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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只有两种人,”她说,“会坐没有噪声的车子来:百万富翁和警察。然而我们认识的人中没有属于前者的,而近来我们似乎跟后者突然有了密切的联系——我就知道是我们认识的人来了。”

“是的,是的,当然。”她答应着,转身就走。不过没有必要了,夏普太太已经走了进来,就像哈勒姆和罗伯特第一次共同来访时,她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一样——她头上的灰发仍有一绺被枕头压得翘了起来,海鸥似的眼睛仍然明亮而充满疑问。

“我想我这次来比之前更加不受欢迎,夏普太太。我是来给您和夏普小姐送传票的。”

不过接话的是哈勒姆:“你请夏普太太下来,我想跟你们两人同时说比较好。”

“传票?”玛丽恩困惑地说。

“怎么回事?”她问罗伯特。

“要你们星期一早上就诱拐及伤害罪的指控参加聆讯。”哈勒姆显然很不愉快。

她犹豫了一会儿,便转身领着他们走进屋内。“是的,当然。有什么——新的进展吗?进来吧,请坐。”她将他们引到客厅,他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优雅的镜子,巨大的壁炉,球珠刺绣的椅子,漂亮的小摆设,原本粉红却已变成暗灰色的地毯;她站在那儿,打量着他们的脸色,感觉到气氛中新的威胁。

“我不敢相信,”玛丽恩缓缓地说,“真的无法相信。你是在说你们为那件事指控我们?”

“下午好,夏普小姐。很抱歉打扰你母亲休息,但恐怕得麻烦你请她下楼来,我有重要的事情。”

“是的,夏普小姐。”

“见到你真高兴!”她说,“母亲还在休息,不过应该就快下来了,我们可以一块儿用茶。我——”接着她看到了哈勒姆,一愣,声音小了下来,“下午好,警官。”

“可是怎么指控呢?为什么是现在?”她转向罗伯特。

他们来到法兰柴思的铁门前,罗伯特拿出他的备用钥匙,哈勒姆说:“如果你把两扇铁门全打开,我就可以把车直接开进去,打开一会儿就行。不需要把车停在门口向人们宣扬我们来了。”于是罗伯特将两扇重重的铁门全都推开,心里想着演员们在舞台上说“警察真了不起”的时候,她们对警察的了解可能连一半都不到。罗伯特回到车上,哈勒姆将车开过直直的车道,再绕过小路驶向房子的正门。罗伯特刚下车,便看到玛丽恩从侧屋走出来。她戴着园艺手套,穿着一条旧裙子,前额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飞扬,使她阴沉黯淡的面容显得柔和了一些。夏日的第一缕阳光使她的皮肤变得黝黑,她现在看来更像个吉卜赛女郎了。罗伯特来得突然,她没来得及调整情绪,看到他时那轻松自在的神态让他的心感到一丝不安。

“警方认为他们找到了他们需要的确凿证据。”罗伯特说。

“嗯,我是这样想的——你可不要外传——他觉得被她们愚弄了,耿耿于怀。我是指夏普母女。你知道,在苏格兰场他是出了名的看人准确;还有——我得再提醒你这话仅限于你我之间——他并不特别关心那个叫肯恩的女孩以及她的故事;在见到法兰柴思的人后,他更是这样。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当时被蒙蔽了,他可不会再轻易放过。我想,到她们的客厅向她们出示逮捕令,会让他一解心头之恨。”

“什么证据?”夏普太太问,这是她今天第一次作出反应。

“那是为什么呢?”

“我想最好先请哈勒姆警探把传票交给你们,等他走后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哦,不是,”哈勒姆说,“格兰特跟很多人一样,根本不关心那种报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接收?”玛丽恩说,“出现在公共法庭上——我母亲也要去——去回答一个——去接受那样的控诉?”

“格兰特探长似乎在执行逮捕的事上有私人因素,”路上他问哈勒姆说,“你觉得会是因为《艾克—艾玛》刺痛了他吗?”

