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可以由他们去调查那女孩在那个月里的活动。”
“然后他们怎么做?”
“你认为他们会这样做?”
“嗯,我是想可以去苏格兰场见见格兰特探长,直接告诉他我已经发现了她是如何知道夏普母女以及那幢房子的情况的;还有她曾在拉伯洛跟一个男人见过面,我有那次会面的目击证人。”
“当然。为什么不呢?”
“想什么?”凯文问,因为罗伯特停顿了一下。
“因为对他们而言不值得。如果发现那女孩的话根本不可信,他们只会充满感激地将它结案了事。那女孩并没有对她所说的话起誓,因此警方不能指控她犯了伪证罪。”
“是的,我想该是时候了。不过我还在想——”
“但警方可以说她误导。”
“你是要我介绍私人侦探所,是吗?”
“是的,但这仍要看这对他们而言值不值得。要查清她那个月到底做了什么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一点我们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在进行一项不必要的调查,而且还要花时间进行立案所必需的准备和陈述。对于超负荷工作的机构,更严重、更紧急的案子像洪水一样拥到门前,因此他们几乎不可能对一桩可以轻易了结的案子再大费周章。”
他把昨天发生的事向凯文简单描述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能再这样不紧不慢的了。有些事必须尽快解决,不能再让她们受到这种骚扰。”
“可是这应该是一个维护正义的部门。这件事已经让夏普母女——”
罗伯特回答说他自己就是个普通平民,根本就不会想到找苏格兰场,不过他在学——而且学得很快。
“不对,他们是一个执法部门。正义只出现在法院,你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另外,罗伯特,你并不能给他们提供什么确凿的证据。你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到过米尔福德镇,而她在米德兰大厅和一名男子喝茶并不能证明她没有被夏普母女带走。事实上,你现在唯一能依赖的是亚历克·拉姆斯登,春日花园五号,富汉姆区,伦敦西南。”
“哦,大侦探,”凯文说,“祝贺你。不过以后记得不要浪费一下午的时间打扰埃尔斯伯里的平民,去打听一个电话就可以从苏格兰场获得的信息。”
“他是谁?”
然而是凯文·麦克德默打来的。
“你的私家侦探,而且是非常好的一个,相信我。他有一群训练有素的员工可以随时调用,所以即使他自己没时间,也有能力给你提供相当不错的人员。就说是我介绍的,他肯定不会给你派不中用的家伙。当然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他就像这地球上的盐。由于‘在执行公务时受伤’,他退役后享受着国家的退休金。他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得挂电话了,如果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倒希望能有机会过去亲眼看看法兰柴思和你的女巫们。我很关心这件事的发展。再见了。”
“如果是罗丝玛丽,告诉她我到中国去了。”内维尔说。
罗伯特放下听筒,接着又拿起来打给问讯台,查到了亚历克·拉姆斯登的号码。对方电话没有人接,他于是发了封电报,说他——罗伯特·布莱尔——有紧急事件需要调查,凯文·麦克德默说拉姆斯登是最好的人选。
电话铃响了。
“罗伯特,”琳姨妈气得满脸通红,“你知不知道把鱼放在玄关的桌子上,会让红木家具湿透的,而且克丽丝汀娜正等着鱼呢。”
“如果你以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能打动主教大人放弃引起公众关注的话,那你就太天真了。”
“这项控诉是因为把红木桌子弄湿,还是因为让克丽丝汀娜久等了?”
“哦,是的。也许我可以打个电话——”
“真的,罗伯特,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自从接手法兰柴思的案子后,你就完全变了。两个星期之前,你是绝不会把鱼放在打过蜡的红木家具上,然后转身就忘记的。就算真的忘了,你也会连声道歉。”
“明天就是印刷的日子。”
“我道歉,琳姨妈,我真的非常抱歉。可你知道我不是经常有机会负责这么重要的案子,请你原谅我有时候实在是太累了。”
“我在想,如果我亲自去一趟——”
“我不觉得你是太累了;相反,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兴奋。我看你是完全沉迷于那件肮脏的案子。就在今天早上,安·博林的特鲁洛夫小姐还因为你卷入此事向我表示同情呢。”
“好吧,是他的妻子。可主教把《看守人》当做他的另一个讲坛。对他而言,在这本杂志上,没有什么是太过愚蠢而不宜登载的,或者他们不愿意刊登的。你记不记得有个女孩,为了七块还是十一块钱,到处冷血地枪杀出租车司机?那女孩正巧符合他的口味。他为她差点哭昏过去,还给《看守人》杂志写了一封冗长悲痛的信,说这个女孩之前是如何地受到歧视,还说她原本可以获得中学奖学金,可是因为家境贫寒,供不起书本和像样的衣服,于是她不得不放弃奖学金出去做一些没有前途的工作,因此结交了坏朋友,最终才会发生枪击出租车司机的事件——他在信中对此基本没有提及。当然,《看守人》的读者就喜欢这样的论调,这正符合他们的口味,在他们看来,所有的罪犯都是折翼的天使。接着,那所中学的主席写信回应主教,指出在全校两百名学生中,那女孩名列第一百五十九;同时,一个像主教这样关注教育的人应该知道,没有学生会因为家境贫困得不到奖学金,而书本及助学金会自动拨给他们。听到这里,你会认为主教该明白了,对吧?然而丝毫没有。学校主席的信被用很小的字号刊登在杂志后面;而在接下来的一期杂志上,那老男孩又在为另一桩他完全不了解的案子哭泣了。而这个星期五,天哪,他要为贝蒂·肯恩哭泣。”
“是吗?那么,我对特鲁洛夫小姐的姐姐表示同情。”
“你指他的妻子。”主教的妻子是科安酸果沙司的继承人之一。
“同情什么?”
