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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5 赖盖特之谜

“华生会告诉你们,我刚刚大病初愈。”福尔摩斯解释道,“这种神经痛很容易突然发作。”

我那可怜的朋友的脸上,突然露出十分可怖的表情。他的两眼直往上翻,痛得脸都变了形。他忍不住哼了一声,脸朝下坠倒在地上。他突然发病,又如此剧烈,我们被吓了一跳。我们匆匆忙忙将他抬到厨房里,让他躺在一把大椅子上。他费力地呼吸了一会儿,终于又站了起来,为自己身体虚弱而感到羞愧和歉疚。

“要不要用我的马车把你送回家去?”老坎宁安问道。

“只有一个线索,”警官回答道,“我们认为,只要我们能找到……天哪!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唉,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里,有一点我还想弄清楚。我们能够很容易就查清事实的。”

“这对你是很必要的,”亚历克·坎宁安说道,“哦,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线索。”

“是什么问题呢?”

“啊,你必须给我们一些时间。”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

“啊,在我看来,可怜的威廉的到来,极有可能不是在盗贼进屋之前,而在盗贼进屋之后。看来你们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虽然门打开了,强盗却没有进屋。”

“还在调查这件事吗?”他对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们伦敦人是不会失败的。但你好像还不能很快结案。”

“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坎宁安先生严肃地说道,“嗯,我的儿子亚历克还没有睡,假使有人走动,他肯定能够听到。”

福尔摩斯正说着,有两个人绕过屋角,走上了花园的小径。一个年龄较大,脸色板滞,面部布满皱褶,眼里满是忧郁;另外一个是打扮得很靓丽的年轻人,他表情轻松,满面笑容,衣着华丽,与此案件形成奇异的反差。

“他那时坐在什么地方?”

“请将门打开,警官,”福尔摩斯说道,“嗯,小坎宁安先生就是站在楼梯上看到那两个人厮打的,两人厮打的地点就是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老坎宁安先生就是在左起第二扇窗户旁,看到那个家伙刚刚逃到矮树丛左侧的。他儿子也是这么说的。他们两个人都提到过矮树丛。后来亚历克先生跑出来,蹲在受伤者身边。你们看,这儿地面十分坚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那时正坐在更衣室里吸烟。”

我们走过被害者住的小屋,走上一条两旁橡树林立的大道,来到一所华丽的安妮女王时代的古宅,门楣上刻着马尔博罗60的日期。福尔摩斯和警官领着我们逛了一圈,然后我们来到旁门前。门外就是花园,花园的篱笆外面是大路。一个警察站在厨房门边。

“哪一扇窗子是更衣室的?”

“好极了!”福尔摩斯拍了拍警官的背,大声说道,“你已经见过邮差了。很高兴和你一起侦察。好,这就是那间仆人住房,如果你愿意进来,上校,我就把犯罪现场指给你看。”

“左边最后一扇窗子,紧挨着我父亲卧室的那扇。”

“我已经查问过了,”警官说道,“昨天下午,威廉从邮局接到一封信。信封已经被他毁掉了。”

“那你们两个房间的灯想必都亮着了?”

“啊,啊,这是值得深思熟虑的。而且还有另外一点也十分明显。这张便条是给威廉的。写便条的人是不会亲自交给他的,否则的话,他当然可以将内容亲口向他说了。那么,是谁把便条带给死者的呢?或者是通过邮局寄来的?”

“是的。”

“是的,可是我们在抓获罪犯之前,怎样才能从罪犯的口袋里得到它呢?”

“现在有几点奇怪的地方,”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一个盗贼,而且是一个很有经验的盗贼,一看灯光就知道这一家有两个人还未睡,却有意闯进屋里去,这难道不奇怪吗?”

“它是从死者手中撕去的。为何有人那么迫切地要得到它呢?因为它可以证明他的罪行。撕下以后他又如何销毁它呢?他将它塞进口袋,很可能没有注意到有一角纸片还留在死者手里。倘若我们能够得到撕走的那片纸,显然对我们解开这个谜团大有裨益。”

“他一定是一个冷静镇定的老手。”

“我对地面进行了仔细地检查,希望能找到它。”警官说道。

“啊,当然了,要不是这个案子离奇,我们也就不会来向你请教了,”亚历克先生说道,“不过,你说在威廉抓住盗贼以前,盗贼已经闯入了这间屋子,我认为这种看法简直谬不可言。屋子不是没有被搞乱,也没有发现丢失东西吗?”

