希望在我们检查现场前千万不要下雨,这可事关重大。另一方面,我们做这种细致的工作必须精力充沛、思维敏捷才行。我们不希望由于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的时候去现场检查。我已经见到了小麦卡锡。”

“他一点儿线索也提供不了。我一度认为他知道那是谁干的,以为他是在为他或她掩盖。可是,我现在确信,他和别人一样对这件事迷惑不解。他不是一个很机灵的青年,虽然相貌很英俊,我倒觉得他挺诚实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回来得很晚。雷斯垂德在城里住下了,他就独自回来了。

我说:“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和特纳小姐这样魅力十足的年轻姑娘结婚的话,那我认为他真的太没有眼光了。”

“那么我们就这么办吧。华生,我怕你会觉得事情进展太慢,不过,我这次去只要一两个小时就够了。”我和他们一起步行到火车站,送他们走之后,我在这个小城镇的街头闲逛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旅馆。我躺在旅馆的沙发上,拿起一本黄封面的廉价的通俗小说来消磨时间。但是那平庸无奇的小说情节,与我们正在侦查的错综复杂的案情相比较起来,显得太肤浅了。因此,我的注意力不断地从小说虚构的情节转移到当前的案情上,最后我终于把那本小说扔到了一边,专心致志地去思考当天所发生的事件。如果说这个不幸的青年人所说的事情的经过完全属实,那么,从他离开他父亲,到听到他父亲的惨叫而急忙赶回到那林间空地,这段短暂的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发生了什么出人意料和不同寻常的灾难呢?那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突发事故。但是这可能是什么样的事故呢?难道我不能凭我医生的直觉,从死者的伤痕上发现点问题吗?我拉铃叫人把县里出版的周报送来。周报上载有详细的审讯记录。法医的验尸证明书上写道:死者脑后的第三个左顶骨和枕骨的左半部因受钝器猛击而破裂。我在自己头部比划那被猛击的位置,很显然,这一猛击是来自死者背后的。这一情况在某种程度上对被告有利,因为有人看见他们父子是面对面争吵的。不过,这一点也说明不了多大问题,因为死者也可能是在他转过身去以后被击打致死的。无论如何,提醒福尔摩斯注意这一点也许还是值得的。还有,那个人死的时候特别喊了一声“拉特”。这该怎么解释呢?这不可能是死者神志不清时说的呓语。一般来说,遭到猛然袭击时,濒临死亡的人是不会说呓语的,不会的!这似乎更像是他想说明遇害的原因。可是,这话又能说明什么呢?为了找到合理的解释,我绞尽了脑汁。还有小麦卡锡看见的灰色衣服。如果这一情况属实,那么衣服一定是凶手在逃离凶案现场时掉下的,可能是他的大衣,而且他居然胆敢跑回来并且在离他们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取走了那件衣服。这整个案情是多么错综复杂,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啊!对于雷斯垂德的一些意见,我并不感到奇怪。但是,我相信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洞察力,因此,只要不断地有新的事实来坚定他认为小麦卡锡是无辜的信念,还给小麦卡锡清白还是很有希望的。

“噢,这里面还有一段痛苦的往事哩。这个小伙子爱她爱得如痴如醉。但是,大约两年前,他那时还只是个少年,也就是在他真正了解特纳小姐以前,特纳小姐曾经离家五年,在一所寄宿学校读书。这个傻瓜在布里斯托尔竟然被一个酒吧女郎缠住,并在婚姻登记所与这个女郎登记结婚,你看他有多混头!这件事外人开始还并不知情,而你可以想象他干了这件蠢事之后是多么着急,该做的事情他没有做,又做了不应该做的事,可想而知他是要受责备的。当他父亲和他最后一次交谈,极力劝他向特纳小姐求婚时,他却正因为干了那件十足的蠢事而急得挥舞着双臂。他无力供养自己,而他的父亲为人刻薄,一旦他父亲知道实情,肯定会彻底抛弃他的。前三天他是在布里斯托尔和他的那个当酒吧女郎的妻子一起度过的。当时他父亲对他身在何处,并不知晓。请注意这一点,这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坏事变成了好事。那个酒吧女郎从报上看到他身陷牢狱,案情严重,可能被处绞刑,于是就和他断绝了关系。酒吧女郎写信告诉他,她原是有夫之妇,丈夫在百慕大码头工作,所以他俩并没有真正的夫妻关系。我想这个消息对吃尽苦头的小麦卡锡是一种告慰。”

“有的是时间。”

“可如果他是无辜的,那又是谁干的呢?”

“那么,我要重新考虑是否要出去了。我们今天晚上还有时间乘火车到赫里福德去看他吗?”

“啊!是谁呢?我要提醒你特别注意两点:第一,死者和某个人约定在池塘见面,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外出,他不知道其什么时候回来;第二,有人听见死者案发时大声喊‘库伊’,而死者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回来。这两点是能否破案的关键之所在。现在,如果你乐意的话,让我们来谈谈乔治·梅瑞秋斯36吧。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等我们明天再说吧。”

“得到了,但只有你和我可以去。”

那天天气,正如福尔摩斯预言的,没有下雨,一清早就是晴空万里。上午九点,雷斯垂德乘坐马车来接邀我们,我们随即出发到哈瑟利农场和博斯科姆比池塘去。

福尔摩斯说:“我想我有办法还给詹姆斯·麦卡锡清白。你有没有得到准许到监狱里去看他的指令?”