“恐怕没有其他选择。”

于是,当罗伯特去法兰柴思去时,并没有“硬着头皮跟格兰特和哈勒姆一起去”;根本就没有逮捕令。他上了哈勒姆的车,看到一个袋子里露出传票的一角,不禁想到她们本应有时间逃走,更不禁为她们将陷入的难堪处境感到担忧。

他的简短回答似乎让她有些惊慌,这种缺乏支持的态度又让她有些愤怒。哈勒姆把文件递给她时只感觉到了她的愤怒,忍不住回敬了几句。

让他惊讶的是,格兰特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不常见的、温和的笑容。“布莱尔先生,”他说,“你今天下午阻止我执行逮捕,但我并没有因此反对你。相反,我觉得有你这样的律师,你的客户真是太走运了。我会祈祷她们在法庭上没这么好的运气!否则我可能会发现自己已经转而支持她们。”

“既然他自己不说,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布莱尔先生,现在你收到的就不是传票,而是逮捕令——你们今晚会睡在牢里而不是自己的床上。不用麻烦了,夏普小姐,我自己出去。”

“警官,以我客户目前有的辩护资料来看,今天下午茶时间我就可以准备好了。”罗伯特无奈地说。

罗伯特看着他离开,想起他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时夏普太太对他的怠慢,也许这回大家算扯平了。

“好吧,”探长终于说,“我想我也不用再申请传票了。”罗伯特觉得他的语气就像一个外科医生被要求打开一锅沸腾的水,既觉得被捉弄又松了一口气,“那交给哈勒姆了,我先回城里。但是我星期一会到初级法庭。我知道巡回裁判庭就要开庭,所以如果这案子没有被发回重审的话,就可以直接交到巡回裁判庭了。你觉得你星期一可以把辩护准备好吗?”

“那是真的吗?”夏普太太问。

然而,罗伯特还是花了近半个小时来说服格兰特。不知怎么的,格兰特似乎在这桩案子中带有一种私人的因素,这让罗伯特很难想象,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确实,”罗伯特说,然后说了格兰特来逮捕她们的事,“不过你们要谢的不是我,而是办公室的赫塞尔廷老先生。”接着向她们描述了这位老职员本能地机智回应了这类法律事务。

大家沉默良久,然后哈勒姆试探着说:“布莱尔先生倒是提醒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乡村人的反应是非常强烈的,如果那幢房子被空置,我很怀疑它不会被攻击。尤其是在她们被逮捕的消息传开之后。”

“他们有了什么新证据呢?”

这种周全的考虑让双方都停顿了一会儿。在英国,人们对产业的尊敬程度是令人惊讶的;提到那幢房子有可能成为废墟的时候,格兰特脸上的表情闪过了一丝变化。罗伯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感谢那些野蛮粗暴的乡下人,是他们为这个论点提供了有力的证明。对哈勒姆而言,除了对警力有限表示无奈之外,他也不愿意辖区内再发生那种恶行,更不愿意因此产生新的案件需要他们追查。

“他们确实有,”罗伯特冷冷地说,“我们对此毫无办法。”他说有人看见那女孩在往伦敦到曼希尔的路上被人接走,“那证实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猜测,即当她离开姑姑家时,表面上是要回家,但其实是去赴约。不过另一项证据则严重得多。你们告诉过我曾经有个农场的女人——或者是个女孩——每个星期来为你们做一次清洁。”

“但是你可以有你的判断。你的上司可能对地方上的民情并不了解。如果法兰柴思被空置着,那一星期之内它就会变成一堆废墟。你的上司想到这一点了吗?还有,假如你逮捕这两个女人,你也只能把她们羁押到星期一,到时我会把她们保释出来。因此,似乎没有必要为了做出逮捕的姿态而让法兰柴思暴露在流氓恶棍们的面前。我知道哈勒姆警探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保护它。”

“是的,罗丝·格林。”

“我的上司已经决定签发逮捕令了。”格兰特面无表情地说。

“据我所知,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时,她就不再来了。”

“我建议你们还是用传票。”

“流言——你是指贝蒂·肯恩的事?哦,在那之前她就被解雇了。”

“我们计划星期一带她们到初级法庭。”

“解雇?”罗伯特惊讶地说。

“可逮捕她们对你们又有什么用呢?”罗伯特想起了赫塞尔廷先生的观点,“这些人一定会出庭应诉的,在这之前她们也不会犯类似的罪。对了,你们要她们什么时候出庭?”

