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福尔摩斯探案集 > 福尔摩斯探案集5 海军协定

福尔摩斯探案集5 海军协定

“你是否给她指出来,你和费尔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动身二十分钟,却比她早到?”

“她那天已经比往常晚了,所以必须赶回家去。”

“她解释说,这是因为双轮双座马车比公共马车快。”

“对,可以肯定的是,过了一会儿就发现他睡在椅子上。那么说,除了这女人的品行不好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罪证了。你没有问她,那天晚上她为什么那么匆忙离去吗?连警察都注意到她那慌张的神情了。”

“她有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到家以后,她跑进后厨房去?”

“她说,她丈夫十分疲惫,她愿替代他。”

“她说,由于她的钱放在后厨房里,要取出来付给旧货商。”

“那天晚上费尔普斯先生按铃要咖啡,她上去回应,对这一点她是如何解释的呢?”

“她对每件事都作了答复。你是否问了她,在她离开现场时,可曾遇到或是看见什么人在查尔斯街上游荡?”

“一切都正常。看门人刚领到年金,但他们手头却并不宽裕。”

“除了警察她谁也没有看见。”

“这笔钱是从何而来的呢?”

“好,看来你对她盘问得十分彻底。你还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呢?”

“是的,可是她已偿清了债务。”

“这九个星期一直在监视职员戈罗特,但一无所获。我们找不出任何怀疑他的理由。”

“我听说有一些旧货商到过她家?”

“还有什么?”

“我们派了一个女侦探跟踪她。坦盖太太嗜酒,趁她高兴时女侦探陪她饮酒,可是从她身上一无所获。”

“啊,由于没有任何证据,我们已无事可做。”

“你跟踪过她吗?”

“你考虑过电铃为什么会响吗?”

“一直在监视看门人坦盖,但他离开警卫队时名声不错,我们也找不到任何嫌疑。不过他妻子是一个坏家伙,我想,对这件事她了解得很多,并不像她表面上伪装的那样。”

“啊,我必须承认,这对我是当头一棒。不管他是谁,也算是够大胆的了,不仅来了,而且还敢拉响警报。”

“你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是的,这确实是件怪事。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情况。倘若我要你去抓这个人,我会通知你的。华生,走吧。”

“我很乐意听你稍加指点,”这位侦探改变了态度说道,“到目前为止在办案中我的确还没有获得过荣誉呢。”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呢?”离开警厅时,我问他。

“适得其反,”福尔摩斯说道,“在我以往破获的五十三件案子里,只有四件案子署过自己的名,而警方获得了四十九件案子的全部荣誉。我不责怪你,因为你不了解其中的情况,因为你年轻,缺乏经验。但是假使你想在你的新职业中力争上游,那你最好和我合作而不要与我对着干。”

“去拜访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这位内阁大臣和未来的英国首相。”很幸运,我们赶到唐宁街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还在办公室。

“在此之前,我已经对你的方法有所耳闻,福尔摩斯先生,”他尖酸刻薄地说道,“你充分利用警方供给你的一切情报,然后你自己设法去结案,给警方抹黑。”

福尔摩斯递了名片进去,我们马上被召见了。这位内阁大臣按传统礼节接待了我们,让我们坐在壁炉两旁豪华的安乐椅上,他站在我们中间的地毯上。此人身材修长、纤弱,轮廓分明,面容亲切,卷曲的头发过早地变成灰白色,显得器宇轩昂,果然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显贵。

我们三点二十分才到达终点站,在小饭馆匆忙吃过午餐,立刻赶赴苏格兰场。由于福尔摩斯已经给福布斯打过电报,因而他正迎候我们。这人身材短小,贼眉鼠眼,尖酸刻薄,毫不友好,特别是听说我们来意以后,对我们十分冷淡。

“久仰你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他笑容可掬地说道,“当然,我不能对你们的来意装作不知道。因为本部仅有一件事能引起你的关注。能否问问你是受谁委托前来办理这件案子的?”

“这是我说的一个线索。我们可以从这里得出某种结论。当然,还有那铃声,这是本案最特殊之处。为何要按铃呢?是不是那个盗贼出于虚张声势?或者就是有人和盗贼一起进来,有意按铃以杜绝盗贼行窃。或者是出于无意的?更或者是……”他重新陷入刚才那种紧张的苦思冥想之中,我对他的心情是异常了解的,他一定是突然又想到了一些新的可能发生的情况。

“受珀西·费尔普斯先生之托。”福尔摩斯答道。

“这听起来貌似可信。”

“啊,我那不幸的外甥!你肯定明白,由于我们有亲属关系,我更不能对他有任何的包庇。我担心这件意外事故会对他的前途产生消极影响。”

“即便不是也无大碍。如果费尔普斯说得不错的话,不管是办公室或走廊都没有藏身之地,那么,那个人肯是从外面进来的。而倘若他在这样的雨夜从外面进来,走后几分钟就进行检查,也没有发现漆布上留有湿漉漉的足迹,那么,他极有可能是乘车来的。那么,我想我们可以非常肯定地推断,他是乘马车来的。”

“但是倘若找到这份文件呢?”

“你坚信那个盗贼是乘马车而来吗?”

“啊,那就另当别论了。”

五月二十三日晚九点三刻,在查尔斯街外交部门口或附近,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乘客,知情者请将马车号码告知贝克街221号B座,赏金十镑。

“我有一两个问题想问问你,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福尔摩斯递给我一张纸,这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

“我会尽我全力奉告。”

“对,我从沃金车站给伦敦各家晚报都发了一份电报。每家晚报都将刊登这样一份广告。”

“你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吩咐抄写文件的吗?”

“已经进行了?”

“是的。”

“这是可能的,我们也不能忽视这一点。我们今天就去拜访这位高贵的勋爵,看看他能否告诉我们些许情况,同时,我已经在进行调查了。”

“也就是说你们的谈话很难被偷听吧?”

“难道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不是一个有着光荣履历的内阁大臣吗?”

“绝无偷听的可能。”

“对,可以想象一个政治家出于需要,可以不假思索地借机销毁这样一份文件。”

“你是否对任何人提到过,你打算让人抄写这份协定?”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从来没有。”

“对,我们已经有几个线索了,但是只有经过进一步调查考证,才能验证它的价值。没有犯罪动机的案件是最难查办的。但这件案子并非没有犯罪动机。谁能从中受益呢?法国大使、俄国大使、那位可以把该协定出卖给其中一个大使的人,还有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你肯定这点吗?”

“你是说,你已经有线索了?”

“绝对肯定。”

“太好了,”福尔摩斯说道,他又恢复了高兴的心情,“那我们就一起来研究这件案子吧。我想应该从访问福布斯入手。他或许能讲出我们所想获取的一切细节,然后我们就知道,从何着手去破案。”

“好,既然你从来没说过,费尔普斯也从来没说过,并且无他人知道这件事,那么,盗贼来到办公室就一定是偶然的了。他看到这是个机会,便顺手牵羊地偷走了文件。”

“我是想说我的医务不妨耽搁一两天,因为这是一年中最萧条的时候。”

这位内阁大臣笑了起来。

“啊,如果你觉得你的那些业务比我这件案子更重要……”福尔摩斯有些尖酸地说道。

“你说的这些已经超越我的能力范围了。”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说道。福尔摩斯思忖了一会儿。

“我的医务……”我开始说道。

“还有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我想和你协商一下,”他说道,“据我所知,你担心这一协定的详情一旦泄露,就会带来相当严重的后果。”

“对,可她是一个好人,不然的话就是我看走眼了。她和她的哥哥是诺森伯兰附近一个铁器制造商仅有的两个孩子。去年冬天旅行时,费尔普斯和她订了婚,她哥哥陪同她前来和费尔普斯家里人见面。正好发生了件不幸的事,她便留下来照料未婚夫,她的哥哥约瑟夫·哈里森发觉这里是栖身之所,便也留下来。你看,我已经做了一些单独的调查。但是今天,我必须进行调查工作。”

这位内阁大臣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说道:“一定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她是一个性格刚强的姑娘。”

“已经产生严重后果了吗?”

