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福尔摩斯探案集 > 福尔摩斯探案集3 波希米亚丑闻

福尔摩斯探案集3 波希米亚丑闻

“我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呢!”我回答道。

“这个戈弗雷·诺顿在整个事情中是举足轻重的,这很明显,他是一个律师。这听起来有一定的威胁性。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经常造访她有什么目的?她是他的委托人,朋友,还是情妇?如果是他的委托人,那么她很可能已经把照片交给他收藏了。如果是他的情妇,这么做的可能性就不大。但只有先弄清这个问题我才知道是应该继续在布里翁尼府第附近做周密的调查,还是应该把注意力转到坦普尔的那位先生的住宅里面。这是必须加以周密策划的要点之所在,这扩展了我的调查范围。也许这些只言片语的情节会增添你的厌烦和不安,但是如果你想要全场把控要点的话,是有必要知道一些我的徘徊与矛盾的。”

当我心里正在盘算着相互的利害关系时,猛地发现一辆双轮马车停在了布里翁尼府第的门前,跳出来一位绅士,他看上去非常标致,黝黑的皮肤,鹰钩鼻,小胡子,一看就知道是马夫说的那个人。他仿佛有什么要事,唤车夫在外候着。他从替他开门的女仆面前闪身而过,看得出他是在这里出入的常客。

她一直过着很稳定的生活:在音乐会上演唱,每天早晨五点钟出去,晚上七点钟回家吃东西。没有演唱的时候,她一般深居简出。她只有一个固定的男伴,关系自然不错。这个男人皮肤偏黑,外表俊俏,性格看上去也很阳光。他每天都会来看她,有时是一次,但经常是两次。他就是戈弗雷·诺顿先生,住在坦普尔。你现在明白跟一个马夫推心置腹有多么大的好处了吧?这些马车夫经常为他赶车,经常从塞彭泰恩大街马房把他送回家,因此对他的事也是知道得非常清楚。我听完他们说的一切,便又开始在布里翁尼府第附近周游起来,详细策划着我的行动方案。

他进屋子里大约半个小时。透过起居室的窗户,我若隐若现地看见他在房里踱着步,高兴地舞动着手臂,好像一副很激动的样子。至于她,我什么都看不到。过了一阵子他走了出来,看上去比刚才还着急一些。上马车时,他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的金表,很着急地喊道:‘火速前进,先到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前往埃颇丰尔路圣莫尼卡教堂。如果我二十分钟之内能到那里,这半个基尼就是你的了。’

噢,她征服了她身边许许多多的男人。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艳丽的女人了,在塞彭泰恩大街的马房,这是人人皆知的定论。

他们很快离开了。我正在因为是否要跟着他去那些地方而感到犹豫不决的时候,忽地又看到了一辆四轮马车从巷子里跑了出来,看上去小巧精致一些。赶车的马夫上衣的扣子都还没来得及完全扣上,领带也戴歪了,马具上的金属头箍也都没有完全系好,看上去是临时受命的样子。车还没完全停稳当,就见她飞奔出大门迅速地钻进了车厢。就在这片刻间,我仅仅只是瞄了她一眼,但我已经能很肯定地判断她是个十分有魅力的女人,漂亮的容颜足以令大多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么关于艾琳·艾德勒,你现在了解多少了呢?”我问道。

‘约翰,圣莫尼卡教堂,’她喊道,‘要是你二十分钟之内能把我送到那里的话,我就赏给你半镑金币。’

“于是我就顺着街道走,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发现在靠着花园墙的巷子里有一排马房。我帮助那里的马夫刷洗马匹,他们付给了我两个便士、一杯混装的酒、两个塞满板烟丝的烟斗作为酬劳,并且说了许多关于艾德勒小姐的情况,这些情况都是我求之不得的。当然,他们还附带提了周围另外六七个人的情况,这些人是跟我无关的,但我还是勉强听了下去。”

华生,不言而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正权衡是应当尽快尾随上去呢,还是应当攀在车后时,正好路过一辆出租马车。赶车人对那少得可怜的车费犹豫再三,但我在他还没有完全回绝之前就跳进去。‘圣莫尼卡教堂,’我说,‘要是我二十分钟之内能赶到的话,我就再给你加半镑金币。’那时已经十一点三十五分了,对于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我们已经心里有数了。

一点儿不错,但是发现的结果却相当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慢慢跟你说明这些情况吧。今天早晨八点刚过我就出去了,化装成了一个失业的马夫。要知道,马夫与马夫之间有一种惺惺相惜、同命相怜的好感。如果你能跟他们打成一片的话,你就可以打听到你想打听的一切。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布里翁尼府第。那是一幢精致小巧的别墅,后面带了个花园。楼房是两层的,门朝着马路开,门是锁着的。右边是起居室,很宽敞,内部装修很奢华,窗户类似于那种落地窗,但是窗闩却是那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开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从马车房的房顶伸手就可以够到窗户。我围着别墅走了一圈,从不同的方位都查看了下,但没什么收获。

我的马车夫突然像是飞了起来。我觉得我从未坐过赶得这么快的车,但等我到那里的时候,他们那两辆马车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因为等我下车的时候,看到那辆出租马车和那辆四轮马车都已经靠在门前,那几匹马正在呼呼地喘着气。我把车钱交了,就疾步往教堂走去。那里只有三个人,包括我跟踪的那两个人和一个穿着白色法衣、好像正在劝告他们什么的牧师,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了。他们三个人围绕着圣坛。我就把自己装得像是一个无所事事到教堂来闲逛的浪子一样,沿着教堂两侧的通道随意地往前走。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圣坛边的那三个人突然全部转了过来看着我。戈弗雷·诺顿甚至还很快地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我当然想不到。也许你一直在监视艾琳·艾德勒小姐的生活起居,应该是到她住的地方去了吧?”