“是的。你为什么这么惊讶?在我们看来,家里的帮佣被解雇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那女孩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不是一整天,”格兰特说,“而且显然被恶意地粗暴殴打过。这绝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轻心的案子。”

“确实不是,但在目前这种情形下,那也许可以提供一些解释。你们为什么解雇她?”

罗伯特不禁怀疑《艾克—艾玛》的报道对警方原有的冷静判断产生了多少影响。他盯着格兰特的眼睛,知道格兰特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偷窃。”夏普太太说。

“传票当然也会有,”格兰特镇定地说,“但为防止犯罪进一步恶化——我的上司对目前的状况深表忧虑——于是就开具了逮捕令。”

“她总是会从我们随意放置的皮包中偷个一两先令,”玛丽恩补充道,“可因为我们确实需要帮忙,所以就装作不知道,只注意收好皮包,还有一些容易被拿走的小东西,比如丝袜之类的。然而后来她拿走了我保存了二十年的手表,我洗东西的时候把它取下放在一旁——肥皂沫会溅到手臂上的,你知道的——等我回过头去看时,它不见了。我问罗丝,她当然说‘没见过’。真是太过分了。那块手表简直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我的头发、指甲一样。尽管如此,我们也没办法要回来,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她拿走的。那天她离开之后,我们商量了一下,第二天早上就步行去农庄,告诉她不用再来家里帮忙了。那天是星期二——她总是星期一来——下午我母亲上楼休息,格兰特探长就带着贝蒂·肯恩来了。”

“那么,谢谢你据实以告,”他最后说道,“现在,我并不是要减轻我的客户被指控犯有的罪行,可那毕竟只是轻罪,而非重罪,你为什么要带逮捕令来?这是一张传票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不是吗?”

“我知道了。你们去通知她被解雇的消息时,旁边还有别人吗?”

这是罗伯特没有预料到的,他陷入了沉思。如果这是真的——那个农庄来的女孩提到尖叫声是在夏普家有麻烦之前——那么这证据会相当麻烦。罗伯特站起来,不安地走到窗边,又踱回来。他忌妒地想起了本·卡利。本不会像他现在这样痛恨这个场面,不会像他这样没有信心和不知所措。本会集中精神,会因为出现了挑战而兴奋,会苦苦思索如何反败为胜。罗伯特意识到他自己对权力机构那种根深蒂固的尊敬此时非但不是有利条件,反而是一种障碍,现在他需要的是那种认为权力机构需要受到挑战的信仰。

“不记得了,应该没有吧。她并不是农庄的人——我是说不是斯塔普家的人,斯塔普家的人都很好。她是一个工人的女儿。我记得我们在他们农舍外面遇到她,简单地告诉她不用再来了。”

“是的。”

“她当时有什么反应?”

“她跟她的朋友提这事是在贝蒂·肯恩的事情传开之前?”

“她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走了。”

“不是对我们说的。她跟她的朋友说起,我们知道后找到了她;她表示愿意出庭作证。”

“她的脸红得像甜菜根,愤怒得像只火鸡,”夏普太太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那么,那个从农庄来的女孩——她是自愿说出尖叫的事的吗?”

“因为她将会作证,说她在这儿工作时曾听到阁楼传出尖叫声。”

“没有,距离太远。”

“她确实会这样做的。”夏普太太若有所思地说。

“但没看到是谁开的车?”

“更糟糕的是,有证据表明贝蒂·肯恩事件传开之前她就说听到过尖叫声。”

“是的,在他离那女孩还有一段距离时,他看到那辆轿车在她身边停下,那女孩上了车,然后被接走了。”

这句话让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罗伯特再一次注意到这座房子是这么安静、死寂,连壁炉架上的法式座钟都没有一点声响。窗帘随着风前后飘荡也没有任何声音,整个场景就像无声电影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那条路。”

“那个,”玛丽恩终于说话了,“就是人们常说的意外打击。”

“还有其他一些证据本身没什么价值,但能证明那女孩所说故事的真实性。比如,她真的错过了从拉伯洛到伦敦的公交车。我们的证人说看到公交车在半英里外经过。当他走到可以看到公交车站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那女孩到达公交车站。从伦敦到曼希尔的路是又直又长的——”

“是的,确实如此。”

“哦。”

“对你也是个意外打击。”

“肯恩事件在街上传开后就没再去了。”

“对我们事务所来说,是的。”

“‘以前’每星期一次?她现在不去了吗?”

