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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2 第十一章 岩岗上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私人的问题。”

“我引用的是附笔的部分。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封信已经烧毁了,并且它不是全部都辨认得出。我再问您一次,您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查尔兹爵士销毁那封在他去世那天收到的信呢?”

“更重要的理由是您想避开一场公开的调查吧。”

“您引用了上面的一段。”

“那我告诉您吧,要是您听过任何关于我不幸的过去,您就会明白我对草率的结婚和为此感到遗憾的理由。”

“我没有说过我已经读了整封信。”

“我已经听过很多了。”

“如果您已经读过那封信,你就会了解。”

“我的生活就是不断地被我的丈夫所折磨,我憎恨他。法律站在他那一边,每天我都要面对着被他强迫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当我了解到我还有一丝希望恢复到自由身,只要我可以付清那笔费用的时候,我写了这封信给查尔兹爵士。对我来说这意味着一切——平和的心灵、拥有幸福和自尊——这就是我向往的一切。我知道查尔兹爵士慷慨大方,而且我想,假如他听到我亲口讲的故事,就一定会资助我。”

“那么您为什么那么迫切地要求查尔兹爵士毁灭您的信呢?”

“那你如何又不去了呢?”

“因为我害怕从它身上牵扯出来一些错误的结论会让我陷入到丑闻中。”

“因为在那个时间,我从别处得到了资助。”

“莱昂斯太太,”我站了起来,并结束了这一段漫长却毫无结果的访问,“对于您将自己陷入一个非常错误的境地,您自己应该承担起巨大的责任,因为您未能向我说出事实或事实之全部。如果我不得不请求警察协助的话,消息就会外泄,您就麻烦了。如果您处在无辜无罪的位置上,刚开始您为什么要否认在那一天您曾写过信给查尔兹爵士呢?”

“那您为什么不写信给查尔兹爵士,向他解释这件事情呢?”

我一遍又一遍地审问她,但还是无法跳过那个节点。

“我本打算这么做,可是第二天清晨我在报纸上看见他去世的消息。”

“这是事实。”

这个女人的回答合乎逻辑,十分完整,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证实一下,是否在他们婚姻接近破产或是离婚的时候,她动用了法律手段来结束她悲剧的命运。

“那么您承认您的确和查尔兹爵士约定在那个他去世的时间和地点见面,可是您又否认您曾如约前往。”

如果她真的去过巴斯克维尔庄园,她几乎没有可能敢说她没有去过。而且她必须坐马车才能到那里,那么她只能等到第二天清晨才能返回库姆·特雷西,这样大张旗鼓,一来一回,是不可能保密的。因此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说的是事实,起码有一部分是真话。我沮丧地回来,再一次走向了死胡同,似乎总有什么在我通往目标的路上设置一道障碍。然而越想起那位女士的脸和她的样子,我越感觉在她背后还隐藏着一些事情。她的脸为什么变得如此苍白?为什么她每次都要竭力否认直到被迫无奈的时候才肯承认?为什么对于悲剧的那段岁月她要保持沉默?当然所有的辩解又都让我相信她是无辜的。就目前来看,在这个方向上我无法前进了,只能转向另一条线索,去沼泽地寻找那个石头棚屋。

“那是个人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其实这条路也是模糊不定的。回来的路上,看着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上面分散着的古代人留下来的遗迹,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白瑞摩只是指明了住在这些被遗弃的小房子中的一个,但是散落在整个沼泽地里的它们成千上万。不过我有一个自己的经验作为向导,因为我看到过他站立在黑色岩岗的顶端。从这会儿起,我应该搜寻每一个棚屋直到找到正确的那个。假如这个人正好在屋内的话,我要让他亲口告诉我他是谁,他为什么要一直跟踪我们。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用暴力威胁他。在人头攒动的摄政街他也许能从我们手中跑掉,可是在这么荒凉的沼地里,他恐怕就无计可施了。

“那是什么事情呢?”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找到了那小房而小房的住客不在房里的话,无论要守多少个夜晚,我也要待在那里,等着那人回来。在伦敦,他从福尔摩斯手上逃脱了,如果在我师傅失败以后,我可以抓到他,对我来说那将会是一个确凿无疑的大胜利。

“我没有去,我敢用所有我尊重的东西来起誓,我从未去过。一些事情的介入阻碍了我的行程。”

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我们总是时运不济,终于在最后一刻,否极泰来,而赐给我好运的天使不是别人,正是弗兰克兰爵士。他花白的胡须,红润的脸庞,站在他家花园的大门外。他家的大门正对着我即将经过的大道。

“莱昂斯太太!”

