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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确实如此!罗伯特想,连她的两个耳朵都竖得直直的。

“我不认为那会有什么影响。我是说,贝蒂不会记错。她的记忆力就像一部照相机。”

“她小的时候,就能把看过一本书的任何一页——当然是童书——凭记忆复述出图片中的大部分内容。我们玩过基姆游戏——你知道那个游戏吧?就是把东西放在盆子上的——她总是赢,最后我们不得不禁止她参加。哦,她简直过目不忘。”

“昏迷没有让她的记忆模糊。”

罗伯特想,还有一种游戏,玩的时候忽然大哭就表示快猜中了。

“哦,没有;那花了一两天的时间。起初只是个大概,然后随着她的回忆慢慢填补细节,比如阁楼上的窗户是圆的。”

“你说她一直是个诚实的孩子——事实上大家都这么说——但她有没有过像大多数孩子那样沉湎于营造的想象世界中?”

“她第一次向你讲述事情经过时,有没有叙述完整?”

“从来没有。”韦恩太太肯定地说。这想法似乎让她觉得有些滑稽。“不可能,”她说,“除了真实的事物,贝蒂一概不会留意。即使玩洋娃娃茶会的游戏,她也从不愿意像大多数孩子那样传递着想象中的盘子里的点心;她一定要有真实的东西,哪怕是一小块面包。当然通常都比这个更好;有时想多获得一些并不是坏事,但她总有些贪心。”

“不,一刻都没有。为什么要怀疑呢?她一直都是个诚实的孩子。即使不够诚实,她又如何能编造出这样一个完整而详尽的故事并且毫无破绽呢?警方问了所有他们想问的问题,并没有对她的陈述表示过怀疑。”

罗伯特很赞赏她提到亲爱的女儿时那种超脱的态度。是当老师的经历留下的严谨吧?无论如何,这总比溺爱孩子好得多。不过,相对于她得到的回报来说,不得不让人为智慧和奉献感到遗憾。

“韦恩太太,这个问题我想请你如实回答:你有没有对贝蒂所说的经过产生过任何怀疑?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怀疑?”

“我不想围绕一个令你不愉快的话题谈论太久,”罗伯特说,“不过也许你能告诉我一些有关她父母的情况。”

“当时她仍然很不舒服。等我们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让她得到充分的休息,再让她向警方说明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她的父母?”韦恩太太惊讶地问。

“警方说,他们请她说明整个事件时,她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是的。你和他们熟吗?他们是怎样的人?”

“哦,不是,看起来是被双手殴打的。就连她可怜的小脸蛋上也有。她的下巴肿起来了,一边太阳穴上还有一大块淤伤。”

“我们根本不认识他们,从未见过面。”

“那些新的伤痕是什么样的?是鞭打造成的吗?”

“可是,你们收留贝蒂——有九个月了?——在她父母去世之前,不是吗?”

“即使有,也被新的伤痕盖住了。”

“是的,但贝蒂到我们家之后不久,她母亲就来了一封信,说来探访只会增加孩子的烦恼和不快,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让她跟我们在一起,直到她能够回到伦敦为止。她还说希望我每天能在贝蒂面前提到她,至少一次。”

“可是,据我所知,也有一些旧伤吧?”

罗伯特不禁对那从未谋面的已过世的女人充满同情,她宁愿牺牲自己而为她仅有的孩子着想。这个被送来收养的贝蒂·肯恩得到的是怎样的一份关爱啊!

这让罗伯特有些惊讶。

“她刚来时能适应吗?有没有哭着要妈妈?”

“嗯,是刚刚被打的。大部分还没有转成乌青呢。”

“她哭过,但那是因为不喜欢这里的食物。我不记得她曾经哭着要妈妈。她来的第一个晚上就爱上了莱斯利——尽管她只是个孩子——我想可能是对他的兴趣转移了她可能有的悲伤。莱斯利比她大四岁,正处于想保护别人的年纪。他现在依然如此——这也就是我们今天会有这些麻烦的原因。”

罗伯特没有回应。他想了解一下女孩身上的伤痕。像是新近造成的吗?

