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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8 威斯特里业公寓

走了几英里阴霾的路,我们来到一扇高大的木制门前,后面是一条阴暗的栗树林荫道。这条弯曲而阴森的小路把我们引向一所低矮黑暗的房子,在石板色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漆黑一片,从门左边的窗子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圣佩德罗之虎

“那是名警官在值班,”贝恩斯说,“我敲下窗户。”他穿过草坪,手指轻轻地敲着玻璃。透过模糊的窗户,我朦胧地看见一个人从火边的椅子上跳起来,并听见屋里一声尖叫。过了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警官打开门,哆嗦的手里拿着一支来回摇晃的蜡烛。

当我们在贝恩斯警长的陪同下来到厄榭那美丽的萨利村庄时,已经快六点了,我们在布尔吃了些晚点,并找到了舒适的住处。最后,我们同这位侦探一起去拜访威斯特里业公寓。那是一个漆黑而寒冷的三月夜晚,刺骨的寒风夹着细雨迎面扑来,我们穿过这片荒凉的空地,接近悲剧发生的地方——这种环境再合适不过了。

“怎么回事,沃尔特斯?”贝恩斯厉声问道。

“噢,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已经得出结论,加西亚晚餐的时候收到的是一封约会或幽会的信。现在,如果这种显而易见的解读是正确的话,为了赴约,他就必须爬上主楼梯,在走廊上找到第七个门,显然,是在一所非常大的房子里面。同样可以肯定的是,这所房子离奥克肖特不会超过一两英里,因为加西亚是朝那个方向走的。并且,按照我的解释来看,加西亚本想赶在一点以前回到威斯特里业公寓,以证明他不在现场。由于奥克肖特附近的大房子数量毕竟有限,我采取了显然的做法,发电报给斯科特·埃克斯提到过的经纪人,他们的姓名都在这份电报里。所以我们这堆乱麻的另一头肯定就在他们中间。”

这个人用手帕擦了擦前额,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不完全明白。”

“我非常高兴您来了,先生。这个夜可真长,我想我的胆子不如以前那么大了。”

“这明显是限制我们行动的范围。”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井井有条的贝恩斯已经采取了一些类似策略。”

“你的胆子?沃尔特斯,我没想到你身上还有胆子。”

哈利比男爵,丁格尔;乔治·弗利奥特爵士,奥克肖特;治安官海恩斯先生,帕地里;杰姆斯·贝克·威廉斯先生,福顿赫尔;亨德森先生,高盖布尔斯;约书亚·斯通牧师,内特瓦尔斯林。

“好吧,先生,我说的是这个荒凉寂静的屋子,还有厨房里那个怪东西。刚才您敲窗户的时候,我以为那个东西又来了。”

电报上是一份姓名和住址的清单:

“什么又来了?”

“我们是在贵族圈里转悠呢。”他说。

“鬼,先生,就在窗户边。”

在警长回来之前,福尔摩斯已收到回电。他看了回电,正要把它放进笔记本的时候,瞅了一眼我充满期待的脸,笑着把它扔过来。

“什么东西在窗户边?什么时候?”

“好,华生,很好——但是很难成立。西班牙人之间写信,会用西班牙文,写这封信的肯定是个英国人。好吧,现在我们只好耐心地等那位出色的警长回来再说,同时得感谢我们的好运,把我们从这让人难以忍受的闲散和乏味中解救几个小时。”

“大概两个小时以前,天刚黑,我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不知怎么,我抬头一看,发现在窗台底下有一张脸正看着我。天啊,先生,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我会梦到它的。”

“那个人是西班牙人,我猜测‘D’代表多德洛丽丝,一个在西班牙很常见的女人名字。”

“哎!哎!沃尔特斯,这可不像一名警官说的话呀。”

“它是怎么说的?‘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听起来像赛马;‘绿色开,白色关’,这明显是信号;‘主楼梯,第一通道,右边第七个,绿色粗呢’,这是约会地点。我们说不定以后会碰上一个吃醋的丈夫呢。显然,这是一次冒险,要不然,她不会说‘祝好运’了。‘D’——这应当是指南的意思。”

“我知道,先生,我知道,但是我紧张死了,先生,否认是没有用的,他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不是我知道的任何颜色,一种很奇怪的颜色,就像是牛奶撒到泥土上。他的脸至少有您的两个那么大,还有那副样子,两只圆瞪的眼睛,加上一口白色的牙齿,真像一只饥饿的野兽。告诉您,先生,我甚至连指头都不敢动一动,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到它瞬间消失不见。我跑出去,穿过灌木林,感谢上帝,那儿什么也没有。”

“那封信呢?”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沃尔特斯,为这事,我应该给你一次不良记录。如果真是鬼,那么,一个值班警官也绝对不应该为他不敢去碰它而感谢上帝。我想整个事情应该是一种视力和神经的错觉吧?”

“我还不知道全部情况,但是我认为没有不可克服的困难。然而,仅凭眼前的事情说话是不对的,你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被它们误导。”

“至少,这一点是非常容易解决的。”福尔摩斯说着点亮了他的袖珍小灯。“是的,”他迅速检查了草坪,“我想,他穿十二码的鞋。照脚的尺寸来看,他肯定是个大个子。”

“是的,是的,我明白了。但是怎么解释其他人都不见了呢?”

“他后来怎么了?”

“完全正确,亲爱的华生,他可能是用来做不在场的证明的。为了讨论真相,我们假设,威斯特里业公寓的那家人是在共同策划某种阴谋。不管目的是什么,我们可以说他们是想在一点钟以前离开。他们在钟表上做了手脚,很可能是为了让埃克斯觉得他去睡觉的时间比他自己认为的要早些。但是不管怎么样,很可能的是,当加西亚告诉埃克斯是一点的时候,实际上还没有过十二点。如果加西亚能够及时完成自己想干的事情并返回,那么,明显他就可以对任何控告做出有力的反击。而我们这位无可挑剔的英国人则可以在任何法庭上发誓说被告一直在自己的屋里,即使最坏的情况也能万无一失。”

“看起来他像是穿过灌木林朝大路逃跑了。”

“我知道了,他可以做不在场的证明。”

“好吧,”那位警长带着严肃而深思的脸色说,“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想干什么,他现在已经走了,我们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处理。现在,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同意,我想带你检查一下这房子。”

“没什么,事情出了意外。如果是另外一种方向,他就可以了,这是我的看法。”

每个卧室和客厅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似乎房客只随身带了一点东西或者什么东西都没带。从所有家具到最细小的物品,都是同房子一起租下来的,留下的很多衣服上都有高霍尔本的马克思公司标记。电报打听得知,马克思除了知道他的顾客付钱爽快外,其他的一无所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些烟斗,几本小说,有两本是西班牙语的,一支老式的左轮手枪,另外还有一把吉他。

“但是,他需要见证什么呢?”