“今天早上有重大新闻。”雷斯垂德说道,“据说庄园里的特纳先生病情严重,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雷斯垂德沉默了几分钟以后,神情严肃地说:“福尔摩斯,我真替你感到羞愧。对毫无希望的事,你为什么要让人家抱有希望呢?我自己不是个软心肠的人,但是,我认为你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了。”

“我想他应该是个老头儿了吧?”福尔摩斯说道。

“我现在必须回家了,因为我爸爸病得很厉害,我不在他身边时,他总是很不放心。再见,上帝保佑你们一切顺利。”她离开我们房间的时候,也是同进来时一样地急促而激动。随即传来她乘坐的马车在街上奔跑时的车轮滚动声。

“六十岁左右,他侨居国外时身体就已经弄垮了,回来后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又深受小麦卡锡案子的影响,致使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他是麦卡锡的老朋友了,而且我还可以补充一句话,他同时还是麦卡锡的大恩人,据我所知,他把哈瑟利农场租给麦卡锡,连租金都不收。”

“我一定照办,特纳小姐。”

“真的!这倒很有意思。”福尔摩斯说道。

“假设你明天得到任何消息,请立即告诉我。你一定会去监狱看詹姆斯的。噢,要是你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务必告诉他,我知道他是无辜的。”

“噢,是的!他想尽一切办法帮助麦卡锡,这里的人无不称道他对麦卡锡的仁慈友爱。”

“谢谢你,特纳小姐。你给我提供了重要的帮助。”

“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麦卡锡看起来原来是一无所有的,他受了特纳那么多的恩惠,竟然还说要他的儿子和特纳的女儿,也就是特纳全部产业的继承人结婚,而且麦卡锡采取的方式又是如此的骄横,好像这一切都是他规划好的,只要一提出来,所有其他的人都必须遵循。这一切你不感到奇怪吗?你不是更奇怪了吗?尤其是,特纳本人是反对这门亲事的,这些都是特纳的女儿亲口说的。你从中没有推断出点什么来吗?”

“是的,确实如此。”

“我们已经推论过了。”雷斯垂德一面对我使了个眼色,一面说道,“福尔摩斯,我觉得,调查核实事实本来就很难办了,哪里有工夫去胡猜乱想和空发议论。”

“这就对啦,在金矿场。据我了解,特纳先生是在那里发了财的。”

“你说得对,你确实知道核实事实很难办了。”福尔摩斯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的,在矿场。”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掌握了一个你似乎难以掌握的案情。”雷斯垂德有点激动地说道。

“哈!在维多利亚!这很重要。”

“什么案情……”

“是的,你没有听说吗?我可怜的父亲身体好多年一直不好,而这件事使他身体完全垮了。他不得不卧病在床,威罗医生说,他的健康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他的神经系统已经极度脆弱。麦卡锡先生是往日在维多利亚时唯一认识我父亲的人。”

“那就是麦卡锡死于小麦卡锡之手,相反的一切说法都是空谈。”

“医生?”

福尔摩斯笑着说道:“哦,空谈总比一直蒙在鼓里接近事实的希望大些吧。左边不就是哈瑟利农场了吗,你们看那是不是?”

“恐怕医生不会同意的。”

“是的。”

“不,他也反对。只有麦卡锡先生一个人赞成这门亲事。”当福尔摩斯用怀疑的眼光扫向她时,她鲜艳的、年轻的脸忽然红了一下。他说:“谢谢你提供这个情况。如果我明天登门拜访,我可以拜见你父亲吗?”

那是一所占地面积很大、样式宜人的两层石板瓦顶楼房,灰色的墙上长着大片的黄色苔藓。屋里窗帘帘幕低垂,烟囱口也不见炊烟,显得很凄凉,仿佛这次事件的恐怖气氛依然笼罩在整个农场上面一样。我们在门口叫门,里面的女仆应福尔摩斯的要求,让我们看了死者被害时穿的那双靴子,也让我们看了他儿子的那双靴子,虽然不是他当时穿着的那双。福尔摩斯在仔细量了量两双靴子上的七八个不同部位之后,要求女仆把我们领到院子里去,我们从院里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的父亲呢?他同意这门亲事吗?”

福尔摩斯每当潜心地查询线索的时候,就变得和平常判若两人了。只熟悉贝克街那个沉默寡言的思想家和推理专家的人,这时定然是认不出他来的。他的脸色忽而涨得通红,忽而又阴沉得发黑;他眉头紧锁,两道粗粗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射出刚毅的光芒;他低着头,弓着背,嘴唇紧闭;他那细长而坚韧的脖子上,青筋暴出,犹如条条鞭绳;他鼻孔大张,像极了渴望捕猎物的野兽。

“现在情况已不允许我再有任何隐瞒了。詹姆斯和他父亲为了我产生了很大分歧,麦卡锡先生急切希望我们能够结婚。我和詹姆斯从小就像兄妹一样相爱,当然,他还年轻,缺乏生活历练,而且……而且……哦,他自然还不想现在马上就结婚。他们经常为此吵架,我肯定这是吵架的原因之一。”

他是那么全神贯注地进行侦查,谁要向他提个问题或说句话,他全然没有反应,或者充其量给你一个不耐烦的简单回答。他静静地沿着横贯草地的小路快速地朝前走去,然后穿过树林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那里是块沼泽地,地面潮湿,那里整个地区都是如此,地面上有许多脚印,脚印还散布于小路和路两边长着小草的地面上。福尔摩斯有时急急匆匆地往前赶,有时停下来纹丝不动。这期间他稍微绕了一下,走到草地里去。雷斯垂德和我跟在后边,这个官方侦探一脸的冷漠和蔑视,而我却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我朋友的每一个举动,深信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一定目的的。

福尔摩斯问道:“怎么会牵连到你呢?”