“这的确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写这张便条的人,就是要威廉·柯万在那个时间起床的人。但这张纸的另一部分在哪里呢?”

“那要看是什么东西了,”福尔摩斯说道,“你不要忘记,我们是跟这样一个很不简单的强盗打交道,看来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案。你瞧,他从阿克顿家拿去的那些古怪东西,都是些什么呢?一个团线,一方镇纸,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其他琐碎东西。”

“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福尔摩斯先生。”

“好了,我们一切都交给你了,福尔摩斯先生,”老坎宁安说道,“一切听凭你或警官的吩咐。”

“结果就是我坚信这是一次很奇特的犯罪行为。或许我们眼下这次访问可以使它能更明朗一些。警官,我想我们两个人都认为,死者手中的这张纸片上面所写的时间,正是他死去的时间,这一点尤为重要。”

“首先,”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请你自己出一个赏价,因为官方要同意这笔款子,可能就要等一段时间,再说这些事情也不可能立即就能办。我已经草拟好了,如果你同意的话,就请你签字。我想,五十镑绰绰有余了。”

“那么,你调查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呢?”

“我愿出五百镑。”治安官接过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那张纸和铅笔说道。

“后来我们又探望了那个可怜人的母亲。但是她年老体弱,我们从她那里未能得到任何信息。”

“但是,这不完全对。”他看了一下底稿,又补充了一句,“我写得太仓促了。”

“那肯定了。”

“你看你开头写的:‘鉴于星期二凌晨零点三刻发生了一次抢劫未遂案’等等。实际上,是发生在十一点三刻。”

“啊,还是对每件事都核实一下最好。我们的侦察并不是毫无用处的。后来我们会见了坎宁安先生和他的儿子,他们能够指出凶手逃跑时越过花园篱笆的确切地点。这点至关重要。”

我看到出了这个纰漏很难过,因为我知道,福尔摩斯对这类疏忽总是感到十分难堪。他的特长就是把事实搞得很准确。可是他最近的病把他折腾得喘不过气来,眼前这件小事,也足以向我表明,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到康复的程度。很明显,他感到很尴尬。警官扬了扬眉毛,亚历克·坎宁安则哈哈大笑起来。那个老绅士马上纠正了写错的地方,并将这张纸还给了福尔摩斯。

“那么,你对这有什么怀疑吗?”

“尽快送去付印吧,”老坎宁安说道,“我认为你的想法是真知灼见。”福尔摩斯却异常谨慎地把这张纸收起来,夹在他的记事本里。“现在,”他说道,“我们最好一起仔细检查一下这个宅院,弄清楚这个古怪的盗贼是否真的没有偷走任何东西。”

“啊,我们看到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东西。我们边走边谈吧,我将我们做的事都告诉你们。首先,我们看到了那具不幸的尸体。他的确像警官说的那样,死于枪伤。”

在进屋之前,福尔摩斯仔细检查了那扇损坏了的门。很显然,那是用一把凿子或一把坚固的小刀插进去,并将锁撬开的。我们可以看到利器插进去后在木头上残留的痕迹。

“有什么成果吗?”

“那么,你们不用门闩吗?”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我和警官一起检查了作案现场。”

“我们一贯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我知道,你已经去过犯罪现场了。”上校说道。

“仆人们是什么时间去睡觉的?”

“这件事变得更有意思了,”福尔摩斯说道,“华生,你发起的乡间旅行收效甚佳。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早晨。”

“十点钟左右。”

我们看到福尔摩斯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在田野上不停徘徊。

“我听说威廉平常也是在这个时间去睡觉的,对吗?”

