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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千面佛边走边笑,那时的他看起来正值壮年,虽然穿着简朴,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透着常人没有的威严。少年独孤仲平这时已经得意地靠近千面佛身边。“师父,他动你的钱罐,剁他的手!”

“驼子,亏你吃这碗饭这么多年,居然让个小孩子给装进来了!”

方驼子自然又惊又怒,可瞥见地上的木匣,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分辩。千面佛面色顿时一沉。“不错,规矩就是规矩!不过……”他说着径自拔出短剑,一挥手便朝方驼子刺去,“这回是我安排的一个局,考考我们小潘爽,看来你可以出师了!”

哐当一声木匣掉落在地,方驼子未及反应过来,已经被双手向上吊了起来。他极为惊诧地转头去看,就见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少年正一手捂着头上的伤口、一手牵着绳头,得意扬扬地朝自己笑着。方驼子正要破口大骂,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却是千面佛带着一群手下走进房间。

绳索叭一声断裂开来,正自紧张的方驼子只觉得身子一沉,瞬间跌坐在地。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方驼子揉揉被勒疼的手腕,狠狠地瞪着少年。少年这时察觉到方驼子的眼光,笑道:“再瞪也是你输了,怎么,不服啊?”

方驼子刚要打开那木匣,一道绳索就在这时骤然从天而降,绳头打成的圈子正好落在方驼子手上——

千面佛爱惜地看着少年。“你头上的伤,不要紧吧?”

“我的钱呢?”方驼子心中纳罕,第一反应便又是这少年捣的鬼,可侧头看看趴在他肩上的少年,见他软绵绵的几乎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也不由得害怕起来,疾步奔进里间,先将少年放到床榻上,接着便来到角落里的矮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只木匣。

“没事,小意思。”

方驼子焦急起来,稍一犹豫,就将少年一把拉起,扛在自己肩上。他扛着少年,来到屋子的墙边,慢慢蹲在地上,扒开一块松动的砖,这是方驼子自己的藏钱处,他从里面掏钱,却发现砖洞里面空空如也,顿时大惊失色。

方驼子一愣,道:“怎么?你这伤是真的?”

“见鬼,怕是真要去找郎中了!”

“当然,不下点血本,怎么能让你这个老奸巨猾的驼子上当?对吧,师父?”少年笑着仰望千面佛,眼中全是敬慕之色。

突然间他脚下一绊,身子跌倒,竟一头撞上了旁边一张矮几。矮几的棱角顿时将少年的额头撞出血来。方驼子见了血光这才有点慌了,赶紧上前去扶,他的手触到了少年额角,但见那伤口不断有血涌出来,十分触目惊心,而原本活蹦乱跳的少年也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仿佛随时要晕过去。

千面佛赞许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爽子有勇有谋,还够胆儿,前途不可限量啊!”

少年却十分顽皮,在屋内转着圈躲避方驼子,嘴里不停地叨叨着故意气对方:“做梦吧你!死驼子,烂驼子,臭驼子——”

众人再次爆发出笑声,包括方驼子在内,其中尤数千面佛笑得开心。

“好吧好吧,我认输!”少年说着从地上爬起来,躲避着,方驼子却不依不饶,心想着该给这不听话的小子一点教训。“认输就算完了?跪下给我磕个头!”

“师父?师父?”

他说着忽然将手伸向少年腋下,少年起先还努力忍着,但很快便忍不住笑出声来。方驼子见自己的办法灵验,不由得得意起来,笑道:“怎么样?你驼子叔的医术还可以吧?”

独孤仲平在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中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正置身于一间狭小的客栈房间里,本就不宽敞的空间里还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韦若昭正抱着一堆尚未整理好的行李,一脸惊奇地望着自己。

“那佛爷当然不答应,不过佛爷定的规矩也是谁都不能破的,”方驼子眼珠一转,“不如这样,也不用麻烦郎中了,我来给你治治。”

独孤仲平急忙坐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我怎么睡着了?”

少年于是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道:“好吧,师父最喜欢我了,等我疼死了,你就跟他说,你因为遵守他的规矩,没有拿钱带我去看郎中,看他怎么说。”

“人家在这儿忙前忙后的,你倒好,自己呼呼大睡起来了!”韦若昭其实并没有生气,嘴上却故作嗔怪,“地方是小了点,但收拾收拾就好了。”

“师父的钱不都放在矮柜底下那木头盒子里吗?”少年捂着肚子伸手一指。方驼子却不上当,摇头道:“废话,你师父不回来,谁敢动?”

说话间,庾瓒已经面带笑容走进来。“怎么样?这儿还不错吧?这邸店掌柜欠我的人情,所以给我打了个大折扣,你们就放心住着,什么都不用操心!”

方驼子俯下身,仔细看看少年,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只见他脸色煞白,头冒大汗,方驼子却一乐,缩回手,笑道:“我看不要紧,又没发烧。再说了,钱都收在你师父那儿,他这会儿不在,我身上没钱,怎么去看郎中?”

“多谢了。”独孤仲平一笑,继而从床榻上坐起来。

少年听了这话却哼哼得更加大声了。“死驼子,人家都快疼死了,快带我去看郎中!”