博斯科姆比池塘周围长满芦苇,是大约五十码方圆的一小片水域,位置恰好在哈瑟利农场和富裕的特纳先生私人花园之间的边界上。池塘彼岸是一片树林,我们可以看到从树林上面露出的房子的红色尖顶,这是大地主住宅的标志。靠近哈瑟利农场这一边池塘的树林里,树木很茂密,从树林的边缘到池塘边的芦苇之间,有一片只有二十步宽的狭长地带,上面的青草湿漉漉的。雷斯垂德把发现尸体的准确地点指给我们看,那里地面十分潮湿,死者倒下后留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辨。我从福尔摩斯脸上的热切表情和锐利的目光看出,在这被众人脚步践踏过的草地上他将要发现许多线索。他跑了一圈,就像一只已嗅出气味的狗一样,然后转向雷斯垂德。

“但是,他是正确的。噢!我知道他是正确的。詹姆斯绝没有干这种事。至于他和父亲争吵的原因,我敢肯定,他之所以不愿意对验尸官讲,是因为怕牵连到我。”

他问道:“你跑到池塘里来干什么呢?”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他说:“我看恐怕我同事的结论下得太早了吧。”

“我用草耙在周围打捞了一下。我想或许有某种凶器或别的一些线索,但是,我的天呀……”

“你听听,”她把头往后一甩,以轻蔑的眼光看着雷斯垂德大声地说,“你好好听听!他给了我希望。”

“噢,得了!得了!我没有时间听你解释这个!这里随处都是你向里拐的左脚的脚印。一只鼹鼠都能跟踪你的脚印,脚印就消失在芦苇丛的那一边了。唉,在他们像一群水牛那样在这池塘里乱打滚之前,要是我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勘察现场就会非常简单了。看门人领着那群人就是从这里走过来的,距离尸体六到八英尺左右的地方都是他们留下的脚印。但是,这里有三对脚印与别的脚印不同,这三对脚印出自同一双脚。”

“我想他可能是无辜的。”

他掏出个放大镜,垫着防水油布上趴在地上,透过放大镜仔细观察,在整个过程中,与其说他是在同我说话,还不如说他是在与自己说话:“这些是麦卡锡少爷的脚印。他来回走了两次,有一次他跑得很快,所以脚板的印迹很深,而脚后跟的印迹几乎看不见。这就证明他讲的是实情。他看见他父亲倒在地上就赶快跑了过来。看,这里应该是他父亲来回走动的脚印。那么,这是什么呢?这是儿子站着听父亲讲说时,枪托支在地上的痕迹。那么,这个呢?哈,哈!这又是什么东西的印迹呢?脚尖的!脚尖的!而且是方头的,这不是一般的靴子!这是走过来的脚印,那是走过去的,然后又是折回来的脚印……很明显这是为了返回取大衣的脚印。那么,这一路脚印是从哪里过来的呢?”他四处搜寻,脚印时而消失,时而又出现了,一直延续到树林边缘的一棵大山毛榉树——附近最大的一棵树的树荫下。福尔摩斯继续往前追踪,一直追到那一边,然后再次低着头趴在地上,并且得意地轻轻喊了一声。他在那里一直趴了好久,拨开树叶和枯枝,把在我看来像泥土似的东西放进一个信封里。借助放大镜,他不仅检查地面,而且还检查树皮。在苔藓中间有一块锯齿状的石头,他也仔细观察并且把它收藏了起来。然后他顺着一条小道穿过树林,一直走到公路上,那里一切踪迹都消失了。

“可是你已经看过证词了。我想你已经得出某一些结论了吧?你没有看出其中有漏洞和问题吗?难道你自己不认为他是无辜的吗?”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案子。”这时,他已经恢复了常态,“看来右边那所灰色的房子一定是门房,我应该去找莫兰说句话,也许应该给他写个便条。做完这些事,我们就可以乘马车回去吃午饭了。你们可以先步行到马车那里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特纳小姐,我希望我们能够为他澄清事实。请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福尔摩斯说。

我们大约步行十分钟才到马车那里,随后,我们便乘马车回罗斯了,福尔摩斯带着他在树林里捡来的那块石头。

“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她喊道,同时把我们两个人轮流打量了一番,凭着一个女人的机敏的直觉,双眼凝视着我的同伴,“你来了,我很高兴,我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知道詹姆斯不是凶手。我希望你开始侦查时就应该清楚这点,不要让自己怀疑这一点。我们从小就彼此熟悉,我对他的缺点比谁都清楚;他这个人心肠很软,连一只苍蝇都不肯伤害。凡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认为对他的这种控告太荒谬了。”

“雷斯垂德,你也许对这块石头感兴趣,”他取出那块石头对雷斯垂德说,“这就是杀人的凶器。”

他刚说完,一位我平生所见最秀丽的年轻妇女急促地走进了我们的房间。她那蓝色的眼睛晶莹透彻,双唇微开,两颊红晕,她当时情绪激动,而且忧心忡忡,以致把女性天生的矜持也忘到了脑后。

“我看不到任何痕迹。”

雷斯垂德放声大笑起来,他说:“你肯定已经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得出了结论。这个案子的案情是明白的,你越是深入了解就越是显而易见。当然,我们也的确不好拒绝一位为人不错的女士的要求。她久仰你的大名,想要征询你的意见,虽然我一再对她说,凡是我都办不到的事,你也难以办到。唉,我的天哪!她的马车已经到了。”

“是没有痕迹。”

“水银柱上是多少度?我看是29度。无风,天上无云。我这里有整整一盒等着要抽的香烟,而且这里的沙发又比一般的农村旅馆里的要好得多。我想我今晚大概不需要用马车了吧。”

“那你怎么断定是凶器呢?”

雷斯垂德听了一脸茫然,他说:“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

“石头下面的草还活着,说明这块石头放在那里不过几天时间,没有迹象能说明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这块石头的形状和死者的伤痕正好吻合,此外找不到其他任何凶器的踪迹。”

福尔摩斯回答说:“谢谢,你太客气了。去不去要取决于晴雨表。”

“那么凶手呢?”