“有人会说,他的方法简直是发疯,”警官叽里咕噜地说,“不过他忙着要去调查,上校,所以倘若你们都准备好了,我们最好现在就去。”

“是的。”

“我认为,你无须大惊小怪,”我说道,“我经常发现,当他近乎疯狂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这就不正常了,正在这个出事的夜晚,他却起来了。现在,倘若你肯领我们查看一下这所住宅,我将会感到很高兴,坎宁安先生。”

警官耸了耸肩,说道:“我不大清楚,先生。我只跟你说,我认为福尔摩斯先生的病还未痊愈。他表现得异常古怪,而且过于激动。”

我们经过厨房旁边石板铺的走廊,穿过一道木楼梯,径直来到住宅的二楼。我们踏上了楼梯平台。对面是另一条通向前厅装饰得比较豪华的楼梯。从这个楼梯平台过去,就是客厅和几间卧室,里面包括坎宁安先生和他儿子的卧室。福尔摩斯从容不迫地走着,留神着这所房子的样式。我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紧紧地追踪着一条线索,但我丝毫猜不出他到底在追踪什么。

“去干吗呢?”

“我说先生,”坎宁安先生有些心烦意乱地说道,“这肯定是不必要的。楼梯口就是我的卧室。隔壁就是我儿子的卧室。我倒要请你断定一下,这贼若是上了楼而我们却毫无知觉,这可能吗?”

“是的,先生。”

“我想你应该到房子周围去查找新的线索。”坎宁安的儿子诡秘地笑道。

“到坎宁安先生家里去?”

“我还要请你们再将就我一会儿,比如说,从卧室的窗户,我想看看可以向前望多远。我知道,这是你儿子的卧室,”福尔摩斯把门推开说道,“这就是发出警报时他正坐在那里吸烟的更衣室吧?它的窗子朝向何方?”福尔摩斯走过卧室,推开门,四下打量了一番另一间屋子。

“福尔摩斯先生正在田野里来回走,”他说道,“他要我们四个人一同前往那所屋子里去瞧瞧。”

“我想现在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坎宁安先生刻薄地说道。

过了一个半小时,警官单枪匹马回来了。

“谢谢你,我认为我想看的全看到了。”

“我告诉你们,”他说道,“我很想悄悄地去看一看,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一些细枝末节。它有些地方很吸引我。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上校,我想告别你和我的朋友华生,跟警官一起去走一遭,核实一下我的一两个想法。半小时后,我再来见你。”

“那么,如果你认为真的有必要,可以到我的房间里去查看一下。”

“你刚才说,”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儿说道,“或许是盗贼和仆人之间不谋而合,这张纸也可能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密约信,这的确是一个独到的见解,并非毫无根据。可是这张字条上明明写着……”他又双手抱头,陷入了沉思。当他再抬起头时,我很惊奇地看到他跃然而起,双颊泛红,目光又像未病时那样炯炯有神。

“不太打扰你的话,那就去吧!”

“这字体倒是十分有意思,”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将这张纸琢磨了一番,说道,“这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他双手抱头深思,警官看到这件案子居然使这位赫赫有名的伦敦侦探如此劳神,不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治安官耸了耸肩,领着我们走进他自己的卧室。室内的家具摆设很简易、平常,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当我们朝着窗子走去时,福尔摩斯却慢慢地走着,以至于他和我都落在了大家的后面。床的旁边摆设着一盘橘子和一瓶水。我们走过床边时,福尔摩斯把身子探到我的前面,令我们惊异不解的是,他故意把所有这些东西打翻在地。玻璃瓶摔得粉碎,水果滚得到处都是!

“我们姑且视之为约会,”警官继续说道,“当然也就可以这样理解:虽然威廉·柯万素有憨厚之名,但也有与盗贼勾结的可能性。他可能在那里等候盗贼,甚至协助盗贼闯进门内,后来他们两人可能又产生了冲突。”

“看你弄的,华生,”福尔摩斯沉着地说道,“你把地毯弄得乱七八糟。”

福尔摩斯拿起这张小纸片。下面是它的复制品。

我慌乱地俯下身来,开始捡水果,我知道,我的朋友有意让我来担负责任,肯定是有一定原因的。其他人也一边捡水果,一边重新扶起桌子。

“我们发现死者的手里攥着这张字条。看来它是从一张较大的纸上撕下来的。你可以看出,上面提到的时间正是这个可怜的家伙遇害的时间。你看,要么是凶手从死者手中撕去一块,要么就是死者从凶手那里抢回这一角。这张纸条条读起来与一种同人约会的短信很相似。”

“哎呀!”警官喊道,“他到哪儿去了?”