“这里面没有什么。”贝恩斯说着,拿着蜡烛,悻悻然地走出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现在,福尔摩斯先生,我提醒你留意厨房。”

“让我们一步一步地推测一下。表面上看,这个年轻的西班牙人和斯科特·埃克斯之间奇怪而突然的友谊是有些反常的。西班牙人加快了步伐,就在他刚认识埃克斯的当天,他就赶到伦敦的另一头去拜访埃克斯,而且同他保持密切联系,最后邀请他去厄榭。那么,他需要埃克斯做些什么呢?埃克斯又能提供什么呢?我看这个人没有什么魅力,他不是很聪明——不可能和一个机敏的拉丁裔人意气相投。为什么加西亚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偏偏选择了他来达到他的目的呢?他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吗?我说他有。他是一个非常传统而体面的英国人,正是那种能给其他英国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目击证人。你已经亲眼看到,警长们都没有对他那十分特别的供词提出什么疑问。”

厨房位于房子的后面,有些幽暗,天花板很高,角落里有些干稻草,显然是厨师的床,桌上放满了盛有昨天晚餐留下的残羹冷炙的盘子和用过的餐具。

“可能是什么联系呢?”

“看这儿,”贝恩斯说,“你们认为这是什么?”

“亲爱的华生,你得承认,恶作剧是不可能的。正如结果表明的那样,事态严重,把斯科特·埃克斯哄骗到威斯特里业公寓去和这件事有联系。”

他举起蜡烛,看着碗柜后面一件特别的东西,很难说它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已经干瘪发皱了,只能说它是黑色皮质的,有点像个侏儒。我刚看的时候,以为是个制成木乃伊的黑人婴儿,再一看,又像一个变了形的老猴子,最后我实在搞不清那究竟是动物还是人,在它身体中间挂着两串白色的贝壳。

福尔摩斯仰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

“的确非常有趣——很有趣!”福尔摩斯说,并凝视着这件邪恶的东西,“还有其他什么没有?”

“但是我们的假设是什么呢?”

贝恩斯一声不吭地走到洗碗池前,拿蜡烛朝里一照。只见某种体格庞大的白色的鸟被残暴地撕成了碎片,胡乱地丢弃在里面。福尔摩斯指了下被割下头的鸟身上的垂肉。

“是啊,他们为什么逃走呢?这里面大有文章。另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我们的当事人斯科特·埃克斯的离奇经历。亲爱的华生,现在要对这些事实作出回答,不是已经超出了人类智力的极限了吗?如果能够解释那张措辞古怪的神秘便条的话,那么,这种暂时的假设也是有价值的。要是我们了解到的新情况全部和对这场阴谋的推测符合的话,那么我们的假设就成为答案了。”

“一只白色的公鸡。”他说,“太有趣了!真是件非常古怪的案子。”

“那他们为什么要逃走呢?”

可是,贝恩斯先生仍然把那恶心的一幕坚持下去。他从水槽下面拿出一个锌桶,里面装满了血。又从桌上拿起一个大盘子,上面有些烧焦了的碎骨头。

“这当然是一种可能性。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从表面上看,他的两个仆人在刚好有客人的那天晚上谋害他是非常奇怪的。这个星期除了那天,他都是一个人,他们完全可以在其他时间随意处置他。”

“一些东西被杀死了,还有一些东西被烧焦了,这些是我们从火里耙出来的。今天早上我们请来一位医生,他说这些不是人身体上的东西。”

“喔,从那个人的同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来看,我想说,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合谋行凶的,然后逃之夭夭。”

福尔摩斯微笑着搓着手。

“那么仅仅对行凶呢?”

“我必须得祝贺你,警长,处理案件是如此出众和具有启发性。你的才能,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似乎胜过你的机遇。”

“我对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的故弄玄虚还没搞明白。”

贝恩斯警长两只小眼里现出高兴的神色。

“噢,华生,”他突然转过身来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你说得对,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从不停滞不前。像这种案子可以给人带来机会,我希望我能够利用它。你是怎么看这些骨头的?”

访客离开后,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不住地抽烟,他眉头紧锁,双眼发出锐利的目光,额头向前,显示出他那典型的神情。

“我想应该是只羔羊,或者是小山羊。”

“乐意效劳。”福尔摩斯说,同时按了一下铃,“送这几位先生出去,赫德森太太,然后把这封电报交给听差的,支付给他五先令的回电费。”

“那么,白色的公鸡呢?”

“是的,”他说,“还有一两个非常奇怪的东西,也许等我在警察局办完了事,你愿意对这些东西发表高见。”

“奇怪,贝恩斯先生,非常奇怪,可以说从来没见过。”

这位侦探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的朋友。

“是的,先生,住这儿的一定是些很奇怪的人,他们的行为方式也很奇怪。他们中的一个已经死了,难不成是他的同伴尾随在后面把他杀了?如果是他们干的,我们应该已经抓住他们了,因为所有的港口都被监视了。但是,我不是这么想的。是的,先生,我与他们的看法大相径庭。”

“从表面看,案情并不非常复杂,尽管有些新奇有趣的地方。在我斗胆说出最后的看法之前,还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哦,对了,贝恩斯先生,除了这张便条,你在搜查房间的时候,还发现了什么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没有?”

“那么你自有想法了?”

“你有线索?”葛雷森问道。

“我要自己来干,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的名声。你已经出名了,但是我还没有,如果以后我能说,没有你的帮助我照样破了案,我将会十分高兴。”

“奇怪,但并非不可能。”福尔摩斯笑着说。

福尔摩斯哈哈笑起来。

“但是,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贝恩斯先生。”我们的客人叫起来,“他的声音错不了,我发誓那个时候,他正在我卧室里跟我说话。”

“好的,好的,警长,”他说,“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不过,如果你找我的话,我可以随时帮助你。我认为,我想看的都已经看过了,把时间花到别处可能更有用。再见,祝你好运!”