坐下来一起喝茶的时候,雷斯垂德说:“我已经雇了辆马车。我知道你福尔摩斯天生就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你恨不得马上就能到作案现场。”

“凶手是一个高个子男子,左撇子,右腿是瘸的,脚上穿的是双后跟很高的狩猎靴,身上是一件灰色大衣,他抽印度雪茄且使用烟嘴,在他的口袋里带有一把很钝的小刀。还有其他一些踪迹,但是,这些已足以帮助我们进行侦查了。”

经过风景秀丽的斯特劳德溪谷,越过了波光粼粼的宽阔的塞文河之后,我们终于到达这个风景宜人的小乡镇——罗斯。一个侦探打扮、诡秘的高个子清瘦男人在站台上等候我们。尽管他遵照当地农村的习俗穿了浅棕色的风衣,并且打上了皮绑腿,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他带我们乘车到赫里福德阿姆斯旅馆,在那里已经为我们预订了房间。

雷斯垂德哈哈笑了。他说:“我看我还有疑问。你的理论总是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和我们打交道的英国陪审团注重的是证据。”

福尔摩斯听后暗自发笑,他伸着腿半躺在软垫靠椅上。“你和验尸官都想方设法强调对这个年轻人最不利的因素。”他说道,“可是难道你没有意识到:你时而说这个年轻人想象力太丰富,时而又说他太缺乏想象力,这是为什么呢?他太缺乏想象力,因为他没有能编造他和他父亲吵架的原因来博得陪审团的同情;他想象力太丰富,因为他从自己的主观想象演化出了所谓死者临终前提及的‘拉特’的怪叫声,还有那转眼间不见了的衣服。先生,不是这样的,我将从这个年轻人所说的是实情这样一个假设为前提去处理这个案子,我们看看能指引我们得出什么结论。我这儿有本彼特拉克109诗集的袖珍本,你拿去看看吧。我在亲临作案现场之前,不想再提这个案子了。我们去斯温登吃午饭,只要二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到那里。”

“我自有办法,”福尔摩斯冷静地回答道,“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今天下午我将很忙,恐怕要乘晚班火车回伦敦了。”

“我觉得验尸官审讯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切中小麦卡锡要害,”我一面看这个专栏一面说,“他有理由来提醒证人注意供词中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比方说他父亲还没有见到他时就给他发信号;他还提醒证人注意,他拒绝交代他和他父亲谈话的具体细节,以及他在叙述他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时所讲的那些奇怪的话。他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对小麦卡锡十分不利的。”

“案子还没有结束就离开吗?”

对证人的审讯到此结束。

“不,案子已经结束了。”

“是的,但那时我正背对着它。”

“那么凶手呢?”

“那么,如果有人把它拿走,那是在你离它只有十几码远的时候。”

“凶手已经查明了。”

“也是十几码距离。”

“是谁?”

“离树林边缘有多远?”

“我刚才描述的那位先生。”

“大概十几码。”

“可是,他是谁呢?”

“它离尸体多远?”

“附近这一带的居民并不太多,找到此人肯定不难。”

“不能确定,我只感觉那里有件东西。”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说:“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我可不能走村串户地寻找一位瘸腿的左撇子先生,那样我会成为苏格兰场的笑柄。”

“你不能确定它是什么东西?”

“好吧,我是给了你机会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你的住处到了,再见,离开以前,我会留个便条给你的。”雷斯垂德在他的住处下车后,我们便回到了旅馆。这时,旅馆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午饭。福尔摩斯默不作声,面带苦色,陷入沉思,这是他身处困境中时,常有的表情。

“是的,已经不见了。”

“华生,你坐下听我分析分析案子,”饭后,福尔摩斯说,“我还不能确定怎么办好,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来,点根雪茄,听我讲讲我的看法。”

“你是说,在你去求援之前就发现已经不见了吗?”

“说吧。”

证人:“我匆忙跑到那片空地的时候,思维很乱,很紧张,我脑子里只有我的父亲。不过,我有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就在我往前跑的时候,在我左边的地面上有一件东西。它好像是灰色的,仿佛大衣之类的东西,也可能是件方格呢的披风。当我从我父亲身边站起来时,转身去四周找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哦,在我们考虑这个案子时,麦卡锡少爷所说的情况中有两点当时立刻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尽管我们对此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认为对他有利,你认为对他不利。第一点,据他所讲,他父亲在见到他之前就在喊‘库伊’;第二点,死者临死时说了‘拉特’。死者咽气前含糊地说了几句,他儿子说他仅仅听清了‘拉特’。我们必须从这两点出发去研究案情,现在我们不妨假设,这个小伙子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

验尸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这个‘库伊’是什么意思呢?”

证人:“说不上什么确切的东西让我怀疑。”

“哦,显然这个词不是喊给他儿子听的。他当时认为他的儿子在布里斯托尔,他儿子只是偶然听到他父亲大喊‘库伊’,死者当时喊‘库伊’应该是为了联络约见他的那个人。‘库伊’是澳大利亚人的一种典型的叫法,并且只是在澳大利亚人之间使用。因此我们可以断定,麦卡锡要在博斯科姆比池塘会晤的一定是个曾经在澳大利亚待过的人。”

一个陪审员:“当你听到喊声,并且发现你父亲受重伤的时候,你难道没有发现引起你怀疑的东西吗?”

“那么‘拉特’又是什么意思啊?”

证人(相当慌乱):“这个啊,我不知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把它铺在桌上,说:“这是一张维多利亚殖民地的地图,我昨晚打电报从布里斯托尔要来的。”然后他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上:“你念一下这是什么?”

验尸官:“那么,他还没有见到你,甚至还不知道你已从布里斯托尔回来就喊这个信号,这是怎么回事?”

我读道:“拉特。”

证人:“是的。”

他把手抬起来说:“再读一下这个。”

验尸官:“据我了解,‘库伊’的喊声是你们父子间常用的信号,是吗?”