‘谢天谢地!’他喊道,‘感谢有你。来!来!’

“真是太有趣了。你绝对猜不到我早上都经历了些什么,或者你绝对不知道所有一切究竟有什么样的结论。”

‘究竟怎么了?’我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了?”

‘来,兄弟,来,占用三分钟,要不然仪式就该不合法了。’

“噢,跟你说一件真实的事情!”他突然的喊叫声呛到了喉咙,又一个人笑起来,一直到笑得浑身无力地躺在椅子上才罢休。

“我就这样半推半就地上了圣坛。在我还没完全弄清楚我站的位置之前,我发觉自己仿佛不受控制了,对我耳边说低低的话语的人喃喃地说着什么,我正在为自己尚不清楚的事情作证。换句话说,就是帮助未婚女子艾琳·艾德勒和单身汉戈弗雷·诺顿完满地成婚。这一切简直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接着男方走到我身边来向我致谢,女方也走到我身边来向我致谢,而牧师则站在对面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是我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情,简直就是荒诞滑稽,而且每次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就控制不住地想大笑出来。看来是因为他们的结婚程序不够合法,牧师是在没有证婚人的情况下,断然拒绝给他们完婚,幸亏当时我突然出现在现场,不然新郎只怕要到大街上去拉一个傧相过来了。新娘给了我一镑金币以示感谢,我决定要把它挂表链上,作为此次经历的永久纪念。”

大概四点钟的时候,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醉得一塌糊涂的马夫。他看起来狼狈不堪,络腮胡须,面红耳赤,衣衫不仅邋遢而且到处破破烂烂。尽管我对我朋友高超惊人的化装术已经司空见惯,但是我还是要经过再三打量过后才敢肯定马夫是他装扮的。他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到卧室里去了。不到五分钟,他就穿着寻常的花呢衣服,再次风度翩翩地登场了。他双手插在口袋中,双脚尽情地舒展开来,然后自己一个人在那傻笑了好一阵子。

“这真是一件超乎人们想象的事情,”我说道,“接下来呢?”

下午三点整的时候,我抵达贝克大街,福尔摩斯并不在家。女房东告诉我,他在早晨八点多一点的时候就出去了。虽然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还是在壁炉旁坐下,打算无论等到什么时候都坚持下去,因为这个案子已经吊起了我的胃口。虽然这案子并不像我曾经记录过的那两件罪案那么残忍和不可思议,可是,这案子的性质及其委托人地位的高贵,本身就形成了案件的独特之处。的确如此,抛开我朋友正在调查的案子的性质,他快速而专业地掌握所面临的境况的能力,他那种生而有之的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以及他解决扑朔迷离的问题的快捷而迅速的方法,所有的这一切都值得我好好地学习和效仿。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保持着各种各样的胜利者的姿态,而我几乎没见过他有过失败的时候。

“唉,我意识到我原本的计划已经跟不上事态的变化了。眼下这一对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因此我必须尽快做出新的决定。他们在教堂门口分手了。他们要各自乘车返回自己的住处。‘和往常一样,我五点钟坐车到公园去。’她跟他分手时说道,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听到的。他们的车驶向了不同的方向,而我自己也就同时去做了一些另外的安排。”

“华生,再见。”他又转过来对我说。这时王室四轮马车往街心方向驶去。“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希望你明天下午三点到这来一趟,我想就这件事情跟你交流一下看法。”福尔摩斯老练地说道。

“你做了什么?”

“那么,再见,我尊贵的陛下,相信不久之后,你就会听到我们带给您的好消息的。”

“我买了一些卤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按了一下电铃,然后答道,“我一直忙得还没顾上吃东西呢,今晚我很可能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与此同时,华生,我非常需要你的合作。”

“是的。”

“我当然是很乐意的。”

福尔摩斯记了下来。“另外一个问题,”他说道,“照片是六英寸大小吗?”

“你不怕犯法吗?”

“圣约翰伍德,塞彭泰恩大街,布里翁尼府第。”

“一点儿也不。”

福尔摩斯随手扯了笔记本上面的一张纸,随随便便地划拉两下,当作收条递给了国王。“那位小姐住在哪里呢?”他问道。

“也不怕因此而锒铛入狱吗?”

只见国王从他的大氅下面掏出一个看上去很沉重的羚羊皮袋,将它放在桌面上。“这是三百镑金币和七百镑钞票。”他说。

“出于一个伟大的目的,我丝毫不觉得害怕。”

“那眼前呢?”福尔摩斯问道。

“噢,这目的是确实再伟大不过了。”

“我这么说吧,只要能得到那张照片,拿我领土中的一个省去交换我都求之不得。”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人了。”

“毫无限制吗?”

“我早就知道我是可以信任你的。”

“随你方便就好。”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另外,费用方面的事情呢?”

“等到特纳太太将饭菜端上来,我就会详细跟你说清楚的。现在,”他如饿虎扑食般地扑向女房东端来的那些简单食品,说道,“我跟你边吃边谈这件事,因为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现在快五点钟了,两个小时以内我们必须赶到行动的地方。艾琳小姐,不,是艾琳夫人,应该会在七点钟赶回来,我们那时候要在布里翁尼府第跟她‘偶遇’。”

“那太好了,我都迫不及待了。”

“然后呢?”

“一旦事情有进展,我会给你写信让你知晓的。”

“然后就看我的了,我已经悉心安排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了。现在我必须向你强调一点,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一定不要介入。明白吗?”

“当然,我就住在兰厄姆旅馆,登记的名字是冯·克拉姆伯爵。”

“什么也不介入?”

“噢,也就是说还有三天时间。”福尔摩斯边说边打了个哈欠,“那太巧了,因为我现在手头上还有一两个比较重要的案件没有完结。很显然,陛下暂时是会留在伦敦吧?”