“《艾克—艾玛》的报道是怎么来的?我知道你儿子去了报社,不过你是否让他——”

“可是,所有可怕的罪犯看起来都是无辜的、没有恶意的,对不对?”

“天哪,没有,”韦恩太太生气地说,“在我们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之前,事情就已经无可挽回了。莱斯利和记者到我们家来——报社听了这故事就派了个人和他一起回来,要从贝蒂那儿得到第一手资料——当时我和我丈夫都出去了——”

“韦恩太太,如果你见到那些女人,你会发现更难想象。”

“贝蒂是自愿提供消息的吗?”

“我实在很难想象哪个女人会如此恶毒地对待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我不在场。直到今天早上莱斯利把一份《艾克—艾玛》放在我们面前,我和我丈夫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得说,他有点叛逆。他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好受。我得告诉你,布莱尔先生,我儿子是不看《艾克—艾玛》这种报纸的。如果不是因为气急了……”

罗伯特点头。

“我了解。我完全了解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种‘把你的问题告诉我们,我们会为你伸张正义’的宣传是非常有害的。”他站起身,“韦恩太太,你真是太好了,我衷心感谢你的帮助。”

“不,不是,她穿着普通衣服……你知道她回来时身上只穿着内衣和鞋子吧?”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诚挚,甚至让她感到困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那惊讶的表情似乎在问:我说的话对你有帮助吗?

韦恩太太第一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弄不明白这句问话的用意。

他问贝蒂的父母以前住在伦敦的什么地方,她告诉了他。“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她说,“就剩下一片空地。现在是一项新建筑计划的一个部分,不过目前为止什么都还没做。”

“我明白。放假期间她穿的是校服吗?”

在门前的台阶上,他遇到了莱斯利。

“是的,她开始厌倦学校生活,而且她总是说——这倒是真的——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是在浪费时间。所以我们以为她只是像人们说的那样利用了个机会。莱斯利听说她没回家时,说她是在‘试手气’。”

莱斯利是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不过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个特征使得原本对他没什么好感的罗伯特对他产生了一些好的印象。罗伯特原来以为他是个粗鲁莽撞的小伙子;然而恰恰相反,他是一个长相漂亮、举止和善的男孩,长着一双害羞而真挚的眼睛,以及一头柔软的乱发。母亲向他介绍罗伯特并说明罗伯特的来意后,他用明显不友善的眼神瞪着罗伯特;而且,正如他母亲所说,那眼神中还含有一丝叛逆。显然,今天莱斯利也在为自己做的事生气。

“贝蒂没有在该上学的时间出现,你认为她只是逃学了?——尽管你说她是个好孩子。”

“没有人可以打了我妹妹一顿之后一走了之。”当罗伯特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赞同的时候,他凶狠地说。

他在想她原本想说的话会不会跟深蓝灰色的眼睛有关。

“我支持你的观点,”罗伯特说,“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宁愿连续两个星期每晚被人殴打,也不愿我的照片被登在《艾克—艾玛》的头版。尤其如果我是个年轻的女孩的话。”

“不,是因为——”她停顿了一下,显然没说出原来想说的话,“没有特殊才华的女孩通常结婚会比较早。”

“如果你连续两个星期每晚被殴打,事后却没有人能帮助你,我想你会非常愿意将你的照片刊载在任何小报上,只要能换取正义。”莱斯利说完,便从他们身边经过进到屋里去了。

“因为她漂亮?”

韦恩太太转向罗伯特,脸上带着含有歉意的微笑;罗伯特抓住她这心软的一刻说:“韦恩太太,如果任何时候你觉得贝蒂的故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希望你不会忽略。”

“她还不知道。据我看,她没有什么特长。我觉得她会很早结婚的。”

“布莱尔先生,你最好不要对此抱有什么希望。”

“离开学校之后她打算做什么?”