“你很清楚他们会刊登他寄过去的任何文章。是谁提供了金钱帮他们度过第三次的财务危机?当然是主教。”
“同情她有个像特鲁洛夫小姐这样的妹妹。你今天过得不太好,是吗,琳姨妈?”
“也许他们不会刊登。”他说,虽然不抱希望但仍在自我安慰。
“不要这样挖苦我,亲爱的。这小镇上的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丑闻发生。这里一直是个干净而高贵的小地方。”
《看守人》是唯一愿意刊登内维尔诗歌作品的杂志,罗伯特觉得内维尔这样说有些忘恩负义。不过同时他也同意内维尔的说法。
“我现在和两星期前一样不喜欢米尔福德镇,”罗伯特一边回想一边说道,“所以就省得掉眼泪了。”
“《艾克—艾玛》!不是《艾克—艾玛》,是《看守人》。那个智力不足的被她称为父亲的人写了一篇评论,要刊登在星期五那一期上。是的,你似乎感到很意外。哎,好像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似的,还要在这本廉价杂志上发泄无聊的感伤情绪!”
“今天至少有四辆大型游览巴士从拉伯洛来,只是因为途中可以看到法兰柴思。”
“我想她支持《艾克—艾玛》不会对这件事产生任何影响。”
“谁给他们提供食物的?”罗伯特问,他知道大型巴士在米尔福德不受欢迎。
“哦,你没听到那部分吗?她支持贝蒂·肯恩是受害者的观点。”内维尔吞了一大口威士忌,然后瞪着罗伯特,好像他该为此负责一样。
“没有人。他们很生气。”
“哪种地步?”
“希望他们记住这次教训,不要多管闲事。拉伯洛人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胃。”
“还能是谁?在不列颠还有谁能愚蠢到那个地步?”
“牧师太太坚持认为在这件事上应该发扬基督精神,但是我认为她说的并不对。”
“我也要一杯,”罗伯特说,“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不过,那不是罗丝玛丽吧?”
“基督精神?”
罗伯特把外套挂在柜子里,然后走进客厅。内维尔正为自己倒上烈性威士忌,脸上仍然余怒未消。
“是的,就是‘保留你的判断’,可那是软弱,不是基督精神。当然,我不讨论那件案子,亲爱的罗伯特,即使和她也一样。我可是很谨慎的。不过她当然知道我的想法,而我也知道她的观点,所以讨论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然后砰的一声,话筒被摔回话机上,看来诗人说完了。
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哼声从内维尔的那里传来,他正舒服地陷在一张安乐椅里。
“我没有因为谁冲昏头脑,也没有迷恋上什么人。被冲昏头脑的是你——被某些观点。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极其愚蠢……你在一件你完全不了解的案子里,毫无根据地站在少女的那一边,我认为这足以证明昏了头的是你……你可以告诉你父亲,这跟基督精神毫无关系,是无理干扰。我不能说那不是对暴力行为的鼓励……是的,昨晚……不,她们的窗户都被打破了,墙上还被刷了字……如果他真的对正义有兴趣,那就应该对这种行为采取行动。但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在乎正义,对不对?只顾着冤枉人……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就是我说的意思。你和你们那帮人,从来都在宣扬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你们永远不会对辛勤劳作的无名小辈伸出援手,一根手指头都不会,但会为了牢里犯人少吃一顿饭哭得连南极洲都听得到。你们让我恶心……是的,我说你们让我觉得恶心……一堆猫屎,让我反胃,想吐!”
“你说话了吗,亲爱的内维尔?”
屋里没有其他声音,他应该是跟谁在电话中交谈;这可能会使凯文打不进来,这个幼稚的笨蛋。
那保姆般的口气把内维尔吓了一跳。“没有,琳姨妈。”他温顺地说。
“你正在干涉你完全不了解的事情,你不能说那是明智的建议。”
可他当然不可能轻易躲过去,那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太明显了。“我不是不愿意给你酒喝,亲爱的,可你是不是已经在喝第三杯威士忌了?晚餐还有葡萄酒,可喝过那么烈的酒之后你一定尝不出味道了。你可不能养成这种坏习惯,尤其你要娶主教的女儿为妻。”
罗伯特外套刚脱了一半,忍不住驻足聆听。
“我不会和罗丝玛丽结婚。”
罗伯特立刻听出了那种语调。内维尔四岁时曾用这种冷淡而愤怒的语气对一个客人说:“我非常后悔邀请你来参加我的聚会。”此刻他一定因为什么事非常生气。
本尼特小姐目瞪口呆,“不和她结婚!”