“巴勒拉特。”

证人:“我仍然拒绝做出回答。”

“正是,这就是死者喊的那个词,他儿子只听清了这个词的最后两个音节。他当时是想要说出谋害他的凶手的名字:巴勒拉特的某某人。”

验尸官:“有无关系要由法庭来裁决。我不指明,你也该明白,拒绝回答问题,在将来可能提出起诉时,对于你将相当不利。”

“好极了!”我赞叹道。

证人:“我确实不可能告诉你。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与本案毫无关系。”

“实际上那是很明显的。你看,侦查的范围被我大大地缩小了。现在我们假设那年轻人的话是实情,那么可以完全肯定凶手有一件灰色大衣,此为第三点。我们对凶手的勾勒就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了,他是位有一件灰色大衣的来自于巴勒拉特的澳大利亚人。”

验尸官:“我认为你必须做出回答。”

“应该这样。”

证人:“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此人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因为要到这个池塘必须经过这个农场或庄园,这个地方,陌生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验尸官:“你和你父亲最后一次争吵是因为什么?”

“确实如此。”

证人:“我不理解它是什么意思,我认为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们今天远道而来。我仔细检查了案发现场,了解了案情的一些细节,我已经把罪犯的特征告诉了低能的雷斯垂德。”

验尸官:“你认为‘拉特’是什么意思?”

“但是你是如何了解到这些细节的呢?”

证人:“说了几句话,他的话含糊不清,我只听到他好像提到一个‘拉特’。”

“你不是知道我的方式吗?我靠的是对细枝末节的仔细观察。”

验尸官:“你父亲临终前对你都说过什么没有?”

“我知道你可以从他走路的步子大小判断出他的大约高度,也能根据脚印推断出靴子的特点。”

我曾离家三天去布里斯托尔,在上星期一(3号)上午才回到家里。我到家时,父亲当时不在家,女佣人告诉我,他和马车夫约翰·科布驱车去了罗斯。我到家不久就听见他的双轮轻便马车进院子的声音,从窗口我看见他下车后转头快步从院子往外走,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也就拿着枪慢腾腾地朝博斯科姆比池塘那边走过去,打算看看池塘那边的养兔场。正如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在他的证词中所说,我在路上遇到了他。但是他还以为我是在跟踪我父亲,那是他弄错了。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他走在我前面。当我走到距池塘有一百码的时候,我听见“库伊”的喊声,这喊声是我们父子间常用的信号。于是,我赶忙往前走,发现他正站在池塘旁边。他当时见到我好像大吃一惊,并且很粗暴地问我到那里干什么。接着我们就发生了争吵,并且几乎动手打了起来,因为我父亲脾气非常暴躁。看见他火气越来越大,已经要失去控制,我便离开了他,转身返回哈瑟利农场,但是我走了不过一百五十码,便听到我背后传来一声可怕的惨叫,我赶忙转头跑了回去,却发现我父亲躺在地上,头部受了重伤,已经奄奄一息。我把枪扔在一边,将他抱起来,但他当时几乎就没有了呼吸。我在他身边跪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然后到特纳先生的看门人那里去寻求帮助,因为他的房子最近。当我回到那里时,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在我父亲身边,我一点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他不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因为他待人冷漠,举止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就我所知,他现在至少没有要谋害他的仇人。我对这件事所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么些了。

“是的,那是一双很特殊的靴子。”

死者的独生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出庭作证如下:

“你是怎么看出他是一个瘸子呢?”

福尔摩斯从那捆报纸中抽出一份赫里福德郡当地的报纸,他把其中一页翻折过来,指出那不幸的年轻人对所发生的情况做出陈述的那一大段。我安稳地坐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认真地阅读起来。其内容如下:

“他所有的右脚印总没有左脚印那么清晰,可见他右脚着地的力度较轻。为什么呢?因为他走路一瘸一拐,他是个瘸子。”

“他自己的交代对认为他无罪的人们实质作用不大,其中倒有一两个地方给支持他的人一些启示。报纸就在这里,你自己看好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左撇子呢?”

“那个年轻人自己都交代了些什么?”

“你已经注意到了法医对死者伤痕的记载。那致命的一击是从死者背后打的,而且打的是左边。如果凶手不是一个左撇子,怎么可能会打在左边呢?当他们父子在谈话的时候,凶手就一直站在树后面,他甚至还抽烟呢。我发现有雪茄的烟灰,我对烟灰有特殊的研究,可以断定他抽的是印度雪茄。我曾经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究烟灰,还曾经写过专题文章论述140种不同的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的烟灰,这你是知道的。在那里发现了烟灰后,我就继续在周围寻找,最后在苔藓里发现了他扔的烟头,那是印度雪茄的烟头,那种雪茄可以和在鹿特丹卷制的雪茄相媲美。”

“是有这样被绞死的。可是其中许多被绞死的人死得很冤枉。”

“那么,雪茄烟嘴呢?”

“有许多人被绞死,证据远比这个案子的少得多。”我摇了摇头,说道。

“我发现他没有在嘴里叼过烟头,可见用了烟嘴。雪茄烟末端不是用嘴咬开的,是用刀切开的,但是切口很不整齐,因此我推断他用一把很钝的小刀切的。”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说道,“那是眼下我在云雾般的疑团中所能看到的最亮的一线光芒。不管那位少爷是多么天真,他绝不可能愚蠢到连当时的情况多么险恶都毫不知情。倘若他被捕时表现出惊恐或气愤,我反倒会对他非常怀疑,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表现惊恐和气愤肯定是不正常的,而对一个诡计多端的人来说,这倒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坦然承认当时的情形,这说明他如果不是清白无辜的,那就是个自我克制能力特别强的人。如果说他罪有应得的话,只要你仔细考虑一下就会觉得同样合情理,那就是:当时他就站在他父亲的尸体旁边,而且恰恰在这一天,他毫无疑问地忘记了做儿子应该尽的孝道,竟然还和他父亲发生了争吵,甚至如同提供非常重要的证据的那个小女孩所说,好像还举起手要打他父亲似的。从他的话里的意思来看,他的自责和内疚都能表明他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而不是犯罪人的表现。”

