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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3 红发会

“就你本人来说,我认为你不应该对这个古怪的组织有所抱怨。”福尔摩斯又说道,“恰恰相反,据我所知,你不仅赚了三十多英镑,而且通过抄写那么多以字母A为词头的词,也增长了不少知识,你并没有吃什么亏嘛。”

杰贝兹·威尔逊先生说道:“已经够严重的啦!你想想看,我每星期要损失四英镑啊。”

“我是没有吃亏。可是,先生,我想找到那些人,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戏弄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开玩笑的话,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点,花了他们三十二英镑呢!”

“你这样做很明智,你的案子很不寻常,”福尔摩斯先生说道,“我很乐意接受。根据你刚才所说的,我认为它可能牵扯到的问题要比乍看起来严重得多。”

“我们将努力帮你搞清楚这点。不过,威尔逊先生,首先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最开始让你注意看广告的那位伙计,他在你那里干了多久了?”

“我回到我在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家。我接受了我伙计的劝告。但是,他的劝告根本帮不了我的忙。他只是劝我耐心等待,迟早会收到来信,从中得到一点儿消息的。但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些话并不是那么中听。我不愿意白白丢掉这么好的职位。因为我听说你总给穷苦的人解决难题,所以就找你来了。”

“大约一个月吧。”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办了呢?”

“他是怎么来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立刻动身去了那里,但是,当我找到那个地方之后,发现它是个制造护膝的工厂,厂子里谁也没有听说过有个叫威廉·莫里斯或邓肯·罗斯的人。”

“他是看了招聘广告应征来的。”

‘哦,在他的新办公室。他的确把他的地址告诉过我。是的,爱德华王街17号,就在圣保罗教堂附近。’

“只有他一个人来应聘吗?”

‘我在哪里能找到他呢?’

“不,有十来个人应聘。”

他说:‘哦,他名叫威廉·莫里斯,是个律师,因为他的新居还没有弄好,暂时住在我的屋子里。他是昨天搬走的。’

“你为什么会挑中他呢?”

‘是的。’

“因为他机灵,工资要得也不多。”

‘什么,那个红头发的人?’

“事实上,他只要一半工资?”

我说道:‘嗯,是住在4号的那位先生。’

“不错。”

先生,我当时真是惊呆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向办公室附近的街坊邻居们打听,但是,他们似乎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我去找了房东,他就住在楼下,是个会计。我问他知不知道红发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组织。然后,我问他邓肯·罗斯先生是什么人。他说,这个名字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个文森特·斯波尔丁长什么模样?”

“不,不,”福尔摩斯大声说道,将已经半站起身的威尔逊按回到椅子上,“我真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你这个案子。它太稀奇太古怪了,让人感到耳目一新,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恕我直言,这件事的确有点滑稽。请问,当你发现门上卡片之后你做了些什么呢?”

“个头很小,但十分健壮,手脚很勤快;虽然三十多岁了,脸上却没有胡须。他的前额有一块被硫酸灼伤过的白色伤疤。”

我们的委托人满面通红,气急败坏地嚷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可笑之处。如果你们只会取笑而不会干别的的话,那我可以到别处去。”

福尔摩斯听了之后,感到很兴奋,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说道:“这些我都预料到了。你是否注意到他的两只耳朵扎了耳孔?”

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看了看这张简短的卡片,又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威尔逊先生,只见他一脸懊恼的愁容,这件事的确滑稽可笑,我们两个一时没能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先生。他说,是他年轻的时候一个吉卜赛人给他扎的孔。”

红发会业已解散。一八九〇年十月九日

“嗯,”福尔摩斯说道,然后渐渐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现在还在你那里吗?”

他拿出一张便笺大小的白色卡片,上面这样写道:

“哦,是的,我来这之前他还在的。”

“是的,先生。就在今天上午。我照例十点钟去上班,但是门已经上了锁,在门的嵌板中间用平头钉钉着一张方形小卡片。就是这张卡片,你们可以自己看。”

“你不在的时候,当铺的生意一直是由他照料吗?”

“结束了?”

“先生,我对他的工作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而且早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生意。”

“八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我抄写了‘男修道院院长’、‘射箭术’‘盔甲’‘建筑学’和‘雅典人’等词条;由于我的努力,眼看着就可以开始抄写以字母B为首的词条。我花了不少钱购买大页书写纸,我抄写的稿子几乎堆满了一个架子。可是,整件事情突然间全结束了。”

“好了,威尔逊先生,我会在一两天内把我对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告诉你。今天是星期六,我希望到星期一就可以告诉你结论了。”

福尔摩斯先生,就这样,我每天十点钟上班,下午两点下班。到了星期六,邓肯来了,付给我四英镑作为我一星期的工资。第二个星期是这样,第三个星期还是这样。我每天上午十点到那里上班,下午两点下班。后来邓肯·罗斯先生渐渐地就不常来了,有时一上午只来一次,又过了一段时间,干脆就不来了。不过,我还是片刻也不敢离开办公室,因为我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来,而且这个工作很好,对我来说非常适合,我不想丢掉它。

“好了,华生,”在客人走了之后,福尔摩斯对我说道,“依你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嗯,让我感到惊喜的是,一切安排得都很好。桌椅早就给我摆好了,邓肯·罗斯先生也已经在那里张罗着了,以便我顺利地开始工作。他让我从字母A开始抄起,然后就离开了,可是他不时走进来看看我工作进行得是否顺利。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他和我告了别,并夸奖我抄写得真不少。我走出办公室后,他就把门锁上了。