“您好,华生,”他用不寻常的幽默大喊道,“您真的需要给您的马一点休息的时间。进来吧,我们喝点酒当作是祝福我。”

“我没有去。”

在听了他对待女儿的方式之后,我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但是我正着急想把波斯金和马车打发回家,这真是一个好机会。我下了车,留了一个便条给亨利先生,告诉他我可能晚饭时候再徒步回去。然后我跟着弗兰克兰爵士进了他的餐厅。

“嗯,当你到达那里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对于我来讲今天真是一个伟大的日子,华生,是我一生中最红的日子之一,”他一面不停地吃吃笑着,一面喊道,“我已摆脱了两件事情。我打算教导这个地区的人们,法律就是法律,这里有一个人竟然不害怕打官司。我已经弄清楚了有一条公路穿过老米多顿花园的中心,先生,离他的前门不到一百码。你认为这个事情我们怎么办?我们要教训一下这些大资本家,让他们不敢仗着自己的权力就凌驾于平民之上,随意地欺凌他们。我已经关闭了弗恩沃西家的人常去野餐的那片树林,这些吸血鬼似乎认为没有财产权,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扔废报纸,丢弃瓶罐。这两件案子我都胜诉了,华生,并且全都合我的心意。自从上次告发约翰·摩兰爵士在自己的鸟兽畜养场里放枪以后,我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得意过。”

您认为一个女人能够独自一个人在那个时间去一个单身汉的房间吗?

“您究竟是如何做到那些的呢?”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去屋里拜访,而要去花园约会?”

“看看书上的记录吧,先生。值得一看——弗兰克兰对摩兰。女王陛下法庭。这场官司花了我二百镑,可是我还是获得了胜利。”

“因为我刚好了解到第二天他就要去伦敦了,这一去可能就是好几个月。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我不能早一点到达那里。”

“您做这个让您获得了什么好处呢?”

“可是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时间呢?”

“一点儿也没有,先生,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我很自豪地说,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一点私心。我的行为完全出自一种社会责任感。我从不怀疑,比如说,弗恩沃西家的人今晚就可能把我的塑像焚烧。上次他们做那事的时候,我就报了警,警告他们应该停止这种丢脸的行径。县里的警察局真没用,先生,他们没有让我享受到我应有的权利。弗兰克兰对女王政府的诉讼案,不久就会引起公众的注意了。我告诉过他们,他们会为当时对我的行为而后悔的,结果我的话真的成了事实。”

“是的,我确实写过,”她哭着说,同时将她心里积压的心绪如迸发的山洪倾泻而出,“确实是我写的。为什么我要否认这个呢?我没有理由要觉得难为情,我希望他能帮助我,我相信假如我们可以当面交谈,我就能够获得他的帮助,因此我才请求他和我会面的。”

“这样又能怎样呢?”我问道。

“您冤枉查尔兹爵士了。他确实烧掉了这封信,可是有时候一封信,即使是烧掉了还可以辨别出里面的字句。现在您承认您写过这封信了吗?”

这位老人摆出一副很得意洋洋的样子来。

“作为一个绅士,做这样的事情完全不对!”她气喘吁吁地说。

“因为我本来能够告诉他们一件他们到死都想知道的事情,可是现在,无论他们用什么方式,都不可能让我去帮他们这群浑蛋。”

我以为她已经昏厥了,但是她最大限度地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我正在寻找着各种借口让我从这里解脱出来,不再听他的胡扯。但是现在,我开始希望多听一些。我已经看清了这个老家伙不同于常人的怪脾气,任何东西你只要对它有浓厚的兴趣,这个老家伙就会对你产生怀疑,马上闭口不说。

“毫无疑问您的记忆欺骗了您,”我说道,“我甚至可以背诵出您那封信中的一段来,是这样的:‘请您,请您,您是一位绅士,烧掉这封信,并且十点钟到大门那里去。’”

“那件非法偷猎的案子?毫无疑问——”我漠不关心地说道。

女士脸上的红色立刻消褪了,一张死气沉沉的灰色面庞呈现在我面前。她那干裂的嘴唇已经说不出“没有”了,不是我听到的,而是我看到的。

“啊哈,小伙子,我这里有一件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情!沼地里的那个罪犯怎么样了?”

“查尔兹爵士遇害的那天也没有吗?”

我吓得站起身来。“您的意思不会是想说您知道他在哪里吧?”我说道。

“那么我就回答吧,当然没有。”

“我并不知道他准确的位置,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我能帮助警察抓住他。难道您从没有想到过抓这个人的办法就是探明他从哪里获得食物,然后再沿着这条线去找到他吗?”

