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来!”
“然后我对自己说:毕竟只是一张照片。虽然那张照片看上去就像她把头发放下来去参加舞会——”
“是的。她一直都把头发向上梳,你知道。但是我们有一个舞会,服饰——”
“是吗?”
“化装舞会?”
“他们在我旅馆里住了两个星期。这实在非常奇怪,布莱尔先生,因为当那个可怜的女孩在一个英国阁楼里挨打受饿时,查德威克太太在我的旅馆餐厅吃得像头小母狼——你不知道,布莱尔先生,那女孩吃下的奶油,即使是我这样的丹麦人都会惊讶——她显然很享受。”
“啊,对,是化装舞会。她把头发放下来,就像这样。”他用手点点报纸上的照片,“于是我对自己说:毕竟只是一张照片。一个人跟自己照片一点都不像的时候很多,而且照片上的女孩跟同一时间住在我旅馆的查德威克太太有什么关系!我尝试着说服自己,但没把那张报纸丢掉。我把它保留下来,不时拿出来再看看。每一次我看的时候,就想:那看上去就是查德威克太太呀。所以这事一直让我觉得困惑,晚上睡觉时我本该想着第二天的生意,可是我满脑子全是这事。我自己寻找着解释,也许是双胞胎?不对,那个叫贝蒂的女孩是独生女。表亲?巧合?两个极为相像的人?这些我全想过。晚上想通了,翻过身睡觉了。可第二天早上再去看照片又觉得不对。我想:这就是查德威克太太呀。你能理解我的困惑吗?”
“说下去,全告诉我。”
“完全明白。”
兰格先生似乎很高兴。“你有兴趣?我很希望你会有兴趣的。我真的希望。”
“所以这次我到英国办事,我把那份阿拉伯报纸……”
“什么!”
“阿拉伯?嗯,哦,我明白了。我不是想打断你的。”
“哈,是的。贝蒂·肯恩。但这同时也是查德威克太太的照片,她跟她丈夫就住在我的旅馆里。”
“我把它放进我的袋子里,有一天晚上吃过晚餐后,我把它拿出来给和我住在一起的朋友们看——那是住在伦敦贝斯沃特的丹麦人。我的朋友立刻兴奋起来,说:那现在已经到司法程序了,而那两个女人说她们之前从未见过那女孩。她们因为这个女孩的指控而被捕,而且就要被审判了。然后他喊他的妻子:‘丽塔!丽塔!上上个星期二的报纸在哪儿?’我朋友家一直保留着上上个星期的报纸。他的妻子拿来了那份报纸,让我读那个记录,就是那个……”
“肯恩。”
“法庭审讯。”
“对,平静满足。有一天我从报纸堆里抽出这份——其实我完全有可能抽了另外一张,但这回我完全忘记成语的事。”他从宽大的衣袋里拿出对折的《艾克—艾玛》,在罗伯特前面的桌子上摊开。那个星期五的报纸,五月十号,头版是占了三分之二版面的贝蒂·肯恩的照片。“我看着这张照片,然后读了里面的故事。接着我对我自己说这真是最奇怪的事了。非常非常奇怪。报纸上说这是贝蒂·肯恩的照片。肯恩?”
“是的,关于那两个女人上庭的事。我还读到正式审判两星期后就要在什么地方举行。呃,其实从现在算起只有几天了。我的朋友说:艾纳,你能确定那女孩和住在你旅馆的查德威克太太是同一个人吗?我说:非常确定。于是他说:报纸上提到了那两个女人的律师。虽然没有地址,但米尔福德镇是个很小地方,找到他应该很容易。我们明天可以早点喝咖啡——那是指早餐——然后你就到这个米尔福德镇去,把你想到的告诉布莱尔先生。于是我就来了,布莱尔先生。你对我说的事有兴趣吗?”
“平静满足的。”
罗伯特往后靠到椅背上,掏出手帕擦着前额。“你相不相信奇迹,兰格先生?”
“就是这样。有一点时间,我就读读英文报纸,学一个新成语——也许是两个——不是特别兴奋。你是怎么说的?”
“哦当然,我是基督徒。事实上,虽然我年纪不算太大,但我亲眼见过两次。”
“很清楚,很清楚,兰格先生。”一丝微弱的希望升起来了。报纸?
“那么,你刚刚参与了第三个。”
“晚上,客人们都休息之后,旅馆服务员就把英文报纸收集起来送到我办公室。我通常很忙,没有时间看,于是就越积越多;我一有时间,就取一份来读。我说清楚了吗,布莱尔先生?”
“真的?”兰格先生面露喜色,“这让我非常开心。”
“哦,是的。”
“你挽救了我们的培根肉②。”
“英国旅客。”
“培根肉?”
“他们?”
“是一个英语成语。你不仅挽救了我们的培根肉,你简直是救了我们的命。”
“爱好。谢谢你。为了谋生,我经营了一家旅馆——因为我父亲和我爷爷之前都是开旅馆的——可是作为耐……爱好?是的,谢谢你,作为爱好,我研究英语成语。所以每天他们留下的报纸都被送来给我。”
“那你也像我一样,认为那个女孩与在我红鞋子旅馆的房客是同一个人?”