“相反,我认为你极端愚蠢。”内维尔正在说着。
“那就像娶政府援助机构。”
客厅的门和平时一样半开着——很多老房子都会有这种小问题,门不闩好就会来回摇摆——他听到房间里传来内维尔的声音。
“可是,内维尔!”
当然,脱离日常生活固定轨道的结果之一,就是你再也不能在下午四点戴上帽子,悠闲地踱回家去。他把茶盘推到一边,开始工作;再抬头看钟时,已经六点半了,推开高街十号的家门时已经七点了。
“或像娶个收音机底座。”罗伯特记得凯文说过罗丝玛丽唯一能产生的东西是留声机唱片,“或者一条鳄鱼。”由于罗丝玛丽其实非常漂亮,因此罗伯特估计“鳄鱼”之说是跟眼泪有关的事,“或者站上去演说的肥皂箱。”大理石拱门,罗伯特在心想,“或者是娶《艾克—艾玛》。”这似乎是最后一个比喻了。
漆盘现在就在他的办公桌上,和两个星期以前他在这间办公室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玛丽恩·夏普的声音时一样。就是短短两个星期前,他坐在这里看着夕阳投射在茶盘上的光斑,对自己的舒适生活感到厌倦,感叹时间的流逝。可是今天,即使那消化饼也没让他感到厌烦,因为他已走出了它们所代表的常规惯例。现在他站在苏格兰场的对立面;是两位受公众谴责的女士的法律代表;他是个业余侦探;还亲眼目睹了暴徒的破坏。他的整个世界似乎都不同了。比如,那个他有时在高街会遇到的出来购物的黝黑苗条的女人,现在对他而言变成了玛丽恩。
“但是,亲爱的内维尔,这是为什么呢?”
塔芙小姐端来了他的茶,如平时一样,蓝色花纹瓷杯放在铺着白色方巾的漆盘上,还有两片放在碟子里的消化饼干。
“她是个非常愚蠢的女人。简直和《看守人》杂志一样愚蠢。”
他还跟赫塞尔廷先生核对了拖欠下来的工作。赫塞尔廷先生虽然是支持夏普母女的,但对罗伯特却持一种谴责的态度,显然他认为法兰柴思案件不是他们公司应该涉及的业务。
罗伯特很宽容地没有说在过去的六年里《看守人》杂志几乎是内维尔的《圣经》。
他去见了一个重要的客户,这客户从上星期五起就要求见他,最后不得不打电话来查问“他是不是还在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律师事务所工作”。
“嗯,好了,亲爱的,你们只是拌嘴,所有订了婚的人都会这样。其实,婚前就能做到互相谦让是件好事;那些订婚后从不吵架的伴侣婚后往往整天争吵不休,让人看不下去。所以不要把小小的分歧看得太严重。今晚回家之前你可以打个电话给她——”
他推掉了三个打高尔夫球的邀约,理由是“没时间在高尔夫球场追逐一个白色橡胶球形玩意儿”,这让他的朋友大为震惊。
“我们不是有小小的分歧,而是根本上的意见相左,”内维尔冷冷地说,“而且我绝不会打电话给她。”
午餐时他打了个电话给凯文·麦克德默,请他的秘书转告凯文,晚上有空时打电话到罗伯特位于高街十号的住所。事情的发展已经渐渐超出他的掌握,他需要凯文的建议。
“可是,亲爱的内维尔,什么——”
虽然他并不十分期待今晚与内维尔一两个小时的聚会,不过他今天多了些幽默感去应对这种事,因此他对自己很满意。他已经跟拉伯洛的一家玻璃公司联络好去更换法兰柴思被损坏的窗户;还神奇地找到能用在法兰柴思铁门上的钥匙——两副备用的明天也会准备好;另外他食物也亲自送过去了——还带了一束在米德尔福德可以找到的最美丽的花。在那里受到的热切欢迎几乎不会再为与内维尔的交谈缺乏光彩而感到遗憾。毕竟,在前半个小时里,还会有其他的事情要说。
三响单薄喑哑的铜锣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抗议。需要立刻处理的事情转移了她对一个戏剧性婚约破裂的关注。
“亲爱的,我在想你能不能顺路去买点鱼,”星期二下午琳姨妈打电话给他,“内维尔要来吃晚餐,我们得把明天早餐的一些东西拿来添菜。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内维尔要来我们就要加一道菜,可是克丽丝汀娜说如果不这样,他会吃掉她为明天晚上准备的食物。所以,亲爱的,希望你不介意。”
“那是铜锣声。我想你最好把你的酒带到餐厅去,亲爱的。克丽丝汀娜喜欢在汤里加了蛋后立刻上桌,而且她今晚的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鱼到得晚了。尽管我并不清楚鱼晚到有什么影响,那鱼是烘烤的,不需要多少时间。似乎也不应该是为了红木家具被弄湿的事,因为我早就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