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长安三怪探之焚心剑 > 二十

二十

两人相视一笑,独孤仲平喝一大口将酒壶递给李秀一。李秀一喝一大口,再递回独孤仲平。李秀一笑道:“喝完这口就下去吧。人家还等着呢。”

“你忘了?我不交朋友。不过,这不意味着不能帮人个忙,更何况是当鹞鹰骗千面佛的机会。”

“这事却有些麻烦。”独孤仲平皱起眉头。李秀一却已经站起来,道:“你当初既然选择活下来,就得按活的法子办。死了的人活不过来了,活人可别再整成死的。”

“那么我们是朋友了?”

独孤仲平不禁有些玩味地抬起头,李秀一却已经风一样地朝屋宇的暗影深处退去,边退边道:“好好想想吧,你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李秀一点点头,答道:“不错。”

是得好好想想了,但一切都得等该做的做完之后,独孤仲平对自己说。

“所以才有今天,你坐在这里和我喝酒?”

翌日清晨,韦若昭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有人咚咚敲门,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踏进屋来。韦若昭赶紧揉揉眼睛坐起身,看来是昨日太过紧张疲倦,头一挨着枕头便沉沉睡去,只见碧莲已经快步走进,身后却是阿得与谷大厨合力抬着一口箱子。

李秀一却摇头。“你不用知道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我已经查清,这件事发生在千面佛诈死骗你之后。”

阿得与谷大厨将箱子放下便转身出去了,碧莲则笑嘻嘻来到韦若昭旁边,一脸坏笑地道:“你们昨晚……”

“怪不得,”独孤仲平微微一笑,“你师父叫什么?”

韦若昭脸腾一下红了,急忙指指摆在屋子另一边的一床地铺,这时她才发现那里已经空了。“师父将床榻让给了我,他睡地铺。”

“我一直没有看错,你不是衙门的人,你是鹞鹰,标准的鹞鹰!”一阵静默之后,李秀一开了口,“我师父就死在千面佛和他的鹞鹰手里。”

碧莲瞥了眼两张床铺间的距离,还想和韦若昭开几句玩笑,独孤仲平已经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那只皮酒壶。“酒店出手了?”独孤仲平仿佛对韦若昭的窘态视若无睹,一见碧莲便问。

独孤仲平这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我的朋友。”

碧莲点点头,却朝那木箱一指。“都在这儿了,把这些都输光了,你也就死心了。”

“为什么?”李秀一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但还是希望亲耳听见独孤仲平的说法。

韦若昭这才意识到这些乃是碧莲几年来攒下的财物细软,不禁面露惊讶。“碧莲姐,你把自己的体己钱也拿出来了?”

“我需要一只够格的鹞鹰。引他们入局,让他们按我希望的方式下注。”独孤仲平说着停顿片刻,“你最合适。”

“不这样,他的苦肉计怎么能成功呢?”碧莲白了独孤仲平一眼,“玩吧玩吧,谁让我这辈子和你搅和在一起了呢?我先走了。店里还要准备交接。”

李秀一瞬间领悟到独孤仲平即将说出的话,道:“你想让我去引他们上钩?”

碧莲说着转身要走,却被韦若昭拦住,韦若昭道:“哎,等等,碧莲姐,你说他的什么苦肉计?”

独孤仲平再次摇头。“没有,牛成能收我的钱也能收别人的。所以只有你……”独孤仲平淡淡地冲李秀一一笑,目光却是从所未有的诚挚,“所以如果你今天没来,我也会去找你。”

碧莲却笑而不答,道:“傻妹妹,姐姐教你一招,看男人是否说谎,要看他的眼睛,千万别信他的嘴。眼角朝上挑,心里鬼不少。眼角朝下弯,心思带转弯……”

“那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独孤仲平急忙喊停,道:“行了,碧莲,教坏小姑娘!”

“想做这场球,大家都会从左羽林军下手,右领军卫从大脑袋到球队都刚从陇右调来,长安几乎没人认识他们,大家几乎都认为他们的门路走不通。而我已经花重金走通了左羽林军将军牛成的路子。他们就无法像上两次那样从另一队上下功夫了。”

碧莲这才朝韦若昭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开,韦若昭当即瞪着独孤仲平,碧莲的话已使她瞬间领悟,原来昨天的一切都是独孤仲平策划好的,她继而恼恨自己还是幼稚失察了,但很快又觉得师父这是对自己极大的不信任,当即不满地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怕我在方驼子面前沉不住气吗?”

李秀一不禁皱起眉头。“那你的计划是?”

独孤仲平却未置肯否地一笑。“待会儿你雇一辆车,再从庾瓒那儿带两个人,把这些送到安王府去。”

“瞒不过,我也没想瞒。”独孤仲平依旧注视着眼前的夜色,“我要让他无法拒绝跟我赌下一局。明天,安王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约方驼子破家对赌,三天后,最后一场马球,左羽林军对右领军卫。”

“我才不去呢。”韦若昭噘起嘴,虽然师父给她派差使心下已舒坦了许多,却还不愿马上和颜悦色。

“关键你的对手是千面佛,手把手教会你设局的人,你这输得倾家荡产的苦肉计瞒得了你的朋友,能瞒过他?”

