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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凯文说很少见到女子对不含气泡的饮品有兴趣。

“罗伯特说你喜欢红酒,”玛丽恩说,“但老克洛尔先生酒窖里的那些都过期了。只剩下这瓶和一瓶味道厚重的勃艮第红酒,勃艮第更适合在冬天的晚上饮用,不适合夏天用来配鸡肉。”

“坦率地说,”夏普太太开口了,“如果那些酒能卖的话,我们可能早就卖了,可惜它们是零散的,不过我们现在很高兴没把它们卖出去。我从小就会品酒,我丈夫有个还算不错的酒窖,不过他的味觉比不上我的。我兄弟对酒很有鉴赏力,他在雷斯威有个比较好的酒窖。”

“蒙哈谢!”凯文惊呼,“你真是个神奇的女人。”

“雷斯威?”凯文看着她,似乎在搜寻着某种相似之处,“你不会是查理·梅雷狄斯的妹妹吧?”

整个午餐安排得有条不紊,没有丝毫的惊慌和狼狈。罗伯特捧着托盘,上面有四个盛着汤的平底碗;玛丽恩跟在他后面,捧着一个有盖的大瓷盘,那似乎就是今天所有的菜肴了。大家喝完汤后,玛丽恩把那个大瓷盘放到她母亲面前,把一瓶酒放在凯文面前。主菜是炖鸡配蔬菜,酒是蒙哈谢

“正是。你认识查理?不可能,你太年轻了。”

“别担心,”她很自信地说,“没有将它夸张到不切实际的程度。你能到厨房帮我端汤出来吗?”

“我拥有的第一匹小马就是查理·梅雷狄斯培育的,”凯文说,“那匹马我养了七年,从未出过任何问题。”

“我只是担心你将一个小细节过于夸大——超过了它本身的意义。我——”

接着,他们两人对其他人和食物都不再有兴趣了。

“罗伯特!”她打趣似的看着他,“你不信任我。你担心我说错话。”

罗伯特注意到玛丽恩用愉快而祝贺的眼神看着他,便说道:“你说自己不太会做菜可不太公平。”

“关于你的口信?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而且我觉得最好——不要说。”

“如果你是一个女人,就会发现我根本没有下厨。汤是从罐头里倒出来的,我只是加热了一下,再添些雪利酒和调味料;鸡肉是从斯塔普家的农场买回来直接放到锅子里,浇上开水,再放入我能想到的所有作料,放到炉子上后我就开始祷告;那奶酪也是从农场买来的。”

“不,午餐前我不想谈这事,它将是你的餐后酒。是我昨天晚上发现的,真是走了惊天的大运气,正好今天麦克德默先生来午餐。整件事都变得不一样了。我想虽然仍不足以翻案,但至少对我们是有利的。这就是我一直祈祷出现的有利于我们的‘小证据’。你告诉麦克德默先生了吗?”

“配奶酪的那种美味的面包呢?”

“告诉我,”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罗伯特问玛丽恩,“是什么——”

“斯坦利的房东太太做的。”

这个举动也非常典型。不用坐下来喝着雪利酒,谈些无关紧要的事。过来看看我们糟糕的餐厅。于是,探访者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成为这里的一员了。

他们同时无声地笑了起来。

“餐厅非常昏暗,”夏普太太说,“进来看看,麦克德默先生。”

明天,她就得站到被告席上。明天,她将成为米尔福德镇茶余饭后解闷的谈资。但今天,她依然是她,还在跟他一起说笑,享受这一刻的愉悦。这一切都从她发亮的眼睛中体现出来。

后来,罗伯特为自己在笔录和午餐这两件事上对玛丽恩信心不足而产生了一些负罪感。他应该记得她头脑冷静,善于分析;也应该记得夏普母女待人接物时那种天生的亲切。她们没有想做到琳姨妈那种水准的好客,也没有刻意准备非常正式的午餐。她们在起居室靠近窗户的地方摆了一张四人餐桌,上面洒满了阳光。那是一张樱桃木餐桌,材质令人愉悦,只是需要抛光了。不过玻璃酒杯则擦得像宝石般明亮照人。(他想,这就是玛丽恩啊,只专注于重要的事情,根本不在乎表面的东西。)

他们把装奶酪的盘子从另外两位的鼻子底下取走,而正在热烈谈话的那两个人甚至都没看上一眼;他们把用过的盘子送到厨房,然后开始做咖啡。厨房是个非常昏暗的地方,地面铺着厚石板,老式的石制水槽让他情绪低落。