“福尔摩斯,”我说道,“你已经让这个人插翅难飞啦,同时,你还挽救了一条无辜的生命,好比斩断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一样,不难看出案子快要水落石出了。可是那罪犯是……”

“在发生了一系列如此可恶的事件之后竟然有人提出异议,真是不可思议。”

“约翰·特纳先生来访。”旅馆侍者一面打开我们的房门把客人引进来,一面大声说道。

“不是,因为随后有人提出异议,认为他是无辜的。”

进来的这个陌生人看上去相貌不凡。他步履蹒跚,一瘸一拐,腰有点弯,背有点驼,显得垂垂老矣,但是他那轮廓清晰的脸庞和异常发达粗壮的四肢,都显示出他具有超常的体力和坚毅的个性。他弯曲的胡须、斑白的头发和下垂的浓眉毛都显示着他的尊贵和威仪。但是他脸色灰白,嘴唇和鼻端呈深蓝色,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患有不治之症。

“那是他自己不打自招。”我禁不住喊道。

福尔摩斯礼貌地说:“请坐在沙发上。你收到我的信函了吧?”

“看来他们并没有在现场逮捕他,而是等到他回到哈瑟利农场以后才逮捕的。当巡官宣布他被捕了的时候,他说,他对此并不感到大惊小怪,这是他罪有应得。他的这些话自然消除了验尸官陪审团心中还存在的所有怀疑。”

“是的,看门人把它交给我了。你说,你想在这里和我见面,以避免流言飞语。”

“那么有哪些问题呢?”

“我想如果我到你的庄园里去拜访你,会让人们说三道四的。”

“我亲爱的伙伴,我对你很了解,我知道你保持着军人所特有的那种整洁习惯——每天早上你都要刮胡子。在现在这个季节里,你借着阳光刮。你刮左颊时,越往下就刮得越不干净,这样刮到下巴底下时,那就很不干净了。不言自明,左边的光线没有右边的好。我不能想象像你这样爱整洁的人,在两边光线一样的情况下,居然把脸刮成这副模样,而且还会非常满意。我引证这个小事,是拿它作为观察问题和推理的例证。这是我的专长,这对我们当前正在进行的调查很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那些在传讯中提出的一两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也值得加以考虑。”

“你为什么想要见我呢?”他审视着我的同伴,眼光里流露出疲惫且绝望的神色,仿佛他的问题已得到了回答似的。

“怎么能知道……”

“是的,”福尔摩斯说,他是在回应对方的眼神,而不是回答他的问题,“是这样的。关于麦卡锡的一切我都了解。”

“没有比明显的事实更具有欺骗性的了。”他笑着回答说,“况且我们可能碰巧可以找到其他一些明显的事实,而这些事实在雷斯垂德看来并不显著。我说,我们将用某种方法来确认或者推翻雷斯垂德的那一套说法,而这种方法是他根本没有能力使用甚至难以理解的。你对我非常了解,我这样说你应该不会以为我在吹牛吧。随便举个例子吧,我十分肯定地判断出你卧室里的窗户在右边,而我怀疑雷斯垂德先生对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否注意到了?”

这个老人双手掩面低下了头,他喊道:“上帝保佑我吧!但是,我不想让这个年轻人受伤害。我向你保证,如果审判法庭宣判他有罪,我会站出来为他说话的。”

“恐怕,”我说道,“你从中查不到什么东西,因为这些事实太明显了。”

福尔摩斯严肃地说:“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用现场做证据是很不可靠的。”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它好像能够直截了当地证明某种情况,但是,如果你稍稍改变一下看法,那你也许会发现它同样可以准确无误地证明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情况。但必须承认的是,案情对这个年轻人十分不利。他很可能的确就是罪犯。邻里倒是有几个人,其中包括了农场主的女儿特纳小姐,相信他是无辜的,而且委托雷斯垂德承办此案,为小麦卡锡辩护——你也许还记得雷斯垂德就是参与过‘血字的研究’一案的那个人——然而,雷斯垂德感到这个案子十分棘手,于是向我求助。正因为如此,两个中年绅士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向英国西部飞奔而去,而不是在吃饱早餐后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

“若不是为了我心爱的女儿,我早就说出来了。如果我被捕了,她会伤心欲绝的。”

“我简直难以想象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心狠手辣的案件了。”我说道,“如果可以用现场证据来指证罪犯的话,那么这个案子恰好就是一个。”

福尔摩斯说:“也许结果不至于如此吧。”

“麦卡锡父子走出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的视线之后,又有人见到了他们。博斯科姆比池塘的周围环绕着茂密的树林,池塘周边长满杂草和芦苇。博斯科姆比溪谷庄园看门人的女儿佩兴斯·莫兰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当时正在周围的一个树林里摘花。她说她在树林里的时候,看见麦卡锡先生和他的儿子在靠近池塘边的树林激烈地争吵着什么,她听见老麦卡锡先生在训斥他的儿子;她还看见那儿子举起枪,好像要打他的父亲似的。他们火暴的行为把这个小女孩吓坏了,她跑回家后便告诉了她的母亲,说她回家时麦卡锡父子正在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争吵,恐怕会打起来。她的话音刚落,小麦卡锡便冲进屋里说,他发现他父亲已经死在树林里了,他请求看门人给予帮助。他当时非常激动,既没有带枪也没有带帽子,可以看到他的右手和袖子上都沾满了血迹。他们随他来到树林,便发现尸体仰面躺在池塘旁边的草地上。死者头部因为被人用某种钝器猛击过而凹了进去。从伤痕看,很可能是他儿子甩枪托砸的,枪就被扔在离尸体几步远的草地上。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年轻人立即被逮捕了,星期二传讯时被定为犯了‘蓄意杀人’罪,星期三将提交罗斯地方法官审判,罗斯地方法官现已将该案提交巡回审判法庭审理。这些就是验尸官和法庭处理这个案子时的大致情况。”

“你说什么?!”