“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我老实地回答道,“这件事情太诡异了。”

嗯,我一整天都在思考这件事情。到了晚上,我的情绪又慢慢地低沉了下来,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头,说不定是个大骗局或是个大阴谋,但是我又想不出他们的用意何在。有谁会立下这样的遗嘱,就为了让别人做抄写《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这种简单的工作,而愿意付出那么多钱,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文森特·斯波尔丁用尽一切办法来让我安心。不过在就寝的时候,我自己想通了,无论如何,我决定明天一早去看个究竟。我花了一个便士买了一瓶墨水、一根羽毛笔、七张大页书写纸,然后动身去了教皇院。

福尔摩斯说道:“一般来说,越是诡异的事情,一旦真相大白,就会发现越简单。而那些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案子才真正令人费解,正如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孔最令人难以辨认一样。虽然如此,我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那么,明天见了,杰贝兹·威尔逊先生,让我再一次恭喜你幸运地得到了这个重要职位。’他向我鞠了个躬。我和伙计便离开了房间一起回家了。我的运气真的是太好了,把我都乐疯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我问道。

我说:‘没有问题。’

“抽烟,”他回答道,“要解决这个问题起码要抽足三斗烟,我请你在五十分钟内不要跟我说话。”说完他将身子蜷缩在椅子里,弯曲的膝盖几乎碰着他那鹰钩鼻子。他闭起了眼睛静坐在那里,叼在嘴里的那只黑色陶制烟斗,就像是某种奇怪的鸟的长嘴。我以为,他一定是睡着了,于是我也打起瞌睡来,就在这个时候,他猛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随手把烟斗搁在了壁炉台上。

‘你具体的工作是抄写《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我这里有第一卷。你要自带墨水、笔和吸墨纸,我们只给你提供这张桌子和这把椅子。你明天可以来上班吗?’

“今天下午萨拉沙特在圣詹姆士音乐厅演出,华生,”他说道,“你怎么样?你的病人能让你有几小时空闲的时间吗?”

‘那我要做些什么事情呢?’

“我今天没什么事,我的工作从来不用我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

‘不能以任何理由作为借口,’邓肯·罗斯先生说,‘无论是生病、有事或其他理由都不行。你必须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否则你就会失去这个工作。’

“那好,戴上帽子跟我走吧。我们先去市区,顺路吃点午饭。我发现节目单上有不少德国音乐。我认为德国音乐比意大利或法国音乐更为优美动听,德国音乐能够引人深思,我正要深思一番呢,走吧。”

‘一天总共不过四个小时,’我说,‘我是不会离开半步的。’

我们乘地铁来到奥尔德斯盖特,又步行了一小段路,便到了萨克斯—科伯格广场,我们上午听到的那奇怪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地方。这是一个狭窄破旧的小巷,四排灰暗的两层砖房的前面是一个院子,院子的周围是用铁栏杆做的围墙围起来的。院子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草坪,草坪上有几簇枯萎的月桂小树,正在烟雾弥漫和不适应的环境里顽强地生长着。在街道拐角一所房子的门楣上,有一块棕色招牌和三个镀金的圆球,木板上用白漆写着“杰贝兹·威尔逊”几个大字,看到这个招牌,就知道这是我们红头发委托人的当铺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在那房子前面停了下来,歪着脑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眼睛在布满皱纹的眼皮中显得炯炯有神。随后他沿着街道慢慢走了一圈,然后又返回到那个拐角,眼睛盯着那些房子看了一会儿。最后他来到了当铺门前,用手杖使劲地朝那里的人行道敲打了两三下,之后便走到当铺门口敲门。一个看上去很精明能干、胡子刮得光光的年轻小伙子立即给他开了门,把他请了进去。

‘嗯,就是在整个上班时间你必须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或者至少不能走出这栋大楼;一旦你离开一步,那就等于永远放弃了这个职位。这一点遗嘱上说得非常明白。一旦你在这段时间离开办公室一步,就是违背了遗嘱的规定。’

福尔摩斯说道:“对不起,我只想打听一下,从这里到斯特兰德怎么走。”

‘你说的挂个名是什么意思?’

“到第三个路口往右拐,到第四个路口再往左拐。”那个伙计很快地回答道,随即关上了门。

‘纯粹是挂个名而已。’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我看他真是个精明能干的家伙。据我估计,他可以算得上是伦敦第四号精明能干的人了;至于他的胆量,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能排在第三。我以前就对他有所了解。”

‘那干的是什么工作呢?’

“很显然,”我说道,“威尔逊先生的这个伙计在红发会这个神秘事件中是个关键人物。我肯定你去问路只不过是想看一看他吧。”

‘每周四英镑。’

“不是看他。”

‘对我来说非常合适。薪水是多少?’我说道。

“那是看什么呢?”

福尔摩斯先生,当铺的生意大多都在晚上,特别是在周四、周五的晚上,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了,所以利用早上多赚几个钱对我来说非常合适。而且我知道我的伙计是个好人,他会把店铺照看得很好的。

“看看他裤子膝盖那个部分。”

‘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

“你看到什么没有?”

‘上班时间是几点到几点?’我问道。

“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不要担心,威尔逊先生,我可以替你照看你的店铺。’文森特·斯波尔丁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敲打人行道呢?”

‘哦,这可有点麻烦,因为我有一个店铺要照看。’我对他说道。

“我亲爱的华生,现在是留心观察的时候,而不是聊天的时候。我们正在敌人的地盘进行秘密的侦查。我们了解了一些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情况,现在让咱们去广场后面探查一番。”

‘如果换了别人,’他说道,‘这个缺点可能就是致命的。可是,你有这么出众的头发,我们可以对你网开一面。你什么时候能够来上班?’