“难道你忍心让无辜的人受苦?”

“哦,是的,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很荒唐。他才二十岁,她也只有十八岁,但他们在一起非常甜蜜。而我自己也是很年轻就结了婚,并且过得很幸福。唯一的遗憾是我没有女儿,贝蒂填补了这份缺失。”

“嗯,当然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我可能对贝蒂产生怀疑这件事。如果开始时我相信了她,那么后来也就不会再怀疑了。”

“他这个年龄成家是不是太早了?”

“很难说。也许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这片拼图和那片并不吻合。你有个天生善于分析的头脑,那也许会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下意识地提供出一些信息,一些在你内心深处让你觉得不安的事实会突然间浮现出来。”

“说实话,我们都没有见过。他是忽然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的。不过我们都很喜欢她,因此也没有介意。”

她陪着他走向花园大门,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后转过身来准备道别。就在这时,他惊讶地发现她眼中有着某种东西因为他的话而闪动。

“这么说,她没有见过那个未婚妻?”

这么说她对整个故事并不确定。

“没参加过成年人的舞会,她还太小。”

这个故事、所有的细节,在她那冷静而善于分析的头脑中还存在着一个疑问。

“贝蒂去过舞会吗?”

那是什么呢?

“不是,她以前和我们完全不认识。她们一家人刚搬到这附近,莱斯利是在一次舞会中认识她的。”

他在跨进车子前停了一下,出于一种事后回想起来只能以第六感来解释的灵机一动,问道:“她回家时,她衣袋里装着什么东西吗?”

“是的,我知道。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不错。你儿子的未婚妻是她学校的同学吗?”

“她衣服上只有一个口袋。”

“她并没有嫉妒,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她说道,同时用那双聪慧的眼睛看着他,“我想她很怀念那段跟他形影不离的日子,不过她对此事表现得非常好。她是个好女孩,布莱尔先生。相信我。我结婚前是学校老师——不是什么好职业,因此一有机会我就结婚了——对学校的女生非常了解。贝蒂从没让我操过心。”

“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贝蒂高兴吗?”

她嘴角的肌肉几乎令人无法察觉地缩了一下。“只是一支口红。”她平静地说。

“是的,新年一过,他就和一个很好的女孩订了婚。我们都很高兴。”

“一支口红!对她这个年纪而言,有些过早了吧,不是吗?”

“订婚?”

“亲爱的布莱尔先生,现在的女孩十岁就开始尝试着用口红了。下雨天,女孩子们的娱乐已由偷穿妈妈的衣服变成玩口红了。”

罗伯特认真地听着。这正是他想打听的事。

“也许是吧,伍尔沃思是最大的捐助者。”

“我儿子。你请坐。”她将他请入一间舒适整洁的起居室,在安乐椅里坐下来,“他对警方非常气愤,甚至都气糊涂了——我的意思是说,他觉得警方没有采取任何积极的行动。他一直都很疼贝蒂。事实上,在他订婚之前,他们简直形影不离。”

她笑着和他道别,看着他开车离开后转身向屋里走去。

“莱斯利?”

为什么口红会使韦恩太太产生困惑?罗伯特一边想着,一边离开地面凹凸不平的米德赛街,转向乌黑平坦的埃尔斯伯里——伦敦主干道。是因为法兰柴思把这个东西留给了小女孩?还是这件事让她觉得奇怪?