哈瑟利农场离博斯科姆比池塘有四分之一英里的距离,曾经有两个人亲眼目睹他走过这个地段。一位是个老妇人,报纸没有提及她的姓名;另一位是威廉·克劳德,他是特纳先生雇用的猎场看守人。这两个证人都宣誓证实说,麦卡锡先生当时是独自一个人走过去的。那个猎场看守人还说,就在他看见麦卡锡先生走过去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麦卡锡先生的儿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也在同一条路上走了过去,腋下还夹着一支枪。他确信,当时这位父亲确实是尾随在他后面的儿子的视线范围之内。他是晚上才听说发生了那起惨案,之前没有想过这件事。

“我不是官方侦探。我现在是为你女儿办事,是她请我到这里来的。无论如何我都要使小麦卡锡无罪释放。”

六月三号,也就是上星期一下午三点钟左右,麦卡锡从他在哈瑟利的家里出来,步行到博斯科姆比池塘。这个池塘其实是个小湖,是从博斯科姆比溪谷流淌下来的溪流汇集而成的。那天上午,他曾经和他的仆人去过罗斯,并对他的男仆说过,由于他下午三点钟有一个重要约会,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办事。那个约会过后,他就没有活着回来。

老特纳说:“我已经是个被土埋半截的人了。我患糖尿病已有多年,我的医生说,我可能活不了一个月了。可是,我还是愿意死在自己家里,我不想死在监狱里啊。”

博斯科姆比溪谷位于赫里福德郡35,是距离罗斯很近的一个乡村地区。这个地区最大的一个农场主就是约翰·特纳先生。他在澳大利亚发了家,几年前回到家乡。他把他的一个农场——哈瑟利农场,租给了查尔斯·麦卡锡先生。他们俩是在殖民地时期的澳大利亚相识的,所以他们回国定居的时候,彼此结为近邻也是合乎情理的。显然特纳要更富有一些,所以麦卡锡成了他的佃户。不过看上去他们还与过去一样,依旧保持着完全平等的关系。麦卡锡有个儿子,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特纳也有个十八岁的独生女。他们两个人的妻子都已经过世了。他们似乎总是避免和附近的英国人家有任何交往,过着隐居的生活。麦卡锡父子俩倒是非常喜欢运动的,他们经常在附近的赛马场上露面。麦卡锡有两个仆人,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仆。特纳一家人口比较多,大约有五六口人。这两家人的情况我就了解了这么多,现在再说些具体的案情。

福尔摩斯站起身来到桌子旁坐下,然后拿起一支笔,把一小摞纸放在他面前,说:“请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吧,我把事实记录下来,然后你在上面签字,这位华生先生是见证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救麦卡锡少爷我有可能要出示你的这份证词。我向你保证,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绝对不用。”

嗯,他们是这样认定的。在我没有亲自调查这个案件之前,我是不会轻易这样认定的。我现在就把我目前为止所了解到的情况,简单地给你说一下。

“这样也好,”那位老人说,我能否活到开庭都是个问题,所以我也不在乎这个,但是我不想让艾丽斯受到惊吓。现在我就长话短说,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你。

“这么说来,是一起谋杀案了?”

你不了解麦卡锡这个死鬼。他是个魔鬼,千真万确。愿上帝保佑你千万不要落入像他这种人的手里。二十年来,他一直抓住我的把柄不放,我这一生都被他毁了。我首先告诉你我是怎样落到他手里的。

“但却是个值得思索的事实。离奇的现象本身就能为你提供线索。但是,越是平淡无奇、普普通通的案子,就越是难以侦破。不过这个案子,已经被认定是一起儿子谋杀父亲的严重犯罪案件。”

那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在澳洲金矿的时候,那时我还年轻,容易冲动,很不安分;我和不三不四的人整天混在一起,吃喝玩乐。开矿失败后,我就当了强盗。我们一伙共有六人,过着浪荡不羁的日子,时常抢劫车站和拦路抢劫矿场的马车。我当时的诨名叫‘巴勒拉特的黑杰克’,我们这个团伙叫巴勒拉特帮,那里的人们至今还记得我们。

“你这话听起来有点前后矛盾。”

有一天,我们拦路抢劫了一个从巴勒拉特开往墨尔本的黄金运输队。那个运输队有六名骑警护送,我们也是六个人,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不过我们先下手为强,开枪打死了四名骑警。我们也有三个兄弟丧命,才搞到那笔黄金。我用手枪指着马车夫的脑袋,他就是现在的这个麦卡锡。上帝啊,如果我当时开枪打死了他那该多好啊,但是,我却饶了他一条命。当时他那双眯缝着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的脸部特征牢牢记住似的。我们得到了那笔黄金,发了大财,随后来到了英国并没有受到怀疑。在英国,我和我的兄弟们各奔东西,我下决心从此以后金盆洗手,过安分守己的生活。于是,我买了当时正好以标价出售的这份田产,用我的钱做些好事,来弥补一下我发不义之财的罪孽。我结了婚,虽然我的妻子不幸早逝,却给我留下了可爱的小女艾丽斯。当时,她还是个婴儿,可她的小手却比过去的任何东西都能更加有力地指引我浪子回头。总之,我悔过自新,尽自己的最大能力来弥补我的过失。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不料却陷入了麦卡锡的魔掌。

“伦敦的报纸没有很详细地报道过。我一直在关注最近的报纸,以便掌握一些具体情况。据我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好像是那种看似简单又极难侦破的案件。”