“对,什么都别管,到时候会产生一些小小的纠纷,你在一旁看着就好了。等我被送进屋子,这些小纠纷就会结束的。四五分钟以后,起居室的窗户将会打开。你就要在紧挨着开窗的地方紧密地注视着。”

“因为她说过,我们公开宣布结婚之日,就是她送出照片之时。也就是下星期一。”

“是。”

“为什么?”

“你一定要盯着我,我也会一直让自己在你的视野范围之内的。”

“我确定。”

“是。”

“您确定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把照片送出去吗?”

“我一举手——就像这样——你就把我放你手上让你扔的东西扔进屋子里,同时大喊‘失火了’。听明白了吗?”

“她放出话说要把照片送给他们,而她也是会那样做的人,我知道她是会那样做的人。你可能不知道,她的个性很固执,甚至倔强。她既有最娇艳的富有女性特征的脸蛋,又有最强硬的似男人般的心。如果我和另一个女人结为连理,她是会不顾一切什么都做的。”

“全部听明白了。”

“那么艾琳·艾德勒做了什么呢?”

“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的,”他从口袋里掏了一根长长的形似雪茄烟的卷筒出来,说道,“这是管子工用的烟火筒,很普通,两端有盖子,能自燃。你只要好好地管着这个东西就可以了。当你拼命喊失火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赶来扑火。混乱之中,你到街的那一头等着,我会在十分钟之内过来与你会合。你都听明白了吗?”

“我将和斯堪的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克洛蒂尔德·洛特曼·冯·札克斯迈宁根结婚。你可能知道她的家规很严格。她自己就是一个严肃敏感的人。只要我的行为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疑虑,这桩婚事就会鸡飞蛋打的。”

“我起先就一直做个旁观者,挨着窗户站着,密切注视你;等我一收到信号,就把这玩意扔进去;然后大喊着火了,并且到马路对面去等你。”

“我听说了。”

“完全正确。”

“我快结婚了。”

“那你就等着瞧吧。”

“怎么说?”

“简直太棒了,那么现在,我要去为我一会儿的新形象做准备去了。”

“把我毁掉。”

福尔摩斯在卧室里忙碌了好一阵子。几分钟之后,他再出来的时候就已变成了一个朴素而且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的新教牧师形象了。他戴着宽大的黑帽,裤子松松垮垮,打着白领带,面带富于同情心的微笑,一副举止高贵、仁慈、乐善好施的神情,可能只有约翰·里尔先生34能够跟他一较高下了。福尔摩斯的化装不仅仅只是在服装上有了变化,连他的表情、态度,甚至灵魂似乎都跟着新形象一起变了。当他选择成为一位侦探和破案专家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舞台上缺少了一位出色的演员,包括科学界也因此少了一位敏锐的推理家。

“后患无穷?的确如此。那她打算用这照片达成什么目的呢?”

我们是六点一刻从贝克大街出发的。到达塞彭泰恩大街的时候,离七点钟还有十分钟。时近黄昏,我们一直在布里翁尼府第外面徘徊等待着主人回来,不一会儿,街灯亮了。这所房子与我根据福尔摩斯的简单描述所想象出来的模样相差无几。但是环境却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安静,而是完全相反,跟附近那些安静的街巷比起来,它实在算是热闹的了。在街道拐角处,站着一群穿得凌乱不堪的人在抽烟谈笑:一个带着脚踏磨轮的磨剪子的人,两个正在同保姆调侃的警卫。此外,还有几个衣着得体、叼着雪茄烟在嘴上、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个后患无穷的问题。”国王用责备的口气回了他一句。

“瞧,”当我们在房子前面耐心候着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他们结了婚倒让事情简单明了了。那张照片现在成了双刃剑了。对于她来说,她也会害怕这张照片会被戈弗雷·诺顿看见,一如我们的委托人会怕他的未婚妻看到那张照片一样。可是具体来说,我们要通过怎样的途径才能找到那张照片呢?”

“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福尔摩斯笑了,说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是的,她会把照片放在哪里呢?”

“关于照片的线索一点儿发现都没有吗?”

“她随身携带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因为那张照片是六英寸的,要想随身携带着的话,衣兜里确实放不下那么大的照片。而且她也明白国王会拦劫和搜查她,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因此,我们可以肯定照片是绝对不会放在她身上的。”

“我们尝试过五次了。有两次是我出钱雇小偷潜入了她的房间,一次是在旅行途中调换了她的行李,还有两次甚至对她进行了拦路抢劫,可是都一无所获。”

“那么,它又在哪儿呢?”

“那么就偷吧。”

“在她的银行或者在律师的手上,两者都有可能,但是我又倾向于推翻这两个结论。女人天生就喜欢保密,她们喜欢自己去做一些保密的工作。她会觉得自己压根儿没有任何理由把照片交给别人,她更信得过的是自己的保管能力。但是她却认为要是把照片交给银行或律师,万一事情败露就会产生难以估量的政治影响。除此以外,我们也知道她是决意要在几天之内利用这张照片的。因此照片一定在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一定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她一定不会卖的。”

“但是屋子已经被小偷光顾过两次了呀!”

“陛下如果出钱的话,他们一定会把照片卖给你的。”

“哼!那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去找。”

“我们已经试过,但是都失败了。”

“可你准备怎么个找法?”

“必须把这张照片找回来。”

“我根本不用找。”

“当时我还是个王储,很年轻。即使现在我也只不过三十岁。”

“然后呢?”