“一点以后他一直在那里,当时下着雨。毫无疑问,他是在下雨之前死的。”

我可以说出许多微妙的神情来说明福尔摩斯已经在沉思一条线索了,除了我之外,别人可能注意不到这种表情。在一个漫不经心的人看来,福尔摩斯跟往常一样冷酷,可是,他那发光的双眼和敏捷的行动暗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热情和激动,使我确信游戏已经开始了。按照他的习惯,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问。对我来说,能参与到这场游戏中,还可以在不打岔的情况下为破案提供些小小的帮助,我已经很满足了,到时候,我自然会知道一切的。

“从你做的事情来看,你办事敏捷,很有条理。我能否问一下,死者确切死亡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有没有线索?”

所以,我等着——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天又一天的失望,我的朋友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有一天上午他是在城里度过的,我偶然知道,他是去大英博物馆了。除了这次短暂的外出之外,他要么是独自一人长时间地散步,要么就是同村里几个他想认识的消息人士闲聊。

“我肯定说,万分荣幸,先生。”

“我确信,华生,住在乡村的这个星期对你来说是很珍贵的。”他说,“能够再次见到树篱上的新芽和榛树上的花絮,是非常愉快的。带上一把小锄头、一只马口铁盒和一本初级植物学书,就可以度过一段有意思的日子了。”他自己就带着这些装备到处寻觅,可带回来的只是些数量少得可怜的植物,而那是在一个黄昏就可以采到的。

“我想同你合作,你该不会反对吧,贝恩斯先生?”

在我们散步的时候,偶尔也能碰到贝恩斯警长。当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那张又胖又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他很少说起案子,但从他谈的那点情况看,他对案子的进展也不是很满意。然而,我得承认,在案子发生五天后,当我打开晨报看到如下的大字标题时,我还是有几分惊讶:

我的朋友转过身看着那位侦探。

奥克肖特谜案告破

“当然,我马上就去。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的帮助,希望您能不惜代价查明真相。”

嫌疑犯已被抓获

“我想现在,”葛雷森先生站起来说,“我们最好公事公办。斯科特·埃克斯先生,请你跟我们到警察局一趟,记下你的证词。”

当我读标题的时侯,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像被刺痛的样子。

“很简单,先生,”贝恩斯警长回答道,“从死者口袋里唯一发现的资料就是你写给他的要在他那里过夜的信,他是在那天晚上死的,而信封则告诉了我们死者的姓名和住址。今天上午过了九点钟我们赶到他家,发现里面没有任何人。我发电报告诉葛雷森先生在伦敦找你,另外同时检查威斯特里业公寓。后来我进了城,会合葛雷森先生一同来到这儿。”

“啊!”他叫起来,“你的意思不是说贝恩斯已经抓住他了吧?”

“这是多么令人痛苦的——痛苦而可怕,”斯科特·埃克斯先生愤怒地说,“这对我来说实在难以接受。主人夜间外出,遭受如此悲惨的结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怎么会卷入这个案子呢?”

“很明显。”我接着读下面的报道,“昨天深夜与奥克肖特凶杀案有关的嫌疑犯被捕,在厄榭及其附近地区引起了极大轰动。还记得威斯特里业公寓的加西亚先生被发现死于奥克肖特空地,身上有遭受严重攻击的伤痕,他的仆人和厨师也于同一晚逃跑,显然他们参与了这一犯罪。有人指出但从未得到证实的是,死者可能把贵重物品存放在房子里,从而导致了犯罪。负责此案的贝恩斯警长几经努力,查到了逃犯的躲藏处。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没有走远,只是躲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然而首先可以确定,他们最终将被抓获。曾经透过玻璃瞧过厨师的商人做证说,他的外貌非常特别——是个身材魁梧长相丑陋的黑白混血儿,具有明显的黑种人的淡黄色容貌。案件发生后,有人曾见过此人,因为他一天晚上返回威斯特里业公寓,被当晚的巡逻官沃尔特斯发现并追捕。贝恩斯警长认为,他此行必有目的,因而可能还会再来,于是撤出公寓,在灌木林中设下埋伏。此人中了圈套,在昨晚经过一场激烈搏斗后,终于被抓获,警官唐宁受到暴徒猛烈攻击。我们知道,当囚犯被带去地方法院时,警方将要求返押。逮捕此人后,本案将取得巨大进展。”

“没有,没有被抢劫的痕迹。”

“我们应该马上去见贝恩斯,”福尔摩斯叫道,同时拿起帽子,“在他行动之前还来得及赶上他。”不出意料,当我们急匆匆地来到村路上时,发现警长刚刚离开他的住处。

“被抢劫了没有?”

“你已经看到报纸了吧,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同时递给我们一份。

“说到加西亚,”葛雷森说,“很简单,今天早晨他被发现死在离家大约一英里的奥克肖特空地上。他的头被沙袋或者类似的东西打成了肉酱,被打开花了。那地方很僻静,四分之一英里之内没有人家。显然他是从背后被打倒的,行凶者在他死后还打了很久,真是一次疯狂的攻击,罪犯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和线索。”

“是的,贝恩斯先生,我看了。希望你不介意我给你一个友好的忠告。”

“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这张便条,因为它证实了我所讲的事情。”他说,“可是,我想指出,现在我还不知道加西亚先生出了什么事,他的家庭遭遇了什么。”

“忠告?好啊,福尔摩斯先生。”

当他们谈话时,斯科特·埃克斯先生显得坐立不安。

“我已经仔细研究过这个案件,虽然我还不敢肯定你是错的,但我不希望你这样继续下去,除非你有充分的把握。”

这位侦探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还自以为完全弄清楚了呢,现在才知道,还是漏了一些。”他说,“我不得不说,除了能够知道一些东西,我并不看重这张便条。像往常一样,案子牵扯到一个女人。”

“你真是太好了,福尔摩斯先生。”

“一张非常奇怪的便条。”福尔摩斯粗略地看了一下,“我真服了你,贝恩斯先生,你检查时对细节很注意。也许还可以补充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椭圆形的封印,无疑是一颗平坦的袖扣——还有什么东西是这种形状呢?剪刀是折叠式修甲小剪刀。两道痕虽然很近,但仍然可以明显地看到这两处有轻微的折叠痕迹。”

“我保证我所说的都是为了你好。”

“这是个女人写的,字体纤细。可是地址却是用另一支钢笔或者其他人写的,字体粗大得多,你看。”

我似乎看见贝恩斯先生的一只小眼睛迅速地眨了下。

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绿色开,白色关。主楼梯,第一通道,右边第七个,绿色粗呢。祝好运。D。

“我们都同意自己干自己的,福尔摩斯先生。那是我正在干的。”

便条是写在普通的米色带花纹的纸上,没有水印。有四分之一纸张那么大小,是用带有短刃的剪刀剪了两次剪断的。折了三次以上,紫色蜡封口,用某种平坦椭圆形的东西匆匆压过,是写给威斯特里业公寓的加西亚先生的。上面说:

“哦,那很好,”福尔摩斯说,“请别见怪。”

那个伦敦人点了点头。

“不,先生,我相信您是一片好意。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计划,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你的计划,我也有我的安排。”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的一贯风格。我可以把它读出来吗,葛雷森先生?”