“对不起,太太,但我必须要问。”

他的话令人感到不适却接近真实。“毫无疑问啊,”我说道,“但是您是如何知道他就在沼泽地的某个地方的呢?”

“十分抱歉,爵士,这真是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知道这个是因为我亲眼看见过给他送食物的使者。”

莱昂斯太太再次面红耳赤。

我的心因为他突然往下一沉。被这样一个心眼坏,又好管闲事的老头控制着,真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可是他紧接着的那句话让我心底的大石头落了地。

“您曾经写过信给查尔兹爵士请求他和您会面吗?”我继续问道。

“您知道了给他送饭的是一个小男孩,一定会觉得十分惊讶。我天天都通过房顶上的望远镜观察他,他每天都在相同的时间走同样的路线,如果不是要到罪犯那里去,他还能去哪里呢?”

我知道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在几个场合下曾邀请斯台普顿爵士替他负责分派救济金,因此女士脱口而出的话或许是真相。

真是运气好啊!我压抑着以防流露出对这件事情有浓厚兴趣的表情。一个小孩!白瑞摩曾经说过,我们并不知道提供给他食物的是不是一个小男孩。弗兰克兰发现的是那个人的线索,而不是那个逃犯的。如果能从他那里了解到他所知道的信息,就可以节省我搜寻的辛劳了。但是,我还必须表现出对这件事情的怀疑和漠不关心。

“有几个绅士知道我悲惨的故事,他们一起帮助我。其中一个就是斯台普顿爵士,他是查尔兹爵士的邻居和亲密的朋友,他心肠特别好,查尔兹爵士是通过他知道我的遭遇的。”

“我觉得那更可能是沼地牧羊人的儿子给他父亲送饭吧。”

面对我的责难,她毫不思索地回答了。

稍稍有人和他意见不同,这个专制的家伙就气得火冒三丈。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灰白的胡须全部竖立了起来,看上去像只发怒的猫。

“可是如果真像您说的您很少见他,又很少写信给他,他如何充分地了解到关于您的遭遇并且像您说的那样帮助你呢?”

“的确,先生!”他说道,并指着外面那广袤无垠的沼泽地说,“您看到了那边黑色的岩山了吗?好吧,您看到了更远处比它矮一点的那个长满荆棘的灌木丛了吗?那是整个沼泽地最崎岖的部分了,牧羊人可能在那里扎根吗?先生!您的想法真是最荒唐的一个了。”

“是的,他到库姆·特雷西来的时候会过一两次面。他是个作风低调的人,他只愿意暗暗地做好事。”

我卑躬屈膝地回答他那是我不了解全部情况而说的。我的信服使他感到愉悦,也让他信心更足。

“您见过他吗?”

“您也许可以确定,先生,在我提出一个观点之前,已经是做了大量充分的准备的。我无数次地看到那个孩子提着一个包裹,每天,有时是一天两次,我都能……等一会儿,华生,是我的眼睛欺骗了我,还是现在那个山坡上有一个东西在移动?”

“没有。”

大约只有几米远罢了,可是由于暗绿和灰色的山色笼罩的缘故,我只能看到一个黑点。

“您有这些信件的日期吗?”

“快来,先生,快点来!”弗兰克兰一面大声喊叫,一面冲向房顶。“您可以亲眼看看,然后根据自己的观察判断。”

“我确实写过一两次信寄给他,只是为了感激他的优雅风度和大方慷慨。”

这个望远镜被一个体积庞大的三脚架固定在平坦的铅板屋顶上。弗兰克兰将他的一只眼睛放到望远镜里,然后欢呼雀跃。

“您有没有和查尔兹爵士通过信?”

“快点,华生,快点,赶在他穿过山坡之前!”

“好,我回答,”她说,“您的问题是什么?”

他就在那里,确凿无疑,一个小顽童背着一个包裹在肩上,辛苦地朝山上缓慢走去。

她变得沉默不言,脸色依旧十分惨白。到最后她不顾一切地抬起头,挑衅地看着我。

当他到达山顶时,深蓝色的天空下,一个衣衫褴褛、行为诡异的人影瞬间出现在眼前。他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就好像有人在跟踪他似的。然后一转身就在山坡上消失了。

“用意在于避免一个公共丑闻的传播。我现在在这里问这些比起它们在外传播而不受控制要好很多。”

“呵呵,我说得对吧?”