拐过偏僻的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街角后,我们看到了和前面的街道完全不同的一幅景象,那种反差之大犹如一幅画的正面和背面。那是伦敦市区通向西北的一条交通大动脉。街道上车水马龙,十分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整个街道堵得满满的。人行道则被接踵而至的往来行人踩得发黑。当我们看着那一排排富丽堂皇的商店和豪华的商业楼宇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楼宇就紧紧挨着我们刚才离开的那个萧条破败的广场。

福尔摩斯先生,他说的这些话让我感到很难过。我心想这下完了,到手的职位还是弄丢了。可是,他想了一会儿又说没关系。

福尔摩斯站在街道的拐角处顺着那一排房子望过去,说道:“让我好好看看,我一定要记住这里这些房子的顺序,了解伦敦是我的一种嗜好。这里有一家叫莫蒂然的烟草店,那边是一家卖报纸的小店!再往那边是城郊银行的科伯格分行、素食餐馆、麦克法兰马车制造厂,再往那边就是另一个街区了。好了,华生,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该休息一会儿了。先来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然后到演奏提琴的音乐厅去逛逛,那里只有悦耳动听的音乐,不会有红头发委托人出的难题来麻烦我们。”

‘哎呀。’他严肃地说道,‘这确实是很严重的事情!我很抱歉听你那么说。当然了,设立这笔基金就是为了维护红头发的人不断繁衍后代。可是你竟然还是个单身汉,这真是太不幸了。’

我的朋友是个热情奔放的音乐家,他本人不但善于演奏,才华横溢,而且还能够自己作曲。整个下午他都坐在音乐厅里,完全陶醉于音乐之中,他修长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挥舞着;他两眼朦胧,面带笑容,如痴如醉,与平日里那个厉害的、铁面无私、足智多谋、判断果断的刑事案大侦探福尔摩斯判若两人。他的这种双重个性在他古怪的性格中交替出现。我觉得,他平时的睿智、敏锐和在他身上偶尔占据主导地位的诗人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这种性格就是时而懒散疲惫,时而精力充沛。我非常清楚,当他一连几天坐在扶椅中沉思冥想的时候,是他最令人感到生畏的时候。而此时强烈追捕罪犯的欲望又会重新支配他,在这个时候,他的推理能力就会上升到成为一种直觉,以至于那些不了解他做法的人们不敢正视他,认为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学识。那天下午,当我看着他在圣詹姆士会堂完全陶醉于优美的音乐旋律之中时,我觉得他即将要追捕的人是在劫难逃了。

我回答说我没有。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华生,你想要回家了吧。”当我们走出音乐厅的时候,他说道。

‘我名叫邓肯·罗斯。’他说道,‘我本人就是一个我们高贵施主遗赠基金的受益者。威尔逊先生,你是否已经成婚了?你成家了吗?’

“是的,也该回家了。”

‘如果再迟疑不定那就太不对了,’他说道,‘但是,很抱歉,我不得不保持谨慎,我相信你是不会介意的。’说着,他双手紧紧地揪住我的头发,用力地向上拔,直到我痛得放声大叫,他才放手。放手后他对我说:‘你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能察觉到你的头发是真的。可是我还是要十分的谨慎和小心,因为我们曾经被骗过两次,一次是两个带假发的家伙,一次是一个染发的家伙。我给你们讲一讲有关鞋蜡的故事,你们听了一定会感觉到恶心。’说完他走到窗口扯着嗓子喊道:‘空缺已经有人填补了。’窗外传来一阵大失所望的叹息声,接着,红发人群向着四面八方散去。他们离开以后,红头发的人就只剩下我和那个经理两个人。

“我还要用几个小时去办些事情。科伯格广场的事可是桩重大案子。”

‘他担任这个职务简直太适合了,’对方回答道,‘他符合我们所有的条件。我想不起来有谁的红头发能比他的更好。’他往后退了一步,歪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我的头发,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然后向前一个大跨步拉住了我的手,恭喜我获得了这个职位。

“为什么是重大案子呢?”

‘这位是杰贝兹·威尔逊先生,’我的伙计说道,‘他自愿填补红发会的职位空缺。’

“有人正在密谋策划一桩重大案子。我有理由相信我们能及时阻止他们。但是,今天是星期六,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今晚我需要你的帮助。”

办公室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除了几把木椅和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头发颜色比我还要鲜红的小个子男人。每个申请职位的人走到他面前,他都会讲几句,然后想方设法在他们身上挑上几处毛病,将他们淘汰。这样看来,想要得到这个职位并非易事。可是轮到我们的时候,这个小个子男人对我的态度要比对其他任何人都要好很多。我们一进去,他就把门关上了,以便可以和我们单独谈话。

“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委托人稍稍停了一下,福尔摩斯用力地吸了一下鼻烟,以便能够振作精神,然后说道:“你的这段经历真是太有意思了。请你接着讲下去吧。”

“十点钟。”