“我想我们不谋而合,可是我们应该考虑到一切可能性。这可怜的人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问题是我们能否将他救上岸。你认为哈里森小姐怎么样?”

“还没有。”

“我想他不会喝酒。”

“如果这份协定已经落到法国或俄国外交部手中,你认为你能听到消息吗?”

“那是灯塔,朋友!未来的灯塔!每一座灯塔里都装满千百颗光辉灿烂的小种子,未来的英国在他们这一代定将更加睿智富强。我想,费尔普斯这个人不会喝酒吧?”

“我一定能听到。”霍尔德赫斯特不悦地说道。

“那是寄宿学校。”

“这么说,既然将近十个星期已经过去,一直没有听到消息,这就可以据此假想,出于某种原因,协定还没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我以为他仅仅是在调侃,因为这景色实在不堪入目,可是他立即解释道:“你看那片矗立于青石之上孤立的大房子,它们,好似铅灰色海洋中的砖瓦之岛。”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耸了耸双肩。“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很难设想,盗贼偷走这份协定只是为了装进镜框,或是把它挂起来。”

约瑟夫·哈里森先生用马车将我们送到火车站,我们很快搭上了去朴茨茅斯的火车。福尔摩斯陷入沉思,一直缄默无语,直到我们过了克拉彭枢纽站,才张口说话:“无论走哪条铁路线进伦敦,都能鸟瞰这样一些房子,这真是一件令人兴奋不已的事。”

“或许他是待价而沽。”

“啊,这是合情合理而又周全的考虑。”福尔摩斯说道,“走吧,华生,我们在城里还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呢。”

“倘若他要再稍等一些日子,那文件就一文不值了。因为再过几个月,这份协定就不成其为秘密了。”

“他显得冷峻,但并不严厉。我断定是由于我重病在身他才没有责备我。他反复说事关重大,又说只有我恢复了健康,才有机会补救我的过失,否则我的前程——当然是指我被革职——就是海市蜃楼了。”

“这点尤其重要,”福尔摩斯说道,“当然还有种可能的情况,就是盗贼突然病倒了……”

“啊!他说了些什么?”

“比如说,头脑发烧,是吗?”内阁大臣迅速扫了福尔摩斯一眼问道。

“愿上帝保佑你成功,”我们的委托人高声叫道,“我知道措施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这就给了我新生的力量。顺便说一下,我接到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一封信。”

“我并没有这样说,”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道,“现在,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已经耽搁了你很多宝贵的时间,我们即将向你告辞。”

“好,虽然不一定能带给你什么好消息,但明天我还是乘这班车来探望你。”

“祝你成功地查出罪犯,无论他是谁。”这位贵族把我们送出门外,向我们点头说道。

“我万分焦灼地等着和你再见面。”这位外交人员大声说道。

“他是一个杰出的人,”我们走到白厅街时,福尔摩斯说道,“不过要想保住他的头衔,还要作一场斗争才行。他远远谈不上富有,可是花费很大。你肯定意识到了他的长筒靴子已经换过鞋底了。现在,华生,我不再多耽搁你的正经工作。要是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没有回音,今天我会无事可做。不过,倘若你明天能和我一起乘坐昨天坐过的那一班车到沃金去,我会特别感激。”

“你的建议精彩绝伦,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说道,“我想,华生,我们不能再有更妥当的办法了。费尔普斯先生,你不要抱过高的奢望。这件事是非常扑朔迷离的。”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见到了他,一起乘火车到沃金去。他说,他的广告毫无音讯,而这件案子也毫无进展。他说话时,就像印第安人一样,尽力把面孔绷得异常呆板,因此我无法从他面容上判断出他对这件案子的现状到底是否满意。我只记得,他谈到贝蒂荣测量法70,他对这位法国学者尤为推崇。

“那就回伦敦去检验你的结论吧。”

我们的委托人依然由那位富有责任心的护理人精心照料,但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我们一进门,他就十分轻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欢迎我们。

“怀疑我的结论下得太快。”

“有消息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什么?!”

“正像我所预料的,我没能带来好消息。”福尔摩斯说道,“我见到了福布斯,也见到了你的舅父,并调查了一两个可能发现一些问题的线索。”

“我怀疑我自己。”

“那么说,你还没有失去信心?”

“你这是在怀疑谁吗?”

“当然没有。”

“你已经向我提供了七个线索,不过我当然必须先验证一番,才能确定它们的价值。”

“上帝保佑你!听到你这样说真令人高兴,”哈里森小姐高声说道,“只要我们不失去勇气和耐心,就一定能真相大白。”

“你看出什么线索了吗?”

“你并没有跟我们讲多少,但是我们却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情况。”费尔普斯重新坐到沙发上说道。

“啊,这个疑团!”福尔摩斯一愣,才回过神来,回答道,“嗯,倘若否认这件案子复杂而又晦涩,那是愚蠢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我要深入调查这件事,并把我所了解的一切情况告诉你们。”

“我希望你弄到了些重要情况。”

“你找到了解决这一疑团的希望了吗,福尔摩斯先生?”她用有点刺耳的声音问道。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危险事,的确是一件严重的事。”他说时表情异常凝重,双眼露出近乎恐怖的神色。

珀西·费尔普斯和他的护理人在福尔摩斯论证时凝视着他,脸上流露出惊奇和极度失望的表情。福尔摩斯手中拿着玫瑰花陷入深思之中,这样过了几分钟,那位年轻的女子打破了沉寂。

“你可知道,”他说道,“我开始相信,我已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罪恶阴谋的中心,而他们的目标不仅是我的声誉,而且还有我的生命。”

“天下之事没有比宗教更需要推理法的了。”他斜靠着百叶窗,说道,“据此,推理法可能被推理学者们逐步建为一门精密严谨的学科。我们对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就是根植于这花丛之中。因为一切其他的东西:我们的本领,我们的夙愿,我们的食物,这一切首先都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而这种花朵则迥然不同。它的馥郁芳香和娇艳欲滴都是对生命的装饰,而不是生存的条件。只有仁慈才能产生这些不俗的品格。所以我再说一遍,人类在鲜花中寄予了太多的希冀。”

“啊!”福尔摩斯叫道。

他走过长沙发,到开着的窗前,伸手扶起一根耷拉着的玫瑰花枝,欣赏着娇艳欲滴的花簇。在我看来,这还是他性格中一个新的方面,因为我以前还从未见过他对自然物如此热衷。

“这似乎是天方夜谭,因为据我所知,我在世上并没有一个仇敌。但昨晚的遭际再不能得出其他的结论了,那就是有人要谋杀我。”

“谢谢你。我相信,我能从福布斯那里得到些细枝末节。官方非常善于搜集事实,但是他们却不是经常能利用这些事实。啊,多么可爱的玫瑰花啊!”