“不过非常适合贝蒂·肯恩讲的故事。她真走运,居然记得这个地方。”

“我们只在星期一擦洗过后才用炉灶,”玛丽恩见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厨房,“其他时候我们用小油炉做饭。”

“建造时它倒不是什么神秘房子。你瞧那道铁门,上面装饰着旋涡状的花纹——工艺也相当不错——这样从街上透过镂花铁门可以看到整个建筑。现在铁门后加装了铁片,于是这个极其普通的地方变得异常神秘起来。”

他想到自己今天早上一拧水龙头,热水就涌进闪闪发亮的浴缸,不由地感到一阵羞愧。在习惯了多年的舒适环境后,他简直无法想象有人还要用小油炉烧热水洗澡。

“真是一幢‘神秘房子’。”

“你的朋友很讨人喜欢,对不对?”她边说边把热咖啡倒进大壶里,“有些冷酷——如果他是对方的律师会让人很害怕——但很讨人喜欢。”

“对,这就是法兰柴思。”

“这就是爱尔兰人,”罗伯特有些沮丧地说,“对他们而言,这就像呼吸一般自然。我们这些可怜的撒克逊人则仍然坚持着艰苦的方式,而且还不明白他们爱尔兰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真是太好了!他会更加富于才干的!我开始喜欢那个男孩了。你想想看,如果他跟一个善良而愚蠢的英国女孩结婚,他们会生五个孩子,星期六的下午趁雨停的时候邀请邻居举行网球餐会。这虽然也很愚蠢,但总比站在讲坛上对根本不了解的东西大发议论好得多。就是这儿吗?”

她转身把咖啡托盘交给他,面对他时两人的手几乎差一点碰到。“撒克逊人有两种我最欣赏的特质,善良和可靠——你愿意称之为宽容和负责也可以。凯尔特人从未有过这两项特质,因此爱尔兰人只承继了吵闹和争辩。哦该死,我忘了奶油。等一下。我放在洗衣房了,可以保持低温。”她去拿了奶油回来后,学着乡巴佬的样子说,“我听说现在有的人家有种叫冰箱的东西,不过我们不需要。”

“他为了法兰柴思的事跟罗丝玛丽闹分手,这让琳姨妈非常苦恼,她担心他最终不会和主教的女儿结婚。”

他端着咖啡回到洒满阳光的起居室,想到冬天时,厨房的那个角落因为没有炉灶生火取暖而寒冷刺骨;而在鼎盛时期,这幢房子里仅仅是厨子就会有六七个仆役帮忙打杂,还会让人用马车送煤炭来。他希望能让玛丽恩离开这个地方。他不知道能将她带到哪里——他自己的家里充满了琳姨妈的气息。必须要让玛丽恩住在一个不需要清理的地方,也没什么需要搬运的,所有的事最好按个按钮就能解决。他无法想象玛丽恩到老年时还在忙于维护红木家具。

“希望看在你的分上,这种改变能持续得久一些。这孩子挺聪明的,只要不再玩那种小丑式的把戏,他会是你们事务所的宝贵资产。”

他们喝着咖啡,他婉转地提起将来是否有可能把法兰柴思卖掉,在别处买个小房子安身。

“是的。就在上个星期,他还一直在强调我们对卡托维奇的责任;认为我们有责任保护他、爱惜他——我估计最终是提供英国护照。不过我怀疑现在他是不是仍然这样简单地看待世事。最近几天他奇迹般地成长起来。我之前都不知道他还有昨晚穿的那种西装。很可能是他参加学校的颁奖典礼后保存下来的,因为我记得自那之后我从没见他穿过这么得体的衣服。”

“没有人愿意买这个地方,”玛丽恩说,“它是个昂贵而无用的累赘。用来做学校不够大;居住又太偏僻,而且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它也太大了。也许做疯人院不错。”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眼睛看着窗外粉色的高墙,罗伯特看到凯文瞥了她一眼,又移开了目光。“这里至少很安静。没有树叶的吱嘎声、爬藤植物敲打窗户,或者让你想尖叫的鸟鸣声。对于疲劳的神经,这里是一个非常平静的地方。也许有人会因为这个而考虑这里。”

“哈!那个爱国者!”凯文夸张地说。

这么说她喜欢安静,那种在他看来是死寂的安静。也许是因为经历了伦敦的那种嘈杂、拥挤和艰难,过惯了充满焦虑、烦躁和约束的日子,这个巨大、宁静而难看的房子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避难所。

“呃,你知道,如果持续的话我是一点也不会惊讶的。这不仅是因为他已经到了开始改变、抛弃不切实际想法的年纪,而且我觉得他也进行了一些反省,开始思考除了像贝蒂·肯恩这样《看守人》支持的对象外,还有没有更加值得的支持人。比如说卡托维奇。”

现在这里也不再是避难所了。

“这种变化会持续下去吗?”