“福尔摩斯先生,我再也不希望见到那样的场面了。来自东西南北留着红色头发的男子涌到城里,按照那份广告去应聘。舰队街挤满了红头发的人,教皇院看起来就像水果贩放满红橘的手推车。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区区一则广告竟然能招来全国各地这么多人。他们头发的颜色真是多姿多彩——稻草色、柠檬色、橘红色、砖红色、爱尔兰猎狗色、肝色、土褐色。但是,就像斯波尔丁所说的那样,真正留着发亮的火红色头发的人倒没有几个。看到那么多的人都在等着,我感觉没有什么希望,想要放弃。但是,斯波尔丁坚决不肯让我走。他当时是怎么做的,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但是他带着我又推又挤地穿过人群,一直来到红发会办公室的阶梯前面。阶梯上有两股人流,有的人满怀希望上楼,有的人愁眉苦脸下楼;我们拼尽全力挤进人群。不到一会儿,我们发现我们已经在办公室里了。”

“那我十点钟到贝克街。”

先生们,正如你们所见,我的头发实际上是耀眼的火红色。因此,在我看来,如果为了得到这个职位需要竞争的话,那么我在与任何人的竞争中都会有很大的优势。文森特·斯波尔丁好像非常了解这件事情,因此我认为他或许能够助我一臂之力。于是,我就让他关了店门,立即同我上路。他非常乐意能够休假一天,就这样,我们停业一天,前往广告上登的那个地址。

“那很好。不过,华生,可能有点儿危险,请你一定把你在军队里使用过的那把手枪带上。”他招了招手,转过身去,随即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他回答道,‘你看,实际上范围只限于伦敦人,而且必须是成年男子。这个美国人年轻时在伦敦生活,并且是在这里发迹的,他想为这座古老的城市带来一点儿回报。而且我还听说,要想得到这个职位,应征者的头发就必须是真正发亮的火红色,浅红和深红都不行。好了,威尔逊先生,如果你想申请的话,那就只管去就好了。但是,为了这区区几百英镑,就让你惹上麻烦,也许并不值得。’

我相信我绝对不比别人愚笨,可是,在我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交往中,我总因为自己的笨拙而倍感压力。就比方说这件事吧,他听到的我也都听到了,他看到的我也都看到了,但从他的言谈中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但了如指掌,而且还能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而这件事对我而言仍然是可笑和荒唐的。当我乘车回到我在肯辛顿的家时,我又把事情从头到尾思考了一遍,从抄写《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那个红头发人的离奇经历,到去侦查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再到福尔摩斯和我分手时所说的话。为什么要在深夜外出呢?为什么要我带上武器呢?我们准备去哪儿呢?去干什么呢?福尔摩斯暗示过我,当铺老板的那个脸庞光滑的伙计是个难对付的家伙,这家伙很可能会耍花招。我总试图把整个事情理出个头绪来,结果总是很失望,只能放弃,反正今晚就会真相大白。

‘可是,’我说道,‘会有上百万的红头发男子前去申请的。’

我九点一刻的时候从家里动身,我穿过公园,再穿过牛津街就来到了贝克街。两辆双轮双座马车停在门口。当我走进过道的时候,听到楼上有人说话的声音。我走进福尔摩斯的房间,看见他正和两个人热烈地交谈着。其中一人我是认识的,是警察局的官方侦探彼得·琼斯;另外一个是个高个子男人,长得面黄肌瘦的,戴着一顶闪光的帽子,穿着一件很厚而且很讲究的礼服大衣。

‘好,’他一边把广告递给我一边说道,‘你自己看一看吧,红发会有个职位空缺,这上面还有办理申请手续的地址。据我所知,红发会的创建人是一个叫作伊齐基亚·霍普金斯的美国百万富翁。这个人的行为本身就很古怪。他自己就是红色的头发,而且对所有红头发的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大家在他死后才发现,原来他把他的巨额财产交给了财产托管人,并留下遗嘱,要用他遗产的利息为红头发的男子找个悠闲轻松的工作。就我所听说过的,工作薪金很高,而且不用做什么事情。’

“哈,我们的人都到齐了。”福尔摩斯说道。他边说边扣上粗呢子大衣的扣子,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了那根笨重的打猎鞭子,随后又说道:“华生,我想你认识苏格兰场的琼斯先生吧?让我来介绍你认识梅里韦瑟先生,他是我们今晚冒险行动的搭档。”

‘你把事情的详细情况对我说说吧!’我对他说。

琼斯用傲慢的口吻说:“医生,你瞧,我们又成为搭档一起行动了。我们这位朋友是位追捕能手,他只需要一条老狗去帮助他捕获猎物。”

哦,你们不难想象,这马上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这些年来,我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这额外的二百英镑对我还是有吸引力的。

“我希望我们今晚的行动不要徒劳无功。”梅里韦瑟悲观地说。

‘虽然年薪只有二百英镑,但这个工作很轻松,也对自己其他的职业没有影响。’

“先生,你要对福尔摩斯先生充满信心才是,”那个警探趾高气扬地说道,“他有自己的一套办案方法。这套方法,恕我直言,有点太流于理论而且不可思议,但他具备成为侦探的素质。曾经有几次,比如在侦办肖尔托凶杀案和阿格拉珍宝盗窃案的时候,他的判断都比官方侦探的判断更加准确。我这样说并没有夸大其词。”

‘是吗?怎么会呢,因为你自己就很符合那个职位的条件啊。’

那个陌生人顺从地说道:“琼斯先生,你要这样说我没有任何异议。但是老实讲,我错过了一场牌局,这是我二十七年来第一次星期六晚上不打桥牌。”

‘从来没有。’

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一会儿就会知道,今晚你下的赌注会很大,比你以往任何一次下的赌注都要大,而且这次的牌局会更加惊心动魄。梅里韦瑟先生,你今晚的赌注约值三万英镑;而琼斯先生,你的赌注就是你想要追捕的那个人。”