“请说来一听。”

“啊,我听说是科尔斯特里姆警卫队的。”

你知道,昨晚是我第一次没叫人在房内护理我的情况下睡的。我感觉不错,觉得自己可以不需要护理了。不过我夜晚还是点着灯。啊,大约凌晨两点钟,我正睡眼惺忪,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那声音就像老鼠啮咬木板。于是我躺着静听了一阵,以为就是老鼠。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从窗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惊奇地坐起来,并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开始的声音是有人从两扇窗户缝隙间插进工具撬窗户的声音,第二次是拉开窗闩的声音。

“是属哪一团的?”

“接着平息了十分钟左右,那人好像在观察声响是否把我惊醒了。接着我又听到轻微的吱吱声,窗户被慢慢打开了,由于我的神经已经不像往常一样,我再也忍无可忍了,就从床上跳起来,猛地拉开百叶窗,看见一个人正蛰伏在窗旁。他像闪电般逃窜了,我没能看清他是谁,因为他头上戴着蒙面布,将脸的下半部都蒙住了。我只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手里拿着凶器,看似一把长刀。在他转身逃跑时,我清晰地看到闪耀的刀光。”

“我只知道他原来是一个老兵。”

“这很有意思,”福尔摩斯说道,“请问你后来怎么办了?”

“你很了解看门人吗?”

“我若是身体结实一点儿,一定会越窗去追他。但是那时我只能按铃把全家人叫醒。这就耽误了一点时间,因为铃子装在厨房里,而仆人们又都睡在楼上。不过,我大声喊叫,约瑟夫就来了,他又叫醒了其他人。约瑟夫和马夫在窗外花圃上发现了脚印,但是近来天气异常干燥,他们按照印迹追查到草地,就再也找不到脚印了。然而,在路边的木栅栏上,有一个地方有一些痕迹,他们告诉我说,似乎有人从那儿翻过去,在翻越时把栏杆尖都碰折了。因为我想最好先听取你的意见,所以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当地警察。”

“我什么也没讲过。”

我们的委托人讲述的这段经历,很明显在夏洛克·福尔摩斯身上产生了特别的效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难抑内心的激动,在室内左右徘徊。

“当然,如果你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有关协定的事,那么这些询问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费尔普斯笑着说道,虽然这件险事明显使他受到了些惊吓。

“啊,是的,那里的路径我都告诉过他们。”

“你的确担着一份儿风险,”福尔摩斯说道,“你看能否和我一起到宅院四周去散散步?”

“你的亲友中有知道怎么去办公室的吗?”

“啊,可以,我很乐意去沐浴阳光。约瑟夫也一起去吧。”

“没有。”

“我也去。”哈里森小姐说道。

“你的亲友里没有一个人恰好去探望你吗?”

“恐怕你还是不去为好,”福尔摩斯摇头说道,“我想你最好就待在这里。”

“没有。在我接受命令和执行任务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回沃金。”

姑娘若有所失地坐回原先的位置,尽管如此,她哥哥却加入我们四人行列中,于是我们一同出了门。我们走过草坪来到这位年轻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述,花坪上的确有一些痕迹,可是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了。福尔摩斯俯身看了一会儿,接着就耸了耸肩站起身来。

“比如说,这里的哈里森小姐你也没有告诉吗?”

“我料想没有谁能从这些痕迹上发现什么情况,”他说道,“我们到宅子四周走走看看这所房屋为什么偏偏被盗贼选中。在我看来,这间客厅和餐室的大窗户应该对他更有诱惑力。”

“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从大路上那些窗户可以看得更清楚些。”约瑟夫·哈里森先生提醒说。

“你讲得很明白,”他终于说道,“我需要问的问题已经不多了。可是,有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还要弄清楚。你告诉过什么人你要执行这一项特殊任务吗?”

“啊,对,很明显。但是这里有一道门,他完全可以从这里试一试。它是做何用的?”

由于谈话过久,倦怠至极,病人便斜靠在垫子上,这时护士给他倒了一杯兴奋剂。福尔摩斯头向后仰,双目微闭,坐在那里缄口不语,在一个陌生的人看来,似乎是心力交瘁的样子,不过我知道这表示他正在非常紧张地思索着。

“这是供商人进出的侧门。夜晚肯定是锁上的。”

“你可以想象,当我家里人被按铃从睡梦中惊醒,看到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时的情景。可怜的安妮和我母亲几乎柔肠寸断。费里尔医生刚刚在车站听侦探讲过事情的原委,便把经过对我家人悉数说了一遍,但于事无补。谁都很清楚,我的病短时间内是治不好的,所以约瑟夫就被迫匆忙地搬出了这间心仪的卧室,将它改成了我的病房。福尔摩斯先生,我在这里已经躺了九个多星期,不省人事,神经极度紊乱,若不是哈里森小姐在这里照料,以及医生的关照,我就再无与你们讲话的机会了。安妮小姐白天照看我,另雇一位护士晚上看护我,因为我神经病发作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的头脑渐渐清醒,不过是最近三天的事,我的记忆力才完全恢复。有时我甚至希望它不恢复才好呢。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着手于这件案子的福布斯先生发去一封电报。他来到这里,向我阐明,想尽一切办法,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运用各种手段检查了看门人以及他的妻子,也未能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于是警方又将怀疑目标落到年轻的戈罗特身上,读者应该还记得,戈罗特正是那天晚上下班后在办公室里停留过很长时间的人。实际上,他只有两点可疑之处:一点是他走得很晚,另一点是他的法国姓名。但是,事实上,直到他走以前,我还没有开始抄那份协定;他的祖先是胡格诺派教徒血统,但他在习惯和感情上,像你我一样是英国人的。不管怎么说,也找不出强有力的证据把他牵扯进去。于是这件案子至此就搁浅下来。福尔摩斯先生,我把最后的期望都托付于你。如果你使我失望的话,那么我的荣誉和地位都将永远断送了。”

“你以前受过类似的惊吓吗?”

这时,我才开始对自己的处境有种莫名的恐惧,迄今为止,我只顾行动,根本没顾及深思熟虑。我一直坚信可以马上找到那份协定,因而我根本不敢设想找不到会有什么后果。可是现在既已茫然无措,我就有闲暇来对自己的处境深思熟虑一番了。这实在很可怕。华生可能已告诉你,我在学校时,是一个怯弱而敏感的孩子。我天性就是这样。我想到我舅父和他内阁里的同僚,想到我给他带来的耻辱,给我自己和亲友带来的耻辱,我个人成为这个十分离奇的意外事件的替罪羔羊,又算得了什么呢?重要的是外交利益事关重大,根本不容节外生枝。我算毁了,毫无希望、可耻地毁了。我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想我一定是当众大闹了一场。我只是依稀记得当时有一些同事围着我,费尽口舌安慰我。有一个同事陪我一起乘车到滑铁卢,把我送上去沃金的列车。我相信,当时倘若不是我的邻居费里尔医生也乘这趟火车同行,那位同事会把我送到家为止。这位医生对我照顾得非常悉心周到,也确实多亏他如此关照我,因为我在车站就昏倒过一次,在我到家之前几乎成了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从来没有。”我们的委托人说道。

她于是徒劳地提出抗议,并进行徒劳地抵抗。我们叫来一辆四轮马车,三个人都坐进去。临行前,我们先检查了这间厨房,尤其是厨房里的炉火,看看她是否趁一个人到这儿的时候将文件扔进火里了。但是,一点碎屑或灰烬的痕迹也没有。我们一到苏格兰场,马上把她交付给女搜查员。我十分焦虑,费了好大周折才等到女检查员送来报告,但是报告说没发现文件。

“你房子里有金银餐具或其他招引盗贼的财物吗?”