总有一天——哦,是的,一定要这样——他会拆穿贝蒂·肯恩的谎言。

“他第一次对《看守人》武断评论的事件有了他自己的认识,我想那份刊物给他带来的震动不小。”

“现在,”玛丽恩说,“我要邀请你们参观那个‘致命的阁楼’。”

“啊!”

“是的,”凯文说,“我对那女孩声称自己能辨认的东西非常有兴趣。在我看来。她的陈述就是一系列逻辑推测的结果。比如二楼楼梯平台上比较硬的地毯,还有那个木制五斗柜——这些是在任何一家乡村农舍里都能找到的东西——还有那个有平顶盖的箱子。”

“因为这件案子,他和《看守人》反目了。”

“是的,当时真是可怕,她一件件地说出我们的东西——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现她在她的陈述中能确认的东西非常少,而且她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过昨晚之前都没人想到。那份笔录带来了吗,罗伯特?”

“我不是说那个。他原来那套难看的衣服、那种傲慢,和《看守人》杂志般的激进言论怎么都不见了?”

“带了。”他从衣袋里拿出来。

“他没受到邀请。”罗伯特说。

她、罗伯特和麦克德默依次上到最后一层没有铺设任何东西的楼梯平台,进入阁楼。“昨天晚上,我拿着拖把进行每周六例行的打扫。如果你要问的话,我们就是这样处理家务的。每周一次,我用浸了清洁剂的大拖把把每个楼层打扫一遍。这样五分钟就可以打扫完一个房间,清理掉灰尘。”

“年轻的本尼特是怎么了?”当他们开车前往法兰柴思时,凯文问。

凯文绕着房间慢慢走着,不时看看窗外。“这就是她描述的景象了。”他说。

这个真正的忧虑几乎让他忘记了原先对午餐的担忧,也没有再想凯文会不会喜欢法兰柴思的菜式。琳姨妈出发去教堂前,悄悄问他:“你觉得她们午餐会准备些什么,亲爱的?我想她们只有盒装玉米片,可怜的东西。”他立刻回答道:“她们很会品红酒,凯文应该会喜欢。”

“是的,”玛丽恩说,“那就是她描述的景象。如果我没记错她的陈述——就像我昨晚记得的那样准确的话——她说过她不能……罗伯特,能不能请你念一下她描述从窗户看到的景致的那一段?”

他希望玛丽恩不要因为急于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而把一些只能说是疏忽的小细节放大成贝蒂·肯恩说谎的证据。希望落空比没有希望更糟糕。

罗伯特找到相关段落,开始念起来。凯文微微倾身向前,透过小小的圆形窗户看去,玛丽恩站在他后面,脸上带着女巫般神秘的微笑。

他将笔录看完,没有什么发现,于是又从头看了一遍。会是什么呢?在笔录中,她说那天下着雨,也许那天没有下雨?但那会是致命的一点,甚至能让她的整个故事不可信。要么,是米尔福德镇的公交车?她说她错过了那趟车,然后就被夏普母女接走了。是时间不对吗?可他们早就查过时间表了,没有发现疑点。还是笔录中提到公交车上有“灯光标志”?是时间还早,没到亮灯的时间?但那可以说是记忆不准确,不会对整个口供产生影响。

“从阁楼的窗户,”罗伯特念道,“我可以看到一堵高高的砖墙,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铁门。墙的外面是条马路,因为我能看到电线杆。不,我看不到路上来往的车辆,因为墙太高了。有时能看到货车的顶端。从铁门也看不到外面,因为门上的铁片遮住了。铁门里面是一条车道,先直行一段,然后分岔形成两条道,各形成半个圆,围绕到屋前。不,没有花园,只——”

斯坦利发动车子向辛恩街开去,罗伯特则拿着毛巾满心困惑地走进浴室。早餐还没准备好,他抽空把笔录从公事包里拿出来又从头至尾仔细读了一遍。玛丽恩究竟想起或者发现了什么让她那样高兴?显然贝蒂·肯恩漏掉了什么。玛丽恩容光焕发,玛丽恩要他把笔录带过去。唯一的可能是这份笔录里有贝蒂·肯恩说谎的证据。