庾瓒连忙摆手,道:“客气什么!哦,对了,忘了跟你们说,毕竟是挂账,我有点磨不开面子,就要了两间房,他们那些人都说平常混得熟了,愿意住一块,让你们俩住这间。”

“你个小兔崽子,到底真的假的?”方驼子并不靠近少年,只冷冷地旁观。

韦若昭不禁脸一红。“那待会碧莲姐过来怎么……”

没错,那就是他。独孤仲平一时间有些茫然,几乎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就在这时从门外进来,那是还不太老的方驼子。

“她和阿得在荣枯守着,那儿也得留人。反正你们是师徒,也好互相照应。嘿嘿。我再上那边去看看。”庾瓒不自然地坏笑了一下,带上门出去了。

“疼死啦!疼死啦!”少年的声音就像他的相貌般清秀而略显稚嫩,独孤仲平的目光好奇地追随着这少年,却惊讶地发现他看到的正是多年之前的自己。

庾瓒的话让韦若昭局促得有些手足无措,还是独孤仲平一笑化解了僵局。“非常时期,也只好将就将就!快收拾东西吧。不然晚上人只能挂在墙上了。”

独孤仲平努力地睁开眼睛,周遭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在平时住惯了的那间阁楼,但这是什么地方?独孤仲平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陈设清简的卧室,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少年正捂着肚子、躺在床榻前的地上一个劲儿地打滚。

“就算挂在墙上,只怕韦姑娘梦里也得笑开了花呢!”窗边这时响起嘲弄的言语,一听便是李秀一又来了。韦若昭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大街对面,正对着荣枯酒店大门的巷子口,李秀一靠在墙上,冷眼观察着眼前这一幕,脸上还是挂着标志性的嘲讽笑容。而越过那重重的屋顶,远处一座高楼之上,一身黑袍的千面佛正居高临下,将荣枯一干人等与李秀一的举动悉数看在眼中。

“嘿嘿,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李秀一似笑非笑地从窗外探进头来。

庾瓒说着大步流星、一马当先地便往前走,韦若昭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庾瓒还有今天这霸气斩决的一面,很是吃惊。独孤仲平这时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说过吧,庾大人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韦若昭毫不客气。“知道不是时候,还来干什么?”

“愿赌服输,认了就是!混闹什么?你赶快给我滚!要不然,我休了你!”庾瓒咬牙切齿道,裴氏不禁被他这凶悍的模样吓坏了,抹着眼泪转身跑了。围观众人发出一片哄笑,庾瓒于是大喝一声:“走啦!别围着啦,有什么好看的!”

“来看热闹啊!独孤兄,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偌大个荣枯酒店都卖了,就算是因祸得福,抱得美人归,可没听人家说吗,贫贱夫妻百事哀呀。蹊跷!蹊跷!”

在妻子面前,庾瓒还是第一次如此气壮山河,不光裴氏没有想到,独孤仲平、碧莲等人也不禁惊讶地看着他。裴氏被丈夫这突如其来的底气吓了一跳,却还不服气,嚷道:“我怎么知道会弄成这样?都怪他……”

韦若昭更不高兴,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们穷,我们富,都跟你没关系!”

她一边拉扯着独孤仲平,一边哭得前仰后合,索性要往地上坐。街上的人越聚越多,甚至围拢到近前,虽然也有知根知底的邻居同情叹息,但还是看热闹起哄的居多。但令所有人没想到是,庾瓒突然冲到妻子面前,瞪起眼睛,一声怒吼:“够了,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关他什么事?这是我决定的,你也有份!”

李秀一听了这话却不生气,只冷笑摇头:“你呀,看来还是出不了师呀!”

“慢慢挣?你说得轻巧!你凭什么挣?还想凭几个馊主意就让我们家庾瓒贴补你?没这便宜事!”裴氏哭天抢地,“老天爷啊,我们究竟作了什么孽,要遭这样的报应啊!钱都没了,以后这穷日子怎么过啊,我不活了!”

韦若昭正自不解,独孤仲平已经快步走到窗边。“李兄,借一步说话。”他说着目光向屋顶一扫,李秀一顿时会意,一伸手已经将独孤仲平拉了出去。

独孤仲平看看四周,街坊邻居已经有不少人出来,站在各自的门口往荣枯酒店这边看,低声议论着。独孤仲平赔着笑脸道:“庾夫人,都是我的错,以后我慢慢挣钱还你们。”

“哎,你们……”

这时,斜刺里冲过来了庾夫人,一把揪住独孤仲平,哭喊着撒起泼来。“好你个穷酸画画的,我们家庾瓒怎么对不起你了啊?你给他出这个馊主意,害得我们败了家,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韦若昭意识到这二人又要将自己撇开,急忙奔到窗边,二人这时已经没了影子,透过窗棂只能看见满目余金洒落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长安的重重屋顶之上,又一个白昼即将结束了。

离开的时间到了,荣枯酒店的大门打开,独孤仲平、韦若昭、庾瓒垂头丧气地出来,后面跟着碧莲等人,人人都背着包袱行李,几个男伙计还推着多辆独轮车,上面装着各种行李箱子。没有人说话,个个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