有一次,我到城里去办一件投资的事情,在摄政街我遇见了他,他当时身无分文,脚上连鞋都没有。

“一无所知。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过报纸了。”

‘杰克,我们又见面了。’他拉着我的胳膊说,‘我家现在就父子俩,你把我们收留了吧,我们会和你像一家人一样过日子的。如果你不答应……英国这里可是个严格按照法律办事的国家,只要我喊一声,警察立刻就会过来的。’

“这个案子的情况你听说过吗?”他问道。

唉,他们就这样来到了西部农村,从此我再也无法摆脱他们了。从那时起,他占用了我最好的土地,租金一分不给。此后,我被搞得家无宁日,往昔的阴影缠身,不管我走到什么地方,他那狡诈的狞笑总是在我眼前。艾丽斯长大以后,情况更糟,因为他也很快就看出,我怕女儿知道我的底细,甚至比让警察知道我的底细更害怕。于是他更变本加厉,土地、金钱、房子,不管他要什么,都要非弄到手不可。不管是什么,我都毫不迟疑地拱手相让,直到最后他向我要一件我不能给人的东西——他要我的女儿艾丽斯。

整个车厢除了我和福尔摩斯以外,还有他随身带来的一大堆杂乱的报纸。他一边翻找,一边查阅着报纸,时而做些笔记,时而闭目沉思,直到我们驶过了雷丁为止。此时他突然把所有报纸卷成一个大纸球,扔到行李架上。

你知道,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的女儿也待字闺中。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体不好,让他的儿子插手我的整个财产,对他来说是很得意的,可我坚决不答应。我决不同意让他那该死的血统和我们家的血统联姻,其实并不是我讨厌那个小伙子,而是因为他身上流着他老子的血,这就让我够受的了。我坚决不答应。麦卡锡又以往事威胁我。我就对他说,哪怕他把最毒辣的手段使出来我也不在乎。于是,我们约定在我们两家房子之间的那个池塘会面,以便解决此事。

“华生,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说道,“有你这样一个信得过的人和我一起办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地方上的协助常常要么毫无价值,要么就带有偏见。你去占着那角落里的两个座位,我去买票。”

“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在和他儿子谈话,我只好抽支雪茄烟在一棵树后面等着,想等剩下他一个人时再过去。但是,我听到他说的那番话,心里积压了多年的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正在极力促使他儿子和我女儿结婚,根本不考虑她本人是否同意,好像她只是街头上的妓女似的。一想到我和我所心爱的女儿竟然受这样一个恶棍主宰,我简直气得发疯。我下定决心冲破这个束缚。我已经是不久人世、早就绝望了的人。虽然我头脑还清醒,四肢还相当强壮,但我知道自己气数已尽了。可我放心不下我的女儿啊!只有杀了这个可恶的人,我和我的女儿才能安生。福尔摩斯先生,我杀了他也难消我的心头之恨啊。我是罪孽深重,应该为了赎罪而过一辈子活受罪的生活。但是我的女儿是无辜的,把她卷进是非,这个我可接受不了。我打倒了他,犹如打倒一头凶恶的野兽一样,心中没有丝毫的悔恨。听到他的呼喊声,他的儿子赶了回来。这时我已跑到树林里躲起来了,但我不得不再跑回去取我那件逃跑时丢下的大衣。先生,这就是所发生的全部情况。”

在阿富汗度过的军营生活,至少让我养成了雷厉风行、可以随时出发的习惯。我随身携带的生活必需品非常简单,所以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带着我的旅行皮包坐上了出租马车,车声辚辚地向帕丁顿车站驶去。夏洛克·福尔摩斯正在站台上来回地踱着步子。他穿着一件长长的灰色旅行斗篷,一顶便帽,紧紧地箍在头上,让他那瘦长的身躯显得更加细长。

那位老人在写好了的那份自白书上签了字。福尔摩斯立刻说道:“好啦,我无权审判你的。但愿我们永远不会受到这种诱惑而失去控制。”

“每次和他办案都能学到很多东西,我如果不去,那就太对不起他了。”我回答道,“可是我如果要去的话,就必须马上收拾行装,因为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我也很愿意如此,先生。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哦,安斯特鲁瑟会替你做好这些工作的。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我觉得换个环境对你也许会有好处,况且你又总是对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查的案件那么热衷。”

“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我不打算做什么。你也明白,你不久就要为你干过的事而受到比巡回审判庭更高的审讯。我一定会把你的自白书保管好。如果麦卡锡被判有罪,我就不得不将其公之于众。如果麦卡锡无罪释放,它就永远成为秘密。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去,我保证为你保密。”

“我真不知道要不要去。眼下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那么,再见了。”那老人庄严地说,“您让我这暮年老人安然而去,总会有一天,你会得到善报的。”这个身躯伟岸的老人蹒跚着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我的妻子在餐桌对面望着我说道,“你愿意去吗?”

福尔摩斯沉默了许久,“上帝,请保佑我们吧!”他说道,“为什么命运总是对孤苦伶仃的可怜的人如此不公呢?我每当听到此类的案子时,我都会想起巴克斯特110的话,并告诉自己:‘夏洛克·福尔摩斯之所以能破案全靠上帝保佑。’”基于福尔摩斯写了不少雄辩有力的申诉意见提供给了辩护律师,詹姆斯·麦卡锡在法庭上被宣告无罪释放。老特纳在和我们谈话之后,又活了七个月,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后来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前景:麦卡锡的儿子和特纳的女儿会在一起,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的上空曾经笼罩着的阴霾。

一天早上,我和我的妻子正在一起吃早餐,这时我们的女佣送来了一封电报。那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打来的,电报这样写道:能抽出几天时间吗?不久前收到英国西部发来的电报,与博斯科姆比溪谷惨案有关。若能与你一同前往,我将非常高兴。该地空气与景致都非常好。拟定十一点十五分从帕丁顿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