“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

“你一定搜查得很仔细才能找到这么一小团纸的。”

“随时欢迎使用我的情报。这真是头地道的野兽,强壮得像匹拉车的马,凶狠得像魔鬼。在我们制伏他之前,他差点把唐宁的拇指给咬断了。他几乎不会说一句英文,除了咕咕哝哝,我们什么都没得到。”

福尔摩斯微笑着表示赞赏。

“你认为你有证据证明他谋杀了他的主人吗?”

“那里有个壁炉,福尔摩斯先生,他扔得有些远了,我是从炉栅后面找到这片未烧过的纸的。”

“我可没那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没那么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办法,你试你的,我试我的,这是说好的。”

那位侦探是个强壮、肥胖、皮肤发红的人,他那过胖的脸得益于那双炯炯有神的藏在布满皱纹的脸蛋和前额后面的眼睛才显得不是那么不足。他轻轻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揉成一团的变色的纸。

福尔摩斯耸耸肩,我们就一起走开了。“我还猜不透这个人,他好像是在盲人骑马。好吧,就像他说的,我们必须自己试自己的,看看结果会怎样。但是,贝恩斯警长身上总有某种我猜不透的东西。”

“对此你有什么要说吗,贝恩斯先生?”

“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华生,”当我们回到布尔的住处时,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我想让你知道一些情况,今天晚上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让我把我所知道的案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你听。虽然案情说起来简单,但是逮捕仍然存在很大的困难,在某些方面还有些遗漏,需要我们去弥补。

“是的,我注意到了,加西亚把它揉成一团扔到火里去了。”

让我们重新回到加西亚死去的那晚送到他手上的那封信上,先把贝恩斯关于加西亚的仆人与此案有关的想法放在一边。证据表明这样一个事实:加西亚安排斯科特·埃克斯在现场,只能说明他的目的在于证明他不在现场。那晚,加西亚另有图谋,而且显然是不轨的图谋,却不曾想在干坏事的时候丢了命。我说不轨,是因为,只有一个想干坏事的人,才会制造不在现场的假象。那么,杀害他的那个人又是谁呢?显然是他要实施不轨意图的那个人。到目前来看,我们是有根据的。

“我相信这个,斯科特·埃克斯先生——这个我相信。”葛雷森警长温和地说道,“我不得不说,你所说的情况和我们了解到的非常接近。举个例子,晚餐的时候送来一张便条,你有没有注意到便条后来被怎么了?”

“现在,我们就可以解释加西亚的仆人们消失的原因了,他们都是这场未知犯罪的同谋。如果加西亚能够得手,那个英国人的证词就可以消除任何怀疑,一切都会顺利。但是,这一尝试是危险的。如果加西亚在一定时间内未能返回,那就说明他可能已经送了命。所以,他们是这样计划的:如果发生上述情况,他的手下便会藏到事先准备好的地方,逃避搜查,以便可以继续干下去。这是不是完全解释了真相呢?”

“我气坏了。开始我认为我成了一场荒唐恶作剧的受害者。我收拾好东西,‘砰’的一声关上门,拎着包就前往厄榭去了。我拜访了镇上主要地产经纪商艾伦兄弟公司,查到那栋别墅是这家公司出租的。我突然想到,整个事情不可能是为了戏弄我,主要目的肯定是为了逃避租金,现在正是三月底,季度结账日马上就到了。但是,这也不合常理。经纪商感谢我的提醒,不过他告诉我,租金已经付清了。接着,我进城去了西班牙大使馆,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人。然后,我又去找梅尔维尔,就是在他家里,我第一次遇见加西亚的。但是,我发现他还不如我了解加西亚。最后,我收到您的回电,就过来找您了,因为我知道您是位善于解决难题的人。但是现在,警长先生,从您进屋时说的那些话,我知道已经发生了惨剧。事情您可以接着往下说了。我敢向您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且除了我已经告诉您的,关于这个人的死,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清楚。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尽我所能为法律服务。”

一团乱麻在我脑中似乎清晰起来。我奇怪,就像以前一样,为什么在此之前我总是看不出来呢。

“你的经历,据我所知,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他说,“先生,我是否可以问一下,你接下来又做了些什么?”

“但是,为什么有一个仆人要返回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边搓着手咯咯地笑着,一边把这件怪事记进他收集奇闻逸事的手册里。

“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在急忙逃离的时候,他丢下了某样他舍不得的重要东西。那也说明了他的固执,是不是?”

“现在,我要讲最不可思议的部分了。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大白天了,我看了一眼表,已经快九点了。我特别嘱咐过,早晨八点钟要叫醒我,我非常惊讶于他们的健忘。我跳起来,按铃叫仆人,可是没有人回答。我按了一遍又一遍,结果还是没人答应,我想,应该是铃坏了吧。我胡乱穿上衣服,气急败坏地匆匆跑到楼下去叫人送热水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我吃惊的样子,我发现楼下一个人也没有。我在大厅里呼喊,没有人回答,接着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都是被遗弃的样子。主人在头天晚上曾把他的卧室指给我看过,于是我去敲门,没人应答,我扭动把手进去了,房间是空的,床根本就没有人睡过,他和其他人都不见了!外国主人、外国男仆、外国厨师,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我到威斯特里业公寓的拜访就这样结束了。”

“哦,接下来呢?”