警官从笔记本里取出一角撕坏的纸,将它摊放在膝盖上。

福尔摩斯消失了。

“他母亲年事已高且耳聋,我们从她那里没获得任何信息。她受到这次惊吓,几乎变得痴傻了。不过,我知道她平常也不甚精明。但是,请看,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

“请在这里等一等,”亚历克·坎宁安说道,“我看,这个人神经有点不正常,父亲,你来,我们一起去瞧瞧他到哪里去了!”

“威廉在出去之前对他母亲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们冲出门去,警官、上校和我留在房里面面相觑。

“只言片语也未留下。他和他母亲住在仆人住房里。由于他为人十分憨厚,我们想,或许他到厨房里去,是想瞧瞧那里是否平安无事。当然,阿克顿案件让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那个强盗刚刚把门推开——锁已经被撬开——就被威廉碰上了。”

“哎呀,我赞同主人亚历克的看法,”警官说道,“这可能是他犯病的结果,但是我似乎觉得……”

“那威廉怎么样了?在临终之前,他留下了什么遗言没有?”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我听出这是我朋友的声音,不禁心惊胆战。我发疯似的从室内向楼梯平台冲去。呼救声低下来,变成嘶哑的、难以分辨的喊声,从我们第一次进去的那间屋里传来。我直冲进去,一直跑进了里面的更衣室。坎宁安父子二人正将夏洛克·福尔摩斯按倒在地,小坎宁安用双手掐住福尔摩斯的喉咙,老坎宁安则扭住他的一只手腕。我们三个人立刻将他们从福尔摩斯身上拉开。福尔摩斯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很明显已经筋疲力尽了。

“是的,先生。但是作案者在开枪击毙了可怜的威廉·柯万之后,像鹿一样飞快地逃掉了。坎宁安先生从卧室的窗户看到了他,亚历克·坎宁安先生从后面的走廊看到了他。是十一点三刻发出的警报。坎宁安先生刚刚睡下,亚历克先生穿着睡衣正在吸烟。他们两人都听到了马车夫威廉的呼救声,于是亚历克先生跑下楼去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门开着。他走到楼梯脚下时,看到两个人正在外面扭打。其中一个开了一枪,另一个就倒下了。凶手便跑过花园越过篱笆逃走了。坎宁安先生从他的卧室望去,看见这个家伙跑到大路上,但转眼就没影了。亚历克先生停下来看看他是否还能拯救这个濒临死亡的人,结果却让那个恶棍逃走了。除了知道凶手中等身材、穿着深色衣服外,我们还没掌握有关他的其他线索,但我们正在竭力调查,倘若他是一个外乡人,我们立即可以查出他来。”

“赶快逮捕这两个人,警官。”福尔摩斯气喘吁吁地说道。

“啊?!”

“以什么罪名逮捕呢?”

“阿克顿案件,我们还没有线索。但是眼前这个案子,我们有诸多线索,可以马上开展工作。毋庸置疑,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伙人干的。有人看到作案人了。”

“就是他们谋杀了他们的马车夫威廉·柯万。”警官两眼直愣愣盯着福尔摩斯。

“可往往事与愿违,华生。”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道,“你进来时,我们正在谈论这件案子呢,警官。或许你能阐述得更详细一些。”当他习惯性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时,我知道我的计划又落空了。

“啊,好啦,福尔摩斯先生,”警官终于说道,“我相信,你不是真的要……”

上校朝我的朋友那里挥了一挥手,警官便点头致意,说道:“我们想你或许愿意光临指导工作,福尔摩斯先生。”

“咳,先生,你看看他们的脸!”福尔摩斯愤怒地大声说道。

“早安,上校。”他说道,“我希望没有打扰你们,不过我们听说贝克街的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

的确,我还从未见过这样一种明显伏法认罪的表情。那老的呆若木鸡,坚定的脸上现出悲恸愤恨的表情。另一方面,那儿子却失掉了原有的高亢态度,变得像凶神恶煞一般,双目露出困兽般的逼人凶光,已经毫无文雅的神气。警官缄口不语,走向门口,吹起了警笛。两名警察应声而至。

一个机警的年轻警官走进室内。

“我毫无选择了,坎宁安先生,”警官说道,“我相信这一切或许是一场可笑的误会,不过你可以看到——啊,你想干什么?放下它!”他举手打去,将亚历克准备击发的手枪啪嗒一声打落在地。