“我不是指职业上的。”

“有个从农庄来的女孩,她以前每星期到法兰柴思做一次清洁,肯定地说她听到自阁楼传来的尖叫声。”

“不是?那是什么?”

“在不列颠有上万人可以这样描述。还有什么?”

“你也面对着我们一直都在撒谎的可能性。”

“好的,如果你非这样说不可,那就是‘一辆’轿车——但证人对它的描述符合夏普家的车。”

“是的,玛丽恩!”他不耐烦地说,这是他第一次用名字而不是以姓氏称呼她,而且显然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如果我要面对任何东西的话,那也只是在你们的话和罗丝·格林朋友的话之间做个选择。”

“被‘一辆’轿车。”罗伯特说。

但她似乎没在听他说话。“我希望,”她热切地说,“哦,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小的、哪怕小小的对我们有利的证据!她居然就这样逃脱了——那个女孩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一直在说‘那不是真的’,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不是真的。一切都是负面的,毫无用处的,什么也否定不了。所有的事情都在支持她的谎言,没有任何一点能表明我们说的是实话。没有!”

“当然。我们有个目击证人,看到了贝蒂·肯恩在公交车站被那辆轿车接走——”

“坐下,玛丽恩,”她母亲说,“生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样的证据吗?”

“我可以杀了那个女孩,我可以杀了她。天哪,我可以终年一天折磨她两次,新年到了再重新开始。只要想到她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我——”

“是的,而且对我们来说是决定性的证据。”

“不要想这样,”罗伯特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如想想她在法庭上被证明说谎的那一天。我相信人类善良的本质能对肯恩小姐造成的伤害,远远超过她所受到的殴打。”

“哈勒姆警探说你们有了新的证据。”

“你仍然相信那是可能的?”玛丽恩表示怀疑。

“请坐,”格兰特说,“我们慢慢说。”

“是的。我只是还不知道我们该如何进行,但是我真的相信我们能办到。”

“是的,确实没有。说实话,我非常惊讶。”

“即使我们没有哪怕一项证据,而且所有的证据——都像是为她开放的花朵一样?”

“我知道你没预料到这件事,布莱尔先生。”格兰特说。

“是的,即使是这样。”

现在是玫瑰王冠酒店一天中最安静的下午时刻,他穿过大厅,走上宽而浅的阶梯,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来到五号房门口,敲了敲房门。格兰特和平时一样镇定、有礼,开门让他进去。哈勒姆靠着窗边的梳妆台,看上去不太高兴。

“那是你天生的乐观,布莱尔先生,”夏普太太说,“或是你生来就相信善终能胜利,还是别的什么?”

“希望他能保持得久一些。”罗伯特说着走上了阳光下的街道。

“我不知道。我相信真实可以证明其自身。”

“你知道的,罗伯特先生,我从来就没办法阻止内维尔先生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不过我看他上个星期冷静得让人意外。呃,这是比喻的说法。”

“德莱福斯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还有斯雷特,历史上有记录的其他人也一样。”她冷冷地说。

“没有,他们没说。非常感谢,蒂米,你真是提醒我了。现在我得去玫瑰王冠酒店了——格兰特探长和哈勒姆在那儿。现在没办法通知法兰柴思那边,她们的电话打不通。我必须硬着头皮跟格兰特和哈勒姆一起去那里。就在今天早上,我们还以为乌云中已出现了一道阳光。内维尔回来时请你转告他一声,好吗?而且必须阻止他做出任何愚蠢和冲动的傻事。”

“他们最终都平反了。”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像夏普母女这样的人是不会逃走的,在调查期间她们也不会进一步做出什么有害的事。谁开的逮捕令,他们说了吗?”