‘你难道从来没有听过红发会的事吗?’斯波尔丁瞪大双眼地反问我。

“约翰·克莱这个杀人犯、盗窃犯、抢劫犯、诈骗犯,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是犯罪团伙的头目了。梅里韦瑟先生,在伦敦的罪犯中,逮捕他是最紧迫的,他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这个年纪轻轻的约翰·克莱,他的祖父是王室公爵,他本人在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读过书。他的头脑十分灵活。虽然我们处处能查到他的蛛丝马迹,可是始终抓不到他这个人。他这个星期还在苏格兰砸烂一个儿童床,但下个星期却在康沃尔筹款兴建一个孤儿院。我追捕他好多年了,却从未见过他一面。”

我又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你可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个足不出户的人。因为我的买卖都是别人送上门来的,用不着到处奔走,我经常是连续几周都不出家门。所以,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能听到点新闻我总是很高兴的。

“我希望今晚能够有幸介绍他给你认识。我和这个约翰·克莱也交过一两次手。我很赞同你刚才说的,他是个犯罪团伙的头目。好了,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我们应该行动了。你们二位坐第一辆马车,我和华生坐第二辆马车在后面跟着。”

他说道:‘为什么?红发会现在又有了一个空缺。哪个人要是得到了这个职位,那他就发了一笔横财。据我所知,空缺的这个职位薪资很高,接受委托的人不知道该拿这笔钱怎么办才好。如果我的头发能变成红色该多好啊,我就可以去享受这个小安乐窝了。’

一路上,夏洛克·福尔摩斯没说什么话,他背靠在车厢的座位上,哼着下午听过的乐曲。马车辚辚地行驶在漫漫长路上,迷宫般的煤气灯在道路两旁闪烁着,一直到了法林顿街。

我问他:‘为什么?’

“现在我们快要到了。”我的朋友说道,“梅里韦瑟这人是银行的董事长,他本人很关注这个案子。我带上琼斯和我们一起有好处。虽然他在自己本行方面纯粹是个笨蛋,但是他这个人不错。不过他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一旦盯住了罪犯,就会像猎狗一样凶猛,像龙虾一样顽强。好,我们到了,他们正在等着我们呢。”

打破我们平静生活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广告。就在八个星期以前的今天,斯波尔丁拿着这张报纸走进办公室说:‘威尔逊先生,我向上帝祈祷,我希望我就是那个红头发的人啊。’

我们来到上午来过的那条白天拥挤繁华的大马路。我们把马车打发走之后,在梅里韦瑟先生的带领下,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他为我们打开一扇旁门,我们走了进去。里面有条小走廊,走廊尽头是扇巨大的铁门。梅里韦瑟先生打开那扇铁门,门后是盘旋式石梯,石梯另一头通向另一扇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门。梅里韦瑟先生停下来点亮一盏提灯,然后领我们来到一条有股泥土气息的通道,把第三道门打开后,便来到了一个庞大的、拱形的、地上堆满了板条箱和巨大箱子的地下室。

是的,先生。除了他,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这个女孩子负责做饭、清扫房间。我家里就只有这些人,因为我是个单身汉,没有结过婚。先生,我们三个人生活得十分平静和悠闲;我们彼此相依为命,一起还债,生活原本平静无常。

福尔摩斯举起提灯四下察看了一番,说道:“要从上面突破你们这个地下室还真是不容易。”

“我推测,他现在还是和你在一起吧?”

“从下面突破也不容易。”梅里韦瑟先生一边用手杖敲打着铺地的石板一边抬起头惊讶地说,“哎哟!听声音底下是空的。”

“啊,他也有自己的缺点,”威尔逊先生说道,“他对摄影比任何人都要着迷。他整天拿着相机到处拍,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他每次一拍完照就一股脑儿地跑到地下室去冲洗,就像兔子钻洞一样快。这是他最大的缺点,不过,总的说来,他算是一个好伙计,没有什么坏心眼。”

“请你安静一点儿行吗?”福尔摩斯厉声说道,“你已经为我们这次远征行动大获全胜带来了危害。麻烦你找个箱子坐上去,别干扰我们行吗?”

“哦,是真的吗?你能以低于市价的薪金雇到一个这么好的伙计,真是够幸运的了。在这个年代,像你这样幸运的雇主,可真是不常见。我不清楚你的伙计是不是和你的广告一样非比寻常。”

这位庄重的梅里韦瑟先生只得委屈地坐到一只板条箱上。此时,福尔摩斯跪在石板地上,举着提灯和放大镜开始仔细地检查石板之间的缝隙。他只用了片刻时间就检查完了,很满意地站起身来,并把放大镜放回口袋里。

“他名叫文森特·斯波尔丁。其实他也不年轻,但是究竟有多大我也不清楚。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这个伙计真的是精明能干。我很清楚,他本来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赚的钱也要比我付给他的多上一倍。可是,毕竟他干得很满意,我又何必给他太多呢?”

“我们起码要等一个小时。”他说道,“因为在那个好心的当铺老板睡着之前,他们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他们一旦行动,就会分秒必争,因为他们的动作越快,留给他们逃跑的时间就越充裕。华生,你肯定已经猜到了,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伦敦一家大银行的市内支行的地下室。梅里韦瑟先生是这家银行的董事长,他会告诉你为什么伦敦那些胆大包天的罪犯会对这个地下室如此感兴趣。”

“这位热心帮助别人的青年叫什么名字?”夏洛克·福尔摩斯问道。

那位董事长低声细语地说道:“这里有我们的法国黄金。我们已接到过几次警告,说有人企图盗窃这里的黄金。”

“哦,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正像我刚才对你说过的,”杰贝兹一边用手擦去他前额上的汗,一边说道,“我在市区附近的科伯格广场开了个小当铺,是个小买卖,近几年生意不好,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以前我还雇用了两个伙计,但是,现在只能雇一个了。本来这个伙计我也雇不起的,幸亏他为了学会做这种买卖,自愿只拿一半的工资。”

“你们的法国黄金?”