‘这理由显得十分牵强,’福布斯回答道,‘我们有理由认为你从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重要文件,然后跑到这里处理它。你必须随我们一起到苏格兰场去接受搜查。’

“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我以为你们是旧货商呢,’她说道,‘我们和一个商人有纠葛。’

福尔摩斯双手插进衣袋,以一种未曾有过的粗枝大叶的态度,在房屋四周遛来遛去。

‘喂,喂,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为什么躲避我们?’我的同伴问道。

“顺便问一下,”福尔摩斯对约瑟夫·哈里森说道,“听说你发现一个地方,那个人从那儿翻过栅栏的。我们去看看吧!”

‘怎么,这不是部里的费尔普斯先生么!’她大声说道。

这个矮胖的中年人把我们引到一处,那里有一根被人碰折了木栏杆尖。一小段木头还耷拉着挂在那儿。福尔摩斯把它折断,仔细地查看着。

十分钟后,有人敲门。这时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对此我只能责怪自己。这就是我们没有亲自去开门,而是让那个姑娘去打开门。我们听见她说:‘妈妈,家里来了两个人,正等着要见你。’然后我们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越过过道。福布斯猛地将门推开,我们两个人跑进作为厨房的后屋,可是那女人抢先走进去了。她敌视着我们,后来,突然认出了我,脸上浮现出尤为诧异的表情。

“你认为这是昨晚碰断的吗?这痕迹看起来很旧,对吧?”

这时苏格兰场已接到警报,侦探福布斯先生闻讯立即赶来,全力以赴接过这件案子。我们租了一辆马车,半小时就到了看门人所述的地点。一个年轻女子开了门,她是坦盖太太的长女。她母亲尚未回来,她把我们让进前厅等候。

“哦,似乎是这样。”

我素来不吸烟,我想,只要屋里有一点烟味,我定会闻出来的。但是那里连一点烟味都没有。唯一深信不疑的事实就是那个叫坦盖太太的女人,也就是看门人的妻子,就是从那地方匆忙走出来的,看门人也无法解释这个事实,他只是说他妻子往常这个时间都回家了。警察和我都认为,如果文件的确在那个女人手里,那我们最好趁她没把文件脱手,就把她抓住。

“这儿也没有从栅栏跳到外边去的脚印。不,我看在这儿找不到任何线索,还是回卧室去谈一下吧。”

“啊,在调查这样的案件时,即使有一点烟草气味对我们也是很有价值的。”

珀西·费尔普斯被未来的小舅子搀扶着,走得很慢。福尔摩斯和我快速穿过草坪,回到卧室里开着的窗前,那两人还远远落在后面。

“唉,我们从未想过这一点。”

“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一定要整天守在这里不动。发生任何事情你也不要离开这儿半步。这至关重要。”

“也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吗?”

“福尔摩斯先生,倘若你要我这样做,我一定遵命照办。”姑娘惊奇地说道。

“没有发现此类东西。”

“在你去睡觉前,请从外面锁上屋门,自己拿着钥匙。请答应我照这样去办。”

“这件事的确非同一般。你们接下来又做什么了?我想,你们检查过房间,那位不速之客是否遗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像烟蒂、丢失的手套、发夹或者其他什么小物品?”

“但是珀西呢?”

“那里没有壁炉,仅一个火炉而已。电铃线正在我写字台的右边。无论谁要按铃都必须到我写字台右边去。可是为何罪犯要去按铃呢?这是一个最棘手的疑问。”

“他要和我们一起赶赴伦敦。”“那我待在这里吗?”

“壁炉的情况怎样?”

“这是为了他的缘故。你可以给他很大的帮助。快点!快答应吧!”她很快点了点头,表示答应,这时那两个人恰好走进屋来。

“我们也检查了一遍房间。这房间不可能有暗门,窗户离地面足足有三十英尺。两扇窗户里面都插上插销了。地板上铺了地毯,不可能会有地道门的,天花板是用平常白灰刷成的。我敢用性命担保,不管是谁偷了我的文件,只能经房门逃走。”

“你为什么愁眉紧锁地坐在这里,安妮?”她哥哥高声喊道,“出去晒晒太阳吧!”

“明白了。那么说,即便当晚下着雨,也没有发现脚印,对吗?这一系列事件的确非常有趣。接下来你们又从何着手呢?”

“不,谢谢你,约瑟夫。我有点头痛,这间屋子挺阴凉,这很合我意。”

“你能指出这一点,我很高兴。那时我也想到了。这个杂役女工在看门人房里有个习惯,那就是脱掉靴子,换上布拖鞋。”

“现在你有何打算,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问道。

“那么,那个女人穿着带泥的靴子,约莫在九点钟左右进入室内,怎能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呢?”

“啊,我们不能因为调查这件小事而丢掉主要调查目标。倘若你能和我们一起去伦敦,那就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大约从七点钟开始下的雨。”

“立刻就出发吗?”

“那天晚上雨从未停歇吗?”

“对,你方便的话,越快越好,一小时内怎样?”

“然后我们重返外交部,把楼梯和走廊搜查一遍,可是无功而返。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铺着一种米色漆布,一有脚印便极容易发现。我们检查得非常仔细,可是没发现任何脚印的痕迹。”

“我感觉身体硬朗多了,我真能助你一臂之力吗?”

我想,照他的意见办也并无坏处,我们两人和警察急忙赶过去,看到街上川流不息,人头攒动,来往不绝,每人都想在这阴雨之夜早些回到安身之所,没有一个闲人能告诉我们谁曾经走过。

“非常可能。”

‘布里克斯顿的艾维巷十六号,’他回答道,‘可是你不要让假线索给迷惑了,费尔普斯先生。我们到这条街的另一侧去看能不能打听到些许东西。’

“可能你要我今晚住在伦敦吧?”

‘你住在哪里?’我问道。

“我正想要你这样做。”

但是我一下子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

“那么,假如我那位夤夜之友再来造访,他就会扑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一切悉听安排,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的计划。或许你想让约瑟夫和我们一起去,以便照顾我?”

‘你这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先生,现在每分钟都至关重要,’看门人高声喊道,‘请相信我,这事和我老婆毫无干系,快到这条街的左边去吧。好,你不去我去。’说着,他就向另一边跑去了。

“啊,不用了,你知道我的朋友华生是医生,他会照顾你的。如果你答应这样做的话,那我们就在这里享用午餐,饭后三人一起进城。”

‘是的,不超过五分钟。’

一切都照他的建议安排妥当了,只有哈里森小姐按照福尔摩斯的意见,找了个托词留在这间卧室里。我想象不出我的朋友究竟玩的什么花招,除非他想让那位姑娘离开费尔普斯,费尔普斯正因为已经恢复了健康并期望参加行动,兴高采烈地和我们一起在餐室共享午餐。但是,福尔摩斯还有一件更使我们大为吃惊的事,因为他在陪同我们到车站并送我们上车以后,慢条斯理地说,他不打算离开沃金了。

‘不到五分钟吗?’