“什么!”凯文叫出声来,突然挺直了身子。

“不知道。我试探了一下,但她似乎什么都不想说。总之,你不要忘记带笔录,否则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开心密码就在笔录里。”

“什么什么?”罗伯特吓了一跳。

“你知道夏普小姐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把最后一部分再念一遍,关于车道分岔的。”

“就像个新娘。这么说吧,自从我表姐比尤拉和她的波尔结婚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那样。一张甜饼般的脸,我是说比尤拉;不过我得说,那天她看来像维纳斯、克里奥佩特拉和特洛伊城海伦的综合体。”

“‘铁门里面是一条车道,先直行一段,然后分岔形成两条道,各形成半个圆,围绕到——’”

“兴奋!”罗伯特难以置信。

凯文的大笑声打断了他。那是一声嘲讽和得意的大笑。

“不是。夏普小姐要我带个信。她请你去的时候带上贝蒂·肯恩的笔录,她说你不可能忘记的,因为那是最重要的事。我得说那只是重要罢了,但她却兴奋得好像刚成了百万富翁一样。”

“看到了?”寂静中,玛丽恩插了话。

“你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嘲笑我吗?”

“是的,”凯文轻声说道,他明亮的眼睛幸灾乐祸般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是她的疏忽。”

“你这个星期天的瞌睡虫。”斯坦利说。

罗伯特走向窗边,玛丽恩给他让出位置。屋顶边缘有一圈矮墙,虽然不高,但足以遮住望向庭院的视线,从这儿看出去,根本看不到车道分岔的部分。被关在阁楼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车道分开后各形成半个圆。

斯坦利坐在车里,用一种宽容忍耐的表情看着他。斯坦利和平时一样没戴帽子——罗伯特从没见过他头上有过任何遮盖。

“你看,”玛丽恩说,“格兰特探长读这段描述的时候,大家都在起居室。我们都知道那很准确。我是说,庭院就是那样的,因此我们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她的说法,甚至包括探长在内。我记得他站在窗前往外看,不过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人想到她的描述有不对的地方。事实上,除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其他都很准确。”

他很久都无法入睡,第二天又很早就醒来了,享受着星期天早晨的宁静。他希望今天天气能晴朗起来——雨天法兰柴思脏污的白墙会变成黑灰色,看起来尤其丑陋——还期望无论玛丽恩准备了什么菜肴,都能像模像样。快八点的时候,一辆车从乡间开来,停在窗户下面,接着有人轻轻按了一下喇叭。是公司的喇叭声。是修车厂的。很可能是斯坦利。他起身把头探出窗外。

“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凯文说,“她在黑暗中抵达,在黑暗中逃脱,而且她说自己一直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因此她不可能知道那个车道是有分岔的。关于到达,她怎么说的?罗伯特,请再念一下。”

当晚,他将晚餐的欢乐氛围一直带到了床上,而心里却感到一股焦虑和疼痛。法兰柴思的人们也睡下了吗?最近有多少个夜晚她们能安然入睡?

罗伯特翻查后念道:

实在是可笑,罗伯特环视餐桌,心想:这个愉快、温暖、让人心里踏实的家庭聚会居然是为了住在一幢坐落于荒野的昏暗孤寂房子里的两个无助的女人而举行的。

“‘车子终于停了,比较年轻的那个女人——就是黑头发的那个——下了车,打开一道通向车道的双扇铁门。然后她回到车里,将车开到门前。没有,天太黑了,我没看到房子的样子,只记得要上几级台阶才到了门前。不,我不记得多少级阶梯了,四级或五级吧,我想。是的,肯定有一个小平台。’然后她说自己被领到厨房去喝咖啡了。”

至少凯文现在似乎很高兴,他边想边听着麦克德默大声赞颂琳姨妈,不时还夸奖克丽丝汀娜几句,使她不会觉得受到了冷落。哦,爱尔兰人!内维尔更是拿出了最好的表现,一直保持全神贯注,还不时地插入“先生”这样的尊称,用得恰到好处,让凯文觉得备受尊重,但又没觉得自己年龄太大。那是一种英国式的谄媚,非常含蓄。琳姨妈像个小女孩,脸蛋红红的,容光焕发,像海绵一样吸取着赞美之词,经体内化学反应后变成迷人的魅力散发出来。听着她的谈话,罗伯特发现夏普母女在她心里的印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关于她们可能坐牢这件事,她提起夏普母女时从称呼她们为“那些人”变成了“可怜的人”。这跟凯文的出现其实没有关系,而是天生的温和善良以及思维混乱的结果。

“嗯,”凯文说,“那关于她逃脱的部分呢?是晚上什么时间?”