“很好。威尔逊先生,请讲吧。”

“是的,几个月以前,我们碰巧遇到了增加我们的资金来源的好机会,为此我们向法兰西银行借了三万法国金币。你们现在知道了,我们一直没有工夫开箱取钱,所以依旧将它们放在地下室里。我屁股下面的这个板条箱子里就有两千法国金币,是用一层一层的锡箔包装着的。我们的黄金储备现在已经大大超过一家支行平常应该拥有的数量,董事们对这件事一直提心吊胆。”

“这是一份《纪事年报》,一八九〇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正好是两个月以前的。”

福尔摩斯说道:“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现在让我们来安排一下。我估计一小时内事情就会水落石出。现在,梅里韦瑟先生,我们得把提灯用灯罩罩上。”

福尔摩斯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在椅子上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他情绪高涨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这个广告很奇怪,不是吗?”他说道,“好了,威尔逊先生,你现在就从头开始讲起吧,把有关你的一切、你的家人以及这个广告给你带来的好运,一并讲出来吧。华生,你先把报纸的名称和日期做一下记录。”

“在黑暗里等吗?”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读了两遍这则奇怪的广告后,情不自禁地喊道。

“恐怕只能这样。我带了一副牌。我本来想,我们正好四个人,也许可以打打牌消磨时间。可是我觉得我们的敌人就快要行动了,所以我们不能亮着光,那样会很危险。首先,我们必须选好各自的位置。这些家伙都是胆大包天之徒,我们要趁其不备进行袭击。但是我们仍然要小心谨慎,否则他们会给我们带来危险。我会站在这个板条箱后面,你们都藏在那些箱子后面。然后当我把灯光照向他们的时候,你们就迅速出击。华生,如果他们开枪,你就毫不留情地进行还击。”

由于原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已故黎巴嫩人伊齐基亚·霍普金斯之遗赠,现有一职位空缺,凡红发会会员皆可申请该职位。每周四英镑薪金,工作仅为挂名而已。凡红发男性,年满二十一岁,身体健康,心智健全者均符合申请条件。应聘者请于周一上午十一点前往舰队街教皇院7号红发会办公室邓肯·罗斯处提出申请。

我把手枪上好了子弹,放在我面前的木箱子上,我自己蹲在木箱后面。福尔摩斯迅速地把提灯前面的滑板拉上,顿时我们就陷于黑暗之中,我以前从未在如此漆黑的地方待过。被火烤热了的金属的气味说明了灯依然还亮着,一有什么动静就会重现光亮。我紧绷着神经等候着,在那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那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红发会:

“他们只有一条退路,”福尔摩斯低声说道,“就是退回到屋子里,然后逃到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去。琼斯,你已经按照我要求的去布置了吧?”

我从他手里接过报纸,念道:

“我已经派了一个巡警和两个警官守在大门那里了。”

“是的,我找到了,就在这里。”他一边回答一边用他那粗红的手指指着那广告栏的中间。他说道:“就在这儿,一切都是因它而起。先生,你们自己看看吧。”

“那么他们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我们就静静地等着吧。”

“华生,我现在认为,”福尔摩斯说道,“我这样摊开来说真是个失误,要‘大智若愚’。你知道,我的名声本来就那么回事,如果我总是说大实话,很快就会声誉扫地的。威尔逊先生,找到那个广告了吗?”

时间过得真慢!事后我看了一下表,总共等了一小时十五分钟,但是我仿佛觉得等了整整一夜,黎明都快要来了似的。由于我不敢动一下,所以累得手脚发麻。虽然我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之中,但听觉却异常灵敏,不仅能听见同伴们轻轻的呼吸声,而且还能分辨出大胖子琼斯又深又粗的吸气声和那银行董事长很轻的叹息声。从我面前的箱子上望过去,就是石板地面的那个方向。突然,我看见了隐约闪现的亮光。

杰贝兹·威尔逊捧腹大笑起来。他说道:“哎,这个我可万万没有想到!我一开始认为你是神机妙算呢,但是看来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起先,那暗黄色的光点只是星星点点地闪现在石板地上,随后这些光点连成了一条黄色的光带。突然,石板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裂缝,随后从裂缝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白而细嫩的手在那有光亮的一小块地方摸索着,那手白嫩得就犹如女人的手一样。大概过了一两分钟,这手的手指蠕动着伸出了地面。随后瞬间又缩了回去,和伸出来时同样迅速,周围又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点儿暗黄色的光点从裂缝里射了出来。

“你的右手腕上刺的那条鱼的文身图案只能是在中国做的。我对文身图案稍有研究,甚至还写过有关这方面的文章。能够用细腻的粉红颜料给大小不等的鱼鳞着色的这种绝技,只有中国才能做到。还有,我看见你的表链上挂着一块中国钱币,这使得问题变得更加简单。”

那只手只不过缩回去了一小会儿。突然,随着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地板中间的一块宽大的白石板被翻了过来,那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缺口,随后一缕提灯灯光从缺口中射了出来。紧接着一张清秀的孩子般的脸出现在了缺口边,他迅速地向周围扫视了一遍,然后两手撑着缺口边往上爬,直到肩膀和腰部都到了缺口上面,最后用单膝跪在缺口边。紧接着,他站在缺口边把自己的同伙拉了上来。那个同伙身手也很敏捷,个子矮小,面色苍白,长着一头蓬乱的红头发。

“哦,那么中国呢?”