我回想起一件事来,可能跟两位先生调查的事情有关系,当时我没想到。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仆人交给他一张便条,我注意到,主人看过之后,似乎更加神情恍惚和古怪了。他不再假装跟我聊天,而是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烟,想入非非的样子,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便条的内容是什么。十一点左右,我就去睡觉了。过了一会儿,加西亚站在门口张望——当时房间是黑的——他问我是否按过铃,我说没有。他对这么晚打搅到我感到抱歉,还说已经快一点了。后来,我一觉睡到天亮。

下面是加西亚晚餐时收到的那张便条。这表明,在另一端还有一个同谋。那么,另一端又在哪儿呢?我已经对你说过,他只可能在某一处大宅子里,而大宅子的数量有限。我刚到村里的几天,四处游逛,进行我的植物研究,并在间隙时间,侦查了所有的大住宅,还调查了主人的家世。有一所房子,只有一所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就是高盖布尔斯有名的詹姆士老庄园,离奥克肖特河的另一边有一英里远,距离悲剧发生的地方不到半英里。其他宅邸的主人都是平常而可敬的,也远离传奇的故事。然而,高盖布尔斯的亨德森先生是个古怪的人,奇怪的事情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所以,我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和他的家庭上。

我驾车赶到那个地方——离厄榭南边大约两英里。那是一所相当大的房子,背朝大路,门前有一条弯曲的路,两边是高高的灌木丛。房子很旧,由于年久失修而显得摇摇欲坠。当马车停在那杂草丛生的道路上,看到那斑驳的历经风雨的大门时,我犹豫了一下,考虑拜访这样一个我知之甚少的人是否明智。他亲自开门迎接我,极其热忱地欢迎我的到来,然后把我嘱咐给一位神情忧郁、皮肤黝黑的男仆。男仆帮我拎着包,把我领进已经准备好的卧室里。整个屋子让人感到沉闷,晚饭就我们两人单独进餐。主人极尽殷勤,但是他却经常走神,谈吐含混不清,不知所云。他不停地用手敲着桌子,咬指甲,还有其他小动作,显得紧张不耐烦。至于晚餐,菜的味道不好,招待也不周到,还有在场的那个沉默寡言、神情阴沉的仆人,以至于很多次我都想找个借口回去。

一群怪人,华生——他本人是他们中间最古怪的一个。我找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去见他,但是,从他那双乌黑、深陷、沉思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出,他对我的真正来意十分清楚。他看起来有五十岁,强壮而灵活,银灰色的头发,粗粗的浓眉,像鹿一样敏捷,宛如一位帝王,一个飞扬跋扈的人。在他羊皮纸般的脸孔后面,藏着一股如火般的东西。他要么是个外国人,要么就长期在热带生活过,因为他的皮肤泛黄而干燥,坚韧得像马裤呢。他的朋友兼秘书卢卡斯先生无疑是个外国人,棕褐色的皮肤,狡猾,老于世故,偷偷摸摸,说话刻薄却彬彬有礼。华生,你看,我们已经接近过两伙外国人了——一伙在威斯特里业公寓,另一伙在高盖布尔斯——所以,我们的缺口就要合拢了。

在我去之前,他曾经向我讲过他的家庭情况。他和一个忠实的仆人住在一起,仆人也是西班牙人,帮他打点一切,会讲英语。他说,还有一个手艺很棒的厨师,是个混血儿,是他在旅行的途中认识的。我记得他说过能在萨利中心找到这么一所房子是多么奇怪。我同意他的看法,虽然事实证明它要比我想象的奇怪得多。

这两位密友是全家的中心。但是,对于我们最迫切的目的来说,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人。亨德森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她们的家庭女教师是贝内特小姐,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英国妇女。同时还有一个心腹男仆。这么一小帮人组成了一个真正的家庭,因为他们一起去旅行。亨德森先生是个大旅行家,经常去旅行。他已经离开有一年了,几个星期前才返回高盖布尔斯来。另外补充一句,他非常有钱,可以得到他需要的任何东西。至于其他情况,就是他家里总是有一大堆管家、侍应、女仆,以及英国乡村住宅里常见的一群好吃懒做的人。

我们在某些方面十分谈得来,他像是一开始就喜欢我。过了不到两天,他就过来看我。这样几次之后,他邀请我去他家住几天。他的家就在厄榭和奥克肖特之间的威斯特里业公寓,昨晚我应约去了。

这些情况,一些是从村里闲谈中听到的,其他的是我自己观察得到的——再也没有比被辞退并且充满委屈的人有更好的来源了,我幸运地找到一位。我说是幸运,可是,如果我不出去找的话,自然也不会送上门来。正如贝恩斯所说,我们都有自己的打算。按照我的计划,我找到了约翰·华纳,高盖布尔斯原先的花匠,他是在专横的主人一怒之下被辞退的。他和在室内工作的不少仆人是朋友,他们既害怕又憎恨他们的主人。所以,我找到了打开秘密的钥匙。

“我是个单身汉,”他说,因为喜欢社交,结交了很多朋友,在这当中有一个叫梅尔维尔的退休酿酒商人,他住在肯圣顿的阿尔伯马尔大厦里。几个星期前,在他家吃饭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加西亚的年轻人,他有西班牙血统,和大使馆也有些关系,英语讲得很地道,人见人爱,是我前半生见过的最英俊的人。

古怪的人,华生!我不想假装已经弄清了全部情况,不过的确是非常古怪的人。这是一座两边都有客房的房子,仆人们住一边,主人住在另一边。除了亨德森的仆人给全家开饭外,两边没有任何联系。每样东西都拿到指定的门口,这就是唯一的联系。女教师和两个孩子很少出去,除了到花园里。亨德森从来不单独散步,他的深色皮肤的秘书就像影子一样跟他形影不离。仆人中流传,他们的主人特别害怕某种东西。‘为了钱,他把灵魂都出卖给了撒旦,’华纳说,‘就等着债主来要他的命了。’他们从哪里来,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他们非常残暴。亨德森曾两次用他的狗鞭抽人,只是由于他的富裕和巨额赔款,才使得他避免吃官司。

我们的访客咕咚咕咚地把白兰地一饮而尽,然后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他疑惑地看了下警长的记录本,马上开始了他那惊人的讲述。

哦,现在,华生,让我们根据这一新的情况来判断一下形势。我们可以认为:信是从这个奇怪的房子里送出去的,要加西亚去执行某种已经计划好的任务。谁写的这封信呢?是城堡中的某个人写的,并且是个女的,那么,除了女教师贝内特小姐之外,还会有谁呢?我们所有的推理似乎都指向这里。至少,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假说,看它会带来什么结果。再说一句,从贝内特小姐的年龄和性格看,我开始认为这件事可能涉及情杀的想法肯定是不对的。

“你们闯进来的时候,埃克斯先生正准备告诉我们这件事情的经过。华生,我想一杯苏打白兰地酒对他没有什么伤害吧。现在,先生,我建议你不必介意多了两位听众,就像你从来没有被打断那样讲下去。”