“坦白地说,我并不期待在监狱里等待用时间来证明一切。”

罗伯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开传票传唤,”他说,“是啊,为什么不呢?当然了,如果他们决定要逮捕她们,也不好阻止。”

“我觉得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我是指坐牢。你们星期一必须到场,而且由于我们没有足够的辩护材料,这案子会被移交到法院。不过我会要求保释,这样你们就可以继续留在家里,直到诺顿的巡回法院开庭。我希望亚历克·拉姆斯登在那之前能找到那女孩的踪迹。记住,我们不必知道那个月其他日子她在做什么,只要弄清楚她声称被你们接走的那一天究竟在做什么就可以了。只要故事的开头不成立,那她的整个谎言就不攻自破。我目前想做的就是把事实公之于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们被指控的是轻罪,不是重罪。他们可以开传票,是不是,罗伯特先生?他们不需要逮捕她们,不是吗?那只是轻罪。”

“像她在《艾克—艾玛》上暴露我们一样在公众面前揭露她?你觉得她会介意吗?”玛丽恩说,“像我们一样介意?”

“因为没有这个,他们就不能逮捕任何人。”罗伯特不耐烦地说了句废话。老蒂米无法胜任他的工作了吗?

“成了报纸头条新闻的女主角,尤其作为充满爱和温暖的家庭的重心,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发她其实是在说谎和欺骗,而且还是个任性放荡的人,你说她会不会介意?我觉得会的。另外还有一个特别的理由。她这样任性是为了重新得到莱斯利·韦恩对她的注意——他与别人订婚之后就不再注意她了。只要她一直是故事的主角,就会一直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而一旦我们披露了事实,她也就会永远失去他了。”

“一张逮捕令,”他说,“为什么是逮捕令?”

“没想到你血管中流淌的那份仁慈友好会就此凝固,布莱尔先生。”夏普太太评论道。

尽管赫塞尔廷先生吃惊不小,而且年事已高,但他毕竟是一位法律事务所的职员,他是一定会表示支持的。仿佛过了一辈子,他才缓过神来。

“如果那男孩的婚约令她伤心欲绝——这很有可能——那么我只能表示遗憾。她正处在一个各方面都不稳定的年龄,他订婚对她肯定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我觉得那不是整件事情的起因。她是她母亲的女儿,只是比她母亲早一些走上了这样一条路。她的血管里天生就流淌着自私、自我、贪婪和狡辩的血液。现在我得走了。我已告诉拉姆斯登,如果想和我联络,五点以后我都在家。另外我还要打电话给凯文·麦克德默,听取他关于辩护方面的意见。”

“让人有些震惊,是不是,蒂米?”他不该希望可能从这位老职员那里得到支持。

“恐怕我们——我必须得说——真是不知好歹,”玛丽恩说,“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而且还在继续费心。但这个事实在让人震惊,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而且束手无策,请你一定要原谅……”

赫塞尔廷先生显然也不能接受。他盯着罗伯特,说不出话来,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惊恐。

“没什么要原谅的。我觉得你们两人都应付得很好。你们找到人接替那个不诚实又有偏见的罗丝没有?你们自己不可能打理这么大一幢房子。”

“蒂米,”罗伯特说,“我们有麻烦了。警察总部的格兰特探长来了,带着法律文件要逮捕法兰柴思的人。”即使嘴里在这样说着,他仍然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哦,本地没人愿意来,这是肯定的。而斯坦利——没有斯坦利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好——斯坦利认识一位住在拉伯洛的女人,她可能愿意每星期搭公交车来一次。你知道,每当那个女孩的事让我无法承受时,我就会想起斯坦利。”

“赫塞尔廷先生,麻烦你。”他说,有年轻职员在场时他总是表现得彬彬有礼,老先生跟着他走到阳光下的门廊里。

“是的,”罗伯特微笑地说,“他是个好人。”

他坐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内维尔因公外出,不过即使他在,也不能提供多少精神上的支持。他站起身,拿上帽子,朝事务所里的“办事处”走去。

“他甚至还教我做菜。我现在知道煎蛋时怎样完整地将它翻面。‘你做菜时一定要像指挥交响乐团那样吗?’他问我。我问他怎么能做得那么干净利落,他说那是‘因为习惯在两平方英尺的小帐篷里做饭’。”

“好吧,谢谢你,我立刻就到。”

“你怎么回米尔福德?”夏普太太问。

“是的。两个人的。”

“我可以搭下午从拉伯洛开出的公交车。你们修电话的事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吗?”

“是拘捕两个人吗?”

她们两人把那句话当成评论,而不是一个问题。夏普太太在客厅跟他道了别,玛丽恩将他送到车道铁门处。踏上被车道围绕的草坪时,他说:“幸好你们家人口不多,否则这草坪中间就会被踩出一条直通房子门口的小路。”

“什么?”