“爱好。”罗伯特无奈地说。
“毫不怀疑。告诉我,你有她住在你旅馆的日期吗?”
“啊,是的。学习英语是我的耐好。”
“哦,当然有。是这样,她和她丈夫三月二十九日星期五乘飞机到达,他们离开——还是乘飞机,我想,但不是太确定——是在四月十五日星期一。”
“有关英语成语。”
“谢谢你。她的‘丈夫’长什么样子?”
“啊,这样!是的,了不起的人,安徒生。那么单纯的一个人,现在已经这样国际化。真是个奇迹。不过,我浪费您的时间了,布莱尔先生,我浪费您的时间了。我刚说到哪儿了?”
“年轻、黝黑,长相不错。有一点——应该怎么说?太抢眼、花哨?不对。”
“是的,是的,”罗伯特说,“那个童话我们都知道。”
“招摇?”
“我在哥本哈根开了家旅馆,布莱尔先生。旅馆名字叫红鞋子。当然了,不是因为那儿有人穿红鞋,而是因为安徒生童话,你也许——”
“啊,对,就是这个词,招摇。有些招摇,我想。我注意到在来来去去的英国人中,他不是很受欢迎。”
“嗯?”罗伯特鼓励他继续说。
“他是去度假的吗?”
罗伯特的心像直降电梯般一下子沉到了脚底。神话故事,是的。不,神话故事依然是神话故事。
“不,哦,不是。他到哥本哈根出差办事。”
“谢谢您,谢谢。天气很暖和,是不是?今天也许就是你们的夏天了吧?”他对罗伯特微笑着,“那是英语中的一个说法,关于一日之夏的笑话①。我对英语成语很有兴趣,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找你。”
“办什么事?”
“请坐,兰格先生。”
“那我不知道,抱歉。”
“布莱尔先生吗?”他说,“我叫兰格。很抱歉来打扰你,”——他的英语发音确实不太好——“不过这很重要。我是说,对您很重要,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不能猜一猜吗?他最有可能到哥本哈根做什么?”
兰格先生像巴黎圣母院前的诺曼底石柱一样壮硕、高大、坚实,也和石柱一样让人信赖。在那个高大笔直的石柱顶端,是一张正直而友善的脸。
“那得看情况了,布莱尔先生,得看他感兴趣的是买还是卖。”
“请他进来,蒂米,请他进来。哦,仁慈的上帝,神话故事要成真了?”
“他在英国的住址是什么?”
“你没给我机会说,布莱尔先生。”
“伦敦。”
“哥本哈根!你怎么不早说!”
“很明确。能不能等我打个电话?你抽烟吗?”他打开烟盒,推向兰格先生。
“是的。他来自哥本哈根。”
“米尔福德镇一九五号。兰格先生,我能邀请你共进午餐吗?……琳姨妈?我今天午餐后必须去一趟伦敦……是的,停留一晚……你可以帮我收拾一点行李吗?……谢谢你,亲爱的。另外,今天我可以请一位客人回去吃午餐吗?……太好了……好的,我问问他。”他捂住话筒,说,“我的姨妈,实际上她是我的表亲,想问问你喜不喜欢糕饼?”
“你是说,他是外国人?”
“布莱尔先生!”兰格先生说,脸上绽开了笑容,同时指着他粗大的腰围,“你问一个丹麦人?”
“不是,我是指他英语的发音不是很好。他——”
“他爱吃,”罗伯特对着话筒说,“还有,琳姨妈,你今天下午有重要的事吗?……因为我想你应该到教堂去感谢主……你祈求的天使来了。”
“英语?你是说,他口齿不清?”
连兰格先生都能听到琳姨妈快乐地大叫:“罗伯特!哦,天哪!”
“好的,我去问问,不过他英语不是很好,而且他显然不太情愿——”
“真的来了……不,不是衣衫不整……非常高大英俊,总之就是天使应该有的样子……你会为他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对吗?……是的,就是我请来用午餐的客人。就是那个上帝的天使。”
“你看,我正忙着呢。巧妙地问一下他有什么事,好吗?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请内维尔处理。”
他放下电话,抬起头看着喜笑颜开的兰格先生。
“他没说。他只是说如果你不太忙,希望能跟你谈谈。”
“现在,兰格先生,让我们到玫瑰王冠酒店喝杯啤酒。”
罗伯特当时正忙着,没有想到上帝的天使会在这时候出现,而且他也习惯有陌生人到事务所要求见他,于是就说:“他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很忙。”
注 释
“罗伯特先生,”赫塞尔廷老先生把探头进罗伯特办公室,“有一位兰格先生说要见你。他……”
①英国晴天阴冷,所以天气暖和、阳光灿烂的日子会被英国人当成夏天对待,因此有这个笑话。
后来的事实表明,上帝派出的天使不是个衣衫不整的矮小男人;而他的帽子很遗憾的是那种大陆款呢帽,帽檐绕着脑袋往上卷。第二天早上大约十一点半,他来到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联合律师事务所。
②原文为saved our bacon,意思是“保住了名誉,让其免受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