“这些问题的用意何在?”她厉声地问道。

“那是当然,这个男孩,他看上去像有什么秘密的任务一样。”

女士猛地抬起了头,那棕褐色的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光芒。

“是什么任务呢,就连一个县里的警察都能猜得出来,但是他们休想从我这里获得一丁点儿的信息,我希望您也保守秘密,华生。哪怕是一个字也不要泄露,您明白的!”

“您有没有和他通过信?”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已经说过了,我十分感激他对我的热心。现在我能够养活我自己,很大一部分上要归功于他在我处于逆境时对我的关怀和照顾。”

“他们对待我太不体面了——太不体面了。当弗兰克兰对女王政府的讼案的实情公布之后,我敢说,会有一场巨大的震动和愤怒席卷全国。任何方式,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引诱我去帮助警察。他们应该关心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那些无赖用草扎的象征我的草人。您一定不能走!您得陪我把这瓶酒喝光,来纪念这个伟大的时刻。”

“您早先认识他,难道不是吗?”

我拒绝了他的请求,而且成功地劝阻了他要陪我散步到家的打算。我一直走在大路上,直到他再看不见我,然后我突然离开大道,穿过沼地,朝着那个男孩消失的山坡走去。每件事都朝着我期望的方向发展,我保证我不会因为精力和毅力的缺少而错失这次上帝赐予我的良机。

“我能告诉你关于他的什么?”她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起打字机上的标点符号字键。

当我到达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下山。俯瞰脚下长长的山坡,向阳面一片金黄碧绿,而背阴的一面则是灰暗消沉。遥远的天际线上,涂抹着单薄的暮色,暮色中可以辨出的是千奇百怪的贝利弗和维克森岩岗。广阔的天地间,没有一丝声响。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和天空中的一只灰色的鸟,大概是海鸥,也许是麻鹬。这只鸟儿在高高的蓝天之上自由翱翔。可是苍穹之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我。静默的暮色,寂寞的心情,焦急伴着惶恐,这一切不禁令人感到莫名的恐惧。无论哪里都看不到那个孩子,只有一些环绕着的棚屋。在众多的古屋中间,有一栋还算完整,可以为打猎的人提供落脚之处。我猛然意识到那个人可能就藏匿在这间屋子里。虽然很害怕,但是追求神秘的冲动战胜了一切。我一步一步走近那间屋子,轻轻地跨过房子的门槛,希望可以第一时间抓住这个陌生人。

这位女士的脸一下子苍白了,脸上的雀斑越发明显起来。

我越来越接近小屋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小心谨慎,正如斯台普顿高高举起捕蝶网却一步一步缓慢地靠近他的猎物。让我感到十分满意的是,这里的确有人住过的痕迹,或者说这里是适合住人的地方。门前走出来一条浅浅的泥泞小路,在乱石间有了还算清晰的轮廓。小屋外延已经坍塌的路口,成了天然的门。我悄悄往里面瞥了一眼,房子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或许那个陌生人现在还在沼泽地上面游荡着。我扔掉手中的香烟,紧紧握着手中的枪柄,迅速蹿到门后。

“我到这里来见您就是因为有关已故的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的事。”

有大量迹象表明,我没有找错,这里必然就是那个人居住的地方。几条毛毯外面用雨布包裹着,放在新石器时代人们曾经居住过的石板上,在一个粗糙的石栅里堆放着火烧过后的灰烬。除此之外,厨房还有一些烹饪用具和半桶水。一小堆凌乱的空瓶子表明这个人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当我的双眼已经习惯于这种透过树叶而散落下来的方格纹理的光点,我发现一个金属制的小酒杯和未喝完的酒在屋子的角落处放着。房屋正中央的一块平平的大石板算作是小屋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布包,正是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孩背着的那个。布包里装着一小块面包、一听牛舌和两听桃汁果酱。当我仔细查看完整个房间,正准备放下武器,看到台子上压着一张字条。我大吃一惊,将字条拿了起来,上面是用铅笔写成的,字迹很不工整:“华生曾去了库姆·特雷西。”

“我父亲和我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她说道,“我不欠他什么,所以他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朋友。如果没有已故的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和其他一些好心人的话,我可能早就饿死了,而所有这些我父亲是不会关心的。”

我拿着那张纸,愣住了,傻傻地站在那里足有一分钟。我在想这张便条的用意是什么呢?就是说这个神秘人跟踪的并不是亨利爵士,而是我。虽然他并没有亲自跟踪我,而是派了他的小助手——恐怕就是那个孩子——一直跟着我,而这就是他写给那个神秘人的报告。