“事实上已经有了,”她说,看向草坪上一道颜色较深的小路,“不走不必要的弯路,这恐怕是人的天性。”

“好的。我立刻来。还有一件事!”

闲聊,他想,纯粹是闲聊,用无意义的字眼来掩盖严酷的现实。提到事实的合法性时,他是那样勇敢和理直气壮,但是其实有多少把握呢?拉姆斯登在星期一之前提供有效证据的可能性有多大?能来得及赶上巡回法庭吗?实在无法预料,不是吗?他最好多想想这方面的问题。

“不是,在格兰特的房间里。五号房,窗户临街的那个——酒吧的楼上。”

五点半,拉姆斯登如约打电话来汇报,但又是一次彻底的失败。米德兰的住客名单中没有找到那名男子,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至于那个女孩,他也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他的人都已拿到了女孩的照片,在机场、火车站、旅行社、旅馆等地方进行了询问。没有人见过她。他自己在拉伯洛进行了彻底搜查,只有一两个人说见过照片上的女孩,因此能确定贝蒂·肯恩去过这些地方。比如,有两家戏院的卖票小姐说,她总是独自一人;还有大巴站女士衣帽间的工作人员也说见过她。他试着问过修车厂,但是一无所获。

“在哪儿?哦,是的。我当然会去。我现在就到玫瑰王冠酒店来。你们在哪儿?大厅?”

“是的,”罗伯特说,“他在经曼希尔通往伦敦路上的大巴站牌下接走了她——她通常在那儿搭公交车回家。”然后他告诉拉姆斯登最新的发展,“所以情况现在变得很紧急。她们被传唤星期一出庭。如果我们能证明那第一天傍晚她究竟做了什么,整个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是你过来,还是我们到你的办公室去一趟?我希望你能过来和我们会面。”

“那是什么样的车?”拉姆斯登问。

“我不相信。”

罗伯特描述了一遍,拉姆斯登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他有两个。这案子基本上已经可以盖棺论定。”

“是的,”罗伯特表示同意,“符合那种描述的车在卡索到伦敦之间就有大约上万辆。好吧,你继续工作。我要打个电话给凯文·麦克德默,告诉他我们的遭遇。”

“你是说他真的找到了证人——可靠的证人?”

凯文不在办公室,也没回到圣保罗路教堂区的住所,最后罗伯特在他位于维桥的家找到他。他听起来放松而亲切,听到警方已经得到他们需要的证据时立刻专注起来。罗伯特叙述时,他一声不吭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意外了。我承认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所以你看,凯文,”罗伯特最后说,“我们陷入可怕的困境中了。”

“但他不可能有!”

“简直是一篇小学生的叙事文,”凯文说,“但非常准确。我的建议是在初级法庭上时我们让步,将精力集中在巡回法庭上。”

“恐怕确实如此。”

“凯文,你能不能周末过来一趟,我们好好谈一谈?昨天琳姨妈还在说,你上次在这儿住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所以你应该来一趟的,行吗?”

“不!”

“我答应西恩星期天带他去纽伯利挑匹小马的。”

“不是,是逮捕令。”

“能改天再去吗?如果西恩知道是有重要的事,我相信他不会抱怨的。”

罗伯特的脑子忽然停止了运转。“搜索证?”他愣愣地问。

“西恩,”这位溺爱孩子的父亲说,“这孩子从不关心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简直就是他爸爸的翻版。如果我来,能认识你的那些巫婆吗?”

“是的。而且他有法院的许可证。”

“当然。”

“在玫瑰王冠酒店?”

“克丽丝汀娜会做奶油糕点给我吃吗?”

“布莱尔先生吗?”哈勒姆说,“我现在在玫瑰王冠酒店,很抱歉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格兰特探长在这里。”

“没问题。”

他在这样轻松愉快的心情下回到办公室,也是在这样轻松愉快的心情下接听了地方警探哈勒姆打来的电话。

“我可以睡在那间有羊毛织物的房间吗?”