“一切都很顺利。”他低声地说道,“你把凿子和袋子都带来了吗?天啊,不好!跳,赶紧跳下去,上面的由我来对付!”

“你右手袖子上有一块五寸长的地方闪闪发光,而左手袖子靠近肘关节的地方打了个整洁的补丁,这是由于经常与桌面产生摩擦造成的。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跃而起,一个箭步上去抓住了那个盗贼的领子。他的同伙猛地跳到洞里去了。琼斯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衣服的下摆,我听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提灯灯光中闪现出了一只左轮手枪的枪管,但福尔摩斯举起打猎鞭猛地打在那个人的手腕上,手枪应声掉在石板地上。

“啊,是的,我把这个忘了。可是写作呢?”

“约翰·克莱,那是徒劳无功的。”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是插翅难逃了。”

“我就不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了,因为我不想贬低了你的智力,何况你还违背了你们团体的严格规定,别了一个弓形指南针模样的别针呢!”

“我看是这样,”对方冷静地回答道,“我想我的好友会没事的,虽然我看见你们抓住了他的衣角。”

“哦,那么吸鼻烟和共济会会员呢?”

福尔摩斯说道:“三位警官正在大门口等着他呢。”

“你的那双手,我亲爱的先生,你的右手比左手大。你使用右手干活,右手的肌肉要比左手的发达。”

“哦?是吗?你们办事似乎很周密,我应该向你们表示敬意!”

“我的上帝!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他问道,“比如,你怎么知道我干过体力活?那是像福音一样千真万确,我一开始就是在船上当木匠的。”

福尔摩斯回答道:“彼此,彼此。你的那个红头发的点子也很新鲜,很有效。”

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一听到这些,突然从他的坐椅上吃惊地直起身子,他的食指仍然压着报纸,但目光已转向了我的朋友。

琼斯说道:“你马上会和你的伙伴愉快地会面的。他钻洞的动作还真快,居然让他溜了。把手伸出来,让我铐上。”

夏洛克·福尔摩斯目光很锐利,一眼便看出了我在做什么。当他看到我迷惑的目光时,他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他曾经干过一段时间的体力活,吸鼻烟,是个共济会会员,到过中国,近来写了不少东西。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以外,我推断不出别的什么了。”

“请你们不要用你们的脏手碰我。”当我们给我们的囚犯戴手铐的时候,他说道,“你们也许不知道我是王室后裔。请你们跟我说话时,任何时候都别忘了用‘先生’和‘请’二字。”琼斯瞪大眼睛,我忍不住暗自发笑。福尔摩斯说道:“好吧,‘先生’,‘请’你上台阶吧,上来后,我们可以弄辆马车把阁下送到警察局去,好吗?”

但是,我的一番打量并没有令我收获太多。我们这位客人从外表来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英国商人,胖胖嘟嘟,模样浮夸,动作迟缓。他穿着一条宽松肥大的灰格呢裤子,一件不是很干净的燕尾服,胸前的扣子没有扣上,里面穿着一件褐色马甲,马甲上面挂有一条艾尔伯特式的粗铜链,链子上坠着一个来回摇晃的带有四方孔的金属装饰品。他身旁的椅子上放着一顶磨旧的礼帽和一件褪色的棕色大衣,大衣的丝绒领子皱皱巴巴。总而言之,这个人除了长着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一脸恼羞成怒和不满的表情外,没有什么让人注目的地方。

“这样好多了。”约翰·克莱安详地说道。他向我们三人很快地鞠了个躬,然后默默无语地在警官的押送下走了出去。

矮胖的委托人自豪地挺起胸膛,一副洋洋得意、趾高气扬的样子,接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又脏又皱的旧报纸,将它平铺在膝盖上,向前伸着脑袋看了一看上面的广告栏。这时我把这个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尽力模仿我的朋友,试图从他的服饰和外表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当我们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地下室的时候,梅里韦瑟先生说道:“说真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道我们银行要如何感谢和酬劳你们了。毫无疑问,这是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银行盗窃案,你们用最严密的方法侦破了这一案子。”

“是这样吗,华生?但是,你依然得同意我的看法。否则,我会不断地列举事实,直到你的推断无法立足,那个时侯你就会承认我是对的了。好了,这位杰贝兹·威尔逊先生真不错,今天一大早就来拜访我,并讲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可能是很长时间以来我听到过的最离奇古怪的故事了。我曾经跟你说过,最离奇、最独特的事物往往不是与较严重的犯罪而是与较轻微的犯罪有关联,有时甚至让人感到疑惑,是否真的有人犯罪了。就我刚才听到的故事而言,我现在还不能判断这个案子是否是一个犯罪的案例,但是,事情的经过无疑是我所听到过的最离奇的那一类了。威尔逊先生,劳驾你把事情从头再讲一遍。之所以请你从头讲,不仅因为我的朋友华生医生没有听到故事的开头部分,而且还因为这故事太离奇了,所以我渴望从你口中获得每个可能的细节。按理说,当我听到一些稍微能够说明事情经过的细节的时候,我总能想起成百上千个其他类似的案子,并能够用这些案子引导我自己。但这次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案子对我来说是十分独特的。”