这真是愚蠢的介绍,从那位女士对我的反应感觉得出来。

也许在我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只要我一来到这个地方,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不被监视并且报告给那个神秘人的。我总是觉得无形之中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像一张密密麻麻但又有非凡功力的网,十分巧妙地将我们包围住,之所以开始把我们围得那么松,是想让我们在非常关键的时刻,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深深地陷入一张精心准备的网中,并越来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很荣幸,”我说道,“我认识您的父亲。”

如果有一份报告在这里,那么其他的应该也在这里。于是我环顾四周,到处寻找,但没有任何发现,而且连任何表明人的性格或是在日常生活中带有某种意图的标记都没有发现。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他有着斯巴达人式的习惯,不太在意生活是否舒适。

莱昂斯太太留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非常漂亮。她的眼睛和秀发都是同样迷人的棕褐色,尽管面颊上有不少斑点,然而她棕色的肌肤却越显红润,好似泛黄的玫瑰花中映衬出粉红花蕾的娇羞。我重复一遍,这第一印象就是惊叹。可是第二眼以后就有所保留了。那张面容上总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一些粗俗的表情,一些坚硬的眼神,冷漠的感情,松弛的嘴唇,这些都为美人打了折扣。不过在那一刻,我只知道这位知性女人具有惊人的美貌,并且她是在问我来访的理由。直到那一瞬间,我才深深地认识到我的任务是多么艰巨。

当我想起那天的倾盆大雨,再看看张开着大口的屋顶,我明白那需要多么强烈、多么坚定的信念和目的才能使他在这种不适宜人居住的住所生活。他是我们凶恶的敌人,还是偶然遇到的保卫我们的天使呢?我发誓,我不会离开这间屋子直到我了解了一切。

当我到了库姆·特雷西以后,我叫波金斯把马匹安置好,就开始去打听我此行要寻找的那位女士。找到她的住所并不是很困难。她的住处在中心地带,装修摆设也很好。一个女仆很随意地领着我进去,当我进入客厅的时候,一位坐在一架雷明顿牌打字机前面的女士微笑着迎接了我;然而当她发现我是陌生人之后,立马沉下脸来,坐回打字机前,并询问我此行的目的。

外面太阳已经落山,西边还洋溢着火红和金黄的余晖,远处零星地分散着的水塘水洼反射出片片红光。不远处可以望见巴斯克维尔庄园的两座塔楼和弥漫着袅袅炊烟的格林盆村。两山之间,小山坡的背后就是斯台普顿家的房子,夕阳斜照,充满着宁静和安详的气息,显得婉约祥和。可是如此光景,并没有让我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正是这一反一正的落差,让我的心更加悸动和恐慌。就要临近的面对面的遭遇,使我既茫然又恐惧,我几乎要失去控制了。但是对真相的渴求,迫使我决定在黑夜中等待这个陌生人回来。

昨天晚上,我还没有机会告诉准男爵我知道的关于库姆·特雷西的劳拉·莱昂斯太太的线索,因为他和莫迪墨医生玩牌玩到很晚。早饭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发现的线索,并问他是否乐意陪我一起到库姆·特雷西去。刚开始他非常迫切地想去,但是经过再三考虑之后,我们双方都认为,或许我单独去效果会比两个人去好一些。拜访的形式越正式,我们所能收获的信息就可能越少。我把亨利爵士一个人留在家里,道义上总有些说不过去,心里不免有些刺痛感。就这样我踏上了新的探索之路。

过了许久,我终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皮鞋摩擦在石头上发出的声响,这个脚步声离我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退回到屋角最黑的地方去,将口袋里事先准备好的手枪上镗,我希望在完全看清楚这个人之前,自己可以不被发现。越来越迫近的声音渐渐停住了,难道他没有进来吗?

从我个人日记上摘录下来的片段组成了上一章的内容,已叙述到十月十八日,这时正是这些离奇事情逐渐快速发展,并一步步接近可怕尾声的时候。接下来的几天发生的事件,不可磨灭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即使没有当时的记录作为参考资料,我也能将它们叙述出来。我就从我成功地弄清楚两个重要事实的那天说起吧。一个事实,就是库姆·特雷西的劳拉·莱昂斯太太曾经给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写过信,还和他约定在他去世的那个地方那个时间见面;另外一个事实是躲藏在沼泽地中的那个人,就住在山边的石头房子里面。有了这样两个线索,要是我还不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话,我感觉我要么是智力低下,要么就是勇气不足了。

“这个黄昏太美丽了,亲爱的华生,”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说,“其实我觉得你待在外面比待在屋子里肯定要舒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