“哦,如果警方知道这次会面,那我也不会介意……”她后退一步,将他让进屋,“我明白,身为律师,你必须为你的客户尽力。我们没什么好隐瞒的。但如果你想同贝蒂见面,我恐怕办不到。为了避免打扰,我们已经把她送到乡下朋友家去了。莱斯利是好意,但这确实有点愚蠢。”

而且,她竟然把潜意识里存在的疑虑传达给了他,这让罗伯特感到非常惊诧。在听见自己的问话之前,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会提关于女孩口袋的问题。之前他从没想过女孩的口袋里会有什么。他甚至没有想过女孩的衣服上还有口袋。

“你没有跟我谈话的义务,”他解释完来意,最后说道,“但是我非常希望你不要拒绝。我已经告诉格兰特探长,说今天下午我会代表我的客户来拜访你。”

这么说,存在着一支口红。

见门外是个陌生人,她显得有些警觉,而且不自觉地将撑着的大门合上了一点;不过仔细查看之后,似乎又稍稍放下了些心。罗伯特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她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插话,这赢得了罗伯特的尊重。他的客户中,不论男女,很少有这样仔细聆听而不插话的。

而且它的存在让韦恩太太很是困惑。

韦恩太太带给他的惊讶甚至超过了她的窗户。直到真正面对她的时候,罗伯特才意识到自己事先已经在头脑里描绘了这个收养贝蒂·肯恩的女人的形象:一头灰发,结实威严的体态,平凡、宽大、谨慎的面孔;也许还穿着围裙,或者家庭主妇常穿的那种花布罩衫。可眼前的韦恩太太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她苗条、优雅、年轻而且时髦,头发乌黑,双颊红润,长得相当漂亮,那双明亮的棕色眼睛更是罗伯特所见过的最具智慧的双眼。

好,这是又一项发现。首先,女孩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其次,一两个月前,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失去了心上人;第三,她贪婪;第四,她厌倦了学校生活;还有,她喜欢“现实”。

他按了门铃,希望自己不会像个乞丐。他的态度很谦恭,这是罗伯特·布莱尔从未体验过的新角色。

最重要的发现是:在那个家庭里,没有人——甚至包括聪慧的韦恩太太——知道贝蒂·肯恩在想些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本来一直是一个年轻男子生活的中心,在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被取代后,对此却能保持冷静。贝蒂“对此事表现得非常好”。

三十九号的前院有座假山,周围铺着绿草。房子看来相当怪异,因为窗户后面没有窗帘。窗户玻璃上没有格子,两边也没有束起来的帘幕。窗户就这样暴露在阳光、空气和人们的注视之下。这让罗伯特很是惊讶,可能邻居也相当困惑。这也许意味着他将面对的一切会不同寻常。

罗伯特为这一发现感到兴奋。这说明了那张坦率年轻的脸庞并不一定代表着真实的贝蒂·肯恩。

也许。

注 释

或许内维尔看到的只是一排郊区花园?只是在埃尔斯伯里梅德塞街边绿意盎然的花园?

基姆游戏(Kim's game),一种儿童游戏,目的是培养人的观察和记忆细节的能力。其名来源于英国小说家德鲁亚德·吉卜林的小说《基姆》中男主角接受间谍训练时玩的一种游戏。

内维尔真应该来一趟,罗伯特一边想着,一边又因为发现一处美景而不由得放慢了车速。这里比十二本内维尔喜欢的《看守人》杂志都要富于诗意,这里有他所欣赏的一切:形式、韵律、色彩、姿态、图案、冲击……

伍尔沃思(Frank Winfield Woolworth,1852—1919),美国商人,一八七九年他开设第一家廉价商品店,后来发展成大型国际连锁店。

韦恩的家坐落在埃尔斯伯里以外颇具乡村风情的郊区。一排排相对独立的房子倚着尚未开发的田野而建,风格各不相同,有的内敛沉稳,有的张扬跋扈。韦恩家的房子处在一排低声下气似的房屋中,年久失修的红砖建筑显得原始、粗糙、愁眉苦脸,罗伯特看着不由得咬紧了牙。然而,当他慢慢地朝前开,寻找门牌号码时,这些外表令人遗憾的建筑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怜爱。对它们的主人来说,每幢建筑都代表一种独一无二的美。花园是更美的神奇化身,每一个都像是诗人的内心告白。