“是您自己给自己造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我要施计让她把照片拿给我看。”

“我当时肯定是疯了——精神错乱。”

“她才不会听你的呢。”

“噢,天哪!那就糟了。陛下的生活也的确有点不检点了。”

“在我的安排下,她会的。我听见车轮声了,那是她坐的马车,现在要严格按照我前面的部署行事。”

“我们两人都在这张照片里哩。”

正说话间,我们看到了顺着弯弯曲曲的街道反射过来的马车侧面上的灯光。只见一辆精致的四轮小马车驶到布里翁尼府第门前停了下来。马车还未停稳,只见一个流浪汉突然冲上前去开车门,想讨点儿赏钱,但是另一个抱有相同想法的人突然蹿到前头,将他奋力地挤开了。于是一场猛烈的争斗随即展开,两个警卫站在了其中一个流浪汉一边,而磨剪刀的则站在了另外那个流浪汉一边。于是,爆发了一场无休止的争吵。后来也不知是哪边先动的手,他们开始扭打在了一起,而刚好在此刻下车的艾琳夫人,立刻就被卷进了一群怒容满面、野蛮争斗的人群当中了。福尔摩斯突然冲到这群人中间保护夫人,然而只见他还没到夫人身边,就听见一声惨叫,他已经倒卧在地上,血汩汩地流了出来。看到此情此景,两个警卫朝一个方向拔腿就跑,那些流浪汉则向另一个方向跑,随即逃之夭夭。此时,那些衣着得体的人们开始围了过来,急切地想要看看这位受伤的先生的情况。艾琳·艾德勒——我也开始这样称呼她——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梯,但是跑到最高一层台阶的时候她站住了,门厅里的灯光映衬出了她令人赏心悦目的身材轮廓。

“买的。”

“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严重吗?”她扭过头来问那些人。

“还有我的照片。”

“估计他死啦。”有几个声音齐声喊道。

“仿造的。”

“不,不,还有气呢,”另一声音高叫着,“但是如果还没有人把他送到医院去的话,估计命不久矣。”

“上面有我的私人印鉴。”

“他真勇敢,”一个女人说道,“要没有他在这里,那些流浪汉一定把夫人的钱包啊、表啊一起抢走了。他们是一伙的,而且是一些粗鲁的家伙。啊,他还有呼吸!”

“偷的。”

“别让他继续躺在地上了。我们可以把他抬进房里去吗,夫人?”

“那是我私人的信笺。”

“抬进去吧,直接抬到卧室里去,那儿的大沙发躺着舒服些。”

“很有可能是伪造的。”

“大家往这边来。”

“有我的字迹在上面。”

大家小心翼翼地抬着他进了布里翁尼府第,把他放在卧房里。

“那我就不明白了,陛下。如果这位女人想通过信件来达到敲诈或者是用于其他什么目的的话,她怎么能够证明这些信是真的呢?”

而我就一直站在靠近窗口的地方目睹着这一切事情的经过。灯都点亮了,但窗帘仍然是开着的,因此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福尔摩斯被安置在沙发上的全过程。我不知道他事后是不是会为自己这些手段感到内疚和自责,我只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的,因为我看到那位我们合伙算计的美人在照顾患者时所流露出的温柔而亲切的神态。可是假如我现在临时退出,拒绝扮演福尔摩斯交给我的这个角色的任务的话,对于他来讲,肯定是一种相当卑鄙的背叛。于是我狠下心肠,从外套里拿出烟火筒。我对自己说,我们本无意伤害这位美人,只是不想让她去伤害别人罢了。

“没有。”

福尔摩斯就躺靠在长沙发上。我看到他做出那种呼吸很困难的样子,然后一个女仆很快过来将窗户打开了,与此同时我看到他把手举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看到这个信号,我立刻把烟火筒扔进了屋,并且大声喊道:“失火啦!”喊声刚落,所有在场的人,不管是穿着得体的还是不那么得体的人们,是绅士还是马夫、女仆们,都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着火啦!”滚滚的浓烟很快弥漫了整个房子,并且从打开的窗户冒了出去。随后,我看见了许多争先恐后逃窜的身影。不久之后,我还听到福尔摩斯在房间里大声喊着要大家放心,那不过是一场虚惊。我快步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来到街道的拐角。用了不到十分钟,我就幸运地跟我的朋友会合了,他扯着我的胳膊,跟我一起远离了这个骚动混乱的现场。刚开始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只管快速行进,直到我们来到了埃朴威尔路上的一条安静的道路上。

“没有其他的法律文件或证明吗?”

“华生,你干得漂亮极了,”他说道,“没有比这干得更漂亮的了。一切顺利。”

“没有。”

“你弄到照片了吗?”

“您曾经和她秘密结过婚吗?”

“我已经知道它在哪儿了。”

“确实如此。但是,要怎么……”

“你怎样知道的?”

“给我看看,”福尔摩斯说,“嗯!一八五八年生于新泽西州,女低音——哦!意大利歌剧院——嗯!华沙帝国歌剧院首席女歌手——就是她!从歌剧舞台隐退——哈!住在伦敦——一点儿不错!根据我搜集到的资料显示,陛下和这位年轻女人有过瓜葛。您给她写过几封信,也许正是这些信使你担心会让自己受到牵连,所以你现在急于把那些信找回来。”

“还是像刚开始说的那样,是她自己拿给我看的。”

“华生,麻烦你去我的资料库中找一下艾琳·艾德勒这个人。”福尔摩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连眼睛都没睁一下。多年来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例行习惯了,就是把他搜集到的许多人和事的资料贴上签条归档以备随时翻查。因此,不管我们平常说起什么人或者是提到什么事情,他总是能够很快在他的资料库中找到相对应的内容,这为我们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我很快就找到了关于艾琳·艾德勒的资料,就在一个犹太法学博士和一个曾经写过关于深海鱼类专题论文的参谋官的历史资料中间。

“我还是没什么头绪。”

“简单地说,就是这样:大约五年前,我到华沙做一个长期访问,其间我认识了很有名气的女冒险家艾琳·艾德勒。相信你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不想装神弄鬼,”他说着笑了起来,“事情其实很简单。你肯定知道街上那些人都是我们的同伙吧?他们全都是我雇来的。”