“在我走之前,有一两件小事我必须弄清楚。”他说道,“费尔普斯先生,你不在这里,在一定程度上对我反而更有利。华生,你们到伦敦以后,你一定要答应我,立刻和我们的朋友一同乘车到贝克街去,直到我再看到你们为止。好在你们两人是老同学,一定有许多事可以谈。今晚费尔普斯先生可以在我那间卧室住下。我明天早晨搭八点钟的火车到滑铁卢车站,还来得及和你们一起共进早餐。”

‘啊,没有几分钟。’

“但是我们在伦敦进行调查的事怎么办呢?”费尔普斯沮丧地问道。

‘这有多久了?’

“我们可以明天来做这些事。我想我现在待在这里非常有必要。”

‘我不清楚,先生,我只知道她从这里经过,但是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注视她。不过看起来她似乎步履匆匆。’

“你回布里尔布雷去后可以跟他们说,我想明天晚上回去。”我们的火车正要离开月台时,费尔普斯喊道。

‘那个女人是朝哪边走的?’

“我基本上不想回布里尔布雷去。”福尔摩斯答道,在我们的火车离站时,他向我们兴高采烈地挥手致意。

但是我并不相信,而他企图把我引开,反而更使我添了几分怀疑。

费尔普斯和我一路上都在谈论这件事,但是没有谁能对他这个新行动想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

‘如此说来,这个小偷一定是从左拐角逃窜了。’这个家伙拽着我的袖子叫道。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夜盗窃案的线索,倘若真有盗贼的话。对于我自己来说,我相信那绝非仅是一个普通的盗贼而已。”

‘再也没有了。’

“那么,你自己有什么意见呢?”

‘哎,那是我老伴,’看门人高声喊道,‘再没有其他人过去吗?’

“说实话,不管你是否将其归结为我的神经脆弱,但是我坚信,在我周围正进行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政治阴谋,并且由于某种我难以理解的因素,这些阴谋家想谋害我的性命。这听来近乎夸张和荒谬,但是请考虑一下事实吧!为何盗贼竟想撬开无物可偷的卧室的窗户?他又为何手中拿着把长刀呢?”

‘先生,我在这里站了一刻钟,’警察说道,‘这段时间只有一个人经过,是一个老妇人,高个子,披着一条佩兹利披巾。’

“你确定那不是用来撬门的撬棍吗?”

‘发生了盗窃案,’我喘着粗气说道,‘外交部一份极为重要的文件被人偷走了。有人从这条路走过吗?’

“啊,不,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闪亮的刀光。”

在这个黑黢黢的夜晚,天上飘洒着无边的细雨,查尔斯街空空如也,可是,街尽头的白厅路上却一如既往地车水马龙。我们连帽子也没戴,就沿人行道奔去,在右手拐角处,看到一个警察站伫立在夜雨中。

“但到底是何种原因会使人怀有这样的深仇来袭击你呢?”

“这一点尤为重要。”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标记在他的衬衫袖口上。

“啊,这就是症结所在。”

“看门人见我脸色顿时苍白,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就跟着我上楼来。我俩沿走廊奔向通往查尔斯街的很陡的楼梯,楼底下的旁门关着,并没有上锁。我们推开门便冲出去。我记得下楼时异常清晰地听到邻近的钟敲了三下,正是九点三刻。”

“好,如果福尔摩斯也这样认为,那么这就足以说明他此举的原因。对吗?假设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能抓住那个昨夜要挟过你的人,那他就朝找到偷走海军协定的人这个目标迈进了一大步。倘若设想你有两个仇人,一个偷了你的东西,另一个来威胁你的生命,那未免要贻笑大方了。”

“谢谢了,请继续往下说吧。”

“但是福尔摩斯说他不回布里尔布雷去。”

“绝对不可能。不管是室内还是走廊,连一只老鼠也藏不住,更别说藏人。”

“我了解他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工夫了,”我说道,“我还从未见过他在没有充足理由的情况下就去做什么事情。”

“你想,他会不会自始至终藏在室内,或藏在走廊里呢?你不是说走廊灯光很昏暗吗?”

说到这里,我们便转向了其他话题。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一天真可谓心力交瘁。费尔普斯久病之后仍然虚弱,他的遭遇使他更易于激怒,惶恐不安。我尽力讲一些我在阿富汗、印度的往事,讲一些社会问题,讲一些能替他排忧解闷的事,以取悦于他,但那几乎是徒劳。他总是念念不忘那份丢失的协定,他激动着,揣测着,思忖着,想知道福尔摩斯正在做什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正在采取什么措施,明天早晨我们又会听到什么消息。暮色四合之后,他的激动转化成异常的痛苦。

“我马上想到盗贼必定是从旁门上楼的。如果他从正门上楼,那我肯定会碰上他。”

“你很信赖福尔摩斯吗?”

福尔摩斯笔直地坐在椅上,搓着双手。看得出来,这件案子引起了他的兴趣。“请原谅,那时你是怎么做的呢?”他呢喃道。

“我亲眼目睹他办过很多出色的案子。”

“我的心霎时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一样,如此说来,一定有人在我办公室,而我那份价值连城的协定就放在桌子上。我疯一般朝楼梯走廊奔去,走廊里空空如也,福尔摩斯先生,屋内也不见人影。一切和我离开时毫无二致,只是交给我保管的那份文件原本,被人从我的桌子上拿走了,只有手抄本留在那里。”

“但是他还从未侦破过像这样毫无头绪的案子吧?”

‘是在你办公室按的电铃。’

“啊,不,我知道他侦破过线索比这件还少的案子。”

‘按铃!’我叫道,‘按什么铃?’

“但不是关系如此重大的案子吧?”

‘既然你在这里,先生,那么是谁在按铃呢?’他问道。

“这我倒不清楚。但我的确知道,他曾替欧洲三家王室处理过极其重要的案子。”

‘我正在煮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先生。’他望着我,又抬头望着仍在振动着的电铃,脸上露出更加惊异的表情。

“不过你很了解他,华生。他是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物,我永远也不知道如何去理解他。你认为他有成功的希望吗?你认为他打算侦破这件案子吗?”

‘我来看看咖啡煮好了没有。’

“他没有说只言片语。”

‘费尔普斯先生!’他疑惑不解地望着我说道。

“这不是个好征兆。”

请您注意,现在说到重要的地方了。我走下楼梯,进入大厅,发现看门人正在门房里酣睡,咖啡壶在酒精灯上早已沸腾,咖啡都溢到地板上了,我拿下壶,熄灭了酒精灯,伸手正要去推醒那个仍在呼呼大睡的人,突然间他头顶上铃声大振,他马上惊醒过来。

“恰恰相反。我曾经注意到,他失去线索的时候,总是这样说。在他查到一点线索而又没有十足把握时,他就显得特别沉默寡言。现在,我亲爱的朋友,为这事使自己心神不宁,根本于事无补,我劝你快上床安睡,不管明早等待我们的消息是好是坏,我们都该精神饱满地去处理。”

“谢谢,你所讲述的我认为自己完全听懂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我终于说服我的同伴接受了我的忠告,但从他激动的神态看出,他是不可能睡着了。的确,他的情绪也影响了我,我自己也在床上辗转了半夜,难以入眠,仔细盘算这个古怪的问题,作了无数的推论,一个比一个更难成立。福尔摩斯为什么留在沃金呢?为何他要哈里森小姐整天留在病房里呢?为何他如此小心翼翼,不让布里尔布雷的人知道他打算留在他们附近呢?我殚精竭虑地寻求符合这一切事实的答案,最后才慢慢入眠。