如果是她写的信,那么,她可能就是加西亚的朋友和同谋了吧。如果她听到他死去的消息,可能会干些什么呢?如果他是在干不法行为的过程中遇害的,那么她会守口如瓶。可是,在她心里,她一定会痛恨那些杀害他的人,或许会想尽办法复仇。我们可不可以去见她呢?然后,可以利用她?那是我最初的想法。但是现在的情况比较糟糕。自从凶杀案发生以后,还没有任何人见过贝内特小姐。从那天晚上起,她就完全消失了。她是否还活着?可能就如同她召唤的朋友一样,在那天晚上遇害了?或者,她仅仅是个囚犯?这点是我们要加以确定的。

“是的。我有责任提醒斯科特·埃克斯先生,这份证词也许可以用来指控他。”

“你会认识到这种困境的,华生。由于我们证据不足,不能请求进行搜查。如果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地方法官,他可能会认为那是荒谬的。那个女人的消失没有什么价值,因为在那个特别的家庭里,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一个星期看不见。但她目前十分危险。我所能做的就是监视这所房子,让我的探子华纳留下看着大门。我们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如果警察帮不上忙,我们只好自己来冒险了。”

“稍等一会儿,葛雷森。”福尔摩斯说,“你们希望得到的东西就是一份清楚的证词,是吗?”

“你准备怎么做呢?”

他们拿出了公事本。

“我知道哪个是她的房间,可以从外屋的房顶进去。我建议我们今晚就去,看看能不能打破这个神秘事件的核心。”

“哦,你去了,是吗?”

我得承认,前景渺茫。弥漫着杀气的老屋,奇怪可怕的主人,未知的危险,以及我们的非法行动,这些加在一起,挫伤了我的热情。可是,在福尔摩斯冷静的推理中,总有某种东西,使我不可能逃避他提出的任何冒险而畏缩不前。我们知道,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答案。我一声不吭地紧握住他的双手。现在木已成舟,不容后悔。

“是的。”

但是,我们的调查结果却是出乎意料地离奇。五点左右,三月的黄昏已经慢慢降临,一个兴奋的乡下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我们的房间。

“我们在死者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你写的信,得知你打算在他家过夜。”

“他们走了,福尔摩斯先生,他们乘最后一班火车走了。那位女士逃脱了,我把她安顿在楼下的马车里了。”

“噢,我的上帝啊!那是多么可怕!你的意思该不是——该不是怀疑我是罪犯吧?”

“非常好,华纳!”福尔摩斯叫道,一跃而起,“华生,缺口很快就要合拢了。”

“谋杀,如果这确实发生过。”

马车里是一个女人,由于神经衰竭已经半瘫痪了。她那憔悴而消瘦的脸上还留着最近惨剧的痕迹。她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当她抬起头,那双迟钝的眼睛看着我们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虹膜已经变成浅灰色,瞳孔也缩成了两个小黑点。她吸过鸦片了。

“可是是怎么死的?出了意外吗?”

“我照您的吩咐守着大门口,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探子,被辞退的花匠说,“马车出来后,我一直跟到车站。她就像在梦游,但是当他们想把她拉上火车的时候,她醒过来了,拼命挣扎。他们把她推进车厢,她又挣脱了出来。我把她拉开,塞进一辆马车,就到这儿来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把她带走的时候那张车窗里的脸,要是被他抓住了,我早就没命了——那个黑眼睛、怒目圆瞪的黄鬼。”

“是的,先生,他已经死了。”

我们把她扶上楼,让她躺在沙发上,两杯浓咖啡让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福尔摩斯把贝恩斯请过来。看到这情形,他马上就明白了。

“死了?你是说他死了?”

“啊,先生,你找到我正需要的证人了。”警长热情地摇着我朋友的手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同一条线索上。”

我们的客人瞪大了眼睛,吃惊的脸显得异常苍白。

“什么!你也在找亨德森?”

“我们希望得到一份证词,斯科特·埃克斯先生,关于昨晚导致厄榭附近威斯特里业公寓的阿洛伊修斯·加西亚先生死去的有关情况。”

“嗯,福尔摩斯先生,当你在高盖布尔斯的灌木林中漫步时,我正在庄园的一棵树上看着你。问题在于谁先得到证人。”

“但是你们为什么找我?你们想干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逮捕那个混血儿呢?”

“完全没错,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查林十字街邮局找到了线索,一直跟到这儿。”

贝恩斯咯咯笑起来。

“毫无疑问,你们是靠电报追踪他的。”福尔摩斯说。

“我肯定,那个自称为亨德森的人已经感到自己受到怀疑了,他会躲起来,不再行动,直到他认为没有危险了。我故意抓错人,是为了让他相信我们没有注意到他。我知道,他可能会逃走,这样就给了我们一个找到贝内特小姐的机会。”

“我们整个上午都在找你。”

福尔摩斯用手拍了拍警长的肩膀。

“是的。”

“你会升职的。你有本事,有直觉。”他说。

“我们俩一起追踪,福尔摩斯先生,结果就跟到这儿了。”他那老虎般的眼睛转而盯向我们的访问者,“你是里街波帕姆公寓的约翰·斯科特·埃克斯先生吧?”

贝恩斯高兴得红了脸。

然而,他刚开始讲述就被打断了。外面一阵吵闹声,赫德森太太打开门,带进来两个强壮的看起来像官员模样的人,其中的一位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苏格兰场的葛雷森警长,一个精力旺盛、仪表堂堂、在圈子里数得上的能手。他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随后介绍了他的同事,萨利警察厅的贝恩斯警长。

“这一个星期来,我派了一个便衣守在车站。这样无论高盖布尔斯家的人去哪儿,都在监视之下。但是,他肯定会感到很为难,当贝内特小姐挣扎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你的人帮了她,结果很好。没有她的证据,我们不能抓人,这是很清楚的。所以,让我们越快得到她的证词越好。”

“我肯定这听起来很糟糕,福尔摩斯先生,可是我不明白,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但是我准备把整件事都告诉您,当您听了之后会承认我这个样子是可以理解的。”

“她正在逐步恢复。”福尔摩斯说,眼睛扫了下女教师,“但是,贝恩斯,告诉我,亨德森这个人是谁?”