连琳姨妈都似乎暂时忘记了法兰柴思,又和平时一样傻乎乎地叫人喜欢了,她买了很多东西打算给萨斯喀彻温的雷蒂思双胞胎做生日礼物。她为罗伯特准备了他最喜欢的午餐——冷火腿、水煮土豆和抹了浓浓奶油酱的苹果布丁;渐渐地他发觉自己无法想象这个星期五原本是他害怕面对的日子,因为《看守人》杂志要刊登对她们不利的文章。看来拉伯洛主教非常符合雷蒂思丈夫曾形容的那样,是“瞬间的浪花”。罗伯特甚至在想当初为什么要因为他而费神烦恼。

“凯文,你会来的,对吧?”

他接过克洛尔律师的地址,然后回家和琳姨妈共进午餐,这是上星期五在比尔的桌上看到《艾克—艾玛》报的头版消息以来他最放松的日子。那感觉就像在雷雨交加的日子里,头顶上的雷声终于停了;也许它还会再来,也许糟糕的事情还没结束,但此刻已经能预见云散雾开的时候。

“呃,米尔福德镇是个单调无聊的乡村,当然冬天除外,”——他指的是打猎,凯文对乡村的兴趣只限于可能坐在马背上——“而我很期待星期天去马场骑马。不过,巫婆、奶油糕点、有羊毛织物的房间也挺有吸引力。”

罗伯特坦率地说他不知道。

他正要挂断电话时,凯文又说:“嗯,我说,罗伯特?”

“幸好我们还有这笔钱,”玛丽恩说,“如果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可怎么办呢?”

“嗯?”罗伯特等着。

“说到银行,”夏普太太说,“我想最好让你清楚地了解我们的财务状况,你可以联系处理我们事务的老克洛尔先生在伦敦的律师。我会写信请他们给你所有的账目,这样你就能了解我们的收支,并为我们的辩护安排适当的开支。不过那真的不在我们原来的支出计划内。”

“你有没有想过警察也许是正确的?”

“是的,我得说那对他是很痛苦的意外。在他之前,许多人得益于我们不应该折磨人的辩护,于是在他们心中谋杀不再是个危险的交易,而是和银行业务一样安全。”

“你是说那女孩的荒谬故事有可能是真的?”

“事不关己的时候人们竟然这样善忘,真是太令人震惊了!”玛丽恩说,“马奥尼后来被处死了吗?”

“是的。你想过吗?哪怕是作为一种可能性。”

“你不记得马奥尼了吗?他就是那个爱尔兰‘爱国者’,在英国的繁华街道上把一颗炸弹放进妇女的自行车篮子里,炸死了四个人,包括那名女人,最后靠着手上的结婚戒指才被辨认出来。主教说马奥尼不是谋杀犯,他只是被误导了,他只是代表了被压迫的少数民族——爱尔兰人,信不信由你——我们不应该因此将他处死。这种言论即使对《看守人》的读者而言也太过分了,我听说从那之后,主教的威望就大不如前了。”

“如果我想过的话,那我不应该……”罗伯特有些生气,不过紧接着又笑起来,“你还是来见见她们吧。”

“马奥尼是谁?”玛丽恩问。

“我来,我来。”凯文保证,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想不会怎么样的。据我了解,即使在《看守人》的派系中间,主教也被认为有些边缘。他对马奥尼的拥护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罗伯特打电话到修车厂,是比尔接听的,他问斯坦利是不是还在。

“这会造成多大损害?”夏普太太一边问罗伯特,一边用她瘦削的食指点着《看守人》的读者来信页。

“你居然没听到他的声音?”比尔说。

罗伯特带着《看守人》杂志和今天早上的《艾克—艾玛》离开办公室去了法兰柴思。《艾克—艾玛》显然已经对法兰柴思事件失去了兴趣。自从星期三刊登过一封低调的读者来信后,它就不再继续报道这件事了。这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气,法兰柴思庭院青葱翠绿;房子正面灰白的墙壁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优雅,玫瑰色的砖墙将柔和的光芒反射到陈旧的前厅,给它带来令人欣喜的温暖。他们有人坐在那里,感到无比的满足。《艾克—艾玛》已经不再继续在公众前指责她们;而主教的信也不像他们原先想象得那样糟糕;亚历克·拉姆斯登正为她们在拉伯洛奔忙着,迟早会找到对她们有利的事实;夏天的阳光缩短了黑夜;斯坦利更是在证明他是个“大好人”;她们昨天又去米尔福德进行日常购物,决意要成为那里的固定景观,而除了意料之中的注视、冷脸和几句议论外并没有遇到其他什么麻烦。总之,他们觉得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出什么事了?”