“我又抄了两条,更加感觉昏然欲睡,便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徘徊,伸展一下双腿。不知为何咖啡还没有送来,我便打开门,顺走廊走过去探视一番。从我抄写文件的房间出来就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光线昏暗,是我办公室仅有的出口。走廊的尽头是一条转弯的楼梯,看门人的小门房就位于楼梯下面的过道旁边。楼梯的中间有一个小平台,通到这个平台还另有一个走廊,与楼梯在平台处呈T字形。这第二条走廊尽头有一段楼梯通向旁门,专供仆役使用,也是职员们从查尔斯街进入本楼的捷径。这就是那个地方的粗略的方位图。”

我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七点钟,便立刻起身赶到费尔普斯房里,发现他脸色憔悴,一定是彻夜未眠。他的第一句话就问福尔摩斯是否已经回来。

令我惊讶的是,应声而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体型高大、面容干瘪的老婆子,系着一条围裙。她解释说:她是看门人的妻子,在这里打杂役,我就叫她去煮咖啡。

“既然他答应来,”我说道,“就一定会准时来。”

这份文件很冗长,包括二十六项条文,用法文写成。我迅速抄写,但是到九点钟才抄了九条,看来,我想赶十一点火车没有任何希望了。由于整日的劳作加之晚餐没有吃好,我感到昏昏欲睡、头脑迟钝,想喝杯咖啡来提提神。楼下有一个小门房,按惯例,整晚都有一个看门人守在那里,给每一个加夜班的职员用酒精灯烧咖啡。所以,我就按铃叫他过来。

我的话果然不错,刚过八点,一辆马车疾驰到门前,我的朋友从车上跳下来。我们站在窗前,看到他左手缠着绷带,脸色严肃而苍白。他走进宅内,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来到楼上。

我一看这份协定,立即发觉它确实非同一般,舅父的话一点也未言过其实。无须细看,我就可以说,它规定了大不列颠王国对三国同盟的立场,它同时也预定了一旦法国海军在地中海对意大利海军占绝对优势时,英国要采取的对策。协定涉及的都是海军方面的问题。协定最后是协商双方高级官员的签署。我走马观花地看过之后,就坐下来动手抄写。

“他似乎精疲力竭了。”费尔普斯喊道。我必须承认他说得对。“毕竟,”我说道,“这件案子的线索或许还是在城里。”

我完全按照他的吩咐去办理的,等待其他几个职员离开。只有一个叫查尔斯·戈罗特的还有一点公事没有办完。于是我就出去吃晚餐,让他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里。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我急于将这件公事赶出来,因为我知道约瑟夫(刚才你们见过的哈里森先生)正在城里,要乘十一点钟的火车到沃金去,我也想尽量赶上这趟火车。

费尔普斯低吟了一声。

“谢谢,”福尔摩斯闭上双眼说道,“请接着往下讲吧。”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道,“可是我对他的回来寄予了厚望啊。不过他的手昨天并没有像这样缠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舅父说话声音向来很低,我几乎没说话。”

“福尔摩斯,你受伤了吗?”我的朋友走进屋内时,我问道。

“说话声音不高吗?”

“唉,这不过是由于我笨手笨脚,擦伤了点皮,”他一面点头向我们问候,一面回答道,“费尔普斯先生,你这件案子,同我所有过去办理过的案子相比,确实是最令人费解的。”

“对,差不多在正中间。”

“我怕你这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是在房子中间谈话吗?”

“这是一次非常奇异的经历。”

“有三十平方英尺。”

“你手上的绷带就说明你曾经历过险境,”我说道,“能否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是在一个大房间里吗?”

“等吃过早餐再说吧,亲爱的华生。别忘了今天早晨我从萨里赶了三十英里路。大概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还没有音讯吧?好了,好了,我们不能指望一切都水到渠成。”

“一点不错。”

餐桌已经准备好了,我刚要按铃,赫德森太太就把茶点和咖啡送来了。几分钟以后,她又送上三份早餐,我们一起就座,福尔摩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好奇地望着,费尔普斯则沉郁寡欢、垂头丧气。

“对不起,请等一下,”福尔摩斯说道,“谈这话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吗?”

“赫德森太太很善于应对这种场合,”福尔摩斯将一盘咖喱鸡的盖子打开说道,“她会做的菜很有限,但是像苏格兰女人一样,这份早餐很有创意。华生,你那是什么菜?”

“我拿了这份文件,就……”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

‘那么,把协定拿去锁到你的保险柜里。但我应当嘱咐你:在别人下班后,你可以自己待在办公室里,以便不慌不忙地抄写副本,而不用担心被别人偷窥。抄好后再把原件和抄本一起锁到保险柜里,明天早晨全都交给我。’

“太好了!费尔普斯先生,你喜欢吃什么,咖喱鸡还是火腿蛋?要不然,就请你自己慢用了。”

‘有的,先生。’

“谢谢你,我什么也不想吃。”费尔普斯说道。

‘你办公室里有保险柜吗?’

“啊,来吧!请吃一点你面前那一份。”

他从写字台里拿出一个灰色的纸卷说道:这是英国和意大利签订的秘密协定的原件,令人遗憾的是,报上已经披露了一些传闻。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泄露任何消息出去。法国和俄国大使馆正不惜花费巨资来探听这些文件的内容。要不是急需一份抄本,我绝不会从我的写字台里将它拿出来。

“谢谢你,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吃。”

约莫十个星期以前,更准确地说是在五月二十三日,他把我叫到他的私人办公室里,先是对我工作赞不绝口,然后告诉我,要我执行一件新的重要任务。

“好,那么,”福尔摩斯调皮地眨了眨眼说道,“我想你不会拒绝我的一番好意吧?”

华生可能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在外交部任职,凭借我舅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关系,我很快就要官居要职了。我舅父担任本届政府的外交大臣,他将一些重要任务交付于我,我总是不负重托,终于赢得了他对我才能和智慧的充分信任。

费尔普斯打开盖子,他刚一揭开,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脸色苍白得像菜盘,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盘内。原来盘内放着一个蓝灰色小纸卷。他一把抓起来,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然后把纸卷按在胸前,高兴得尖叫起来,在室内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起来,然后倒在一张扶手椅中,由于过于兴奋而虚弱不堪,精疲力竭。我们只好给他灌了一点白兰地,不至让他昏厥过去。

“我不想浪费你们的时间,”珀西从沙发上坐起来说道,所以还是直奔主题吧。我曾经是一个快乐且有所成就的人,福尔摩斯先生,而且就要结婚了。但是那件突如其来的横祸将我一生的前程毁于一旦。

“好啦!好啦!”福尔摩斯轻轻拍着费尔普斯的肩膀,安慰他说,“像这样突然把它放到你面前,的确是太糟糕了,不过华生会告诉你,我喜欢如此富于戏剧性的事情。”

我言简意赅地给他们介绍了一番,两人一起坐了下来。那个健壮的中年人离开了,但是他妹妹的手被病人拉着,只好留在室内。她是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女子,身材略嫌矮胖,显得不是很匀称,但她有美丽的橄榄色脸庞,一双乌黑的意大利人的大眼睛,一头乌云般的黑发。在她艳丽容貌的衬托下,她伴侣那苍白的面孔越发显得孱弱而憔悴。

费尔普斯抓着福尔摩斯的手狂吻。

“你好!华生,”珀西亲热地说道,“你留着胡须,简直认不出你了。我敢说你也不一定能认识我了。我想,这位就是你那位鼎鼎有名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上帝保佑你!”他大声喊道,“你挽救了我的荣誉。”