我们的客人面带后悔的脸色,低头看了看自己反常的外表。

“亨德森,”警长回答说,“就是堂·穆里罗,一度被称为‘圣佩德罗之虎’。”

“好的,好的,先生,”福尔摩斯笑道,“你很像我的朋友华生,他有一个坏习惯,总是倒过来讲事情。请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慢慢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以致让你来不及洗漱和收拾就到处寻求帮助了。”

圣佩德罗之虎!瞬间,我的眼前就呈现出这个人的全部历史。在那些打着文明幌子统治国家的暴君中,他以最荒淫残暴而出名。强壮,大胆,精力旺盛。他我行我素,对一个弱小的民族进行长达十一二年之久的残忍统治。在整个中美洲,他的名字就是一种恐怖。最后,爆发了反对他的普遍起义。但是,他的狡猾如同他的残忍一样,刚有点风声,他就把财产秘密转移到一艘由他的忠实追随者控制的船上。第二天反叛者攻击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这个独裁者带着他的两个孩子、秘书以及财宝逃之夭夭,从那以后,他就销声匿迹了。他本人则成了欧洲报纸经常讨论的话题。

“您是对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完全没想到要梳洗,离开那座房子我真是求之不得。在来找您之前,我四处打听,我去找房产经纪人,您知道,他们说加西亚先生的房租已经全部付清了,说威斯特里业寓所一切正常。”

“是的,先生,堂·穆里罗就是圣佩德罗之虎。”贝恩斯说。

我们的客人理了理头发,又摸了摸下巴。

“如果你去看看,就会发现圣佩德罗的旗帜是绿色和白色相间的,就像信上说的一样,福尔摩斯先生。他自称亨德森,但是我调查了他的经历,从巴黎到罗马再到马德里一直到巴塞罗那,他的船是在一八八六年到达的。人们一直在找他复仇。然而,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他。”

“现在是两点一刻,”他说,“电报大约是在一点钟发出的,然而,要不是你这身打扮,没有人会注意到你一醒来就遇到麻烦的。”

“他一年前就被发现了。”贝内特小姐说,她已经坐了起来,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一次,他几乎要完蛋了,但是某种邪恶的幽灵保护了他。现在,又一次,高贵而侠义的加西亚倒下了,而那个怪兽却安然无恙。还会有人倒下,直到正义得到伸张的那天。这是必然的,正如太阳明天要升起一样。”她紧握着单薄的双手,由于仇恨,她那张憔悴的脸显得很苍白。

福尔摩斯瞅了一眼他的手表。

“可你是怎么牵涉进去的呢,贝内特小姐?”福尔摩斯问道,“一位英国女士怎么会参与到这场谋杀中呢?”

“您是什么意思?”

“我参加是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伸张正义了。多年前,圣佩德罗血流成河,英国的法律管得了吗?他用船装走偷窃来的财物,英国的法律管得了吗?对于你们来说,这些好像发生在其他星球上。但是,我们知道,我们在不幸和痛苦中认清了事实。对我们来说,地狱里没有哪个魔鬼像堂·穆里罗那样,只要他的受害者仍然哭喊着要复仇,那么生活中就不会有和平。”

“正是如此。但是,你为什么不马上来呢?”

“当然,”福尔摩斯说,“他跟你说的一样,我已经听说过他的残暴。但是,怎么会影响到你呢?”

“噢,先生,以我看来,这事和警察没有关系。可是,当您听完事实后,您肯定会同意,我不能不管这事。虽然我对私人侦探这行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久仰您的大名……”

我全都会告诉你的。这个恶人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把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人杀掉。我的丈夫——对了,我的真名是维克多·都郎多太太——是圣佩德罗驻英国大使,我们是在伦敦认识并结婚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高尚的人。不幸的是,穆里罗知道了他的优秀,于是找了个托词召他回去,枪毙了他。他已经预感到了他的死亡,所以拒绝带我回去。他的财产被没收了,留下的只是少量的东西和一颗早已破碎的心。

“请先坐,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福尔摩斯安慰道,“首先,我是否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

后来,这个暴君垮台了。正如刚才你说的那样,他逃脱了。但是,很多人的生活被他毁了,他们的至爱在他手里受尽折磨而死去,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成立了一个组织,任务一天不完成,组织就一天不解散。当我们发现这个乔装的亨德森就是那个垮台的暴君之后,我的任务就是打进他家里,以便让别人知道他的行动。我需要当上他家里的女教师才能够做到。他根本没想到,每餐都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的丈夫,正是被他匆忙杀掉的人。我对他微笑,教育他的孩子,等待机会。在巴黎试过一次,但是失败了,我们马上在欧洲东拐西窜甩掉追踪的人,最后他一到英国就买下了这所房子。

“福尔摩斯先生,我遇见了一件非常奇怪和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他说,“我从来没有到像现在这种地步,这是完全错误和忍无可忍的了,我一定要搞清楚。”他气急败坏地说。

但是,这里同样有公平和正义等着他。当知道他要到这里时,加西亚,以前圣佩德罗最高神职的儿子,就带着两名地位卑微的忠实伙伴在这里等着他。三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复仇的火焰。他们在白天无法下手,因为穆里罗十分谨慎,没有他的随从卢卡斯——或者在他风光的时候叫洛佩兹——在身边护卫,他从不单独外出。可是晚上,他是一个人睡觉,这样复仇的人就有可能找到他。一天傍晚,事情都已经计划好,我给朋友发去最后的消息。因为这个人永远都在警惕着,他不停地更换房间,我要设法做到让房门都开着,并在朝大路的窗口发出绿色或白色的光作为信号,表示一切安全或者行动最好延期。

楼下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胡子花白但严肃可敬的人被带进了房间,他那沉重的脸色和自负的态度表明了他的身份。从他的高筒靴到金边眼镜,可以知道他是个保守党人士,牧师,品行良好的公民,传统派和守旧派。但是,某种令人惊异的经历打乱了他本有的镇静,从他那竖起的头发、激动而愤怒的脸、不安和兴奋的样子可以看出一些痕迹。他一进来就开始谈他的事情。

但是,一切都出了差错。也许因为某些原因我引起了秘书洛佩兹的疑心,当我写完信,他就蹑手蹑脚地向我猛扑过来。他们把我拖到我的房间里,宣布我是一个有罪的叛徒,如果他们可以逃避杀人后果的话,早就用刀把我刺死了。最后,经过激烈争论,他们认为杀了我太危险。但是,他们决定要除掉加西亚。他们塞住我的嘴,穆里罗扭着我的胳膊,直到我把地址给他——他可能已经扭断了我的胳膊。我发誓,我知道这对加西亚意味着什么。洛佩兹写上地址,用他袖子上的扣子封上口,交给仆人何西送了出去。我不清楚他们是如何杀害加西亚的,只知道是穆里罗把他打倒的,因为洛佩兹留下来看着我。我认为,他一定是躲在树丛里,等加西亚经过时就把他打倒。开始,他们想让加西亚进来,然后可以把他当作入室窃贼杀死。但是,他们发生了争执,如果他们卷入一场调查,就会马上暴露身份,还会引来进一步的攻击。而加西亚一死,追杀可能就会终止,因为这样可能吓住其他人,让他们放弃他们的打算。