“那么,言归正传吧。”福尔摩斯说,然后又把眼睛合上了。

“我猜大概也是这么回事。”

“但是你应该理解,”我们这个怪异的来客再次坐下来,用手摸着他的前额说道,“你应该能够理解我是不方便亲自现身这种地方的。何况这件事是如此微妙,意味着如果我把它告诉任何一个侦探的话,那么我将不得不受其摆布。我正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才特意从布拉格跑这么一趟的。”

“然后,等两边争吵起来的时候,我冲上前去,手掌里握着一小块湿的红颜料,然后我假装跌倒在地,同时把手赶紧捂在脸上,造成一个令人可怜的假象。这都是老伎俩了。”

“嗯,就是啊!”福尔摩斯喃喃地说,“陛下还没开口,我就知道我是要跟卡斯尔—费尔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亚的世袭国王——威廉·戈特赖希·西吉斯蒙德·冯·奥姆施泰因交谈的。”

“这个我也看出来了。”

这人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并开始在房子里踱来踱去,看上去好像激动得无以复加。接着,他带着一种绝望的姿态,把脸上的面具扯掉扔到地下。“你说得对,”他喊道,“我就是国王,我为什么要隐瞒呢?”

“然后他们叫她把我抬进去。她不得不照大家说的去做。在当时的情况下,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她把我放在起居室里,一如我预料的那间屋子。照片很显然就藏在这间屋子和她的卧室之间,我决定一探究竟。他们把我放在长沙发上,我做出呼吸困难的样子,他们就去把窗户打开,这样就轮到你上场了。”

“要是陛下愿意屈尊具体阐明案情的话,”他说,“那我才可以更好地为您效劳。”

“这对你有什么用呢?”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福尔摩斯肯定被刻画成一个在整个欧洲分析问题最透彻的推理者和精力最充沛的侦探,而在我们的来客来看,这个形象与眼前这个倦怠的、懒洋洋的形象是如此格格不入。他不禁用一种明显的惊讶目光扫了一眼福尔摩斯。福尔摩斯慢悠悠地睁开双眼,望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委托人,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的表情。

“这简直太重要了。当一个女人一想到她的房子着火时,受自己本能的驱使,她会立刻去抢救她最珍贵的东西。人的这种完全不可抗拒的本能,我已经利用过很多次了。在达林顿顶替丑闻案中,我利用了这一点,阿恩沃思城堡案中也用到了:已为人母的女人会立刻想到她的婴孩;未婚女士则首先抢救她的财产。很清楚,这房里的东西对于这位小姐来说,没有比我们要找的那件东西更为重要的了。她第一反应一定是抢救它,着火的警报放得很迷惑人,喷出的烟雾和惊呼声也足以动摇坚强的神经。她的反应如我设想的那般,那张照片放置在壁龛里,也就是在靠右边门铃的拉链上面有那块能挪动的嵌板,在它的后面就是壁龛。她立刻跑到那儿,当她还没完全把照片拿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于是我高声告诉大家这只是一场虚惊的时候,她又把照片重新放了回去。她看了一眼烟火筒,然后就到房子外面去了,之后我就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当时我正在想是不是马上去把照片拿出来才好,正在我犹豫的时候,马车夫走了进来。他紧密地监视着我,为了保险起见,我必须等待时机再回去取。不然的话,一招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的。”

“这我也明白。”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着,随即就坐到椅子里面,眯起了眼睛。

“现在呢?”我问道。

“目前的境况比较微妙。我们需要采取一切可能的预防措施,尽力阻止事态发展成一个无法逆转的丑闻,否则的话,会严重损害一个欧洲王室。确切地说,这件事牵涉的是伟大的奥姆施泰因家——波希米亚世袭国王。”

“我们的调查事实上已经差不多了。明天我们把国王一起叫上,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一起去吧。到时候有人会给我们带路,让我们在起居室里等着见夫人;然后我们迅速行动,这样估计她出来的时候不仅发现我们不见了,同时照片也不见了。对于国王陛下来说,能够亲手重新得到那张照片,一定是件让他很满意的事情。”

“这我明白。”福尔摩斯冷漠地答道。

“那么准备什么时候去呢?”

“这面具你们不介意吧,”我们这位不速之客继续说,“派我来的人不希望你们知道他派来的代理人是谁,因此我可以坦然地说,我刚才所说的名字并不是我自己真正的名字。”

“早上八点。那时候,趁她还没有起床,我们就有充裕的时间动手。我们必须迅速行动,我担心的是,她因为结婚而改变生活习惯。我现在就去给国王拍电报。”

“我也保证。”我回答道。

这时我们已经来到了贝克大街的房门前。当他正在口袋里掏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有人经过我们身边打了个招呼:“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我保证。”福尔摩斯答道。

这时的人行道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这句话像是刚刚经过这里的那个身材修长、穿着长外套的年轻人说的。

伯爵耸了耸他那宽宽的肩膀。“那么我们开始吧,”他说,“首先我希望你们两位同时保证在两年内绝对对我说的事情守口如瓶,两年之后这事就无关紧要了。目前来说,它的重要性甚至可以影响整个欧洲的历史进程。”

“这声音我听过,”福尔摩斯面露惊讶地望着昏暗的街道,“可是这个人是谁呢?”

我听到这里,站起身来准备走,可是福尔摩斯却抓住我的手,把我按回我坐的扶手椅里。“要么当着我们两个一起谈,要么就不谈,”他说,“你在我面前说的事情也完全可以跟我的这位绅士朋友说。”

那天晚上,我就留在了贝克大街。第二天早晨,当我们正在吃烤面包、喝咖啡的时候,波希米亚国王突然冲了进来。

“你就叫我冯·克拉姆伯爵吧。我是一个波希米亚贵族。我希望这位先生——你的朋友,是位值得尊敬,同时懂分寸的人,这样,我就可以把这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说给他听。否则,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谈。”

“你拿到照片了?”他抓住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双肩,急切地在他脸上搜索着答案。

“坐吧,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华生医生。”福尔摩斯说道,“他是我办案的得力助手。请问,您怎么称呼?”