珀西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好啦,你知道,这也关系着我自己的声誉,”福尔摩斯说道,“我应该请你放心,我办案失败,和你受托失信一样,都是糟糕透顶的。”

“需要我离开吗,珀西?”她问道。

费尔普斯把这份珍贵文件揣进他上衣里面贴身的口袋。

我们要去的珀西的房间和会客室都在一层楼上。这房间布置得既像起居室,又像卧室,满堂摆着鲜花,显得格外有风情。一个面如土色、身体虚弱的年轻人躺在长沙发上。沙发靠近窗户,浓郁的花香和初夏沁人心脾的空气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一个女人坐在他身边,我们进屋时,她站起身来。

夏洛克·福尔摩斯喝完一杯咖啡,又把火腿蛋吃完,然后站起身来,点上烟斗,静静地坐到椅子上。

“你肯定是看到我项链坠上的姓名花押字首‘JH’了。”他说道,“我一时还以为你有什么独门绝技呢。我叫约瑟夫·哈里森,因为珀西就要和我的妹妹安妮完婚,所以至少我也可以算是他的一个姻亲吧。你们可以在珀西室内见到我妹妹,两个月来她不辞劳苦地照料他。我们最好现在就进去,我很清楚珀西是多么急切地想见到你们。”

“先讲讲我做了些什么,后来又是如何着手去做的。”福尔摩斯说道,从车站和你们分手后,我就悠闲地徒步而行,途经风光旖旎的萨里风景区,来到一个名叫里普利的小村落,在小客店里吃过茶点,然后灌满水壶,口袋里装了一块夹心面包,做好了一切准备。直等到傍晚时分,我才又返回沃金,当我来到布里尔布雷旁边的公路时,已日薄西山了。

我们的新朋友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他头一低,开始大笑了起来。

“嗯,我一直等到公路上了无人迹——我想,那条公路上行人本来就不太多——于是我越过栅栏,来到屋后宅地。”

“我们还不知道案子的具体情况,”福尔摩斯说道,“我看你不是他们家里的人吧?”

“那大门都是日夜开着的啊。”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十分欢迎你们的光临,”他和我们握了握手说道,“珀西整整一个早晨都在询问你们的消息。啊,我那可怜的老朋友,他哪怕一根救命稻草都不会放过的!他的父母要我来迎候你们,因为他们一提到这件事就感到特别痛苦。”

不错,可是我尤其热衷于这么做。我选择了长着三棵枞树的地方,藏身于树荫下,我走过去,不让屋子里人发现我。我蛰伏在旁边的灌木丛中,我裤子膝盖处磨破了能证明,我是从一棵树匍匐前进到另一棵的,一直爬到你卧室窗户对面的那丛杜鹃花旁边。我在那儿蹲下来,静观其变。

非常幸运,我们碰巧在滑铁卢车站赶上了早班火车,一个小时不到,我们已来到沃金的冷杉和石楠树丛中。原来,布里尔布雷是坐落在一片辽阔土地上的一所孤零零的大宅邸,从车站步行走到那儿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们递过名片,被带到一间装饰别致的客厅里,过了几分钟,一个相当健壮的人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虽然他年龄已接近四十岁,但双颊泛红,目光矍铄,仍然给人一种纯真无邪的顽童的印象。

“你房里的窗帘还没有放下,我可以望见哈里森小姐坐在桌旁看书。她合上书关牢百叶窗退出卧室时,已是十点一刻了。我清晰地听到她关门及用钥匙锁门的声音。”

“不,是女人写的,而且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重要的是,你看,从调查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你的委托人和一个人关系甚密,无论从哪方面看,那个人都具有异乎寻常的性格。现在我已对这件案子产生了兴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动身前往沃金,去看看那位遭遇这种不幸的外交官和根据他的口述代写这封信的女人。”

“钥匙?”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肯定是男人写的。”我大声说道。

对,我事先嘱咐过哈里森小姐,在她就寝时,从你的卧室外面将门锁上,并且亲自拿着钥匙。她严谨地执行了我的各项命令,要是没有她的合作,可以肯定,你是找不到你上衣口袋中的那份文件的,后来她走开了,灯也熄灭了,我仍旧蹲在杜鹃花丛中。

“的确,那是女人写的。”

“夜空甚美,但守株待兔之事仍然令人生厌。当然,那种兴奋的心情,就如同坐收渔翁之利一样。不过,等了很久,华生,几乎就像我们在调查‘斑点带子案’那个小问题时,在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等候的时间一样长。沃金教堂的钟声一刻接一刻地敲响,我不停地想,也许不会有事发生了。可是,在凌晨两点钟左右,我突然听到拉开门闩和钥匙转动的响声。顷刻间,供奴仆出入的门开了,约瑟夫·哈里森先生在月光下走了出来。”

“这笔迹不是他的。”

“约瑟夫?!”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不过笔迹倒非常值得注意。”

他光着头,但是肩上披着一件黑斗篷,以便遇到紧急情况时,可以立即把脸蒙上。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墙壁阴影下,紧挨窗户,用一把长薄片刀插入窗框,拨开窗闩。然后他撬开窗户,又把刀子插进百叶窗缝中,打开了百叶窗。

“几乎什么也没说。”我说道。

从藏身的地方我可以对室内情况及他的举动一览无余。他点燃壁炉台上的两支蜡烛,动手卷起门旁地毯的一角。然后弯腰取下一块小方木板,那是供管道工修理煤气管道接头时用的。这块木板盖着T字形煤气管接头,有条管子通往楼下厨房,做厨房供煤气之用。约瑟夫从这一隐蔽之处取出一小卷纸来,重新盖好木板,又铺平地毯,吹灭了蜡烛,我正站在窗外守候他,于是他一下子就撞入了我怀里。

福尔摩斯把信交还给我时说道。

“啊,约瑟夫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狠毒得多!他拿刀朝我扑来,我不得不再次抓住他,在我制伏他之前,我指节上被刀划伤了。我们激战结束后,他由于仅能用一只眼看人,看起来极像个凶犯,但是他听从我的告诫,交出了文件。我拿到文件,便放他走了。不过我今早给福布斯发了一份电报,将详情都告诉他了。倘若他动作麻利,能抓住他要缉拿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如我所料,他赶到那里时人已经逃走了,那对政府来说极为有利。我想,首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其次,珀西·费尔普斯先生都宁愿这件案子不经过警罪法庭审理更好。”

“这信没有向我们说明多少情况,对吗?”

“我的天啊!”我们的委托人低吟道,“请告诉我,莫非在我极其痛楚的十个星期中,这份失窃文件自始至终都和我一起在那间屋子里吗?”

我将信递给他,他聚精会神地读起来。

“正是如此。”

“一件普普通通的凶杀案,”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给我带来的案子会异常有趣。华生,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出了什么事呢?”

“那么约瑟夫!约瑟夫是一个匪徒和盗贼了?”