“我自己和约翰·克莱也有几笔小账要算。”福尔摩斯说道,“为了侦破这个案子我花了点钱,我想银行会帮我付这些钱的。但是,除此以外,我还得到了其他的一些优厚报酬,这次破案的经历和红发会那个不同寻常的故事,在许多方面都是独一无二的。”

“恕我直言,我对你的这个说法表示怀疑。”

“华生,你看,”清晨,我们在贝克街喝加苏打的威士忌酒的时候,福尔摩斯解释说道,“从一开始就很明显,红发会那个古里古怪的广告和抄写《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唯一可能的目的,就是使这个有点迷糊的当铺老板每天离开他的当铺几个小时。这种做法很新鲜,但要想出比这更精妙的办法确实很难。他利用他同伙红颜色的头发想出的这个办法,无疑说明了克莱的别出心裁。每周四英镑无疑是引诱当铺老板上钩的诱饵。对他们这些想盗窃成千上万英镑的人来说,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登了广告,一个流氓搞了个临时办公室,另一个流氓怂恿当铺老板去申请那个职位。他们合谋使这个老板每周每天上午都离开他的当铺。当我听到那伙计只要一半工资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另有企图。”

“你还记得那天在我们讨论玛丽·萨瑟兰小姐所提到的那个简单问题之前,我说过的那番话吧:为了得到新奇的效果和非比寻常的配合,我们就必须深入到生活中去,而生活本身总是比任何大胆的想象更加富有冒险性。”

“但是,你是如何猜出他的真实动机呢?”

“我的确对你经手的案子有着浓厚的兴趣。”我回答道。

如果在那店铺里有女人的话,我原本怀疑可能是男女之间的风流之事。可是,事情根本不是那样。这个当铺老板做的是小本经营的买卖,当铺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值得他们费那么多心思,花那么多钱准备。因此,他们的目标肯定不在当铺。那么会是什么呢?我想到这个伙计爱好照相,想到他动不动就来往于地下室。地下室!这就让我找到了这个错综复杂的案子的线索。然后,我调查了这个神秘的伙计。我发现,我的对手是伦敦城内头脑最冷静、最胆大包天的罪犯之一,他可能在地下室里干了什么勾当,而且每天要几个小时,一连要干几个月才行。那再问一下,可能干什么勾当呢?我想只能是挖一条通往其他楼房的地道,不可能是其他什么事情。

“请坐在长靠背椅子上吧。”福尔摩斯说道,说完自己又回到他那张扶手椅上坐下,两手指尖合拢——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亲爱的华生,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不喜欢日常生活中那些平淡乏味、单调无趣的东西,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那么热衷于记录我所侦破的案子,这表示你对侦破工作非常感兴趣。请你原谅我这样说,你的做法为我那微不足道的冒险事业增添了不少光彩。”

“我们去现场察看的时候,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用手杖敲打人行道的时候,你感到很惊讶,其实我是为了弄清楚地下室是通向前面还是通向后面的,它不是通向前面的。紧接着我按门铃,不出我所料,正是那伙计出来开门,我们曾经较量过。但是,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我几乎没看他的脸,我就是想看看他的膝盖。你也一定觉察到了,他的裤子膝部那个地方又脏又破。这正是长时间跪在地上挖地道的结果。这样一来,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挖地道。于是,我在那拐角周围察看了一番,我发现原来城郊银行的科伯格分行和我们的朋友的房子紧挨着。这不,谜底就解开了。当你听完音乐坐车回家的时候,我去拜访了苏格兰场和这家银行的董事长,后来结果如何,你全看到了。”

那位略显矮胖的红发老先生从椅子里半站起来,微微欠身向我点头致意,但他那肥嘟嘟的小眼睛却带着一丝半信半疑的神情。

我又问:“那你怎么能断定他们会在今晚动手呢?”

“没有必要。威尔逊先生,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和助手,他帮助我成功地侦破过许多案子。在处理你的案子的时候,他同样会给我最大的帮助,这一点毋庸置疑。”

“嗯,他们关闭红发会办公室就是个信号:他们对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人是否在当铺已经不关心了。换句话说,地道已经挖通了。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地道随时有可能被发现,黄金随时有可能被转移,所以他们必须尽快使用这条地道。星期六比其他日子对他们更合适,这样他们就有两天的时间能够逃跑。基于上述这些理由,我断定他们会在今天晚上动手。”

“既然这样,我到隔壁房间等会儿。”

“你的推理真是让人佩服极了。”我毫不掩饰地大加赞叹道,“这一连串的推理包括众多环节,居然全都被你言中了。”

“你说得对,我的确很忙。”

福尔摩斯回答道:“这样可以让我感到不那么无聊。”他打了个哈欠,接着说道:“唉,我已经觉得生活够无聊的了。我的一生都在努力摆脱碌碌无为的生活。这些小小的案子真是帮了我的忙。”

“我担心你正忙着呢。”

我说道:“你也是我们人类的福星啊!”

“我亲爱的华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亲切地说道。

他耸了耸肩,说道:“嗯,总而言之,我可能对人类多少有一点儿作用吧。正如居斯塔夫·福楼拜在给乔治·桑的信中所说的:‘人是渺小的——创造就是一切。’”

去年秋季的某日,我拜访了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当时正在和一位老先生深谈着什么,只见这位老先生身形略显矮胖,脸色红润,留着一头红发。我为自己的闯入表示抱歉。正准备抽身退出的时候,福尔摩斯一把将我拉住,把我拉进了房间里,并随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