晚餐在琳姨妈的精心安排下有序地进行,罗伯特希望星期天带凯文到法兰柴思用午餐不会是个错误。他急切地期望夏普母女能和凯文相处好;凯文显然是那种有性情的人,而夏普母女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欣赏的。法兰柴思的午餐能对她们有利吗?玛丽恩准备的午餐?给美食家凯文的……他今天早上看到斯坦利送来的邀请函时,很为她们的这种态度感到高兴,但焦虑也随之慢慢滋生。随着琳姨妈发亮的红木餐桌上一道道美味的有序进行,看着烛光后克丽丝汀娜胖胖的、充满关切的脸,这种焦虑渐渐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不像样的菜式”也许能让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保护欲,但很难期望凯文也会有相同的感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晚餐之后,”罗伯特说着来回翻看笔录,“总之是天黑之后。在这儿。”他念道:

内维尔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阿门,”他静静地说,“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是这样的感受,罗伯特。”他还想再说什么,这时门打开了,麦克德默走了进来,这个夜晚开始了。

“‘我站在第一个楼梯平台上,就是客厅上面那个,能听到她们在厨房谈话。客厅里没有亮灯。我下了最后一级楼梯,觉得她们可能随时会出来、抓住我,然后我便冲向屋门。门没有锁,我跑到外面,冲下屋外的几级台阶,跑到了马路上。我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跑——是的,我觉得脚下硬邦邦的,应该是公路——后来我跑不动了,就躺在路边的草地上休息,恢复一点后再继续跑。’”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要在公众面前一片片撕下她的伪装,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真面目。”

“‘觉得脚下硬邦邦的,应该是公路,’”凯文重复道,“这表明当时天色很黑,她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

“什么!”

一阵沉默。

“我不需要想,”罗伯特慢慢地说,“我会在公众场所脱掉她的衣服。”

“我母亲认为这个足以证明她的故事不可信。”玛丽恩说。她看了看罗伯特,又看向凯文,然后目光又移回到罗伯特身上,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你们不这么认为,是吗?”这几乎算不上是个问题。

“你会选什么呢?”语气里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嘲讽,仿佛问话人知道温和的罗伯特对这种话题不会有兴趣,“或者你还没想好?”

“是的,我不这样想,”凯文说,“至少不会因为这一点。如果她有个聪明的律师,完全可以回避掉这一点。她可以说是来的时候根据车子方向的转变推测出来的。她当然会用常见的车道路线来推断。没有人会自然而然地想出那么别扭的圆形车道。它的形式倒是很漂亮——这可能是为什么她能记得的原因。我认为这个消息应该保留到巡回法庭上作为补充材料。”

“你应该和玛丽恩一起看。那也是她想做的事。”

“是的,我估计你会这样,”玛丽恩说,“我并没有失望。我对这个发现很高兴,倒不是因为它可以让我们从官司中解脱出来,而是觉得它至少可以消除你们对我们的怀疑,而这种怀疑一定会——会——”她忽然结巴起来,还回避着罗伯特的眼睛。

“站在被告席上已经够糟糕的了。玛丽恩,她绝不会做那种残忍、阴险、卑鄙的事。这只是因为——你知道吗,有个晚上我读到一本好书,是关于虐待的。我一直读到夜里两点,看有哪种酷刑适合用在肯恩身上。”

“会玷污你们纯洁的头脑,”凯文帮她说完了,同时恶作剧地看了罗伯特一眼,“你昨天晚上清扫时怎么会想到这一点的?”

“是的,无法想象。自己认识的人去坐牢,总是让人无法相信。”

“我不知道。我站在那里看着窗外她描绘的景观,希望能有一个小小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对我们有利的证据。然后不知怎么的,格兰特探长在起居室朗读笔录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知道,大部分的故事都是用他自己的话转述的。但关于法兰柴思的那部分他引用了女孩的原话。当时我听到他——他的声音很好听——说到圆形车道的那部分,从我当时站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她说的圆形。也许是我默默的祈祷有作用了。”

“罗伯特,这是不可能的!完全无法想象。”

“你仍然认为我们明天应该作出让步,把所有的赌注压在巡回法庭?”罗伯特问。

“希望案子结束后她们不要被判去服苦役。”