他转身朝书桌走去,草草地写了几份电报,将它们交给了小听差,然后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曲起双膝,双手紧抱住瘦而修长的小腿。

“哎!恐怕约瑟夫是一个比他外表看起来更阴险、更危险的人物。从他今早对我所说的话来揣测,我断定他在股票交易中赔了老本,出于想时来运转,他什么坏事都准备去干。作为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一有机会,他既不顾他妹妹的幸福,也不会顾及你的声誉。”

“嘿!果然在我预料之中!”他高喊道,“华生,我立刻就可以听任你指示了。你到波斯拖鞋里去拿烟叶。”

珀西·费尔普斯坐回他的椅子中。

他将纸浸入试管,马上变成了深而混浊的暗红色。

“我的头都昏了,”他说道,“你的话使我更加如坠云里雾里。”

“你来得正巧,华生,”福尔摩斯说道,“倘若这张纸仍然呈蓝色,那么就一切正常。要是它变成了红色,那溶液就能令人毙命。”

“你这件案子最大的困难,”福尔摩斯说教似的指出,“就在于线索太多。毫不相干的迹象遮掩住了极其重要的线索。我们面前的事实繁杂,只能从中筛选出必要的,按顺序把它们串连起来,以便重视这一系列怪事的每个环节。我开始对约瑟夫产生怀疑的依据是,你曾打算在失窃的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回家,我顺理成章地想到他定会来找你,因为他对外交部很熟悉,又是顺道。后来我听你说有人急于潜入那间卧室。我想,只有约瑟夫才有把东西藏在那间卧室的可能性,因为你对我们说过你那天和医生一起回到卧室时,是怎么让约瑟夫搬出卧室的。到那时我的怀疑就得到证实了。特别是头一夜没有人陪你住,就有人企图潜入室内,这说明这位不速之客对房内的情况极为谙熟。”

福尔摩斯身穿睡衣坐在靠墙的桌子旁边,正专心致志地做化学试验。一个曲形大蒸馏瓶,在本生灯红通通的火焰上猛烈地沸腾着,蒸馏水滴入一个容积为两升的容具中。我走进来时,我的朋友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我看出他的试验一定至关重要,便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等候着。他看看这个瓶子,查查那个瓶子,用玻璃吸管从每个瓶子里吸出几滴液体,然后拿出一个试管溶液放到桌上。他右手拿着一张石蕊试纸。

“我真是一叶障目啊!”

我看到这封信大为震动,他再三邀请福尔摩斯前往,让人怜悯,我深受感动。即便此事阻力再大,我也要想方设法去做。不过我当然清楚福尔摩斯很喜欢充分展示他的技能,只要他的委托人信任他,他总是随时乐意帮助他人。妻子和我达成共识: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福尔摩斯,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于是,早餐后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又回到了贝克街原来的住处。

据我之前对他们的分析,情况是这样的:约瑟夫·哈里森从通向查尔斯街的那个旁门进入外交部,由于他轻车熟路,所以在你离开办公室时,他直接闯进去,发现那里空无一人,马上就按起电铃来,正当按铃之时,一眼看到桌上的文件。只一眨眼的工夫,他觉得现在是不可多得的时机,可以得到一份极有价值的国家文件,他立即将它揣到口袋里匆匆离去。正如你所回忆的那样,过了几分钟,打盹刚醒的看门人才提醒你注意铃声,这一点时间足够让盗贼逃脱了。

你的老校友珀西·费尔普斯

“他乘坐第一班车回到了沃金,检查了赃物,确定它极具价值,便把那份协定藏到他认为很安全的地方,企图一两天内取出,送到法国大使馆或他认为可以高价出售的任何地方。但是你突然返回家中,他措手不及,被迫从那间卧室搬了出来。从那之后,屋里一直至少有两个人在,使他再也无法将他的‘珍宝’取出。这种情况使他急得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过他终于看到了机会。他设法潜入室内,但是你没有睡得很沉,这就挫败了他的计划。你或许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没有服用平常吃的那种药。”

毫无必要把这可怕事件的详情写给你。要是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可以把这一切口述给你听。我已经患了九个星期的神经错乱,现在刚刚恢复,身体依然十分虚弱。你看能否邀请你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前来看我?虽然当局对我说,对此事再也爱莫能助了,但我仍然愿意听听福尔摩斯先生对本案的意见。请你邀他一定尽快前来。我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度日如年。请你向他说清楚,我没有及时请教于他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敬慕他的俊才,而是因为我大祸临头,神志不清。而今我头脑已恢复正常,但怕旧病重发,不敢坠入往事前尘。我现在非常虚弱,你可以看得出来,我不得不口述,请人代笔。请一定邀请福尔摩斯先生前来。

“我记得。”

我坚信你能回忆起“蝌蚪”费尔普斯来,那时我在五年级,你在三年级。大概你也曾听说我凭借舅父之力,在外交部谋到一个不错的差事,备受信任和崇敬。但一件可怕的灾难从天而降,美好的未来因此被毁掉了。

“我想,他定是在那药里做了手脚,因此他相信你一定会毫无察觉。当然,我很清楚,无论何时,只要他觉得能毫无危险地重新再干,他还是要如法炮制的。你离开卧室自然是他求之不得的。我让哈里森小姐整天待在屋里,目的是使他不能趁我们不在时先下手。我一方面使他产生没有危险的错觉,一方面,正如刚才所说,监视着卧室内的动静。我当然确定文件就藏在卧室里,但我不愿拆开所有的地板和壁脚去搜寻它。因此,我让他自己从隐藏之处将东西取出来,这就省了我许多麻烦。还有哪些地方我没有讲清楚吗?”

亲爱的华生:

“第一次他本来可以从门里进去,为什么偏要撬窗户呢?”我问道。

沃金,布里尔布雷

“从门里他要绕过七间卧室,而从窗户他却可以毫不费力地跳进草坪。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学生时代,我同一位名叫珀西·费尔普斯的少年交往尤为密切。我们几乎是同龄,但他比我高两届。他才华横溢,获得过学校颁发的所有奖励,由于成绩斐然,毕业时获得了奖学金,进入剑桥大学继续深造。我记得,他颇有几家尊贵的亲戚,甚至还在孩童时代在一起玩耍时,就对他舅舅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有所耳闻——他是一位著名的保守党政客。这些显贵的亲戚却并没有让他在学校捞着好处。相反,我们在运动场上处处戏谑他,以用玩具铁环碰他的小腿骨为乐。不过他走上社会以后,情形就有天壤之别了。我模模糊糊地听说他凭借自己的才能和有权势的亲戚,在外交部谋得一个不错的差事,以后他在我记忆里消失了,直到接到下面这封信才又记起他来:

“你不认为,”费尔普斯问道,“他有什么作案的企图吗?那把刀子只能做凶器用啊。”

我婚后那一年的七月将永驻我记忆深处,因为很幸运,我能与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起侦破了三起重大案件,并揣摩了他的思维方式。我在日记中记载的案名是:“第二块血迹”“海军协定”和“懈怠的船长”。但由于其中的第一个案件事关重大,并且涉及王亲显贵,以致多年不能向世人公布。然而,在福尔摩斯处理的案件中,再没有比此案更能清楚地展示他的推理方式的价值,并给合作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的了。至今我还保留着一份完好无损的谈话记录,这是福尔摩斯向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和格丹斯克的著名专家弗里茨·冯沃尔鲍叙述案情真相的谈话。他们两位曾在这个案子上耗费过太多的精力,结果证明他们所弄的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但要想发表此案,恐怕还要等到下一个世纪。因此,如今我打算把日记中记录的第二个案件发表出来,这件案子在一段时期内也关系到国家的重大利益,其中一些案情更突出了它与众不同的性质。

“或许是这样,”福尔摩斯耸耸肩回答道,“我只能肯定地说,约瑟夫·哈里森先生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