“警官福雷斯特求见,先生。”管家突然打开门说道。

“不许动,”福尔摩斯说道,从容不迫地用脚踩住手枪,“它在审讯时才有用。可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呢。”他举起一个小纸团说道。

“倘若这是当地恶人作的案,要把他追查出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福尔摩斯打着呵欠说道,“好了,华生,我不打算干涉这件事。”

“那张纸被撕走的那部分!”警官喊道。

“对,他们应当算是最阔绰的了。不过他们两家已经公堂对簿好几年了。我想,这场官司消耗了他们双方不少钱财。老阿克顿曾经提出,要求得到坎宁安家的一半财产,而律师们则从中收获渔翁之利。”

“的确如此。”

“也是最阔绰的人家吗?”

“在哪里找到的?”

“我想这是当地的小偷干的,”上校说道,“假使是这样的话,当然,阿克顿和坎宁安家正好是他要行窃的地方了。因为他们两家是此地最大的家族。”

“在我预先估计它所在的地方找到的。我马上就可以给你们解释清楚整个案子。上校,我认为你和华生现在可以回去了。至多一小时我就会和你们再次会面。我和警官要讯问罪犯几句,但在午餐时我肯定会赶回去的。”

“哦!这可能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情,不过,乍看起来,还是有点儿费解,是不是?在人们印象中,一群在乡村活动的盗贼总是要不断变更他们的作案地点,绝不会在数天之内在同一地区两次闯进住宅进行偷窃的。你昨晚在说采取预防措施时,我记得我脑中闪现过一个念头:这地方可能是英国盗贼最忽视的教区了。由此看来,我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福尔摩斯很守约,一小时以后,他同我们又在上校的吸烟室里会面了。后面跟着一个矮小的老绅士。福尔摩斯向我介绍,这就是阿克顿先生,头一件盗窃案就发生在他的家里。

“对。”

“向你们阐明这件小案子时,我希望阿克顿先生也在场听一下,”福尔摩斯说道,“很自然,他对案子的细节也很感兴趣。我亲爱的上校,接待了像我这样一个爱闯祸的人,恐怕你一定心生悔意吧?”

“也就是那个偷盗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的人吗?”福尔摩斯思忖着说道。

“恰恰相反,”上校热情地答道,“我认为有机会学习你的侦探方法,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承认,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也完全不能解释你所获得的结果。我没有看出丝毫的线索。”

“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管家走后,上校补充说道,“老坎宁安是我们这里的头面人物,也是一个很正统的人。他对此定会黯然神伤,因为这个人侍候了他好几年,是一个很好的仆人。很显然,案犯就是那个闯进阿克顿家的恶贼。”

“恐怕我的解释会使你们大失所望,我的工作方法是一点也不保密的,这无论是对于我的朋友华生,还是对于任何认真关心我的工作方法的人,都是如此。不过,因为我在更衣室里遭到袭击,我想喝一点白兰地定定神,上校。刚才我的力气已经耗尽了。”

“啊,那么,一会儿我们去看一下。”上校说道,又镇定地坐下来吃早饭。

“我相信你的神经痛不会再这样突然发作了。”

“是在昨天夜里,大概十二点钟,先生。”

夏洛克·福尔摩斯放声大笑起来。“我们等一会儿再谈这件事,”福尔摩斯说道,我把这件案子按顺序给你们讲一下,并把促使我下决心的几点告诉你们。倘若还有不甚清楚之处,请随时提出。

“那是什么时候?”

在侦探艺术中,最关键的就在于能够从繁杂的事实中,看出哪些是主要问题,哪些是次要问题。否则,你的精力非但不能集中,反而会被分散。故而从此案伊始,我就丝毫不怀疑,全案的关键一定在于死者手中那张碎纸片。

“是那个盗贼,先生。他跑得飞快,逃得无影无踪。他刚刚从厨房窗户闯进去,就被威廉给撞上了。威廉为了保护主人的财产,结果命丧黄泉。”

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前,我想提醒你们注意,倘若亚历克·坎宁安陈述的是真的,如果凶手是在打死威廉·柯万之后马上就逃跑了,那么,很显然,凶手不能从死者手中撕去那张纸。但倘若不是凶手撕的,那就一定是亚历克·坎宁安本人,因为在那个老人下楼以前,几个仆人已经在现场了。这一点并不复杂,可是警官却忽略了。由于他一开始,就推测这些乡绅们与本案无关。那时,我决心不带任何偏见,只按照事实指引的方向走。所以一开始调查,我便以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亚历克·坎宁安先生这个角色了。

“那么,是谁刺杀了他呢?”