然而他们偏偏读到了。格兰特探长在火车上看到的。他从书报摊上买《看守人》和另外三份杂志;也不是因为他想看,而是在和美女洗澡的封面相比之后做出的选择。

“我们刚把马特·埃利斯的红色小马从我们的检查场救出来。你是要找斯坦利?”

“苏格兰场没有人会去读像《看守人》这种虚伪的出版物,除非今天下午有人把它送到他们眼前。”

“不是要跟他说话。你转告一下,请他下班回法兰柴思时绕道上我这儿来带张便条给夏普太太?”

“为什么是下午?”

“好的,没问题。我说,布莱尔先生,法兰柴思的事情真的有大麻烦吗?我是不是不该问?”

“是今天下午。”内维尔纠正道。

米尔福德!罗伯特想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信息像花粉一样被风吹散了吗?

“这会让警方今天早上非常高兴。”罗伯特说。

“是的,恐怕是这样,”他说,“我想她们今晚会告诉斯坦利。记得请他过来一趟,好吗?”

这部分在文章的结尾。主教说道,年幼无辜的女孩“满身淤伤的身体”是对法治的哭喊控诉,它不仅没有保护她,现在又无情地不为她辩护。这件案子的整个办理程序显然需要受到严格的监督。

“好的。”

“没有。”

于是他写了张便条,说明凯文·麦克德默周末会过来,问星期天下午他回去前可否领凯文去她们家拜访。

“这会对我们有利,”内维尔说,“他似乎没有想到这点。如果法官判案件不成立,那就意味着他那个浑身淤伤的可怜的小东西肯定是在撒谎!你看到淤伤的那部分没有?”

注 释

“他这样一说,人们会觉得警察在浪费时间准备一个他们必输的案子,这有什么好处呢?”罗伯特问着正在读主教来信的内维尔。

德莱福斯(Alfred Dreyfus,1859—1935),法国犹太裔军官,一八九四年被错控向德国提供军事情报罪,对他的审判和监禁曾引起政治风波,最终于一九○六年得以平反。

主教的那封信保持了一贯的作风。他写道,《看守人》一向反对暴力,现在当然也不会对它加以容忍,但有时暴力行为是社会深层的不稳定、不满和不安全的表现。最近的纳拉巴德案件就是很好的说明。(然而纳拉巴德案件中的所谓“社会深层的不稳定、不满、不安全”的表现却是两个贼因为找不到想偷的猫眼石手镯,一怒之下杀死了当时正在家里睡觉的七个人。)毫无疑问,中下阶层人民有时感到无力纠正一些明显的错误,于是一些满怀热情的人自然就会发起抗议。(罗伯特觉得,比尔和斯坦利不会认为星期一晚上那些乡下人是“满怀热情的人”,而且将法兰柴思一楼所有窗户完全打碎的行为解释为“抗议”未免过于轻描淡写了。)应该对这种不稳定负责任的人(《看守人》杂志喜欢用不稳定、没有特权、落后、不幸这种比较委婉的词汇来代替人们通常所说的暴力、贫穷、智力低下、妓女等;同时罗伯特还发现,《艾克—艾玛》报和《看守人》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认为所有的妓女都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她们只是不小心误入歧途)——继续主教的那封信——应该对这些现象负责任的,不是那些坦率地表现他们的不满而被误导的人,而应该是由于软弱、愚昧和缺乏热情而变得公正的警察部门。正义不仅需要受到维护,而且这个过程应该清楚地表现出来,这是英国的传统;而这个平台就是公开讨论。

斯雷特(Oscar Joseph Slater,1872—1948),英国一起误判案的受害者。一八九六年他被控恶意伤人,一八九七年被控袭击他人,但在两件案子中他都是无辜的。

动摇他信心的并不是主教的信。事实上,星期五发生的另一件事使主教的介入显得微不足道;如果星期三早上有人对他说,他不可能看到任何能减弱主教影响的事件,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巡回法庭,过去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各郡定期审理民事和刑事案件,一九七二年其民事司法权转交给了高等法院,而刑事司法权转交给了刑事法庭。

星期五下午,罗伯特对善的最终胜利并无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