“还没。”

“你看了我写的便条了吗?”他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透露出浓浓的德国口音,“在便条里面,我提到了我要过来拜访你的。”他的视线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打转,好像拿不准该跟谁说话似的。

“那么有希望吗?”

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身材不低于六英尺六英寸,虎背熊腰,四肢劲健。他的衣着光鲜,不过那富丽堂皇的装束,在英国这地方难免显得有些庸俗。他的袖子和双排纽扣的上衣前襟开叉处都镶着宽阔的羔皮镶边,肩上披的深蓝色大氅用猩红色的丝绸做衬里,领口别着一枚饰针,饰针镶嵌着一颗火焰形的绿宝石。脚上是一双高到小腿肚的皮靴,靴口上镶着深棕色毛皮,这就使得人们对于他整个粗俗奢华的外表的印象,更加深刻。他手里拿着一顶大檐帽,脸的上半部戴着一只黑色的盖过颧骨的掩盖面具。他显然刚刚整理过面具,因为进屋时,他的手仍然停留在面具上。从脸的下半部来看,他下垂的下嘴唇厚厚的,下巴又长又直,显示出一种近乎顽固的果断,像是一位性格坚强的人。

“有希望。”

“请进!”福尔摩斯说。

“那么快点吧,我一刻也不想耽搁了。”

我们听到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先是在楼梯上,然后在过道上,到了门口戛然而止。接着响起叩门声,声音响亮而又神气。

“我们先得去雇辆出租马车。”

“不用理会他。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他或许同样也需要。等他进来了,你就坐在那张扶手椅子里,华生,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们吧。”

“不必了,我的四轮马车就在外面呢。”

“可是你的委托人……”

“这样省事多了。”我们出门,再次动身前往布里翁尼府第。

“别把自己当外人,华生,你就待在这里。如果没有你做我的包斯威尔33,我会拿不准主意的。这个案子看起来很有意思,错过它那就太遗憾了。”

“艾琳·艾德勒已经结婚了。”福尔摩斯说道。

“我想我最好回避一下,福尔摩斯。”

“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听声响是辆马车。”他说。“确实,”他接着说,眼睛朝窗外望了一眼,“一辆可爱的小马车和一对漂亮的马,每匹马价值一百五十畿尼。华生,要是这个案子不出什么问题的话,那可是要赚钱喽。”

“昨天。”

就在他说话间,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马车轮子摩擦路边镶边石的轧轧声,接着有人猛拉门铃。福尔摩斯吹了一下口哨。

“跟谁?”

“非常正确。同时,写这张纸条的应该是德国人。让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这个句子的结构——‘此种传述,广播四方,我等稔知’,法国人或俄国人是不会这样造句的。只有德国人才这样乱用动词。因此,现在需要查明的是这位用波希米亚纸写字、不能以自己的真面目见人而要戴面具的德国人到底有何贵干。瞧,要是我没有搞错的话,他来了,他将解释我们所有的疑团。”

“一个叫诺顿的英国律师。”

“这种纸是在波希米亚制造的。”我说。

“但她不可能爱他。”

“完全错误。大‘G’和小‘t’代表的是‘Gesellschaet’也就是德文中的‘公司’一词。就像我们的‘Co.’这样一个惯用的缩写词一样。此外,‘P’代表的是‘Papie’——‘纸’。现在就只剩下‘E’和‘g’了。让我们翻一下《大陆地名词典》。”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很厚的棕色书皮的书。“EglowEglonitz——就是这,它是一个使用德语的国家中的某个地名——也就是在波希米亚,与卡尔斯巴德的距离很近。以瓦伦斯坦死在这里而闻名,同时也以这里有很多玻璃工厂和造纸厂而著称。哈哈,老兄,你了解这其中的含义了吗?”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嘴里得意地喷出一大口蓝色的香烟烟雾。

“我倒希望她爱他。”

“毫无疑问是制造者的名字,更确切地说,是他名字的代表字母。”

“你为什么这样希望呢?”

“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问道。

“因为这样的话,陛下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这位女士跟她的丈夫相爱的话,那么她就不会对你留有太多感情了,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也就没有了干预陛下生活的理由了。”

我这样做了。在那纸质的纹理中看到了一个大写的“E”和一个小写的“g”,一个大写的“P”,一个大写的“G”和一个小写的“t”交织在一起。

“话是这么说。可是……啊,如果她和我门当户对就好了,她一定会是一位了不起的王后呀!”说完他就立即陷入了郁郁寡欢的沉默之中,一直延续到我们在塞彭泰恩大街停下来时。

“特别——这个词用得很好,正是这样,”福尔摩斯说,“这根本不是一张产自英国的纸。你举起来对着亮光照照看。”

布里翁尼府第的大门敞开。一个中年的妇人站在台阶上,她冷漠地看着从四轮马车上下来的我们。“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她说道。

我仔细地检查笔迹和这张写着字的纸。“写这张条子的人应该非常有钱,”我说着,尽力模仿我伙伴的推理口吻,“这种纸买一打至少半克朗。纸质特别结实,而且很耐用。”

“我是福尔摩斯。”我的伙伴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带着诧异和惊愕回答道。

“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在我们没有获得任何事实支持的前提下,就去妄自论断,那是极端的错误行为。这样就会造成有人不知不觉地以事实牵强附会地来适应自己的武断想法,而不是以客观的理论去适应事实。但是现在只有这么一张便条,你看是否能从中推断出些什么来?”