“我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警官交给我们的那块纸角。我立刻清楚地看出,那张纸条非常值得注意的东西。现在你们没有从它上面看出些很能说明问题的地方吗?”

“都不是,先生。是马车夫威廉。他的心脏被子弹射穿了,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先生。”

“字体看起来很不规则。”上校说道。

上校不由惊叫了一声。“上帝啊!”他说道,“那么,是谁被害了?是治安官还是他的儿子?”

“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毋庸置疑,它是由两个人轮流写出来的。我只要请你们注意‘at’和‘to’字中那两个苍劲有力的‘t’字,再请你们将其跟‘quarter’和‘twelve’中那两个软弱无力的‘t’字比照一番,你们立刻就可以查出事情的真相。从这四个字的简单分析上,你们就可以很有把握地说,那‘learn’和‘maybe’是出自笔锋苍劲有力的人的手笔,而‘what’是笔锋无力的人写的。”

“杀了人呢!”

“天啊,这真是一目了然的!”上校喊道,“那两人究竟为什么要以此种方式来写这封信呢?”

“又是偷窃吧?”上校手中举着一杯咖啡,大声地说道。

“这事显然是一种犯罪行为,其中的一个人不信任另外一个人,于是他决定,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得两个人一起处理。很清楚,这两个人中,那个写‘at’和‘to’的人是主谋。”

“您得到消息了吗?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是在坎宁安家里!先生。”

“那你依据什么这样说呢?”

然而,我作为医生提醒他注意的所有那些话都是徒劳。因为第二天清晨,这个案件本身使我们不得不进行干涉,不能视而不见,我们的乡村之旅发生了我们两人都始料未及的变化。我们正进早餐时,上校的管家毫不顾及礼节地闯了进来。

“我们可以从比照两个人的笔迹中推断出来。不过我们有更有说服力的佐证。如果你注意检查一下这张纸,你就会得出一个结论:那个笔锋苍劲有力的人首先把他所要写的字全部写完,留下许多空白,要另一个人去填写。而这些空白并不是都很充足,你可以看出,第二个人在‘at’和‘to’之间填写‘quarter’一词时,写得十分挤,说明‘at’和‘to’那两个字是先写好的了。毋庸置疑,那个把他所要写的字先写完的人,就是策划这一案件的主谋。”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向上校那里瞄了一眼,我们便转到无足轻重的话题上去了。

“简直妙不可言!”阿克顿先生大声说道。

可是我伸出手指制止他道:“你是到这里来休息的,我亲爱的朋友。在你的神经还十分虚弱的情况下,请你务必不要着手新的案件。”

“不过这是十分明显的,”福尔摩斯说道,“然而,我们现在要谈到重要的一点。可能,你们不知道,专家们可以根据一个人的笔迹,十分精准地推断他的年龄,在通常情况下,可以很有把握地断定一个人的年龄。我说,‘在通常情况下’,这是因为不健康和体质弱是老年人的特点,倘若年轻的是一个病人,他的字迹也就带有老年人的特征。在这件案子里,只要看看就知道一个人的笔迹粗壮有力,另一个人的笔迹虽然软弱无力,但十分清楚,不过‘t’字少了一横,我们就可以说,其中的一个人是一个年轻人,另一个人虽然不是很衰老,却也上年纪了。”

“地区警察应该从这里面发现一些线索。”福尔摩斯说道,“嗯,显然是……”

还有一点,十分微妙而又有趣。这两人的笔迹有某些相同之处。他们是属于同一血统的人,对你们来说,可能最明显的就是那个‘e’写得像希腊字母‘ε’。但在我看来,很多细小的地方都可以说明同样的问题。我丝毫不怀疑,从书写的风格上看,这两种笔迹是出于一家人之手。当然,我现在对你们所说的只是我检查这张纸的主要结果。还有两三点别的推论结果,专家们或许比你们更感兴趣。而所有这一切使我的印象更加深刻,坎宁安父子二人写了这封信。