“嗨,那我只好自己走一趟了。只怕安王不给我好脸,那荣枯可就白卖了,可惜可惜,谁让我无人可用呢。”独孤仲平故意叹气道。

“这是命中注定的,我这一生其实一直在赌。”

韦若昭再绷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道:“你是想让安王出面?”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了,连荣枯和你所有的朋友?他们听你的,不等于他们就是你的,你在感情用事,在瞎赌!”

“就这么输了,我们不甘心,安王爷这个大赌棍,恐怕更不甘心。”独孤仲平解释道。

独孤仲平轻轻一叹。“我要的是打败他。”

韦若昭明白了独孤仲平的意思,随即点点头,动作轻快地从床榻上跳下来。“懂了,我这就去!”

“可如今,你却要向说这话的人开战了!”李秀一目光灼灼地盯着独孤仲平,他靠着直觉猜出了说这话的人是谁,“不过要我说,你现在干的叫多此一举,对手既然露了马脚,就会越露越多,我早晚能杀了他!”

独孤仲平打趣韦若昭:“我们倒了这样的大霉头,你怎么反倒比平日里还要高兴呢?”

“曾经有人告诉我,这座城池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香车美人,要多繁华有多繁华,要多富贵有多富贵。”独孤仲平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轻飘飘的,“总有一天,我可以凭自己的头脑征服它!”

韦若昭只嫣然一笑。“祸兮福所倚,谁知道呢?”

独孤仲平顺着李秀一的话俯瞰下去,夜色中的长安其实并不黑暗,相反一片片的灯火在或高或低的重瓦间闪耀,静谧中却有笙歌隐隐飘荡,仿佛一座天上掉下来的城池。

安王府,那只木箱已经静静地呈放在安王李溶面前,韦若昭伸手将箱盖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串串铜钱以及不少璀璨夺目的金银首饰。

李秀一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给我戴高帽子,看来你是有求于我了?”没想到眼前这人竟对自己了解如斯,知音之感油然而生,但他性子孤傲,不愿旁人看出自己心思,便又故作轻蔑地一笑,“看看这座混账的城市吧,你的孤愤扔进去,就像石子扔进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我家大人把荣枯酒店卖了之后给王爷凑上的,来不及兑换银票了,还望王爷见谅。”

“心怀善念,却又孤愤难平。”

李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整箱的串串铜钱,甚至还伸手到里面翻查一下,不住地点头,他已经看明白,这些已远远超出昨天自己输掉的数目,便道:“仗义,你家大人太仗义了!”

“那你看我是哪种人?”

韦若昭一笑,道:“我家大人说了,就是自己亏死也不能让王爷受一丝一毫的损失。请王爷点点数。”

“当然。干我们这行,琢磨人是基本功,不琢磨人倒不正常了。”

“不用了,这个庾瓒,真是个实诚人,我忘不了他。”李溶这才将目光从钱箱转向韦若昭,“哦,你不是那个……”

“哦?独孤兄也琢磨过我?”

李溶说着色迷迷的目光已经开始朝一身金吾卫制服的韦若昭身上打量起来,韦若昭按捺着心中不快,道:“王爷,您就这么认输了吗?那天分明是那个驼子把我们算计了。我家大人已经派人去查他的底细,原来是一个江湖上有名的骗子,等我们找到他落脚之处,人早就跑得没了影儿了。”

独孤仲平顿时摇头道:“你其实不像自己说的那样。”

李溶一听又来了气,道:“本王自然也不甘心,你们大人怎么说?”

“这么说你打算把阴阳怪气专与你作对的李秀一当朋友了?”李秀一没有喝酒,一脸复杂地望着独孤仲平。

韦若昭于是又从怀中摸出一只小木匣递上前,正是当日裴氏贿赂牛成的那一只。

他说着拿过那酒壶又痛饮了一大口,再递给李秀一。

“这是我们大人和夫人剩下的最后一点私蓄,王爷若是还没失了锐气,我们大人愿意拿出来,助王爷和那驼子再赌一场。”

“我得了这怪病,以酒当药,不但没法借酒消愁了,而且,”独孤仲平自嘲地笑了笑,“我其实从来就没喝醉过。不过,我不想连以酒会友的机会都失去,所以今天破例!”

李溶看着那匣子里黄澄澄的金子有些眼热,沉吟道:“再赌一场?怎么个赌法?”

独孤仲平点点头,李秀一于是笑着喝了一口,却只觉一股烈焰几乎穿透了自己的喉咙:“好烈啊,是原浆的?”见独孤仲平笑而点头,便道,“好,今天我们俩来个一醉方休。”

“后天最后一场球,左羽林军对右领军卫。牛将军那儿这回再不会有差错。而右领军卫全是刚从陇右上京来的,长安的大脑袋和他们都不熟,不好下手……”见李溶还有些犹豫,韦若昭知道该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王爷这两天没上街走动吗?虽说那天您没亮字号,可街面上都传开了,王爷的赌品可是禁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的糟蹋啊!”

“怎么,请我喝酒?这不是你的药吗?”

李溶一听这话果然怒气上涌,狠狠地道:“我堂堂一王爷岂能让人家笑话?好!那我就再跟他赌一把!”

独孤仲平与李秀一就在屋顶上俯瞰着长安城明晦交替的时刻。独孤仲平从腰间取下自己的皮酒壶,打开,径自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李秀一。李秀一稍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李溶说着,将木箱盖重重地扣上。

冬日苦短,不过一杯酒的工夫,夜色已然悄悄从四周聚拢过来。随着一声声催人归的街鼓,千家万户的灯火陆续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