“果然!我的女主人告诉我你肯定会来的。今天早晨她已经跟丈夫一起走了,坐五点十五分的火车从蔡林克罗斯出发到欧洲大陆去了。”

“这确实是件很神秘的事,”我说,“你推测这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夏洛克·福尔摩斯趔趄着退了一步,懊恼和惊异让他的脸色出奇地发白,“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离开英国了吗?”

某君将于今晚七时三刻登门拜访,有至为重要之事宜请教于阁下。阁下最近为欧洲一王室出力效劳表明,委托阁下承办难于言喻之大事,足可信赖。此种传述,广播四方,我等稔知。届时望阁下勿外出。来客若戴面具,请勿介意是幸。

“是啊,一去不复返了。”

这张便条上没有签署日期,也没有签名和地址。便条上写道:

“那么照片呢?”国王粗声粗气地问道,“这下完了!”

“那就对啦!因为你没有观察,而只是看嘛。这正好是我们俩产生直接差距的地方。你瞧,我知道一共有十七级阶梯。因为我不仅看而且观察了。顺便说一下,由于你对一些小问题感兴趣,加上你也善于把我的一两个微不足道的经验记录下来,所以,你对这个东西或许会产生兴趣的。”他把一直放在他桌子上的一张粉红色的厚厚的便条纸扔了过来,“这是最近一班邮差送来的,你可以大声读出来。”

“我们看看吧。”福尔摩斯推开仆人,快步走进起居室,国王和我紧跟其后。房里的家具七零八落地散放在各个角落,架子都拆了,抽屉也都没关,仿佛她在出门之前翻箱倒柜过一次。福尔摩斯冲到神龛旁边,在门铃的拉索的地方,拉出一扇小门,他伸进去掏出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面是艾琳·艾德勒本人身穿晚礼服的样子。

“多少阶梯?这我可说不上来。”

信封上写着:“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仅限本人亲启。”我的朋友把信拆开,我们三个人一起凑过来看信的内容,写信落款日期是今天凌晨。信中内容如下:

“那么你说说看,有多少级阶梯呢?”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嗯,至少有上百次了吧。”

你干得漂亮极了。我完全被你唬住了。直到人们喊着火了以前,我都丝毫没有起疑心。但是当我意识到我的所作所为是严重地泄露了我自己的秘密时,我就开始将一切联系起来思考了。几个月以前,有人就警告我要防备你了。他告诉我要是国王想雇一位侦探的话,那这个人百分百是你。他们甚至还给了我你的地址。可是尽管这样,你还是让我没管住自己的秘密。甚至在我有所怀疑之后,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我无法想象那么一位上了年纪、亲切可人的牧师会怀有歹意。但是,你知道,我自己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女演员。我也经常穿着男性服装,我自己也常常女扮男装,并趁机享受它所带来的自由。我派马车夫约翰监视你,然后跑到楼上去换了我平时的男性穿着,当我下楼来的时候,你刚好离开。

“看到多少次了?”

随后,我一直尾随着你们来到你家门口,于是,我彻底肯定你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而我成为你目前感兴趣的对象了。于是,我相当冒失地去跟你说了声晚安,然后就到坦普尔去看我的丈夫了。

“经常看到。”

我们俩一致认为被你这样的对手盯着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最好的办法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因此,在你明天来时将发现这个房子空空如也。至于那张照片,你大可叫你的委托人放心。我已经爱上了一位比他强的人,而这个人也深爱着我。国王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的事,而不必顾虑曾经被他伤害过的我会对他采取什么不利措施。我保留那张照片,也不过是保护自己。同时也是保藏一件将能永远保护我,使他不至于在未来的某些时候采取某些手段来伤害我的武器。我现在留下一张他可能愿意收下的照片。

“的确如此,”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全身舒展地倚靠在扶手椅上,回答道,“然而,你是在看而不是在观察。这二者之间并不难看出差距。举个例子,你常看到从下面大厅到这间屋子之间的阶梯吧?”

谨此向您——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意

他解释推理的时候总是一副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这不禁让我哑然失笑起来。“每次当你讲你推理的依据的时候,”我说,“事情仿佛总是变得非常轻而易举,几乎简单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听起来就好像我自己也能推理,在你解释清楚所有推论的依据之前,我对你推测下一步的情况总是感到困惑不解。但事实上,我们的眼力又是不相上下的。”

艾琳·艾德勒·诺顿敬上

“这些事本身显而易见,”他说,“我的眼睛告诉我,在你左脚那只鞋的里侧,也就是炉火刚好照到的地方,面上有六道差不多平行的裂痕。看得出来,这些裂痕是由于有人为了去掉沾在鞋跟上的泥疙瘩,粗心大意地顺着鞋跟刮泥时造成的。因此,你瞧,我就这样得出了双重推断:你曾经在恶劣的天气里出去过,你穿的皮靴上出现的极其难看的裂痕是伦敦年轻而缺少经验的女佣人所为。至于你开业行医嘛,那是因为要是一位先生走进来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碘酒的气味,他的右手食指上有硝酸银的黑色斑点,他的大礼帽右侧面鼓起一块,表明他曾将听诊器藏在这里,要是这样我还不知道他肯定是医药界的一位积极分子,那我真是太愚蠢了。”

“多么厉害的女人——噢,一个多么厉害的女人啊!”当我们三个人一起念这封信时,波希米亚国王喊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她是多么聪明和机警吗?假如她能当王后,毫无疑问,她会是一个好王后的,可惜她和我的地位相差太远!”