福尔摩斯在沙发上哼了一声。

我既得到这样的结论,当然,接下来就是调查犯罪的细节,看看它们能从多大程度上帮助我们。我和警官来到他们的住所,看到我们所想看的一切。我有充足的信心断定:死者身上的伤口是在四码外用手枪打的。由于死者衣服上没有火药痕迹,所以很明显,亚历克·坎宁安说什么凶手在厮打中开了枪,完全是谎言。还有,父子二人不约而同指出这个人逃往大路经过的地方。然而,很巧,这地方有一条宽阔的沟,沟底是潮湿的。而沟的附近并没有发现脚印,我不仅绝对肯定坎宁安父子又一次撒了谎,而且肯定现场根本没来过任何来历不明的人。

“唉,这些家伙显然是顺手牵羊,遇到什么拿什么。”

“现在我必须考虑这件奇案的犯罪动机了。为了做到这点,我首先要搞清在阿克顿先生家发生的头一件盗窃案的起因。从上校告诉我们的某些事情里,我了解到,阿克顿先生,你和坎宁安家正在打官司。当然,我马上想到,他们闯到你书房里去,一定是想偷取涉及此案的某个重要文件。”

“真是无奇不有,稀奇古怪!”我喊道。

“一点不错,”阿克顿先生说道,“毋庸置疑,他们是想这样做的。我完全有权要求获得他们现有的一半财产。但是倘若他们能找到我那一纸证据,他们就一定能够打赢官司,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把这张证据放在我律师的保险柜里了。”

“我想没有。那些盗贼在藏书室大搜了一通,尽管折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整个藏书室狼藉一片,抽屉全敲打开了,书籍被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只有一卷蒲柏翻译的《荷马史诗》,两只镀金烛台,一方象牙镇纸,一个橡木制的小晴雨计和一团线不翼而飞了。”

“你看怎么样,”福尔摩斯微笑着说,这是一次冒险而鲁莽的尝试,我约摸感觉这是亚历克做的。他们找不到什么,就故意布置疑阵,顺手牵羊地拿走一些东西,引导人把它当作一件普通盗窃案。这一点是再明显不过了,不过还有不少地方依然尚未弄清。首先,我要找到被撕走的那半张纸条。我确信它是亚历克从死者手中撕下的,也确信他一定把它塞进了睡衣的口袋里。不然的话,他能把它放到别的什么地方呢?唯一的问题是,它是否还在衣袋里。要找到它很费时间。出于这个初衷,我们大家一同到他们家里去了。

“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没有?”

“你们也许还记得,坎宁安父子是在厨房门外与我们相遇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跟他们提及这张纸,否则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把它毁掉。警官正要把我们对这张纸的关注告诉他们时,我装作突然发病晕倒在地,才把话题岔开。”

福尔摩斯摆手叫他不要褒扬自己,可是却未泯笑意,说明这些赞誉之辞令他很高兴。

“哎呀!”上校笑着喊道,“你是说,你突然发病原来是伪装的?我们大家都白为你着急了。”

“目前还没有线索。不过这是小事一桩,是我们村子里一件小小的犯罪案件,在你办过这样重大的国际案件之后,一定不会对它感兴趣吧,福尔摩斯先生?”

“从职业角度上说,这一手做得太出色了。”我大声地说道,一边惊奇地凝视着这位经常运用变幻莫测的手法把我搞得云里雾里的人。

“没有任何线索吗?”福尔摩斯望着上校问道。

“这是一种艺术,屡试不爽,”福尔摩斯说道,“我恢复常态以后,便又略施小计,让老坎宁安写上了‘twelve61’这个字,这样,我就可以和写在密约信上的‘twelve’进行对比了。”

“是的,最近我们这个地区发生了些事,使我们很受惊扰。老阿克顿是本地的一个豪绅。上星期一有人闯进他的住宅。虽然他没有遭到很大损失,但是那些家伙却依然逍遥法外。”

“哎呀,我是多么笨拙啊!”我喊叫道。

“警报?!”我说道。

“我可以看出,你当时对我身体虚弱很同情,”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当时一定感到很焦急,我很过意不去。后来我们一同上楼。我刚进了那间屋子,就看到睡衣挂在门后,便有意弄翻了一张桌子,设法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溜回去检查那件睡衣的口袋。我刚刚拿到那张纸——果然如我所料,纸就在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的睡衣口袋里——坎宁安父子二人就扑到我身上,我想,倘若不是你们及时来救我,他们肯定会当场置我于死地。实际上,我感到那个年轻人已经掐住我的喉咙,他父亲把我的手腕扭过去,是想从我手里夺回那张纸。你看,他们知道我已经弄清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他们原来觉得绝对安全,可是一下子完全陷入了绝境,于是只好铤而走险了。