“亲爱的华生,你知道我是多么的无聊。自从我们关押了卡拉赛斯上校,我的脑袋就像一部急剧旋转的机器那样,因为没有工作而要撕成碎片了。生活平淡,报纸沉闷,大胆和冒险像是从这个疯狂的世界消失了,于是你就可以问我是否准备去调查任何新事情了,不管它最后是多么琐碎。但是现在,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的客人已经来了。”

“如果我不知道这帮人的所作所为,他们现在仍然会安然无恙。我毫不怀疑,有几次我都处在死亡的边缘。我被关在房间里,那极其可怕的威胁让人感到恐怖。他们以残酷的手段虐待我,想摧毁我的意志,看看我肩膀上的刺痕和整个手臂上的伤痕。有一次,我试图在窗口喊叫,他们就把我的嘴给塞住。这种残酷的监禁持续了五天,我的精神和肉体几乎无法再支撑下去。今天下午,他们送来一份丰盛的午餐。但是当我吃完了,才发现自己被下了药。就像在梦里一样,我被半推半抬地塞进马车,后来又上了火车。就在车轮快要转动的时候,我才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跳了出去。他们想把我拉回去。要不是这位好心人把我拉进一辆马车,我是永远都逃脱不了的。现在,感谢上帝,我永远逃出了他们的魔掌。”

“你会接见他吗?”

我们都专注地听着她这番不平常的讲述,还是福尔摩斯首先打破了沉寂。

“哦,当然是男的。没有女的会发这种预付回电费的电报的。如果是女的,就已经来了。”

“我们的困难还没有结束。”他摇摇头说着,“我们的调查工作已经完成,但是,我们的司法行动却开始了。”

“男的还是女的?”我问。

“对,”我说,“一个花言巧语的律师可以把它说成是自卫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发生上百次犯罪,但是,只有这件案子才能审判他们。”

查林十字街邮局

“好了,好了,”贝恩斯高兴地说,“我更看好法律。自卫是一回事,怀着谋杀的预谋去诱骗这个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论你害怕他会带给你什么样的危险。不,不,等我们下次在吉尔福特巡回法庭上看到高盖布尔斯的那些房客们时就可以证明我们都是正确的了。”

斯科特·埃克斯

然而,这是个历史问题,在圣佩德罗之虎受到惩罚前,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狡猾而又猖狂,从埃德蒙顿大街的一所寄宿处的后门溜出去,到了柯曾广场,就这样甩掉了追捕的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在英国露面了。大约六个月后,蒙塔尔侯爵和他的秘书鲁利先生在马德里的埃斯库列尔饭店里双双被谋杀。有人把这起犯罪归咎于无政府主义,杀人犯始终没有被抓到。贝恩斯警长来贝克街拜访我们,带了张黑脸的印刷图,是那个秘书和他主人的,傲慢的外表,邪恶的黑眼睛和浓浓的眉毛。我们不怀疑,虽然是迟来了,但是正义还是得到了伸张。

遇难以置信和怪诞之事,可否向你请教?

“一起混乱的案子,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在黄昏中抽着烟斗说道,“你不可能称心如意地把它呈现得那么简洁。它包括两个大洲,关系到两群神秘的人,还有我们那无比可敬的朋友斯科特·埃克斯的出现,使案情进一步复杂化了。这表明,死者加西亚足智多谋,有着高超的自卫本领。结果非常明显,和这位可敬的警长合作,让我们抓住了要害,得以曲折前进。你还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吗?”

他大声地读起电报来:

“那个混血儿厨师回来干什么?”

“电报里面提到这个词了吗?”我问。

“我想,厨房里那只奇怪的动物可以说明这个问题。这个人是圣佩德罗蛮荒地区的土著居民,那是他的神物。当他和同伙逃到指定的隐蔽地点时——那里已经有人了,无疑是他们的同伙——他的同伴曾劝他丢掉这个累赘。可是,这是那个混血儿的心爱之物,所以第二天他又回来了。当他透过窗口张望时,发现了正在值班的警官沃尔特斯。他等了三天之久。他的虔诚或者迷信,驱使他又试了一次。平时精明的贝恩斯警长曾经轻视此案,但最终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因而设了圈套让那个家伙自投罗网。还有什么问题吗,华生?”

“一定有比那更多的含义,”他说,“潜在的还有悲惨和可怕的意思,想想你那长久以来折磨读者的故事,你将会意识到‘怪诞’更深一层的意思往往就是犯罪。回想一下‘红发会’那件事吧,开始时相当怪异,然而最后却是绝望的企图抢劫。另外,最怪异的就是‘五个柑橘核’的案子了,直接引出一场谋杀案来。所以,这个词总是引起我的警惕。”

“那只被扯裂的鸟,那桶血,还有烧焦的骨头,怪异厨房里的所有神秘的东西又如何解释呢?”

他对我的回答摇了摇头。

福尔摩斯微笑着打开他笔记本的一页。

“奇怪——异常的。”我说。

我在大英博物馆花了一个上午,研究了这个问题和其他一些东西。这是从克曼著的《伏都教教义和黑人宗教》一书中摘出来的一段话:

“假设,华生,我们就当你是一位文学家,”他说,“你怎么定义‘怪诞’这个词呢?”

虔诚的伏都教徒无论在做什么重要事情的时侯,都要向他那不纯洁的神奉献祭品。在极端情况下,这些仪式采取活祭,然后是同类相食的形式。但通常的祭品是一只被活活扯成碎片的白公鸡,或者是一只被割开喉咙的黑山羊,然后烧掉。

从我笔记本的记录中查到,那是一八九二年三月底的一个寒风萧瑟的日子,在我们吃午餐的时候,福尔摩斯收到了一封电报。他潦草地写了回信,没有做任何说明,但看起来怀有心事,因为后来他站在火炉边,面带沉思,并且抽着烟,时不时地瞧着那份电报。突然他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诡秘。

“所以你看,我们的野蛮朋友在仪式方面完全是正统的。真是怪诞,华生,”福尔摩斯慢慢地系牢了笔记本,又说了一句,“但是,从怪诞到可怕只有一步之遥,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

约翰·斯科特·埃克斯先生的奇特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