他嘻嘻地笑了起来,搓着他那双颀长而清瘦的手。

“从我最近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对这位女士的观察来看,她的水平的确和陛下的水平相差太远,”福尔摩斯用一种十分冷漠的口吻说道,“我很遗憾没能使陛下的事情得到一个更为圆满的结局。”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说,“这怎么可能?你要是活在几世纪以前,一定会被人们用火刑给烧死的。的确如此,星期四的时候我步行去过一趟乡下,回家时被雨淋得通透。可是我已经更换了衣服,真无法想象你是怎样知道的。至于玛丽·珍,她简直是无可救药了,我的妻子已经把她打发走了。但是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你是怎样推断出来的。”

“亲爱的先生,恰恰相反,”国王说道,“再没有任何结局比这个更为皆大欢喜的了。我知道她是说话算数的。那张照片现在是让我彻底地安下心来了,就好像它已经被烧掉那样再也不会出现了。”

“当然是通过我的眼睛和大脑共同做出来的推断和结论。我还知道,你最近被大雨淋过一次,而且家里有一位笨手笨脚和长得粗枝大叶的侍女。”

“我很高兴陛下能够这么说。”

“这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对你的感激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你开条件吧,要我怎么报答你都行。这只戒指……”他把手上的一颗蛇形的绿宝石戒指,放在手心托过来给福尔摩斯看。

“事实上,我肯定是七磅多。华生,我确定是七磅多一点。据我的观察,你又开业行医了吧?可是你过去没告诉过我你打算重操旧业啊。”

“陛下有一件比这个戒指要值钱得多的东西。”福尔摩斯说道。

“七磅。”我回答说。

“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很适合结婚,”他说,“华生,我想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以来,你至少胖了七磅多。”

“这张照片!”

他的情绪有些低调,这是极少的情况,但是很显然,他看到我时还是很高兴的。他虽然一言不发,可是目光亲切,指着一张扶手椅让我就坐,然后把他的雪茄烟盒扔给了我,并向我示意放在角落里的酒精瓶和小型煤气炉。他站在壁炉前,用他那独特的内省的神态打量着我。

国王好像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只是瞪大眼睛注视着他。

一八八八年三月二十日的晚上,我在出诊回来的途中(此时我已再次重操旧业),正好经过贝克街。那所房子的大门,至今还令我记忆深刻。在我的心中,我总是将其与我所追求的东西,以及与“血字的研究”一案中的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当我路过大门时,我突然产生了与福尔摩斯促膝而谈的强烈愿望,想了解他那非凡的智力目前正活跃于什么问题。他的几间屋子里灯火通明。我抬头望去,看见映在窗帘上的他那精瘦高挑的黑色侧影两次掠过。他的头低垂于胸前,两手紧握在背后,迅速而又急切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我对他的各种精神状态和生活习惯都极为熟悉,所以对于我来说,他的姿态和举止本身就告诉我那是怎么一回事——他正在工作中。他一定是刚从服药后的睡梦中清醒过来,正醉心于追查某些新问题的线索。我按了按门铃,然后被引到一间屋子里——我以前是常常在这间屋子里出没的。

“艾琳的照片!”他喊道,“你要是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我的甜蜜幸福和第一次感到自己成为挑起家庭重担的人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种种家庭乐趣,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可是福尔摩斯,他却自由成性,厌恶社会上的一切繁文缛节,所以他依然住在那所坐落在贝克街的房子里,整天与书相伴。他有那么一段时间需要服用可卡因维持体力,另一段时间又充满了干劲,就这样往复交替下去。他时而处于由药物引起的昏昏欲睡的状态,时而处于由自身所散发出的那种旺盛的精力状态中。不过他始终一如既往地醉心于研究犯罪行为,并用他那卓越的才能和非凡的观察力去找那些线索和破解那些难解之谜,而这些谜往往是官方警察对案情束手无策而放弃的。我不时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关于他活动的情况:关于他应到敖德萨去办理特雷波夫暗杀案,关于他侦破亭可马里的阿特金森兄弟的罕见惨案,以及关于他为荷兰皇家完成的一项非常出色的使命等等。这些情况,我和其他读者一样,仅仅是从报纸上读到的。除此之外,关于我的老友和伙伴的其他情况我就知之甚少了。

“谢谢陛下。那么这件事就算落幕了,我谨祝您早安。”他对国王伸出来的手不屑一顾,鞠了个躬便转身离去了,我们一起回到了他的寓所。

最近很少和福尔摩斯见面。自打我结婚后,就和他很少有往来了。

这就是波希米亚国王险些遭受一桩大丑闻的牵连,而福尔摩斯又是怎样制订杰出计划,最后又是怎样在一个女人的聪明才智面前挫败的完整过程。他过去对女人所谓的智慧常常嗤之以鼻,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听到他这样的嘲笑了。而当他说到艾琳·艾德勒或提到她那张照片时,他总是用“那位女士”这一尊敬的称呼。

夏洛克·福尔摩斯始终称呼她为“那位女士”。我很少听见他用其他称呼提到她。在他眼里,她总是那么独树一帜,让所有其他的女性黯然失色。这倒并不是说他对艾琳·艾德勒有什么类似于爱情的感情。因为他对于冷静和完美的苛求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相对于他那严谨求实、理性沉稳的头脑来说,所有的情感,尤其是爱情,都是跟他完全不兼容的。在我看来,他简直就是上帝认真制做出来的一台专门用于推理和观察的最完美的机器;但是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却常常迷失自己的方向。他从来不说软绵绵的情话,更不用说什么用于调情或者勾引别的女孩子的花言巧语了。而观察家对于这种温柔的情话却是赞赏的——因为它总是能够最直接和完整地揭示出人们的动机和行为。但是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理论家来说,这种感情上的问题对于他进行细致严谨的判断无疑是会造成干扰的,使得他无法专心于他所研究的问题,而得出与事实有所出入的结果。即使是他的高精仪器设备中落入了灰尘,或者是他的高倍放大镜镜头产生了裂纹,都远远不及在他的头脑中植入感情因素而产生的扰乱作用的百分之一。但是在这其中,却有这么一个女人,她就是已故的艾琳·艾德勒,只有她还能在福尔摩斯的头脑中被记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