“顺便说一下,”上校突然说道,“我想从这里拿一支手枪带上楼去,以防遇到警报。”

“后来,我跟老坎宁安谈了几句,问他犯罪动机是什么。他很老实,但他儿子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倘若他拿到了他那把手枪,肯定会将他自己或别的人打死。坎宁安看到案情对他非常不利,便完全丧失信心,将一切都坦白交代了。看来,那天晚上,当父子两人突然闯入阿克顿的住宅时,威廉悄悄地跟上了他们。威廉这样就了解了他们的隐私,要挟着要揭发他们,开始对他们进行敲诈勒索。但亚历克先生是一个能轻易处理这类事情的危险人物。他很有远见地看出,可以利用震惊全乡的盗窃案干掉他所畏惧的人。他们把威廉诱骗出来,将他杀害了。他们只要弄到那张完整的字条,并对他们同谋作案的细节稍加注意,就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了。”

在我们来到的那天傍晚,我们吃过晚餐,坐在上校的贮枪室里。福尔摩斯伸展着四肢躺在沙发上,海特和我正在看他那贮藏东方武器的小军械室。

“但是那张字条呢?”

三天以后,我们一起回到了贝克街。不过,我想,换个环境对我的朋友或许会更好一些,我自己也极想趁此春光明媚之时,到乡间去待一个星期。我的老朋友海特上校在阿富汗时,请我给他治过病。他现在在萨里郡的赖盖特附近买了一所宅邸,经常邀请我到他那里去做客。近来,他说,只要我的朋友愿意和我一起去,他也会很乐意地款待他。我转弯抹角委婉地把这意思说了出来,当福尔摩斯得知主人是个单身汉,并且他可以完全不受拘束地随机行动时,他同意了我的计划。从里昂回来一个星期后,我们便来到了上校的住所。海特是一个优秀的老军人,见识广博,他很快就发觉和福尔摩斯相见恨晚,这一点如我所料。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这张撕走的字条放在我们面前。

我查阅了一下笔记,看到在四月十四日,我曾收到一封来自里昂的电报,电报上说福尔摩斯在杜朗旅馆卧病在床。不到二十四小时,我就赶到他的病房,发现他的症状不是很严重,方才放心。不过,即使像他这样健壮的体魄,在两个多月侦察的劳累之下,身体也不免垮下来。在这期间,他每天工作至少十五小时,而且他跟我说,还有一次他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五天。在此情形下,即便胜利的喜悦也不足以使他在如此可怕的劳累之后得到恢复。在他的名字享誉欧洲、各处发来的贺电在他屋中堆积如山之时,我发现福尔摩斯依然感到精神不振,神情沮丧。三个国家的警察都失败了,但他却获得了大捷,他在各方面都挫败了欧洲最高明的诈骗犯玩弄的阴谋诡计。即便如此,也不能使他从倦怠中亢奋起来。

“倘若你在十一点三刻到东门口,你就会得知一件极为意外、对你和安妮·莫里森都大有裨益的事。但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一八八七年春天,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由于过度操劳,以至于积劳成疾,身体很虚弱。荷兰-苏门答腊公司案和莫波吐依兹男爵的庞大计划案,人们还记忆犹新。这些案件与政治和经济关系尤为密切,不便在我的一系列回忆录中娓娓道来。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两起案子又很独特、复杂,使我的朋友有机会去证实一种新的斗争方法的价值,这方法是他毕生在与犯罪行为作斗争中所运用的诸多方法中的一种。

“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福尔摩斯说道,“当然,我们还不知道在亚历克·坎宁安、威廉·柯万和安妮·莫里森之间有什么关系。从事情的结局可以看出,这个圈套安排得天衣无缝。我相信,当你们发现那些‘p’和‘g’的尾端都具有相同的特征时,你们一定会感到很高兴。那老人写‘i’字不点上面那一点,也是很独特的。华生,我认为我们在乡间静静疗养收效甚明,明天回到贝克街,我一定会精力充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