“是的。这对夏普小姐和她母亲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在一个地方露面和在另一个地方露面都一样——只不过诺顿的巡回法庭会比本地的警察局调查庭少一些难堪。因此她们明天在调查庭上的时间越短越好。明天的庭上你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个简短而正式的程序。主要是他们出示证据,你宣布保留辩护权,再递出保释申请,就是这样。”

“嗯,你就对凯文着迷,根本不知道如何欣赏玛丽恩那样的女人。让那样一个女人将自己的生命浪费在单调乏味的家务上,真是——真是一种亵渎。她应该在丛林里劈砍树枝、攀登悬崖、统治未开化的部落,或者去测量星球。世上有那么多披着貂皮大衣的金发蠢女人,她们什么都不懂,只是知道坐在那里变换她们那善于掠夺的手指上指甲的颜色,而玛丽恩却在运煤。煤炭!玛丽恩!我想这案子结束后,即使有人愿意,她们也不会有钱来雇用女仆了。”

这种事非常适合罗伯特。他不希望她们面对的折磨时间过长;而且他对在米尔福德镇以外进行的审判更有信心;现在案子已经进入司法程序,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是起诉被驳回,然后结案。那远远没有达到他对贝蒂·肯恩结果的设想。他要的是在公开的法庭上,在贝蒂·肯恩在场的情况下,把那个月里发生的事说出来。上帝保佑,当诺顿的巡回法庭开庭时,他能准备好所有的证据。

“是玛丽恩提议请他过去吃午餐的。我想她一定觉得这点麻烦是值得的。”

“我们应该找谁上庭为她们辩护?”回家喝茶的路上他问凯文。

“我真不明白玛丽恩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为麦克德默准备午餐。他知不知道她得自己亲自动手准备、清理、清洗所有的东西,更别说还得在那个原始的厨房搬运包括煤炭在内的所有东西?”

凯文把手伸进衣袋,罗伯特认为他是在找通讯录,然而他拿出来的显然是他的记事本。

“就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诺顿的巡回法庭开庭吗?”他问。

“被麦克德默调教过的?”

罗伯特告诉他后,屏住了呼吸。

“我觉得他忙不过来,即使有兴趣也没有时间。我倒是希望他能派个打杂的手下来帮忙。”

“也许我可以自己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我希望今天是蛋奶酥,而不是那种糖霜。你觉得麦克德默会愿意到诺顿的巡回法庭为她们辩护吗?”

罗伯特安安静静地看。他觉得,哪怕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破坏了这个奇迹。

克丽丝汀娜将凯文视为“撒旦化身”,不过却很爱慕他。他的撒旦特质不是由外貌来体现的——虽然凯文长得确实有点像撒旦——而是因为他“会为了世俗的名利替邪恶的人辩护”。她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英俊,而且是有可能被改造的罪人,还因为他会称赞她烤的蛋糕。

“可以,”凯文说,“我看没什么不行的——虽说有些意外。我喜欢你的女巫们。帮她们辩护、对付那个可恶的东西,带给我极大的快乐。真是太巧了,她竟然是老查理·梅雷狄斯的妹妹。那家伙是那行里干得最出色的人之一。几乎是有史以来唯一诚实的马贩。我一直感谢他给了我那匹小马。一个男孩一生中的第一匹马非常重要,让他今后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不仅仅是对马匹的态度,还包括所有的事。小男孩和小马驹之间存在着一种信赖和友谊——”

“我看到的,是她在为一个蛋白而焦躁。”

罗伯特听他说着,觉得轻松而有趣。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忽然意识到,凯文在知道阁楼窗外景色这个证据之前,就已经肯定了夏普母女是无罪的。查理·梅雷狄斯的妹妹绝对不可能绑架任何人。

“我想克丽丝汀娜和往常一样焦躁不安吧?”

注 释

罗伯特认为凯文在乡下的穿着倒像是个不修边幅的驯马师去参加小型会议,不过他没有说出来。想起这几年内维尔那让乡村人士瞠目结舌的穿着打扮,他暗自觉得内维尔无权批评任何人的品位。内维尔今天穿的是简单的深灰色西装,无可非议,但是这身正统的打扮似乎让他忘记了自己之前各种怪异的衣着实验。

蒙哈谢(Montrachet),法国酒庄名,出产世界顶级的葡萄酒。

“凯文·麦克德默一定要打扮得像销售员一样的来到乡下吗?”第二天傍晚,内维尔问罗伯特,他们正等着客人洗过澡后到楼下来用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